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八个伪军小头目全放下了枪。
“向前十步走！”佐佐木下令。
八个伪军小头目“跨！跨！跨！”地走近了日军守备队。佐佐木发疯似的红着眼下命令：“守备队！统统的押去枪毙！”
全场肃然。伪军们意想不到事儿会这么严重。李奎胡黑痣上的长毛颤抖着。那八个伪军小头目有下跪讨饶的，有呼号叫嚷的。可是日军守备队已经用刺刀逼着八个伪军小头目往碉堡旁那条结着厚冰的河边走去。刚走近河边，就有的挨了刺刀，有的挨了子弹。
佐佐木对着李奎胡龇牙笑笑：“李桑！以后，你的部下对大日本皇军如果再见死不救，就按‘八大杀’第七条办理！是不是应该？你说说！”
“八大杀”的第七条是：“同情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破坏日华友谊者杀！”李奎胡恭顺地点头。他心里又气又怕，可是不敢表露，反而讨好地说：“应该！应该！”
佐佐木让李奎胡派人把处决了的八个伪军小头目一律就地挖坑埋了，却让警备队把十二具日军尸首运回城里火化。布置完这个任务后，他带翻译官约李奎胡到碉堡里谈话。
李奎胡战战兢兢地跟着佐佐木和翻译官进了碉堡。碉堡里边，乱糟糟的，手榴弹爆炸过的痕迹和死了的鬼子残留的血迹仍在。上上下下都还有昨天傍黑节振国带着游击队搬走物资留下的脚印和痕迹。佐佐木带着翻译官和李奎胡一同在冰冷的炕上坐下，掏出“富士山”香烟，递一支给李奎胡，从背着的皮包里拿出一张地图摊在桌上，指着腰带山麓铁厂附近的金针峪，说：“据侦缉队侦察，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最近在这里活动。我已经决定：趁风停雪住，丰润、王官营、崖口、铁厂、榛子镇、左家坞据点的兵力一起出动，来一次合围。兵分三路，我带守备队一路，你带一路，我已调关东平为另一路。我们要以突袭和扫荡相结合的战术，直插金针峪，在那里会师。李大队长，你看怎么样？”
李奎胡听说要打金针峪，心里厌烦。年关快到，冰天雪地的，围炉烤火，吃喝嫖赌哪样不好，偏要去往八路军的枪子儿和刀尖上碰！但他是个土匪脾气，现在听说兵分三路兵力强大，一颗心倒是跃跃欲试，皱眉抽着日本香烟思索着说：“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回去准备，晚上出发！我调卡车和摩托车运兵，马队、自行车队也一起出发，明天拂晓在金针峪会师！”
李奎胡想着在新城子碉堡日军全部被歼的事上得罪了佐佐木，又不愿头功被关东平抢去，一手捻着黑痣上长长的黑毛，出谋献策地用手指着地图说：“今晚开始，我派部下分批出发，一律便衣短枪带上匕首，冒称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步行绕近道直插金针峪，使节振国措手不及。我这一路就这么办，如果批准，请发给一批短枪，太君看行不行？”
佐佐木听了，两只多疑敏感的眼睛骨碌碌一转，脸上常有的那种残忍的微笑又出现了，说：“伊齐邦要拉西！”看得出他很高兴。
但，李奎胡突然问：“情报可靠不可靠？”他这是对夏连凤心里有气，心想：先问一问，要是这次行动失败了，回来好找你夏连凤算账！
佐佐木对翻译官说：“叫夏连凤进来！”
翻译官在碉堡门口向外招手，夏连凤进来了。他一进来，稀淡眉下两只狡猾的眼睛就一眨一眨想从佐佐木和李奎胡的脸上窥测气候。
佐佐木问：“你说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在金针峪，情报可靠不可靠？”
夏连凤朝李奎胡看看，明白了，恭敬地俯首回答：“报告太君！绝对可靠！侦缉队的两个弟兄化装成小贩冒着风雪和危险从腰带山那一带回来，情报十拿十稳，只不过节振国十分机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要去‘讨伐’，就得赶快。像昨晚这儿的情况，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就怕节振国又要远走高飞了。”后一句话是朝着李奎胡咬来的。
李奎胡不甘示弱，抖动着一脸横肉，反咬过去，说：“太君！只要情报准确，我们夜里就出动！不是黄天霸，不敢进落马湖！这一仗，看我李奎胡立头功吧！我们这一路先行动！金针峪见面！”他说着，站立起来，冷冷地朝夏连凤瞟了一眼。
佐佐木满意地点头，对李奎胡竖起了大拇指，说：“你是这个！短枪就发！回来我给你请功的有！”
李奎胡土匪脾气上来了，回到丰润北关驻地，也不休息，马上进行准备。这一带他熟，他自己有个手枪卫队三十人，卫队长叫李虎，也是土匪出身，长得虎头虎脑，脸颊上有个大刀疤。他让李虎带手枪卫队作为第一批，由他亲自率领，天一黑就首先出发，然后将第一、第二中队作为第二批，并叫第三中队随后增援。部署既定，天黑以后，李奎胡脱掉警备大队长的军服，换上一身半长不短的黑布大棉袄，戴顶支棱起耳扇子的狗皮帽，脚上穿了皮袜，套上一双水鞋，身披白布，腰里插上两把短枪，一把青锋匕首，像当年打家劫舍似的，又是一副土匪模样。他让手枪卫队跟他一起吃肉喝酒，酒足饭饱，立刻就向金针峪方向出发了。
雪后的夜晚，天黑沉沉的。身材高大的李奎胡和他的手枪卫队，脚踩冰雪，时而一擦一滑，时而弯腰俯身，拉长了队伍赶路。李奎胡走在队伍中间，三十多人每个人间隔十几码，稀稀寥寥，队伍拖得像条长蛇。队伍拉这么长，是防备受伏击。队伍拉长了，一处枪响，别处可以包抄，人不集中在一起，受到伏击损失也不会太大。
夜色中，腰带山在迷迷茫茫的白雪覆盖下浑然一片，白漫漫的山野愈加寂静。旧历年将到，踩冰踏雪迎着刀刮针刺般的寒风前进，李奎胡一路上拼命给前边后边的弟兄们传话打气：“抓到节振国，回到丰润北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饷金加三成！”“在金针峪，谁捡到什么捞到什么就归谁！”这一打气，那伙便衣手枪卫队来劲儿了！一鼓作气，“跨跨跨”地踩冰踏雪前进。
金针峪在腰带山麓，雪染的丛林掩没了茅屋草舍，李奎胡的便衣队伍来到这里，猛一看，到处漆黑，到处冰雪，似乎看不出这里还有个小山村。茅屋草房全散落在树林间的坡坡坎坎上。村里静悄悄的。狗早让老百姓杀光了。便衣队一到，村里放暗哨的人发现隐隐有“擦擦”的脚步声，看到有黑影往村里窜，马上跑回去报信。李奎胡的便衣队叫开话了：“别跑！我们是节振国工人特务大队！自己人！……”尽管这么嚷嚷，人仍是跑。李奎胡高喊一声：“冲！进村！”汉奸便衣队猫着腰四面散开，呼呼啦啦正要进村，忽听得远远路上汽车马达声响成一片……李奎胡浓眉一皱，心里想：佐佐木真厉害，说的是拂晓会师，他也提前行动了。我这儿刚到，他就带守备队也到了……他抢功心更切，带头风风火火冲进了金针峪庄里。
“砰！”“砰！”枪响，也许是村里人打的枪，也许是李奎胡自己部下打的枪，汽车马达声、摩托车声，仍在传来，四面都有，看来，佐佐木守备队已经包围了这个小小的山村。李奎胡下令：“抓节振国！把屋子里的人都赶出来！”他要赶在佐佐木之前抓到节振国，当然更要赶在关东平之前立这一功。他的部下得令，一窝蜂都进了庄。
李奎胡带着李虎和两个手枪卫队的汉奸便衣冲进一家茅屋的院子里，冒喊了一声：“土八路！出来！”但黑沉沉、静悄悄的没有人答应。李奎胡明白：节振国的游击队有一套战术，你不找上门来不打，找上门来不进院子不打，进了院子不进房门不打。他怕挨冷枪，朝屋里“砰”的打了一枪，但仍静悄悄的无声。他明白：天明以后好办，现在漆黑一片，危险！这一想，就让李虎和那两个便衣留下看守，自己却提枪说是要到外边看看，拔腿退出了院子。
外边，枪声仍在响，有互射的声音，村里已经开水滚沸似的动腾起来。李奎胡明白：夏连凤的情报不差，金针峪确有游击队。他见外边点起了熊熊的火把，赶出来的男女老幼都被围在村边一块雪地上。又见从北边呼呼啦啦有男有女都是些庄稼人在跑过来，他们身后，机枪“突突突”响，日本骑兵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动。佐佐木的守备队已经从北边扑进村里来了。他知道：自己的部下这时候一定都是忙着去各家捣开门户、四处搜索、翻箱倒柜、抢掠财物，甚至奸淫妇女……正要找几个手枪队队员一同向前搜索，忽然听见枪声响了，“砰！”“砰！”两声，枪响处正是他刚才带李虎和两个便衣冲进去的那个院子，他心里一琢磨：那两间茅屋里准有问题！他带着两人马上回身又冲进刚才枪响的院子里去。
白雪的寒光映明了院子，李奎胡只见原先他派在这儿守望的手枪卫队队长李虎正闪身趴在一边雪地上，另外那两个便衣血肉模糊张手伸脚的都已死在雪地上。李奎胡明白事情不好，叫了一声：“快撤！”话声刚落，只听枪声又响。他带头一跑，李虎从地上跳起跟着窜了出来，两个部下也跟着就跑。他心上“卜卜”的像有把小锤在敲，出了院落，马上吆喝着李虎和那两个部下：“快找人来！这儿藏着土八路，一定要抓活的！”
李虎等三个踢踢踏踏分头踩雪找人去了。
李奎胡手里攥着枪，想：不知里边藏的是谁？两枪干掉了我两个部下！李奎胡听说节振国游击队还有种战术：你进门不掀帘他不打枪，你一掀帘子他就开枪。你不被消灭也被打蒙了。你要抓他，他却翻墙头或趁乱转移了。他很怕里边的人逃跑，又希望里边藏的就是节振国。他咬着牙想：反正今夜你是跑不掉啦！四面早叫佐佐木的守备队包围了！我的后续部队、关东平的警备大队都马上到了！但是这一功，我得抢到手！……西北风凛冽地吹着，他手脚都冻麻了。但再听不见枪声了。他心想：看来，金针峪里也没有几个游击队，要不然，枪声不能打一阵就完了。巧的是要抓的大鱼看来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这一功我是十拿九稳了。
李奎胡的手枪卫队呼啦啦被李虎找来了十几个，他让分散开包围起屋子来。不想抓活的，倒好办；要抓活的，就比较麻烦。李奎胡认准节振国在屋里，不顾一切地吆喝着部下：“上！”“抓活的！”“谁抓了活的回去发双薪，提拔他当官儿！”……
四个在屋正面的手枪队便衣，一拥而上，屋里忽然扔出了个手榴弹来，“轰！”的一响，李奎胡吓得往地上一趴。那一拥而上的四个便衣早炸得人仰马翻。有的头上开了花，有的肚子流出了肠子……李奎胡气急败坏，趴在雪地上又一味吆喝：“上！抓活的！……”却没人敢往上冲。谁知屋里的人还有多少手榴弹呀！
李奎胡火了，抖动着一脸横肉，下令：“放火！烧！烧得他跑出来！”
屋后的手枪队员拿来了火把，抱来了柴火，点起了火，可是雪大柴火潮湿，茅屋顶上烧着了，一时烧不成大火，只是“突突突”地冒着浓烟。李奎胡大黑痣上的长黑毛颤动着，大叫：“烧！快烧！……”火把仍在点燃着柴火和茅屋，终于，茅屋起火了，舔吐着血红的火舌。
手榴弹“轰”“轰”的爆炸声，引来了佐佐木大尉。他摆开八字脚，双手捂住指挥刀的刀柄站在那里，脸色阴暗地看着火舌舔卷，用敏感多疑的眼睛凶狠地朝李奎胡看看：“快派人冲进去活捉！懂？活的！烧死的不要！”
李奎胡心领神会。他正担心茅屋烧成灰烬里边的人也不出来。共产党八路军向来有这么一股厉害劲儿的呀！听了佐佐木的命令，他也害怕火太大了。他挥着巴掌，高声命令部下：“快浇水救火！要抓活的！”
这时，关东平的警备队也到了金针峪。他没想到，来得这样早，却仍落在了佐佐木和李奎胡后边。关东平心里忐忑，匆忙带着副官韩白面来到佐佐木面前。韩白面远远等着，关东平上前“啪”的向佐佐木敬了个军礼报告：“警备大队长关东平率部来到！”
关东平虽是提前来到，佐佐木却嫌他来迟了，用两只常常露出怀疑神情的眼睛瞅了他一眼：“关桑，来得大大的早！”
个儿矮胖的关东平战栗了一下，那张常常表露出亲热谦虚、和蔼带笑的脸上透露出惶恐不安来。他心想：道远路滑，又是步行，提前赶到，还要挨熊！一肚子的气恼，但不敢表露，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佐佐木不再理他，指指草屋对李奎胡：“李桑！你的去活捉节振国！”他似乎已肯定里边藏的是节振国了。
李奎胡见关东平挨了佐佐木的训斥，又见佐佐木重用自己，精神振奋，指挥身边的李虎和便衣队：“上！谁活捉住节振国！赏三个月饷！”
重赏之下，虎头虎脑的李虎率领好几个汉奸便衣队“呼啦啦”冲上去了。可是，里边突然又扔出一个手榴弹来！“轰”的一声，李虎躲得快，没炸着。炸得冲上去的几个汉奸便衣队有的受了伤，有的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炸得佐佐木和李奎胡、关东平、夏连凤等，也在潮湿的雪地上趴下。炸得一堵墙焦黑了，一阵阵的烟味还在弥漫。
彪形大汉李奎胡的土匪性子起了，碍着佐佐木在，明知自己不完成任务过不了关。心里揣度：屋里的手榴弹一定用完了。有心在佐佐木面前露一手，从地上“忽”的爬起来，双枪一举，高叫一声：“冲！跟我上！抓活的！”怕自己的手枪卫队害怕，又高叫一声，“节振国的手榴弹用完了！快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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