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如水的月光顺着窗棂冷清地泻进室内,我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褪下衣衫,背上,一朵嵌入皮肤的梅花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艳。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一名公主。
往事如梦。
许多年以前,我的父亲在皇权与皇储的大战中,失败。当时我的全家性命危在旦夕,母亲为了保护我,连夜把我送出宫,并在我的背后烙了朵梅花,作为日后认亲的标志。可是谁愿意抚养一个罪人的女儿呢,后来经过了一番辗转,我最终被一名叫秦业的小官吏抚养。
秦业和他的夫人是两个善良的人。那时我夜夜啼哭,也可能在为我的命运而悲吧。为了掩人而目,他们只好又从养生堂里抱了一名女婴。
从养生堂里抱的女婴叫瑞珠,乳名可人,她们还有一个女儿,叫秦可卿,乳名可儿,我没有乳名,只有一个叫宝珠的代号。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在秦家健康地成长。
我知道,你们肯定质疑我的身份,认为我这个默默无闻的丫环怎么能是一个公主呢?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只说一件事。你们也知道,曹老先生在著写《红楼梦》的时候,有个惯常的写作方式,就是喜欢隐喻。像第一男主角,集千万宠爱与一身,他的名字叫宝玉,而我却叫宝珠。众所周知,自古以来,珠和玉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连第一女主角,那个身份尊贵的女子,都叫宝钗,《现代汉语词典》中说:钗,旧时女子戴在头上的一种饰物。可见,宝钗的身份还是比宝珠差了许多。大家还记得宝玉有句著名的名言: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是颗死珠了;再老了,就不是珠子,而是鱼眼睛了。——而我就叫宝珠。
这些事情都是秦夫人临终前告诉我的。她还对我说:在你父亲真正登基前,且不可过早暴露身份。否则,你将招来杀身之祸。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秦家小姐和贾府公子的爱情遭到了封建家长的反对,秦可卿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眼看就奄奄一息了,秦业救女心切,冒死想出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
那天晚上,我刚要歇息,秦业老爷进来,他进门就给我跪下了,老泪成行:公主,我的女儿快要死了,你救救他吧。
我大吃一惊,赶紧扶他起来,说:我这个落难公主哪有什么力量帮你的忙?
秦业道:只有您能救她,只是这样会委屈了您。
您说吧,能帮我一定帮。
那时候秦业就说出了一个办法,即:让秦可卿冒充我这个失散民间的公主,那样,她和他就门当户对了,符合一切世俗的条件了,甚至,她还高于他。
其实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一旦被人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但秦业老爷却什么都不顾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暗自叹息,点头。可能别人会羡慕公主的身份,而我却为这个身份深恶痛绝,它使我背井离乡父母分离,不要也罢。再说,我好奇,我想知道落难公主嫁入贾府,结果会如何。还有,秦业与我,有着14年的养育之恩,该到了我报答的时候了。
果然秦可卿顺利地嫁入贾府。
秦可卿临出嫁前,秦业对她女儿说,其实爹还是希望你嫁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一生。
不。
唉,爹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害了你,俗话说:“侯门深似海”呀。
秦可卿道:爹您不要说了,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愿意。她的目光坚定,一副天雷碰地火,拼却红颜不言悔的神色。我不知道,安逸体面的世俗生活,原来就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秦可卿出嫁那天,我和瑞珠作为陪嫁丫头一块进入贾府。秦老爹默默地叹口气,一脸的担忧,他啰里啰嗦地叮嘱我:小姐在我身边长大,骄蛮任性,肯定没有公主的样子,你一定要帮她。
我说是。
其实,秦可卿很有演戏的天分,她在贾府扮演起公主的角色,一点都不含糊,起初我还要时时提醒她:注意,注意你的华丽感。没多久,她就比公主还像公主了。卧室极尽奢华,出场时必须有两个侍女在前面撒花瓣,后来连眼神都像了,每天眼望夕阳西沉的目光,慵懒而迷人,有一种极度享乐而油生的绝望。
没有人怀疑她是个假冒伪劣。
童话故事的结尾往往是:王子和灰姑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如果秦可卿嫁到贾府,算是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想她的幸福只是瞬间的一小段,一小段。因为仅仅过了一年,贾蓉就移情别恋了。秦可卿在伤心之余,也不甘示弱地和他的公公贾珍好上了。原来一个公主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但是悲剧还在后面。那年,我的父亲在历经了两立两废,最后在皇储大战中彻底失败。也就是说新皇登基了,他不是我的父亲。还可以这么说,秦可卿失去了她的利用价值。
紧接着,秦可卿被赐死,我和瑞珠因为知道得太多,也得死。于是瑞珠选择了惨烈的触柱的死亡方法,按说我也应该步如她后尘的,但我看见了那血淋淋的场面,忽然感觉那样的死法很不好看,那不像一个公主的死法,尽管现在没人知道我是真正的公主。我忽然灵机一动,跪下说:我本不该独活,但是我思虑奶奶身无所出,情愿为她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
贾珍竟然没有强烈反对,相反他还对众人说:从此你们都要称呼她为小姐。我忽然觉得贾珍好像了解一切内情,这个狡猾的老油条,若非如此,凭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亵渎公主。
贾府在南面山上的寺庙里,为秦可卿举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葬事,谁都知道,之所以场面如此壮观,因为那是一个公主的葬礼,也就是说我参加了一场我自己的葬礼。丧事过后,贾珍派人来寺庙来接我,我对世事已经心灰意冷,不愿回去,于是贾珍就派来两个小丫头服侍我的起居。
我轻轻抚摩着我的背。背上有梅花烙的公主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一名叫宝珠的女子,一切都过去了。我慢慢地穿上衣裳,暗暗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对不起秦可卿的,我利用了她,她成了我的替罪羊,她这个假冒的公主死了,从此我这个真正的公主尽可以逍遥地活在世界上,获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这时候,贾珍派来两个小丫头忽然在我身后叫起来:小姐,你背上竟然也有一朵梅花烙耶。
另一个说:是的,和死去的公主背上一模一样呀。
我说是吗?我正思考着怎么对两个小丫头解释呢,可是接下来,两个小丫头的话就叫我豁然开朗了。她们唧唧喳喳地说:小姐,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纪念公主吗?好好看呢,好时尚呀。小姐,你在哪里做的?好逼真呀,哪天我们也在背上烙一朵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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