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玫的家在一栋老式住宅楼的顶层，阳台朝北，本来就不怎么见太阳，后来南面一座十几层高的商业楼拔地而起，就索性把她这幢楼的太阳光给遮了个严严实实。所谓晒被子，无非就是把被子拿到阳台上晾一晾。所以何玫本来路上还不错的心情，等走进家门时，就像被阴云遮盖了似的，全没了。
何玫叹声气，抱起被子走到阳台上，突然眼睛被一束强光刺得睁不开来。她用手一遮，朝前一看，发现正对面那户人家的阳台上放着一面镜子，强光就是被这面镜子反射过来的。对面也是一座住宅楼，两楼之间相距只有二十米左右。
何玫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别样的滋味！她记得以前奶奶曾经说起过：如果对谁家有仇，可以照着他家下“镇物”，使得他家灾祸不断；在所有镇物中，用镜子照对方，是最厉害的一种。
何玫不迷信，可又不能不疑云顿起。原来去年底，她和十五岁的女儿上街买东西，明明好好在人行道上走着，却冷不丁冲上来一辆轿车，把她们撞倒在地，活泼可爱的女儿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自己也被撞成了瘸子，原来的工作丢了，只好靠承租书报亭勉强度日。
“也许人家只是偶然把镜子放在那里，是我自己想多了。”这一整天，何玫都在不断宽慰自己。晚上回到家，她冲到阳台上去看，那面镜子果然不见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过了一晚，第二天上班，何玫人在书报亭，心里却老觉得心神不宁，那面镜子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干脆关了书报亭又回了趟家。谁知刚到阳台上，眼睛又被一束强光刺了一下，那面镜子又赫然出现在对面阳台上，不偏不倚正照着她家。
这下何玫意识到：对面人家肯定是故意这么干的，而且说不定早就这么干了，只是自己白天不在家，一直没有察觉，才导致灾难降临。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他们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下这么恶毒的镇物呢？何玫对周围邻居并不怎么熟悉，只知道那儿住的是一对老人，按说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想来想去，何玫决定把这件事先和自己的兄弟何强说说，因为丈夫莫海在城西煤矿干活，离家远，她不愿意去打搅他。她当即给何强打电话，何强一听，说：“这事儿好办，一会儿我就过来。”
半个小时后，何强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手里提着一杆气枪，跑到阳台上二话不说，举起枪瞄准对面那面镜子，“啪”一声就把它打了个粉碎。他回转身来对何玫说：“姐，这下没事了吧？”
到了下午，何玫心里还是不踏实，就又回了趟家。让她吃惊的是，对面阳台上，又重新放了面镜子，还是正对着她家。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何玫急忙又给何强打电话。何强在电话那头跳起来：“姐，你等着，我去帮你打探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直到晚上十点多，何强才满脸疲惫地回来，对何玫说：“我打听过了，对面那家是火电厂退休的老工人，平时人缘挺好的，而且最近老两口都住在医院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奇怪啊，他们与你素不相识，干吗要这么和你捣腾呢？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何玫也觉得很奇怪，可事实在那里明摆着，不能不信。姐弟俩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明天呆在家里好好看看，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玫一夜都没睡好，好容易天亮了，她没像往常一样出门，而是悄悄躲在房间窗角落里，看着对面。吃过早饭，何强也来了，他说已经给姐夫莫海打了电话，让他回来一下，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对付。
姐弟俩说话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对面那户人家的阳台。开始，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房间里根本就没有人。一直到九点多，忽然阳台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瘦瘦小小、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只见她拿出一面镜子，对着何玫家这里不住地晃动，直到正好把阳光反射到何玫家阳台上时，才轻轻把镜子放好，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进了房间。
看着看着，何玫突然想起来了：这小姑娘不是经常到自己书报亭来买报纸、杂志看的吗？自己好像听人说起过，说她是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才出来当保姆的。何玫平时很同情她，所以常常只象征性地收她几个钱，甚至有时候还让她坐在书报亭里白看书。自己这么待她，她为什么还要对自己恩将仇报呢？
何玫正想着，何强说：“姐，她会不会出去了？我到楼下去截住她！”说着，“噔噔噔”就下了楼。
何玫腿脚不灵便，走得慢，等她走到楼下时，何强已经截住了那个小姑娘，正在问她：“谁让你这么干的？”
“是有人让我把镜子照她家的。”小姑娘争辩着。
“到底是谁，快说！”何强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是我！”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何强回头一看，竟是刚赶回来的姐夫莫海。
莫海说：“我们讲好的，我每月给她三十元钱，让她每天把阳光反射到咱家阳台上。”
何强不解地问：“姐夫，你这是干什么？”
莫海没有回答，而是指着自家阳台，问走近来的何玫：“咱家阳台上那盆茉莉花开了吗？”
“开了呀！”何玫答道。何玫很喜欢茉莉花，她觉得那清幽幽的花香，能抹去她一天的疲惫和忧愁，所以阳台上那盆茉莉花开后，她每天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闻闻花香。
本来茉莉开花是很正常的，不过现在被莫海这一问，她忽然觉出了其中的蹊跷：茉莉花属于喜欢阳光的花卉，没有阳光就会枯萎凋零，它居然能在自家没有阳光的阳台上开花，莫非全凭镜子反射过来的太阳光照射？
莫海动情地向何玫解释说：“我知道你喜欢茉莉花，还因此给咱女儿取名莫莉。莫莉走后，你又专门去买来这盆茉莉花，每天对着它发呆。我知道，如果它枯萎了，对你的打击可想而知，于是就想了这个买阳光的法子。我也不知道靠镜子反射过来的阳光管不管用，但还是想试一试……”
何玫怔怔地望着莫海，一时说不住话来。
这时，只听小姑娘惊叫了一声：“哎呀！晚了，该伺候爷爷吃饭了……”
莫海一听，问明了爷爷住哪个医院，便拦了辆出租车，和何玫一起坚持要送小姑娘去医院。在车上，莫海和何玫了解到，小姑娘就是这户人家的小保姆，她非常守信用，每天都坚持按莫海的要求，在阳台上放镜子。后来两个老人都住了院，小姑娘为了不耽误这事，就趁在医院里照顾老人的空隙，跑回来做这事。为了省钱，她连公共汽车都舍不得坐，总是来回跑。
何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非常感动，拉着小姑娘的手连连说：“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得好好谢谢你！”
“哪里，我还得谢谢你们呢！”
“谢我们？”小姑娘这话让何玫和莫海都有点吃惊。
小姑娘笑着说：“是啊，是啊！莫叔叔是好人，他对阿姨这么好，就是不给我钱，我也愿意这么做啊，所以我就把他给我的钱都到阿姨的书报亭去买了书报和杂志……”
何玫和莫海听到这里，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眶湿了。
小姑娘却没有察觉，还在继续说着：“阿姨也是好人啊，像我们当保姆的，经常被人看不起，可阿姨每次见了我都是笑盈盈的，还夸我爱学习，鼓励我要多读书、求上进。她这话就好像阳光一样，我听了心里一直热乎乎的。”
车很快就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莫海和何玫没有急于离去，他们和小姑娘一起来到病房。两个老人惊奇地问他们是小姑娘的什么人，莫海不假思索地说：“我们是她的养父母，要接她回去上学，等你们出院以后，请再聘请一个保姆吧！”
“啊！”小姑娘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她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不禁泛出幸福的红晕；两个老人知道了详细情况后，也不住地说好。
此时，一缕阳光正好从窗口射进来，照在这一家三口身上，给他们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
（郭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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