王火文集·第四卷: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 一个京剧女演员的传奇-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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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志发用那种缓缓沉思的语调说:“是啊!得准备着艰难的考验。但是,今年的青纱帐倒了,明年会再起来的。”说到这里,他看着节振国说,“老节,记得不?我说过,有了枪不等于会打仗。现在我们枪是有了,也打过一些仗了,但是,距离会打仗,那还很远很远呢!”

    节振国点头,不禁发自内心地说:“是啊!”

    暗夜中,树丛、丘陵间浮起了淡蓝色的烟也似的薄雾。这时,他们已经走近放暗哨的地方来了。放暗哨的是小佟,他听出并认出是节振国和胡志发,马上从树后出来了。

    节振国问小佟:“有情况没有?”

    佟树安回答:“没有!”

    节振国和胡志发决定绕到西边往山下走,再看看西端下边的岗哨。

    谁知,忽然听见西端下边布岗处一声短促的惊呼,似乎有谁遇到了什么突然发生的惊恐的事。节振国“嗖”的拔出了腰里的两把驳壳枪,胡志发把短枪攥在手里,轻声说:“有情况!”佟树安也端着步枪跟上来。节振国回脸对小佟说:“快去庙里叫醒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小佟轻盈地撒开步子提枪走了。

    弥漫着夜雾的丛林间,充满了落叶浓郁的香气。夜风,寒浸浸地冷透肌骨,有淙淙的小山泉汇成的溪水叮咚流淌。

    节振国和胡志发飞步向西,绕道沿着一条沟边朝下边轻步跑去。稍走近一些就见到在下边树丛暗处影影绰绰。

    胡志发立定脚步,一拽节振国,压着嗓子说:“有人!”

    节振国胆大,说:“不像是敌人!我上前看看!”

    胡志发拦住节振国,心想:是不像敌人,敌人不是这种来势!但还是不放心节振国去,说:“不要鲁莽!”

    节振国说:“保不住是我们自己人呢!”他忍不住心头的好奇与激动,不让胡志发扯住自己的胳臂,攥着双枪,踮脚就窜。胡志发也悬着心握枪紧跟。跑不多远,只见四面拥出几十个带枪的人来了!听得清,真的不是敌人!

    节振国问了一声:“哪一部分的?”

    只听见原来在这儿放暗哨的张惠跑上前来,声音饱含兴奋,得意地高嚷:“老节,是八路军陈支队!”

    一听是陈支队,节振国真是喜出望外。早听说陈支队一直在玉田、丰润、滦县活动,但从未碰过面。想不到今天,在此时此地竟巧遇了!

    陈支队的八路军战士一色瓦灰色军装,扎着绑腿。节振国和胡志发飞也似的扑上去,同他们紧紧握手。只见张惠带着一个中等个儿、长方脸的军人走上前来,这人腰扎皮带,胸前十字交叉地背着皮囊和手枪,像对待老熟人似的喜滋滋高叫:“老节!”节振国一猜就是陈群,叫了一声:“陈支队长!”热泪夺眶而出。胡志发也飞步上前。他本来是见过陈群一面的,大家意外相逢,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在破庙里夜宿的纪振生、关清风、田树森、梁凯、关玉德和三十多个战士风风火火都来了。这一向啊,多少次流血苦战,多少次风雨兼程,多少次艰难行军,多少次霜寒夜宿……在失去了同党同上级的联系陷于孤单困难之中,成了失群孤雁的工人特务大队,此时竟和八路军的陈支队会合了,怎么能不欢欣若狂?怎么能不激动欢呼?

    陈支队带着一些干粮、炒米,陈群估计到工人特务大队一定粮食不足,马上招呼战士们把干粮和挂在脖子上的炒米袋子里的炒米拿出来,分给工人特务大队的同志们吃。节振国马上吩咐人到庙里用干柴架锅烧开水招待陈支队的战友们……

    陈群严密地下令布置岗哨。破庙成了陈支队和工人特务大队聚会的好地方。节振国和胡志发等陪着陈群进了破庙。破庙里外,两支队伍的战士们都在一群群愉快地交谈,互相询问情况。

    节振国、胡志发和一些原来的分队长纪振生、关清风、田树森、梁凯、关玉德、张惠等都围着陈群在庙里欢谈。没有点灯,大家就在黑暗中坐着。

    陈群的风姿气度,都是一个军人,他操着一口皖西口音,说:“我们这个支队和包森同志[1]等另外两个支队,已经由上级正式命令留在冀东坚持游击战了!我们这是一支队,活动范围在丰润、滦县、迁安、迁西、遵化一带,遇到你们真是高兴。”

    节振国兴高采烈,说:“这下我们有了主心骨了!工人特务大队现在人数虽少,但都是能发电的煤块,没有矸石!我们打算回东矿区,回丰润县,打游击!”

    陈群说:“对啊!你们到那儿,有地利,有人和!现在只能适合小部队活动!”

    胡志发平素那种平静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激动了,连声说:“太好了!见到你们,我们真是信心百倍!工人特务大队愿意接受陈支队领导!”说到这,他转身问:“老节,你说是不是?”

    节振国肝胆照人地连连点头说:“那当然!工人特务大队是属于共产党八路军的队伍,当然受八路军陈支队领导!”

    陈群说:“游击战的指挥方法,不容许高度集中。如果把正规战的指挥方法放在游击战上,必然会使游击战毫无生气。因此,游击战的指挥原则应该是战略的集中指挥和战役战斗的分散指挥。地区广大,情况复杂,上下级距离很远,每支游击队都要善于独立作战!”他问了工人特务大队的人数、配备等情况,说,“早在去年八月,党的洛川会议上就确定了放手发动群众,武装人民发展抗日游击战争的方针。我们这些红军干部是今年春天由党派到冀东来进行发动游击战争的准备工作的。四纵队来到冀东,也是为了要在冀东发动游击战,建立根据地。现在,冀东形势比较艰苦,但我们要看到光明,要增强胜利的信心。今夜看到了你们,心里十分高兴。让我们抱成一团坚决贯彻执行党中央的抗日方针吧!”说到这里,陈群又继续说,“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中国这么大,就是鬼子能占领中国一万万到两万万人口的地方,我们离战败还很远呢!日本的军力强,但它打的是侵略战,人力物力又不足;中国军力等虽弱,但战争是正义的,又是大国,鬼子一口吞不了!我们打持久战,世界的多数国家也会援助我们的!中国抗日战争中的游击战,绝不是可有可无的,我们要努力动员民众。鬼子在四万万五千万抗日同胞面前,最后非败在刀林枪丛中不可!”

    节振国和大家一样,望着陈群在黑暗中发亮的坚定目光,听得发了呆,不但忘记了行军作战中的疲劳、饥渴,而且觉得有一种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躯体,在燃烧、发热、发光,使自己浑身充满了热力。节振国忍不住提出心里久久思索着的问题来了,望着陈群热切地问:“打游击怎么个打法?”

    陈群笑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声音里听得出,说:“三言两语说不清,需要边打边学。但是毛主席总结过。什么叫游击战术?简单扼要地说,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个大字。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赚钱就来,蚀本不干!……”他一说,节振国和大家都笑了,觉得说得真好!

    陈群突然从口袋中摸出一个洋蜡烛头来,“哧”的擦着火柴点着了蜡烛头。烛光在暗夜中特别明亮,照亮了每个人风霜尘土留下痕迹的脸。陈群将蜡烛头递给节振国拿着,自己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皮面的小本本,说:“我给你们看一样珍贵的东西!”

    节振国想:是什么呢?胡志发也想:是什么呢?在陈群周围的工人特务大队的骨干们都伸长了脖子,就着灯光拥着来看陈群手中的那个红皮面的小本本。

    只见陈群珍贵地掀开小本本,里边夹着一张两寸光景的照片。照片小,拍得又不很清晰,已经折断揉皱。照片上是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宝塔,山前是一条宽阔的河床,有缓缓的流水……明亮的烛光辉映着照片,大家挤上来看,都不明白陈群的用意。只见陈群把照片拿在手中,带着浓重的感情说:“这就是延安,我们的红都,革命圣地,抗日民主根据地。你们看,这是延安城东南角嘉岭山上的延安宝塔,是唐代建的。这座山我们也把它叫作宝塔山。这是延河,它发源于陕西西北,流经延安,注入黄河……党中央就在延安!……”他的声音里带着深厚的怀想,带着骄傲与崇敬。顿时,使看到了照片的节振国感到像有一股暖流涌进了心房,半晌说不出话来。大家一个个依次捧着照片传看,肃静无声,有的激动,有的兴奋……

    庙外,风在呼啸,似闻秋声。

    节振国忍不住高声招呼近处和远处的工人特务大队的战士们说:“快来啊!来看延安的照片啊!”他一招呼,所有的战士都围上来看了,陈支队的有些战士本来看过的也来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大家都传看着照片。小小的烛光,此时仿佛一支火炬,照亮了照片,更照亮了大家的心。大家风尘仆仆的脸上映着烛光像映着朝霞。

    陈群从一手拿着蜡烛头、一手拿着照片在细细端详的节振国手里,把照片接过来,重新珍贵地夹进小本本收进了口袋。又从节振国手里接过蜡烛,“呼”的吹灭了烛火,收进了口袋——看来,他用这个蜡烛头是十分注意节约的。他的语气里带着浓烈的回忆:“在冀东敌后,离党中央这么远,有这张照片在身边,就感到延安离得近了。想起延安,在什么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就都能有信心,有力量……”

    节振国英气勃勃地坐在那儿,心潮起伏。多少次,他向往过革命圣地延安。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形象地见到延安。刚才在明亮的烛光下看照片的情景,将是他毕生难忘的了。他愉快地对着陈群和大家,神采飞扬地说:“将来,咱把冀东的日本鬼子全打跑了,杀光了!让冀东、华北跟延安连成了一片,咱要去延安看看!去延安见见毛主席和朱总司令!”

    大家都乐得笑了。

    陈群“嘿嘿”地咧着大嘴笑着,拍着军衣的衣襟,对大家说:“老节的想法好。我们一定要在冀东把局面开创出来,让党中央放心,让党中央高兴!”

    纪振生似有所思,对着陈群的脸说:“眼下青纱帐倒了,活动增加了困难,该怎么办?”

    陈群沉思了一会儿说:“青纱帐可以凋落,而民众长在,到哪儿都有。人民群众像无边无际的青纱帐,可以掩护我们。在来冀东之前,八路军一位首长说:‘听说冀东南部是平原,没有大山,但不要紧!假如我们能在平原上把广大的人民推动到抗日战线上来,把广大的人民造成游击队的“人山”。我想,不管什么样的山也没有这样的山好!’……”

    节振国高兴了,洒脱倜傥地说:“比喻真好!没有青纱帐,咱有老百姓!”

    破庙外,仍是漆黑的深夜。秋风,也仍在冀东的山冈、丘陵、平原上刮来刮去。深夜时分,破庙里的一群热血抗日英雄们,听陈群谈论着他们今后的游击战计划,谈论着从延安和八路军那儿来的战略战术思想,谈着八路军政治工作的基本原则,不知夜深,不知疲倦。

    节振国听到这些都感到新鲜,可是又都感到非常容易接受。他是个聪明人,现在,由一个矿工成了游击队长,肩上的担子重了,他深深体会到老胡说的“有了枪不等于会打仗”这句话的意义。他觉得,现在,比最初,是会打点仗了!可是,环境越来越艰苦,需要学的太多了。今夜,陈群的话,对他启发极大。在他的脑子里,像打开了一扇窗户,灿烂的阳光,新鲜的空气,呼啦一下都进来了!

    当远处荒村传来隐约的头遍鸡叫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漫漫的长夜是快要过去了,黎明的曙光快来了。多么有意义的一夜啊!在冀东武装斗争形势进入低潮期中的这一夜,对于节振国和他的战友们是永难忘怀的一夜。但,天下每每有更巧的事。谈着谈着,陈群忽然说:“光忙着谈这些了,有件事还没说。说了你们一定会高兴的!”他的语气里带着欣慰,“老周,周文彬同志现在是我们一支队的政治部主任!”

    他话刚出口,大家就“哎”“呀”“哟”地嚷了起来。连素来沉着的胡志发也高兴得连忙问:“老周现在在哪里?”

    节振国咧嘴笑了,没容陈群回答,就自言自语地说:“太好了!请领导放心吧!冀东留下了这么多英雄好汉,抗日,我们一定能抗到底!”

    陈群也被节振国的乐观情绪感染了,声音里带着笑,说:“现在,我们化整为零活动。一支队一共不过一百多人,分成了两伙。老周带了支队的另外一部分,这几天在马蹄峪一带活动。以后我们一定能不断见面的!”

    晨光已经射进了破庙的窗洞与门户,映照得这些围坐着谈心的抗日英雄们一个个脸上生光,喜气洋洋。从破庙的窗洞与门户里望出去,大家才看到:庙的四周全是红叶树,有枫树,有樟树……秋风中经霜的红叶在晨熹中红光烂漫,分外娇艳,真是美极了!看着那些在秋风中经霜而变得更美丽的红叶,节振国心里,忽然觉得从红叶上,得到了深刻的启示,洋溢着一种无比崇高的感情。

    注释:

    [1]包森,原名赵宝琛,曾任冀东军区副司令员,一九四二年二月二十七日牺牲于遵化县。

    【第二十四章】人头

    秋风横扫冀东,青纱帐早收割干净了。一切有利于游击队隐蔽的庄稼棵、灌木丛,不能再作为绿色的屏障了。原来稠密成荫的杨树林,叶片似在窃窃私语,纷纷坠落。小溪沟里的水早已凉得沁骨了。寒霜每夜在无声飞降。落木萧萧,唯有绯红若醉的枫树,在萧瑟的金风中,躯干挺拔,神采焕发,斗志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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