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在世人眼里,我的父母早早“卒”了,而我不喜读书,只爱舞枪弄棒,整日混杂在三教九流之中,典型的屌丝一个。
至少薛蟠那个花花大少就是这样认为。在一次饭局中,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我,小爷暗怒,把他骗到城外人迹稀少的芦苇荡边,像游击队对付鬼子一样痛打了一顿。把小爷当成啥了,虽然现在基友很流行,但小爷是有身份的人,岂能做这种龌龊之事,小爷的身份说出来,吓也会吓死他。
当然,我的身份是隐秘的。
那年,我的拿命换的弟兄倪二把我介绍给“他”,倪二在介绍“他”之前,给我说过“他”的身份,“他”是当今皇上的兄,按理说“他”应该是当今的皇上的,却在争储中失败,“他”不服,就暗中召集人马,“共谋大事”——这是“他”的原话。“他”还当场给我封了个大官,当然,我上任之期,是“待大事成后”。
他的模样其实在我脑中是模糊着的,他若穿着平常人的服装,在我面前走过,我肯定不认识。我只见过他一面,那一面我都没敢仔细瞅,当时屋子的灯光昏暗,他高高在上地坐着,下面浩浩荡荡地站了很多人,我站在朝后的位置。只有上前听封时,才敢匆匆忙忙瞅了他一眼,没见他之前,我以为他肯定长得天高地广气势磅礴双耳垂肩不怒自威,因为我一直觉得只有长成那样才让人膜拜,可我在那匆忙的一瞅中,模模糊糊看见他五官竟然很普通,还是个胖子,我一下子很失望,可瞬间我又释然了,我们县里只有县官大人才是胖子,平民老百姓都瘦得皮包骨头,而他竟然比我们的县官还胖,这说明,官位与男人的身材是成正比的,当的官越大,人越福态。
被他封过之后,我们这些屌丝立即成了王侯将相,我们趴在地上山呼万岁之后,分头招兵买马,只待他的号令一出,我们就群起响应,杀向京城。
然后就是一段诡异而忙碌的日子,我们躲在京城郊区,每天练兵布阵。就在这时候,我竟然忙里偷闲地邂逅了尤三姐。虽然我已经成了“王”,但在别人眼里我仍然是屌丝,好吧,屌丝就屌丝吧,那段屌丝遇见白富美的桥段是这样的:那天,我在练兵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曾经被我痛打过的薛蟠,我遇见薛蟠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很狼狈地被一个强盗踩在脚底下,原来他和伙计们贩运货物,途中遇见了强盗。我展示身手,三下两下就把强盗打跑了,薛蟠被救后,重新认识了我,眼光中不但没有了以前的猥琐,还非要和我拜把子。拜完后,他让我去他家做客,早听说他家美女如云,我也很想去见识见识。在他家,我被薛蟠描述成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的传奇哥,大观园里果然美女如云,但她们却没有一点淑女风度,有的好奇地缠着我讲故事,有的缠着让我表演剑术,更有甚者竟然放肆地不经我同意就摸我的八块腹肌,闹哄哄地像一千只鸭子,薛蟠苦笑着低声对我道:世人皆骂我,说我家里娇妻美妾,还兀自在外面寻花问柳,你这回理解我的苦了吧?我深表同情地点头,换作是我,也只有一个念头:逃。忽然,在众多艳丽的女子中,我看见了一个素颜女子,她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心慌意乱,众荷喧哗,她是最温婉的一朵。
她问:你是剑客,你见过倚天剑吗?你知道孤独九剑剑谱吗?
我一下子被她的见多识广征服了。
我以为我是单相思,可是有一日,贾琏向我提亲,那时我才知道她叫尤三姐,贾琏说:我这个小姨子眼高过顶,你小子也不知哪来修来的福。我喜出望外,便把我的家传之宝鸳鸯剑,托贾琏交给尤三姐,作为定情之物。
有一天,负责另一片招兵买马的倪二欢迎“兄弟单位”去他处学习指导,我假公济私地带着尤三姐前行。
众兄弟一见尤三姐,果然惊艳。他们尽最大的热情欢迎她,然而她见了他们却步步后退,皱着眉头说:这儿的环境太脏乱差,这儿的人素质太低,未免也太原生态了吧?
我的弟兄们觉得尤三姐这话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尊重,既然你不仁我就不义,干脆恶形恶状做给她看,倪二斜着眼说:我靠,一大早来了一装B的。尤三姐当场就被气哭了。
那天晚上,我们明着划拳玩耍,暗着却是商讨“大事”。
快天明的时候,倪二劝我,男人要先成业,后成家。
我反问,为什么不能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我看这妞不是你的菜。
你非我,非她,安知她不是我的菜?
倪二看我爱江山也爱美人的样子,无语。
可是第二天,尤三姐就想家了,送她回去的路上,尤三姐坐在马车里,拿着小镜子左照右照,絮絮叨叨地说,外面的紫外线如此强烈,防晒指数30倍的防晒霜都不管用,你看你看我都晒黑了,这一趟不知需要多少面膜才能补过来。看着她像一棵缺水的秧苗一样蔫头耷脑的,我心疼坏了。
后来的事情,《红楼梦》已详细记载,我简单概括如下:在我俩恋爱期间,我听信谣言,怀疑尤三姐不贞。我的自卑心理开始作怪,难怪一个白富美会爱上屌丝,原来如此!我强烈要求退婚,刚烈的尤三姐断然自尽。
从此,我只谈事业,不谈爱情。
可是我的事业一直没进展,因为“他”一直没有发出指令,有时候,我都想,他是不是把这件大事忘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一个萧条而寒冷的冬日,我去集市上采购生活用品,在地摊上,看到了一幅画。那幅画画了一个姑娘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后面的丫环怀抱一个瓶子,瓶子里插了几束红梅。白雪红梅,绝世佳人,却躺在泛着污渍的布上。一个猥琐的老男人双手乱挥:瞧一瞧,看一看,贱价处理,给钱就卖。
我买了这幅画,问那老男人:这幅画哪里得来的?
抄家抄的,值钱的东西都充公了,这些是当破烂收的。老男人往远处指了指,你不知道,一夜之间,说倒了就倒了,都和做了场梦似的。
我当初购买这幅画时,只是不忍看见一个美女任人沿街叫卖,恻隐同情之心,也是廉价的,因为那老男人若是卖的很贵,我想我肯定不买。可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会和画中的女主角薛宝琴相遇。
我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男人,但我想我是真爱上了薛宝琴,她给我带来久违的贴心和温暖,薛宝琴和尤三姐有所不同,尤三姐看起来很洒脱,其实骨子里很小女人,渴望从天而降一个大侠,从此保护着她,宠爱着她,而大侠往往是这样一种人,在外行侠仗义,在家勤练武功,哪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女人。所以,大侠是不能娶小女人的,因为小女人会因不满失望而成为一个怨妇,怨极,就会出去寻找慰藉。这些都是我失恋之后,倪二安慰我的话,倪二说,幸亏啊幸亏,否则头顶上的那些绿帽子压都把你压趴了。他还举例说明,说《飞狐外传》上的大侠苗人凤,就娶了一个官家小姐,后来那官家小姐不堪寂寞,红杏出墙玩婚外情,把苗人凤的一生都毁了。而薛宝琴,外表柔弱,内心却强大,用流行的话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汉子。也就是说,薛宝琴才是我一生中的革命伴侣。
我觉得倪二分析得很有道理,就跟薛宝琴表白,我说,希望能和你共度余生,如果不能,我也理解。大家看《薛宝琴》已经知道了,我成功了,但我却在表白后的当天晚上,很混账地玩起了失踪。
其实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
那天晚上,我把薛宝琴送回家以后,已经下半夜了,但我不困不累,在回去的路上我大声唱着歌:哪里有不平,哪有我,操,哪里有不平,哪有我。“有家”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忽然,黑暗中有人靠近我,我感觉到了剑风,小爷我是什么身手,岂能让人偷袭成功,我当下抽出剑,矫健地对准来人就刺。
别刺,兄弟,是我。
说话间,四周火把亮起,少说也有几百人。站在最前面的是我的弟兄倪二。
好久不见,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可想死哥哥我了。
倪二一脸的脸色凝重,终于定下日子了。
我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俗话说,练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天晚上,我们就出发了。临出发前,我想回出租屋给薛宝琴留张纸条,但一是没时间,二是我想生死未卜,让她认为我绝情也好。
三个月后,我们大败而归。
我活着回来。
在逃亡的路上,我脑中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找薛宝琴,和她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居,从此不问世事。我无端地相信,我和薛宝琴会有一生一世的缘分。果然,当我附耳给她讲了我最近的经历,她义无反顾地跟我走了,任由白马把她和我驮到任何地方。
后来,薛宝琴经常问我:你们为什么会失败?我说,那是用银子铺的事业,铺着铺着,没钱了,自然就失败了。
我和薛宝琴隐居在小镇里,她果然安然于平凡,每天脸也不洗就上街去买菜,我想日子再也不会起波澜了,可是有一天薛宝琴买菜回来,连我倚在门框嘲笑她像个菜市场大妈与不相识的人胡扯,都无心和我打嘴仗了,一头扑进屋子,画起了妆。画毕,她命令,送我进城,否则来不及了。
我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呢,我快马加鞭,像上次逃命一样,没命地跑,一路颠簸着薛宝琴告诉了进城原因:曹雪芹老先生著写《红楼梦》,金陵十二钗正册已经选了十一个,最后还剩一个名额。薛宝琴说,我当然要争取一下,听说我的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妙玉,我觉得我还是很有实力的。
连入薄情司的榜都争,女人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那天我在台下目睹了整个竞争过程,转播如下:由于入榜的第一个条件是命运凄惨的女子,薛宝琴和妙玉PK的过程,其实也就是比惨的过程。
妙玉说:我惨,我本是苏州城里一个官家小姐,却遁入空门,远离家乡,并且师傅警告:一辈子不能回乡见爹娘,我不惨谁惨?
薛宝琴说:我惨,我虽然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却在准备出嫁时,父亲去世,母亲得痰症,我不惨谁惨?
妙玉说,我惨,女人需要爱情,可是我是尼姑,当你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却孤灯打坐,我不惨谁惨?
薛宝琴说:我惨,世人都道,我不是一个命运凄惨的女子,因为我许配给梅翰林之子,殊不知我并没有嫁给他,遭遇悔婚的女子,我不惨谁惨?
两人用尽了借力打力移花接木顺水推舟反客为主引蛇出洞釜底抽薪等辩论技巧,台下的观众听得眼泪哗哗的。
薛宝琴说:你正式出场只有两次,入正册,你不够格。
妙玉说:若论出场次数少,巧姐儿比我出场更少,但也没妨碍她入正册榜,显而易见,正册榜并不是以出场多少来定夺的。相反,你戏份倒是很多,却给人的印象十分模糊,入正册,你不够格。
薛宝琴说:看看其他十一钗,就知道正册是金陵四大家族的女子,或者是嫁到贾家来做媳妇的女人,而你,既与四大家族没有血缘,也没有婚姻瓜葛,入正册,你不够格。
妙玉说:我虽然不是金陵四大家族的女子,也不是嫁到贾家来做媳妇的女人,但我在第一男主贾宝玉落难时,散尽家产,营救他回乡,我敢说,在八十回后,我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当我营救男主时,你正在小镇上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你甚至都不如丫环茜雪和小红,入正册,你不够格。
一剑封喉。
妙玉继续咄咄逼人:十二钗中,每一钗的特点性格应极为突出,甚至偏为一极。薛宝钗林黛玉不用说,元春是家族中位权最高者,探春的才干及野心只怕举世无二,湘云的急才不必多说,迎春懦弱之极,惜春孤僻之极、凤姐聪明之极,巧姐命运之巧之幸运之极,李纨贞之极,可卿“淫”之极,而我,——“过洁世同嫌”,你呢?综合来说,确实很美很有才华,看上去没有缺点,但没有缺点就是最大的缺点,入正册,你不够资格。
别说薛宝琴哑口无言,连我都直接傻眼,没有缺点,也算缺点?
结果可想而知,薛宝琴一败涂地,妙玉顺利入正册。
薛宝琴气急败坏地出来,在门口碰到一些看官,其中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拉住薛宝琴的手说,我们终于把你盼出来了。
薛宝琴心里稍微有些平衡,看来自己还有粉丝嘛。薛宝琴赶紧恢复优雅,微笑着说:谢谢你们的支持。
其中有个姑娘说,我们一直等着你出来,就想问一下,你这衣裳从哪买的?乞丐装?磨砂的?水洗做旧的?好时尚啊。
薛宝琴看着自己为了表现凄惨,精心在衣服上绞的几个窟窿,哭的份都有了。
我在旁哈哈大笑,谁说薛宝琴不惨?她是我见过的最惨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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