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秦可卿的第一丫环,我和贾宝玉的丫环袭人、黛玉的丫环紫鹃、薛宝钗的丫环莺儿,地位相同,却在洋洋洒洒的《红楼梦》中,没有一句台词,甚至连群众演员也不如,因为我并没有正面出场,关于我的故事只有一句:“贾珍忽听得秦氏之丫环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她也触柱身亡,贾珍遂以孙女之礼。”
但这并不能代表,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人,只是我为人低调而已。
好吧,现在我就讲讲我的故事。
关于我的家世出身,红楼梦里没有叙述,其实连我也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14年前,有个叫秦业的卑微小官吏,在养生堂里抱养了我。
我是不幸的,我的父母把我遗弃到养生堂,而我又是幸运的,如果在养生堂一直无人抱养,那出路只有一条,男的充当苦力,女的沦为娼妓,而我在襁褓之中就被秦业收养,秦业虽然不是富贵人家,但也衣食无虞,和我一同被抱养的还有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她叫宝珠,我叫瑞珠。
我们在秦家的日子还是不错的,我和金珠虽是抱养,但秦业对待我们却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长大后,我俩成了秦业的女儿的贴身丫环。秦业的女儿叫秦可卿,小名可儿,那时十六岁,发如海藻,面如明月,被男孩子热烈围绕。
十六岁,在我们那个年代,可以说是大龄女青年了,秦业老爷天天为她的婚事操心,但小姐却统统看不上眼,难怪,身边都是农民和手工业者,女人是虚荣的动物,懂得什么类型的男人才是最后的归宿。
终于有一天,小姐遭遇了她的王子,那段可圈可点的爱情故事在《秦可卿》里已经叙述地很详细了,在这里我就不多累赘。这么说吧,男主角叫贾蓉,长相英俊,高干子弟,符合小姐的一切择偶标准。
说实话,小姐和贾蓉这对美女俊男的爱情像韩国偶像剧一样精巧好看,每天小姐都会问我们:你说我美吗?
美。
唉,可是他为什么总是不向我求婚呢?他还犹豫什么呢?他明知道他一求我就会答应的。
我和宝珠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唉,难怪人家说女人一旦爱上,就失去了所有的智商。自古以来,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婚却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贾家可不是一般的家庭,他们是我们那个地方最尊贵的“四大家族”之一,而贾蓉又是三代单传,怎么会随随便便地娶一个小户女子呢?
果然,没多久贾蓉就向小姐提出分手,他的理由是:我爱你,但家里不同意。
像所有的多情女碰上薄情郎一样,小姐“哗”得病倒了。她不吃不喝,茶水不进,老爷劝她,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不嫁他,我宁愿死。
老爷呆呆地看着女儿,老泪纵横。半晌,他说: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贾府,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她们八抬大轿来娶你。
老爷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在发抖,尽管他竭力想停止抖动,但却控制不住自己,仿佛他决定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望着他蹒跚离去的身影,我内心充满了担忧,贾府有权有势,老爷人微言轻,他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但结果却让人难以置信,三天后,老爷回来,对小姐说:贾家决定拣良辰吉日娶你了。
接着是一段忙乱的日子,小姐顺利地嫁给贾蓉,我和金珠也作为陪嫁品进入贾家。
新婚之夜,我和宝珠侍寝,贾蓉拥住小姐说:你真是公主吗?
小姐很不自然地说:皇宫里的人不是都验证了吗?我若不是失散的公主,背上怎么会有梅花烙呢?
贾蓉兴奋地拥住小姐:我何时修来的福气,今生竟能娶公主为妻。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流传甚广的故事。
我终于明白了老爷为什么能说服贾家娶小姐了,因为小姐冒充了那位落难的公主。这也就是说,贾家娶了公主,无疑等于是在政治上添了一个极有利的砝码。太子妃把女儿送出宫的当夜,在女儿的背后烙了朵梅花,作为日后认亲的标志。难怪小姐在出嫁前,曾经失踪过很多日子,回来后,我发现她的背后多了朵梅花。
这件瞒天过海的阴谋让我吃惊地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我看看旁边的宝珠,却看见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姐婚后的事情,大家从《红楼梦》中已经了解了,小姐的美貌与智慧,可能让美女和才女如云的贾家见怪不怪,但小姐的皇族身份,却足以让贾家动容,她因此获得了贾家从上而下的一致仰视,连家中的一把手贾母都自豪地说:“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人”,但是这并不等于贾蓉从此就不会爱上别人,浓情不过一年,贾蓉就和他的婶子王熙凤好上了,而小姐也和公公贾珍好上了,看《红楼梦》的读者都很奇怪,美丽的秦可卿怎么会看中贾珍呢?在这里我声声血泪地控诉:万恶的封建家长贾珍,看穿了小姐是个伪公主,他竟把其作为把柄,来逼小姐就范。这件事后来经过仆人焦大的宣扬,一时成为大观园的笑谈。当然,大家也只是在背后议论着,包括贾珍的媳妇尤氏,也就是小姐的婆婆,竟然也深明大义,没因此为难小姐,因为大观园的每个人都理智地知道:家里养着公主,决定着宁国府今后的前途。
我以为小姐靠上贾珍这棵大树,尽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道有一天晚上,在天香楼,也就是贾珍和小姐秘密幽会的地方,两人极尽缠绵后,贾珍叫着小姐的小名说:唉,可儿,你到底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
你看呢?小姐趴在床上,娇俏地反问。背上,那朵美丽而诡艳的梅花在微弱的灯光下分外耀眼。
唉,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你可能活不长了。我已经接到消息,明天宫里会有人来赐你三尺白绫,让你自尽。
为什么?
这是政治,你不懂的。
连你都保护不了我么?
在他眼里,我连条狗都不如。贾珍羞愧地低下头。我们都知道,他嘴里的“他”指的是新登基的皇上。
小姐神色黯然地说:当我冒充公主的那时,我就知道我的一生会像烟花一样绚丽而短暂。
贾珍又说:其实是咱家的元春告发了你,你也不能怪她,这是贾家的集体决定,当贾家知道新登基的皇帝不是你父亲的时候,就知道新皇不会放过你,贾家就想与其让皇上斩草除根,还不如让元春告发你,这样她会立下一大功,你知道元春进宫已经很多年,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虽然牺牲了你一个人,但元春会因为告发你荣升,咱们贾家就又有了一个大树。
当时我和宝珠端着盆水,正欲进去伺候,谁知宝珠听到贾珍的这番话,手中的脸盆“咣铛”一声,滚落在地。
但听贾珍大喝一声:“谁?”他猛地敞开房门,然后我和宝珠就惊慌失措地站在衣衫不整的贾珍面前。是你们呀,他松了一口气,接着恶狠狠地说,刚才的话,属于绝密,既然被你们听到了,恐怕你们也要——死。
夜色裹着数不清锦缎般华丽的秘密,只听见小姐在里屋轻轻叹息:唉,是我连累了你们,不过,这样也好,咱们又可以做伴了。
第二天早上,果然有宫里的太监送来三尺白绫,小姐哀怨地扫了众人一眼,拿着白绫进了卧室。
少顷,小姐悬梁,众人拥了进去,抬她下来,小姐如鲜花萎地。太监们上前,探探鼻息,满意地转身欲走。这时候,我忽然感到旁边有一道冷飕飕的目光扫来,我接触到了贾珍的眼睛。我知道轮到我上场了。于是我拨开众人,披头散发地冲出人群,大喊一声:“小姐,等等我。”然后,猛地向几米远的柱子上撞去。
众人皆惊诧我的怪异行为,我听到了这样赞赏的声音:真是义仆呀。
其实我不想这样死的,这种惨烈的死法很不好看,但是不这样死,我知道我会死得更惨,这样,至少还能留下一个好名声。
我的头血流如注,我以为宝珠会步我后尘,但这时候我看见她跪下来说:我本不该独活,但是我思虑奶奶身无所出,情愿为她义女,驾灵、摔盆。
贾珍击节称道:好。他扫了众人一眼道:从此你们都要称呼她为小姐。
机灵的甲乙丙丁纷纷跪下呼喊:小姐。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真没看出来,宝珠这么有心机,不但免于一死,还荣升为小姐。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是有一个疑问忽然冒了出来:落难的公主背上有梅花烙,也就是那个重要的认亲标志,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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