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没想到万松浦有这么的好,坐落在两万亩的松林中间,又面对大海,听松涛看海浪,是块让人静心思考的地方。书院,这种文化与思想的圣地,大概只有山东半岛这里才能建起来,因为今天建书院,它不光是文化的象征,更是经济的象征,必须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做后盾。而胶东半岛,龙口市,恰恰有这样的能力。当然,单单是经济发达还不行,深圳、广州、珠江三角洲和江浙一带,为什么没有建起书院来?因为那里没有张炜这样的人,稀有张炜这样有品性的作家。无论如何说,万松浦已经站立在海边了,站立在两万亩的松林中间了,站立在山东这块古老而充满了文化与思想的土地上了。下一步,就是要看书院的发展了,和孩子生出来了,成长、成熟才是孩子最重要的生命内容一样,发展与成熟,将成为万松浦书院今后最重要的生命内容。
我是一个不读书的人。最早知道书院两个字,是小时候听大人们说,河南的登封县是文武之地,武有少林寺,文有嵩阳书院。从此就对少林寺和嵩阳书院怀有很深的敬仰。后来去参观少林寺时,看到人山人海,武校林立,那里完全成了旅游胜地,不免有些遗憾,觉得一个清静之处,忽然成了繁华闹市,成了闹市一景,就有说不出的滋味。再去看嵩阳书院时,那就不光是遗憾和说不出的滋味了。因为嵩阳书院那里连参观游览的人都没有,因此没钱修缮书院的房舍,呈现在你面前的是一幅完全破败的景象,连看大门的老头都在那残砖断瓦上打瞌睡。看了这幅过分清静、寂寞、甚至已经“无用”的图景,你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痛和无奈,反而觉得是少林寺那样热热闹闹好。因为热热闹闹,少林寺就会永远存在,因为嵩阳书院的过分落寞和清静,你就担心它有一天会消失。从生活中消失,从那片土地上消失,只留下纸页上干巴巴的一行有关嵩阳书院的记载。
应该说,书院的生命力,在现代生活中已经不是那么旺盛。正因为它生命力的萎缩,万松浦的建立才显得尤为珍贵。如何让书院在现代生活中重新焕发朝气,重新显示它新的文化价值,我想这是万松浦在现代社会中生存的关键。就是说,万松浦书院,是今天的书院,而不是上一世纪或几百上千年的书院,这是它的价值所在,也是它生命的灵魂所在。
而我们究竟该给万松浦赋予什么样的灵魂,这是非常重要的。
毫无疑问,书院的灵魂,就是它的独立精神。精神独立,是书院存在的根本理由,是书院之所以称为书院的根本理由。这个精神,它的社会背景、文化背景,必须是今天的社会,未来的社会;是今天的文化,和未来可能的文化。比如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它们都有它们的校训,虽然也都是两句话,但那两句话不是两句口号,而是学校的精神,是它们教学的根本宗旨,是教学的灵魂。回到万松浦书院上来,万松浦需要这样两句话,需要这样的精神,这样的一种与社会和文化密切相关,又相对独立、对立的精神,只有这样独立、甚至对立的精神,它才有可能显出它不可替代、不可泯灭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
当然,万松浦的精神是什么,刚才张炜、李锐等都说了许多。十年建院,不用说张炜也为此考虑了十年,也早已成竹在胸。这个精神是什么,如何才能独立,甚至对立,这是书院的生命灵魂,毫无疑问张炜对此的思考要比对他那些作品的思考更用心,更缜密。张炜的每一部作品,都充满了独立的现代文人的气息,万松浦的独立精神,不用我们大家担心,也肯定是充满了独立的现代文人的忧虑与思考。
这里我想说的第二点是,书院的创造与承传。我觉得自古至今,书院大概都有两大任务,一是创造,二是承传。创造什么?这是书院的根本,独立精神不是一句空话,它要靠创造来体现,来建立。一切的文化与思想,其实都是独立的思考。只有独立的思考,才能创造有价值的文化与思想。可这个创造,可能不是某一个人的思想,它必须是一群人、一代人的思想的碰撞与集中。当然,这一群人,首先是要有品性的人,有责任的人,爱思考的人,有学问的人。像我这一类,读书少,又不爱动脑筋,压根和创造没有关系,如果要硬说去创造,那如果不是垃圾,也是酸了的剩饭和剩菜。如果说到咱们在座的作家,应该说张炜和李锐属于创造型的、有思考的那一类,其余别的,我们几个都不行,只会和思想打哈哈,而不会和思想有一场认真、严肃的对话。再说承传。承,是和传统思想、传统文化的承接,是把思想向传播的转移。在这里,传,或说传播就尤为重要。没有传播,思想就是死的思想。或者说,思想也许是活的,却是被关在屋子里的思想。关在屋子里,那是要发霉的,腐烂的。只有让思想行走、飘荡在阳光下、风雨中,思想才会强大起来,丰富起来,才会逐步地、一点一滴地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去,才能对人们的言行发生提升和改变的作用。比较起来,创造可能是一少部分人的事,一小群人的事,甚至是几个人的事,但承传却是很多人的事,无数群体的事,甚至是整个社会的事。在传播这个环节,人数越多越好,方法越多越好,在老百姓中越普及越好。比如各种平面媒体、出版、电台、电视台、网络等这些现代的传播工具,都应该是万松浦书院传播自己精神与思想的现代手段。都应该是自己要借以利用的现成的传播资源。除此之外,我以为更为重要的,是书院要有自己独立的、独到的传播系统。从某种情况来说,有自己独有的传播系统,比能够利用社会上的各种传播系统更重要。因为自己有了某种传播机制,传播就会水到渠成,就会一蹴而就,就会使自己的思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进入自己想要进入的那部分人的头脑中、生活中。比如说《当代作家评论》和苏州大学合搞的当代作家讲坛就是很成功的一个范例,是一个很值得借鉴的形式。这一点,林建法先生有丰富的经验,可以让他介绍一些具体的做法。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万松浦书院也有一个讲坛,就叫万松浦讲坛,但这个讲坛不光是开设在万松浦书院这个地方,它更多的时候是开设在各大院校,开设在电视上和其他的媒体上,那就有可能使万松浦的思想由星星之火转化为燎原之势。尤其是各大院校的讲座,这是非常重要的,你给大学生们如果能成功地开设一次讲座,其实胜过一本书、一本杂志在地摊上卖掉了一千册、一万册。因为大学生们不光是接受对象,他们还可能是最好、最理想的传播者。所以说,如果万松浦书院能在大专院校的文科中首先办起类似“当代作家讲坛”那样的“万松浦书院流动讲坛”或“万松浦讲座”那样的活动,应该是相对容易的,效果也较为明显的。还有,万松浦书院必须有自己的“阵地”,比如自己的出版业、报纸或杂志。当然,还有网站。在现代社会中,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舆论阵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思想是要靠舆论传播的,舆论是要靠“阵地”承载的。比如说办一个刊物。比如说定期、不定期出版承载“万松浦思想”的书。比如说自己办不起报纸,能不能在有影响的报纸上开设“万松浦专栏”等等。再就是,刚才张炜先生说的“教辅”——从娃娃抓起,这是一件最根本的事情。如果万松浦编的“教辅”材料能进入我们的教育体制,能进入我们国家的小学和中学,那将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万松浦书院的思想体系,通过这些教育体系进入孩子们的学习中,我想无论如何,都要比现行教育体系中给孩子们灌输的思想好得多。不过,这是很难的,教育的体系是政治体制的一部分,从这里渗入进去最理想,也最艰难。但如果能办一份面向中小学教育的报纸或杂志,以此作为桥梁,倒有可能慢慢实现万松浦的从娃娃抓起的思想。
第三点,万松浦要想思想独立,就必须体制独立。这里说的体制独立,就是说万松浦书院必须逐步地脱离我们现行的社会体制,脱离现行的政治体制。现在,张炜先生是龙口的书记,书院身后有张炜,有大的财团。但是有一天,张炜不当这个书记了怎么办?财政上给书院断奶了怎么办?财团不再支持书院了怎么办?政府部门的某一位领导要给书院安排不合适的人选或把合适的人选调走怎么办?我们常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常说再好也是人家的,再差也是自己的。这“人家的”和“自己的”,是有着根本的差别。是“人家的”,可能任何领导的一句话,都会让书院的许多工作前功尽弃;可能会因为领导的一个喷嚏,使书院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可能因为书院的一些言论,一些活动让某个领导不太满意,不太高兴,他一摆手,书院就“房倒屋塌”了。但书院如果是“自己的”,如果脱离了这种政治体制,这种可能性虽然依旧存在,可就小了许多。另一方面,除了体制上的独立外,就是要经济上独立。换句话说经济上必须有自己可靠的来源。如果书院的经济来源,过分依赖政府的财政和某一个财团,这都是一种危险,都是潜在的自焚的火源和炸弹。如果书院能独立在体制之外,经济上又有一定的独立和保障,那么,书院长久的独立的精神和独立的思想,才会有一定的基础和保证。不是这样,书院要保持长久的精神独立是很困难的。精神独立要首先依赖于体制和经济的独立。精神独立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一朝一日的情绪变化或波动。但如何才能够在经济上保持独立,可能在座的大家都不内行,因为大家都不是生意人,更不是经济学家,这需要热爱文化、热爱书院又有经济头脑的专门人才。需要一个经济管理家。但书院本身存在的文化资源可能就是书院的深厚的经济资源。如果能从书院本身做文章,如刚才说的办刊物,搞出版,编教辅等,使这些文化活动,转化为可靠的经济活动,有可能不仅使书院经济有了一定补充,更重要的,使它有了相对的独立。可能用这个“独立”,去帮助、保证那个“独立”。
总之,书院最为重要、最根本的是精神独立。独立的精神,是书院生命的灵魂。而精神独立,是需要各方各面、各种各样的独立作为基础的。没有体制和经济基础的独立,精神独立就是一句空谈,就是理想中的梦的泡影。和《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出走一样,没有经济基础,那出走是行不通的,独立也只能悬浮在理想的天空,而落实不到现实的大地上。
2003年12月整理
北京清河大楼二炮创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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