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四卷: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 一个京剧女演员的传奇-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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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虎跟着冲上前去。李奎胡三步两脚冲近草屋,刚一脚“蓬”的踢开门,窗户洞里又“啪”的掷出一个手榴弹来,正打在他脸上。打得他鼻血直流。他吓得心惊胆战“哎”了一声抱头往地上一趴。李虎“啊”的大叫一声也忙趴下。见里边扔出手榴弹来,跟着李奎胡冲的便衣队和在远处站着的佐佐木、关东平、夏连凤等也都吓得连忙在雪地上趴下……这时,大家又听到里边一声枪响:“砰!”……

    但,扔出来的那个手榴弹没有炸,只砸伤了李奎胡的脸。里边的枪声也没有再响。李虎上来,扶起李奎胡,李奎胡一看,不是手榴弹,是个方盒子,木头的,还有副耳机……他看不清这是矿石收音机,但见不是手榴弹,他的胆大了,爬起身来,气狠狠地高叫一声:“冲!”自己“叭”的一踢门,又朝里冲。李虎紧紧跟上,后边的便衣队呼啦一下也都跟着冲进屋里去了。

    李奎胡当头冲进屋里,闻见屋里一股扑鼻的药香,一只小炉子上放着一把药壶,炉火已灭。只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倒在地上血泊中。再一看,这银髯白发的老人手里攥着手枪。李虎上前一看一摸,高叫起来:“还没死!还有气儿!”

    佐佐木由关东平、夏连凤等陪同进来时,关东平“啊”了一声,夏连凤也“啊”了一声。他俩都认识这是谁!这是关清风!

    但得意扬扬的佐佐木仍忍不住露齿笑了,说:“快送回丰润抢救!”

    这还是他活捉到的第一个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的游击队员呢。

    【第三十四章】汉奸末路

    一转眼,二十多天又匆匆过去。

    伏击过一次敌人的小部队以后,节振国把他的队伍带到了赵家沟。

    天冷地冻,周围静寂得一点略带生命气息的响动都没有。寒气氤氲地包裹着村庄、光秃秃的树木和空荡荡无人的小径及田野。天上有月亮,地上刮着冷森森的风。夜是平静的,但谁知这平静会保持多久呢!节振国的心始终是不平静的。

    敌人疯狂“讨伐”,环境艰苦。节振国在屋里独自思索着当前工人特务大队的处境,考虑如何执行袭击敌人的任务。有月光,他没有点灯,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信步走出了屋子。

    屋外,冷风阵阵,月光像水银一样泼洒在地上。他知道纪振生正在东头查岗,想找纪振生商量事儿,就向庄东走去。没走多远,看见迎面过来了五六个人。节振国眼尖,在寒冷的月光下,一眼看出走在前面的正是纪振生。

    “老节!”纪振生也看到了节振国,走上来用含有深意的平静声音说,“你来看看,谁来了?”

    月光下,节振国凝神一望,不禁心里一沉:“咦!夏连凤!”节振国没有点头也不说话,站在那儿用眼瞅着夏连凤,眼光深沉,厚厚的嘴唇紧闭着。他真想不到,会在这儿再看见夏连凤。

    的的确确是夏连凤,仅仅不过十个月不见,夏连凤已经发胖了。见到了节振国,他嬉皮笑脸、亲亲热热地喊了起来:“哈,大哥,总算找到你了,真够呛啊!你们真是神出鬼没,老百姓都掩护你们,连‘八大杀’都不怕,为了找你,我不怕下龙潭、入虎穴,走了多少冤枉路啊!我是有心给你的部下抓来的。这样才能见到你啊!你部下盘问得可真凶!后来出来了个张惠。这小子十个月不见,好像不认识我了,要绑起我来押到你这儿来。要不是碰到二哥查岗,说不定还真会把我揍一顿呢。他们对节大队长的拜把子兄弟可太不客气了!”说到这里,他像蛤蟆叫似的咯咯笑了一阵。

    节振国乍见夏连凤,心里一阵潮热。五里庄纪大娘被害的一幕如在眼前,刘玉兰在黑山沟那个夜晚同他说起的话响起在耳边,乔老庆的死也浮上心头……他脸色登时变了,出于习惯,不由得用手摸了摸插在腰间的两支驳壳枪。只是在月光下,他虽然脸色不好,夏连凤没有察觉。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冷冷地说:“你来总是有事的,那就到屋里谈谈吧!”

    节振国陪着夏连凤走进了自己的小屋,让夏连凤在对面一只木条凳上坐下来。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夏连凤。夏连凤穿着青布短棉袄,薄棉裤,脚腕上扎着腿带子,戴一顶毡帽盔儿,像个做小买卖的,可是眉眼神情间有一种故意显示卖弄出的得意劲儿。

    纪振生陪着进来以后,倚门站着。月光映进窗户纸和门缝里来,屋里虽不点灯,倒也明亮。夏连凤看看屋里空空的四壁,白净脸上露出微笑,两眼闪着狡猾的光芒,说:“火也不烤,真冷啊!灯也不点,是缺油呢还是有了灯亮怕出事儿?”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盒“哈德门”香烟,递一支给节振国,又递一支给纪振生,见他们都不接,他自己圆场地说,“呵呵,对了!大哥、二哥,你俩都不抽烟!哈哈,一别才十月,连这都忘了,看我这记性!”又俏皮地眨眨眼说,“我还没吃饭呢!从今早上到现在,为了找你们,饿到现在,你们招待我吃些什么好的?”

    节振国皱皱眉招呼纪振生:“纪振生同志,你给他找点吃的来!”节振国以前习惯叫纪振生“老二”,入党后,他觉得过去搞结拜兄弟这一套可笑,就改口了,总叫他“振生”。现在,在夏连凤面前,却特地叫“纪振生同志”,他是要让夏连凤明白,我同纪振生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同志关系了!我早不再承认什么结拜兄弟了!

    纪振生答应了一声,提着水壶出去了。出去以后,在外面叫了一声:“老节!”

    节振国留下夏连凤在屋里,走了出来,见纪振生两只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竖起两道眉毛,压低着嗓音说:“老节,你要小心些。这小子披着人皮不知是来干啥的,得防他一手。不管怎么说,咱们可不能便宜了他!”

    节振国对纪振生的忠诚、机灵感到满意,点头说:“对,我知道!”

    他回身进屋,尽量使自己若无其事地坐着,拿眼睛瞅着夏连凤。

    夏连凤先开口了。听到节振国叫纪振生“同志”,他觉得这是节振国在“噎”他,再叫“大哥”,似乎有些为难,但不叫大哥,又叫什么呢?他只得抽着烟硬着头皮说:“大哥,说真的,我不来不知道。来一次就明白了。你在这里坚持可不容易啊!你这儿现在是在日本皇军的包围圈里。人家要是把铁箍似的包围圈一收紧,你们可就在人家手掌心里攥着啦!”夏连凤说这话,显然是暗露威胁,说罢,咯咯一笑。

    节振国凛凛地回了一声冷笑,说:“这是汉奸的看法吧?你只看到日本鬼子对我们的包围,可你没看到日本鬼子早被我们包围了吗?如果将各个游击队根据地联系起来看,你想一想,是谁包围了谁?日本鬼子早被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民包围起来了!人民的包围就好像如来佛的手掌,日本鬼子翻筋斗也别想翻出这个手掌心去,这你没有想过吗?”

    夏连凤像呛了西北风,感到语塞。他发觉节振国身上起的变化太大了!跟他从前崇拜过的“大哥”很不一样了。他出乎意外地愣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又吸一口烟说:“哈哈,牲口还懂得躲着吃过亏的地方走呢!水往低处流,人该往高处走嘛!你这么艰苦,处境这么危险,你兄弟我,心疼啊!”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节振国直截了当地问。

    “可不是。”夏连凤眨巴着眼点头,“老节,咱们是结拜弟兄,知心贴肉的老哥儿们啦!”他语气亲热,“分别久了,老是想念你和二哥。自己过得舒坦了一些,也老忘不了你们。”

    节振国摇摇头:“这些话,从前我听得进。现在,可不行了!你是汉奸侦缉队长。你总该明白,我是共产党员,抗日的游击队长。结拜弟兄什么的那一套,我早觉得可笑啦!我们最亲的是同志,是自己的阶级弟兄;日本鬼子,汉奸卖国贼,无产阶级的叛徒,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最恨!”他两眼直逼夏连凤,“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开门见山,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憋在肚里。我的老脾气你知道,喜欢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夏连凤脸上像挨了几十个耳光,刺辣辣的,硬着头皮心慌意乱地说:“对,老节,我了解你,咱们过去是患难兄弟,无话不谈,所以我今天才来看望你。为了你,我历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夏连凤想用感情来打动对方,“要不,我也不会顶风冒寒、不怕危险来找你见面啦!”

    节振国脸上毫无表情,等待着夏连凤说出来意。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夏连凤一转弯把话引到正题上来,“老节,你干的这一行是要送命的!太不值当了!老话说: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无处下金钩!你何必干这送命的买卖儿呢?我如今在古冶日本宪兵队彬田手下混饭吃。不知你知不知道?上次大嫂被日本宪兵队抓了,是我在彬田队长面前说了好话把她保释了的。”他讨好似的又继续说,“老节,你现在是名扬冀东的人啦!日本皇军很器重你,我今天来,是彬田队长和佐佐木守备队长派我来的。本来,我可以不来。可是我老是惦念我们的结拜之情。我们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看看节振国双眉纠结在一起,沉默着一句不吭,夏连凤连忙把天牌拿了出来,舐着嘴唇一字一句用劲地说,“我是给你送官儿送钱钞来的!日本皇军要我劝说你,只要你弃暗投明,不跟共产党抗日,他们立刻可以给你一个大官衔。官衔可以比关东平、李奎胡高。至于钱钞,那更好说。只要你提条件,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的一套,你都有啦!”

    说完了这些话,夏连凤掐灭烟头,又换上一支抽了起来,等待节振国回答。

    屋里沉寂得可怕,夏连凤眨着眼偷偷打量着节振国。节振国比从前沉着了,方圆脸盘上满脸风霜,显得老练,浓眉下两只机智的眼睛比从前更加炯炯有神了。节振国皱着眉、瞪着眼厌恶地望着他,使夏连凤一时有些惊惶失措,感到自己刚才对节振国说的一番话,像是把老虎当牛喂,草料和胃口不对码子!但他又想,节振国准是在考虑得失成败,就让他多考虑几分钟吧。于是,夏连凤又镇定下来,一口又一口地喷着烟圈。

    纪振生提来了一壶热开水,用一块手巾包了两个高粱饼子来。他给节振国在一只旧搪瓷碗里倒了水,没给夏连凤倒水,把高粱饼子放在夏连凤面前。眼睛却在看着节振国,仿佛要从节振国的脸上窥探出一点情势似的。

    看到高粱饼子,夏连凤不禁皱眉。好粗贱的东西呀!他已经长久不吃了。他肚子虽饿,看到这玩意儿,还是感到难以下咽。不过,他轻蔑地看了一眼高粱饼子,没有作声。

    纪振生发现节振国静坐在那儿神色不对。他同节振国相处得久了,领会得到,节振国在最不高兴的时候才有这种表情。忽然听到节振国说:“纪振生同志,你去门外站着,我同夏连凤要单独谈谈。”节振国怕夏连凤有些话碍着别人在不肯说,才做了这决定。

    纪振生走出去,在门外守着,侧耳听着屋里谈话的声音。

    见纪振生出去了,夏连凤拿起一个高粱饼子,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嚼起来。饼子又冷又硬又粗,像锯木末似的咽不下去,他皱眉问:“老节?你现在就吃这个?”

    节振国蔑视他一眼说:“怎么?不好吗?这还是我们的细粮,平时吃的比这差远啦。高粱饼子过去在矿上你也常吃的呀,你真是换了心忘了本了!”

    “你们太艰苦了!”夏连凤绝不放弃任何进攻的机会,“老节,俗话说‘狼走天下吃肉’,人生在世,干吗要这么苦撑!你说呢?”

    节振国鄙视夏连凤,不想回答他,却有意地说:“丰润有多少鬼子?”

    “摸不清。”

    “古冶有多少鬼子?”

    “古冶?”夏连凤摇头,“也不清楚。”

    节振国从夏连凤的眼睛里,看出夏连凤是狡猾,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肯说,便紧跟着又问:“赵各庄有多少鬼子和伪军?”

    夏连凤仍旧摇摇头:“日军和警备队常常调动。所以哪里多哪里少,没有个准。现在,要增兵了,听说最近要连续展开更大的‘讨伐’,你就是‘讨伐’的主要目标之一。我可为你担心啊!”

    很明显,夏连凤的话里又带着威胁的意味。

    节振国不去理会,却说:“把你那特务侦缉队的活动情况谈谈吧!行不行?”

    夏连凤拿烟抽,仰脸笑了,说:“那我得掉脑袋!”

    节振国说:“你是不肯讲。铁杆儿的汉奸!你现在很得鬼子的信任?”

    “嘿嘿!”夏连凤眨眨眼,“信任也说不上,生活倒过得马马虎虎。老节,你要是去了,可跟我又不同了,日本皇军会像曹操对待关公那样优待你的!”

    夏连凤以为他威逼利诱,节振国会软化下来。没想到事情跟他料想的完全相反。节振国的缄默,不是在考虑夏连凤的劝说,是在等待夏连凤更多地暴露罪恶。夏连凤这条日本鬼子的走狗,这个道道地地的特务汉奸,节振国早想杀他了!什么结拜弟兄,什么好朋友!节振国的心里,只有仇恨和愤怒!

    节振国想着,双眉越锁越紧,眼睛越瞪越大,心越跳越激烈。夏连凤察言观色感到有几分害怕,可是并不死心。节振国过去是最讲义气的,这点他知道,他不相信节振国会翻脸。他心想:释放刘玉兰,总跑不了我这一份功劳,何况我还有恃无恐呢!他稳着性子滔滔地又说:“哈哈,老节!还记得你那把宝剑吗?那把宝剑当了以后,我又把它赎了出来。彬田队长知道以后,他爱收藏这类玩意儿,给他要了去。可是,这次我来,他说:只要你肯归顺皇军,同建冀东王道乐土,这把宝剑他也立刻归还!……”

    他话没说完,只听得屋外有人唱京戏。声音不大,听得倒很清楚。节振国一听,心里明白了,是张惠在唱。夏连凤一听,也听出是张惠在唱。张惠平日爱哼京戏,唱的是《骂毛延寿》,可是调子没变,将戏词儿改了,唱的是:

    骂一声夏连凤你卖国的奸臣,

    你祖上是中国人,你应该把忠尽,

    为什么投日本你丧尽了良心?

    ……

    张惠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和仇恨。听着他唱,节振国仿佛能看到这年轻人那老实、憨厚的圆脸上布满了正气。张惠当然是有意唱给夏连凤听的。夏连凤一定也听清了,眨着眼,纠着眉,一口又一口地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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