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做让自己高兴的事-成长是一瞬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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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个一帆风顺长大的人,用朋友的话来说,我奇特的经历与倒霉的运气分不开。当那些电影里面才有的经历被一个没有主角光环保护的普通人走过来时,只能说心里还有那么点爱在撑着。

    你为什么要读书?

    一

    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遇到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跟我聊天。他说,每天作业堆到看不见明天,期中考试屁股后面追着各种小测试,感觉人生好无趣啊!

    我想起自己那段跟书籍考试做伴的日子,笑着点头应和。

    他又说,上班才好玩呢,我都打算退学了。

    我劝慰,但是不上大学你会很遗憾的呀。

    小孩子回我,你上了大学现在也没见得多好啊!

    这话太犀利,一瞬间把我堵到无语凝噎,一直到训练结束了,我也感觉闷闷不乐。待回家洗澡的时候,我慢慢整理出自己的思考和答案来(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我呀),读书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毫无疑问。

    虽然我应该没机会再跟那孩子谈心了,但是我想梳理一下自己的求学经历,不为劝告任何人,权当是给现在的自己一份鼓励吧!

    毕竟,上了大学也没见得多好的我,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二

    我虽然算作九零后,家里却是典型的超生团,孩子多了,父母对子女的教育也不是那么上心。何况,那时候小镇上的女孩子,初中就辍学外出打工,甚至谈婚论嫁的不在少数。

    我不想嫁人,也没兴趣工作,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不用在家待着跟自己的父母相处,学校绝对是个好去处。

    等到后来阅读量大起来,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就变得十分强烈。我产生第二个读书的目的,离开这里,去到更广阔的世界看看。

    然而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家里没有任何物质或口头上的支持,让我完成自己的学业。那时候我全凭着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保护,借高年级学长学姐的旧课本,死皮赖脸地读完了那几年书。

    三

    难吗?真的很难。

    我交上去的作业本,是从别人用剩的本子里扯出来的空白纸,钉在一起的;我的考试试卷是自己手抄写,等到发布成绩时自己对照出分数的;学校上边下来各种大小检查时,我就会被临时放个假在外边闲荡一天。

    那时候我的小学老师们心眼也就比针眼大一点。“六一”儿童节演出,就因为我买不起那条该死的白裙子,被孤立出所有的群体活动。

    也托他们的福,我从来没打过什么毒疫苗,无病无灾地长到现在。

    小孩子什么都没有,光剩一颗自尊心,天天被践踏着。

    一到开学那几天,我就跟害了一场大病一样,一天到晚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好意思去偷觑别人散着书香味儿的新书;更别提家长会之类的了。

    那时候学校还没有设食堂,一到中午饭点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妈妈们就拎着保温杯,等候在学校门口。

    下课时,同学们呼啦一下奔过去,叫着妈妈妈妈,喜气洋洋地接过饭盒。

    妈妈们在一起比谁的衣服发型好看,谁家孩子考试成绩好。

    孩子们在一起,比谁的饭盒里肉多,菜式丰盛。

    这种现在回想起来十分温馨美好的画面,对当时的我都是杀伤力百分百的伤害。我父母可是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会露面的。

    四

    其实,学业压力什么的,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问题,我最难以忍受的是,不得不接受自己跟别的同学不一样的现实,这种不一样就像干了坏事一样让人羞愤。

    每天早上背起书包时,我都要思考,继续这种耻辱,还是放弃?每次,我都选择了继续。

    虽然,那背后有无数的委屈和眼泪,可是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

    五

    谢天谢地,我的中学老师们,都是一群无私伟大的人民教师,他们把几年来被自卑压得透不过气的我拯救出来。

    那时,我终于意识到作为升学率中可以扮演重要角色的自己,还是有价值的。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在这个小世界里,一切以成绩衡量。我牢牢站在榜首,为自己赢得了无数的特权,而且也获得了很多勤工俭学的机会。

    虽然依旧会掰着手指头为生活费苦恼,但好歹可以自食其力。

    六

    人在相对舒适和自信的环境里,就会暴露出原本的面目来。

    比如我,也是那时候学会了撒谎,爬围墙逃课,网吧通宵游戏,溜冰场里跟着一群小混混抽烟喝酒打群架。

    最过分的时候,我喝醉了酒爬到学校三楼护栏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跳楼大戏。待这场风波过去后,我在一个雨夜跳出学校围墙,跑到另外一个城市流浪了一个多月

    那时我再次问自己,为什么要上学?

    是啊,从来不为我考虑的父母,已经威胁不到我的人生方向了,当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饿死冷死在街头的时候,我为什么还要读书?当初,不就是为了离开那个小地方,过得自由自在么?

    七

    等我回到学校时,我以为自己会接到退学通知,毕竟,我伤害了一位真正关心和爱护我的老师,他明明知道,表面文静老实的我,做了多少顽劣不堪的坏事。

    那位老师,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他把流浪一个多月像乞丐似的我带回他家里,让师母给我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坐在一大桌热饭菜前,跟他的孩子们一起吃饭,又把书房腾出来,让我住着。

    他说,你不要想上课的事,不要想退学的事,你就安安心心住着,我这里有电脑有书,你想干什么都行。

    我就窝在小书房里,头一个星期没日没夜地玩电脑,后来很快就没了兴趣,又捧起他的各种书籍看起来。老师的女儿才上小学,喜欢粘着我看小人书,让我帮她辅导作业。

    他的父亲,是一位退休的老校长,在学校小山腰上,开辟了一个温室花棚,里面有上百种花草,我傍晚的时候就跟着老人家去花棚里锄草,浇水,听他漫不经心地讲述每一种花草的习性。

    八

    有一天,老师捧着一个大纸盒子,走到我面前,说,你还想读书吗?我立在那,倔强地沉默。

    他说,这里面是你所有的课本,作业还有复习资料,如果你不想读书了,就跟我一起烧了它们吧!

    我依旧不肯出声。

    老师哗啦一声,把书倒在地上,点燃打火机,往我作业本凑过去。

    等到课本也丢进火堆里的时候,我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扑过去把火拍灭,用脚跺,用嘴吹,企图抓住那个就要被我放弃的求学机会。

    老师笑了,说,别抢了,这不是你的书。

    九

    待到高三那年,我全力准备升学考试的时候,这所民办学校的资金出现问题了,老师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好几次罢课。很多学生被家长安排转学了。

    那位老师,也被调配到其他校区。

    我忍不住慌张起来,那时我刚刚想好要考哪一所大学,学什么专业,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呀!

    思考良久后,我写了一封信,给市里另一所实力雄厚的民办学校。里面附上我这几年每个学期的考试成绩单,还有我所谓的“升学率带来校誉”之类的交易说辞。

    这封信投出去一个月,犹如石沉大海。

    在我几乎绝望丧气的时候,学校派来老师,开着车,把我连人带行李带到主校区了。

    原来当时我不知道那所学校有好几个分部,校长也有好几个,信封上我只写了一个某某学校校长收。结果兜兜转转几个月,才到了主校区校长大人手上。

    不管怎样,我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机会。

    十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已经为助学贷款跑了好多天,但是毫无门路。孤立无助的我,站在献血中心门口,被告知早就没有卖血一说,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啦往下流。

    但我坚信,只要能进了大学这张门,我就能生存下去。

    大丫在这个时候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让我读大学,全力支持。

    后来的日子里,如我所期,把各种奖学金助学金用尽手段拿到手,除了上课就是兼职,我每天睡觉的时间少到可怜,还咬着牙考完了各种证,修完了另外一个专业的课程。

    在时间最少的那段日子里,我做了最多的事情。相比现在的时间充裕,我只能干极少的一些事情,而且成绩很不理想,真是挺遗憾的。

    十一

    你问我,是不是因为过去的苦难和努力,现在变得好很多了?

    没有,我依旧活在底层,为各种生存问题苦恼着。但是读书给了我期待明天的力量,让我知道除了眼下的生活,还会有其他无数的可能。

    在没有任何帮助和选择的时候,是读书给了我一条出路,也是唯一的出路。

    愚昧的快乐,远及不上深刻的痛苦。

    所以,来到人生另一个岔口的我,正在思考下一个读书的机会……

    好孩子跟坏孩子只隔了一个哆啦A梦的距离

    一

    昨天休息,我选了个动画片,一边放一边开始打扫卫生忙碌起来。片子里面的大雄上课老迟到、考试挂零、被同学欺负、不敢争取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只是太多普通孩子里面的一个,毫无特别可言。在独自整理房间的静默里,这个影片和我互相陪伴。

    然后,我毫无征兆地哭了,不能自已。

    记不住是大雄跟未来的自己互说信任的时候,还是结束任务即将返回的哆啦坐在地上一边数落他的毛病一边落泪的时候,或者在哆啦努力让大雄获得幸福感的时候,我就已经止不住流泪。

    这个片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那时我跟无数的小孩一样,希望拥有一个哆啦,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都可以大哭着喊“哆啦快来帮我……”

    彼时的哆啦在自己心目中是无所不能的,它可以挡在孩子所有的恐惧面前,告诉他不用害怕,一切有我。

    一个人的未来有无数的可能,这种可能在他的童年时期就开始显现。年幼时调整方向愈及时,可改变的空间便愈大。

    但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像大雄那么幸运,可以遇到改写他人生的哆啦。在孩子时期,我很多时候是活在自己的恐惧里摸爬滚打,靠无数次的自我鼓励和调整,向着一条似乎光亮的方向犹疑艰难地走去。

    而这条道路上有太多的未知在等着自己,无数次,我差点就走入黑暗的深渊,万劫不复。

    二

    现在经常会看到一些中小学生被同学殴打侮辱的新闻,朋友会用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跟我谈论现在的孩子教育的缺失。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其实,是爱的缺失才对。

    那些抚胸调侃“多谢室友当年不杀之恩”的人,也许就是当年你的一点点爱,或者一点点恶,让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动过的第一个杀念,是对我父亲。

    在我以为永远也无法等到自己长大获得自由的漫长童年里,我在他的鞭打辱骂和性骚扰里挣扎着,我所有的反抗只会换来身心上更惨重的伤害。

    那个时候,我面临双重压力,来自同龄孩子的歧视和家庭暴力。我的心里种着一颗恶的种子,它在重重恶意的浇灌和无处发泄的隐忍下日益成长,只差最后一个触发点,开出恶之花来。

    在每一次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夜晚,我抚着火辣辣的伤口,心里一遍遍演习着杀死父亲的计划。

    然警察出身的父亲警觉性何其高,我所有的念头只在脑子里闪过就被他洞悉。我们互相防备着,无数次我偷偷倒掉颜色不明的茶水,将卧室门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暗锁。

    三

    我每天都会很早去学校,直到天黑看不见路了才磨磨蹭蹭地回家。然而学校只不过比家里好一点点。

    大多数的时间我都是在自己的座位上画画看书,不与人交谈,也不愿意加入到任何团体中去。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孩子们那个时候哪里懂得语言的杀伤力,动辄就攻击我不完整的家庭和无法掩饰的贫困。

    在这种环境下,我敏感得像一只随时会发起进攻的刺猬,将每一个不怀好意的人狠狠打倒。

    在很长时间里,我平均每天都会打一次架。

    不管对方是不是强壮高大过我,我都使出全身的力气,那种只攻击不防守的打法让很多人以后都对我敬而远之。

    我每次揍到对方哭泣求饶了才松手,然后自己站起来大声哭泣,满腹委屈。他们不懂为什么我赢了还会哭鼻子,其实我对武力深恶痛绝,但是生活中我一次又一次选择了跟父亲一样的方式来对待不公正,我痛恨自己这种行为。

    有一次,我把一个教务处主任的孩子揍了,因为他把我每天带到学校埋进座位里偷偷啃当午餐的土豆拿出来示众,说连他家狗都不会吃。

    换成现在的我,可能笑一笑就过了,因为我知道每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环境都不同,这是我们作为小孩无法改变的。

    这个男生也许当时并没有我所觉出的那么浓的恶意,纯粹只是把我当成他无数个恶作剧对象之一。

    但是一个12岁的、内心敏感且充满仇恶的孩子不会明白这些,她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拳头。

    老师狠狠地惩罚了我,并且当着全班同学大声说“你这模样跟你父亲一样,就是个流氓!长大也没出息!”

    这个断言太要命了,我被打击得失魂落魄。

    那些天我脑子里都是这句话在不停地回响,我觉得自己所承受的痛苦都是罪有应得,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不值得被疼爱的小孩。

    这样的想法伴随了我很久,对我后来的工作,生活以及感情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当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老师这句话更多的是带着个人情绪。每个人都是自私独立的个体,即使为人师表他也是有情绪的。

    也许他的生活也不怎么遂人意,当自顾不暇又面对一个老是惹祸的小孩时,说话就很难顾及学生的心理感受,而我因为无法排解,便无限放大了这种言语的伤害。

    四

    那个没有遇到哆啦之前沮丧孤独的大雄,人生不可逆转地走向失败。

    但是我没有。

    在我以为就要这样跌跌撞撞永远走不出黑暗的时候,总会遇到那么几点善意的荧光,指引我正确的方向。

    我遇到过质疑我拿同学钱的老师,也遇到了悄悄为我安排勤工俭学机会、用维护我自尊的方式帮助我的恩师;我遇到过讽刺我除了上课只爱钱、四处兼职没空参加聚会活动的一帮大学室友,也遇到过每天深夜两点从被窝里爬起来为兼职夜班的我开门的好宿管阿姨;我遇到过为了争取实习机会恶意中伤我的对手,也遇到了悉心教导,关心爱护我的前辈。

    在我无力改变环境和命运的幼年时期,我庆幸自己还有学习和阅读的机会。在躲避人群的时候,我一头扎进书堆里。

    书本向我敞开了另外一个世界,它就像一道光,把我内心阴暗的每一个旮旯照亮,让我看到自己被扭曲的心灵的丑陋。

    我也很感激,在同样重压环境下,作为精神领袖的大丫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将我土崩瓦解的生活信念重新构筑起来,助我度过人生一个又一个关卡。

    五

    关于童年成长的很多细节和过往,我现在不愿意再提及。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过于矫情,放大了这种个人的不幸,甚至觉得在自己获取巨大的成功之前谈论这些艰辛都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我成年后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获得自由而幸福,当我怎么表现得若无其事也没办法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的时候,我开始反省幼年时候戴上的这个紧箍咒。

    我有一个女闺蜜,她从小被父母寄放在姥姥家生活,一直到上中学时才回到父母身边。

    在我眼里她是一个非常有灵气又懂得努力的女孩,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工作能力都很优秀。

    但是即使到她成为独当一面的创意总监,带着一群孩子打拼江湖,或者即将为人母时,她仍然会质疑自己,对自己充满了不自信,习惯性地以一种悲观的思维否定自己。

    同时她非常渴求被爱的感觉,就像一个饿坏的孩子,即使已经吃饱了仍然觉得饥饿。

    随着交往的深入,我慢慢了解她这段成长史,这种习惯性的自我否定和渴求被爱感其实跟从小被父母“放养”有很大关系。

    是呀,她有姐姐有弟弟,为什么被送离父母的是她呢?因为不值得被父母疼爱?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

    所以她现在那么努力证明自己却依然不自信,所以她总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得到那份爱。

    很多时候我们聊天都是这样进行的:她遇到一些问题,但实际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案,可是仍然对自己充满了不自信;或者她对先生在各种细节上索求爱不得满足的郁闷……

    我从各方面讲道理摆事实她都不会相信我,然后我就将自己貌似更惨的际遇说给她听。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会告诉我:“是我太矫情了,我无病无痛的成长了,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一位不算坏的男人陪着我。跟你比,我太不知足。”

    我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我懂得她这样纠结的心理病因,那是在她幼年时期就种下来了,如果我们不正视它,不懂得自我救赎,它会一直存在。

    就像一个掩盖在华服下没有愈合的伤疤,在不适宜的时候浸出脓血。我们很有可能重复上一代的模式,把最不喜欢的样子刻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我们的下一代继续复制我们的人生。

    六

    每一个孩子都是应该被呵护的,可惜到我们长成大人后就忘记了这份需求,失去了应该有的耐心。

    并不是每一个人的童年都那么阳光明媚,也不是每一位父母都那么懂得和孩子相处,我们悄悄长大,在一条不甚明晰的路上步步惊心。

    有一段时间,因为赶稿我闭门不出一个多月,每天固定叫一家外卖,每次都是同一个黑黑瘦瘦的少年会把外卖送过来。

    那天我忙到下午3点多才想起没吃早饭,叫了外卖后没多久,少年拎着食盒敲门。

    “你今天怎么这个点才吃饭?”少年笑着把外卖递给我。我一愣,好像之前从没跟他说过话,每天昏天暗地不知时日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第一次正视这个孩子,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少年转身走时,我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湿了,外面瓢泼大雨。我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把伞追出去给他。

    晚上倒垃圾的时候,那把伞跟一个小纸条安安静静地躺在窗台上。

    少年告诉我,因为这把伞,他打消了作恶的念头。

    我心里猛然一惊,才知道自己跟危险擦肩而过。这么长时间,我从来没有抬眼正视的这么一个普通的外卖少年,因为我无心的一点点善举,放弃了作恶的计划。

    七

    我想起自己无数次产生极端念头时,那些及时拉回我的点点善意,它们就像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哆啦,一次次扭转了我的人生,有惊无险地走到了今天。

    很多犯了错的孩子,或者长大后变成了恶人的罪犯,多是因为在他们塑造人生价值观的关键时刻,缺少了一个给予他们爱的哆啦,而他们身边又总不缺乏无心播下恶之种的人。

    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如果不能自我消化跟救赎,走偏或走错道路就不是偶然。那些幼年时期种下的病,我们在长大后可能需要用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一点点纠正它,治疗它。

    唯有正视过去,用善意跟自己那些不太美好的过往和解,我们才会有被爱的感觉以及爱他人的能力。

    那个曾经渴望有个哆啦A梦保驾护航的你,不要忘了,其实长大后的我们就是那个小哆啦啊!

    别道歉,别逼着我原谅

    上大学的时候,我很老实,努力扮演勤奋上进的好学生形象。

    其实我也没时间做其他,白天上课,晚上兼职,每天睡觉的时间不够四个小时,在室友搓麻将看片子的午休间隙,我还得复习各种考证资料书。

    这是当时的我摆脱困境唯一的机会,所以分外珍惜,为了这个机会,就算以前的我有多不安分,现在我也会忍住。

    然而还是没有忍住,我跟一个学姐起了冲突。

    那真是非常小的一件事,不过是女生间排队洗澡时候的口角。这个女生性格古怪高傲,满嘴粗鄙之言不堪入耳,她直接冲过来抓住我领口的衣服踢过来。

    出于防卫,我伤了她。

    这种情况,换作以前,大家谁也没占理,我也犯不着给人低头认错。

    可是我很怕,我怕事情闹大了,我优秀学生的形象毁了,我申请奖学金的机会没了,我勤工俭学的机会没了,学业,也因此受影响。

    那样的后果我承担不了。

    女生看出了我的怯意,没有父母撑腰,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求学,衣着打扮无不显示我的窘迫和无助。

    她叫来几个同伴,半夜截住我,极尽侮辱欺凌的手段,下手阴狠,却又看不出伤口。

    那时候,我随身带着一把匕首,长期训练力量也不差,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马上还手扭转受辱的局面。

    但是那一个多小时里,我连哼都没哼一声,任凭她们殴打撕扯衣服,我默默地忍受,心里甚至在想,打吧,除非今天打死我,否则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我想得很简单,如果现在还手造成伤害,在校园内,我脱不了干系。我绝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到自己的学业!

    这件事之后,我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意识到自己并不如原先设想的那般强大,可以独自消化解决它。复仇之心激发了我内心阴暗的那一面,我时常设想着如何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用刀子凌迟她们身体的那种快感。

    这种设想不仅仅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甚至在白天上课工作时候也占据了我的身心。关于报复的手段,我也不再满足手刃仇人这么简单了。

    她们不是口口声声贱人婊子地骂吗?应该把她们衣服也扒了,受万人凌辱,再拍下来,寄给她们的父母亲友。

    啧啧,想想真是……

    变态!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意识到问题可能比以往的校园掐架严重得多。

    那时候我心里扭曲,除了最好的朋友××,没人可以诉说。她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甚至目睹了整个过程,除了陪伴,一样的无力。

    我们都有太多牵绊,学业重过一切。

    有几次,我经过学校心理咨询室,又默默地退出来。对于不信任的陌生人,我无法寻求帮助。

    那时候我很喜欢我们的一个文学课老师,她上课有亲和力,学识渊博,每次下课我都以帮她拿教学设备为荣。

    终于有一天,我在邮件里向她吐露心声,寻求帮助。她只回了我几个字,没法帮我,应该找辅导老师。

    扑哧!当时我就笑出声,把邮件删了,感觉自己对她的信任真特么像个笑话,现在我已经忘了是哪个老师,姓什么。

    我变成跟她一样冷漠和明哲保身的大人了,所以忘记是一种谅解。

    现在看当时的自己,真是糊涂。既然选择了要顺利完成学业,就必须淡忘受辱一事,若是无法承受,那就狠狠打回去。可人往往有了自己在意的事情,痛苦就多了。

    后来同学知道了这个事,出于集体荣誉感,表示要帮我讨回公道。我知道自己一向都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人际关系绝对好不到让人要为我出头的份儿。

    所以,我并不热心这个公道。

    当上百号人站在那个学姐寝室楼下叫嚣,把她拽到我面前让我扇耳光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无趣。不过是用一种恶心的方式,去解决另一件恶心的事。

    我觉得无趣到了极点,转身走了。

    一群义愤填膺的同学以为我害怕了,我没有辩解,但是事情并没有完。

    学姐的个人博客被翻出来了,个人家庭背景身份证号码都被他们人肉出来,她写的那些意淫性爱日记也被贴得到处都是,走在路上也会被人跟踪……

    有人问我,要不要把她写的那些淫词秽语寄到她家里?

    学姐家乡在贫瘠的小乡村,父母供送她上学已很艰难,而且她快到实习期了,我无力去击打一个原来很弱小的对手,摇摇头说,算了吧!

    我不报复她,不是因为宽容,也不是有所顾忌,而是忽然发现,她很卑微,卑微到我没法举起拳头。

    后来,参与群殴的一个女孩找到我,跟我道歉,我想笑一笑说没事,可是我做不到。

    你跟我道歉,并不是因为真的觉得有愧于我,而是为了让自己好受。这种道歉,我为什么要接受?

    我一向不相信有什么正义公道,遇到任何事情的时候,我都知道,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能用我能承受的方式去解决。

    不管我在外面做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我的父亲大人都是一顿暴揍赐予我,所以“惹事”的小孩没有父母保护;

    我在学校受辱,辅导员介入后第一句话就是打探我父母是做什么的,什么职位,没有父母后盾的我,也失去了老师这个护盾;

    当同学以暴制暴,让我从一个尘埃里苟且的蝼蚁身上获得报复的快感时,我恶心得只想哭,这个世上的道义和公正令我全身冰冷,灰心丧气。

    很长时间,我都是沉默内向的性格,我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自己,对待我的处世之道。

    成年人的罪行,有法律来裁判,可是学生孩童之间的罪行,却往往一个道歉协调就完事了。

    当校园暴力出现时,有太多的人关注施暴者是不是单亲家庭,是不是缺少关爱,是不是有什么童年心理阴影……

    然后用“不过是一个孩子!”来开脱,施暴者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再追究那也是父母的不称职,老师的监护不严,受害者的惹是生非……

    难道,犯了错不是事实?

    受害者就不会有心理伤害?

    犯了错,首先应该接受应得的惩罚,不管原因动机如何。不要急着道歉和原谅,也别逼着受害者去接受他们的歉意,别去恶心人家。

    到现在,我也是个锱铢必较的小气之人,我看不顺眼的,拉黑了;惹我的,骂回去;敢动手,跟你拼命。

    世上的道义是,我愿意为自己做出的任何事情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个代价,就看我觉得值不值。

    有人说,你得感谢过去的苦难和刁难你的人,让你现在变得坚强起来。我很想揍他一顿,这样的话真是荒唐可笑。罪行就是罪行,怎么就变成强大受害者,让她受挫能力提升的好心了?

    我感谢那时的自己,没有倒下去。

    现在偶尔看到那些校园暴力新闻,我还是会想起当初的自己,我已经走出了寒冬,那些孩子们,能不能撑到春天呢?

    但愿,你身后不是空无一人。

    上帝派给你的陌生人

    刚来深圳时,我铁了心要进杂志社。

    那应该是很多心里边留了点文学梦的人,都有过的执着。

    我投简历给一家心仪的杂志社,又是笔试又是口试,终于一路闯关打怪,见到了主编。

    他看起来还比较年轻,跟我聊了一会职业相关的内容,忽然话锋一转,飞到了其他星球。

    我画着口红的嘴因为说话太多而显得干涩无比;那条墨绿的小包臀裙让我坐得心惊胆战;我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挺直了腰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如何有趣地回答他的问题,又不至于因为说太多暴露出自己的浅薄。

    那场面试用了将近三个小时,出来时,底裤都湿了。当然是紧张的。

    回家后我一心一意等通知,其他单位的橄榄枝我压根都瞧不上。

    后来杂志社又通知我去复试,终试……

    每次都是两三个小时,每次都把内衣汗透。

    最后,他们终于……没要我。

    我难过了好几天,努力回想自己最后一次面试的每个细节,说的每一句话,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直到有一天翻到主编的个人微博:上次来面试的小姑娘是我的学妹,跟她聊天很愉快,让自己回想到当年………真不忍心告诉她,招聘只是社里做推广的一个策略(你看,有时候真不是你不行)。

    那时候我已经闲在朋友家一个月了,原本打算找到工作后再租房,现在也不好意思再住下去。

    我过滤着网上海量的信息,抄下号码一个人去看房。

    为了省掉中介费,我去看的都是直租房。

    房主问,你一个人住吗?

    我点头。

    然后他带我去看卧室,一顺手,就把房门带上了。我不知道是自己当时还太稚嫩的圆脸蛋让他突生了邪念,还是那天穿错了紧身T恤。

    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床上,我吓得大脑蒸发了,不敢动也喊不出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

    反正就是,我被吓傻了。

    那个男人使劲扯我衣服,勒得胸口一阵闷痛,我的魂魄因为这阵疼痛回来了。

    那是为了上班新买的衣服,我心疼地想,肯定是破了。

    一阵愤怒涌上头顶,连带着面试时受到的戏谑,被我用指甲,用牙齿发泄出来。

    这股凶狠的劲吓到了他,男人手松了。

    等从房间里逃出来时,我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牙齿乱颤,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内衣带子的一边也断了。

    我一边整理自己,一边忍不住掉眼泪。越想越难过,到最后是完全不顾旁人地放声大哭起来,感觉全世界都在欺负我。

    可是我哭不出来,那句受委屈后的自我安慰:我要回家……

    我特么没地方回家。

    我走在深南大道上,车来车往,行人如潮,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是机械的,眼泪干了又湿了。

    “你在哭?你怎么了?”

    一个小姑娘站在我跟前,仰着脸蛋看我。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因为这句话又流下更多眼泪。

    如果我能穿越时空,我会看到当年的自己,在一个刚齐我腰的小姑娘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们留着一样的齐眉刘海。

    我看到那个小女孩,把手里的气球递给她,一只红色印着笑脸的气球。

    然后她们挥手再见,那个哭得溃不成军的傻妞,一脚一脚地走回去。

    后来在深圳慢慢立足,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工作也有了很大的起色,我几乎忘掉眼泪的滋味。

    我每天眉开眼笑,走在路上精力充沛,仿佛随时都会跳起来跑起来,我觉得自己每一颗细胞都是预备赛跑的姿态。

    然后我又被狠狠地摔了下来。

    跟朋友合资创业被坑,几年的积蓄全没了,连带着,积蓄起来的信仰。

    我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一步步把我逼到毫无反抗的余地,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怎么会这样?

    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是不知归路的少女,但房子只安放了我的身体,心迷了路。

    我默默地走在路上,等觉察时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隔了几年,我又一次在大马路上哭得不能自已了。

    曾经安慰过我的小天使,化作老妪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手里拿着没有烧完的纸钱。

    “别哭,孩子。走路上哭呛了风会肚子疼。”

    “我儿子死的时候,我也以为我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不完了。他就是在这条马路上被车撞死的。”

    “可是,你看现在我还是好好地活着,都10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擦干眼泪回家吧!”

    我一哭得厉害就会咳嗽,会呕吐,我怕肚子疼,所以我没哭了。

    再后来,我失恋了,坐在公园椅子上流泪,拎着电脑包创业失败的大叔走过来,说,我也好多委屈,我也想哭。

    然后我们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抖干净霉气,各自道别,重新出发走上战场,一点都不怯弱。

    刚来北京时,我也曾走在大雨淹没的马路上,眼泪成串往下掉;夜里想念失去的亲人时,会抱紧自己咬着嘴唇无声地哭……

    是那些陌生人温暖的话语和拥抱,让我渐渐镇定下来。

    现在,我已经越来越少哭了。

    那些眼泪滋润过的力量,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并且向伤心的人开出了花,就像,那些温暖的陌生人给过我的花一样。

    微弱的星也能把梦照亮

    我住在S市区的太平街,这算是市中心的贫民区了。房东是一对本地老夫妻,他们把二层阁楼租给了我。

    房子是老式的木质结构,每次上楼,陈旧的木梯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因为怕影响到别人休息,我总是不太下楼。

    阁楼本来就比较暗,唯一的窗户对着小街巷,有时候我把窗帘拉上,留个小缝隙对着外面。

    隐藏在黑暗中向外探视的我,就像个老巫婆。

    在我的对面,隔着小街巷,是一个公用厕所。

    厕所的主开口对着外面的大马路,朝着我的这一面则是个不到10平方米的储物间。它很小,但是装着一家五口人的生活。

    每天我都会看到对面那户人家的生活,从早到晚。

    不是我偷窥,在这样的空间,他们的生活毫无隐私可言。

    这对中年夫妻,是S市随处可见的环卫工人。比较不同的是,他们带着三个孩子在身边。

    大女儿高中,小女儿初中,小儿子正在上小学。

    每天凌晨4点左右,夫妻俩就推着清洁车出去,小街巷开始有沙沙的扫地声。

    大概6点左右,大姐叫醒弟妹,开始做早餐。

    然后巷子里站着哆啦咪三个小人,端着杯子举着牙刷,朝下水道吐掉满嘴的泡泡。

    有时候小男孩跟小女孩比赛,把水蓄在嗓子眼,看谁咕噜得更响。

    小女孩一不小心把水吞进去了,小男孩在一旁笑得咯咯响,清晨的空气里像撒了一串珠子,蹦得欢快。

    大姐这个时候扮演母亲的角色,她催促弟弟妹妹们快点吃好早餐、收拾书包去学校。一边忙她还一边抽空嘴里不停地背着英语单词。

    然后三姐弟排成串儿,一起出发去学校。他们书包上都挂着一铃儿,一路响。

    这时候巷子开始苏醒了,大家揉着惺忪睡眼,陆陆续续走出房间,蹲在巷子里大声刷牙洗脸。

    叁儿一边跟街坊问早安,一边做着有趣的问答。

    “去上学啦?”

    “嗯!”

    10点的时候,夫妻俩工作完回到家,开始准备午饭。他们的食材都是在菜市场临近收摊时候采购的,又多又便宜。

    夫妻俩的对话基本都是用家乡话,我刚开始听不太明白,后来渐渐听懂些许。

    “大姐学校要买复习资料了,得交25块钱。”

    “小弟的凉鞋带子断了,看是买个新的呢还是回头给缝上?”

    “今天买到打折的鱼了,他们长个子的时候得注意营养!”

    ……

    10平方米的储物间太小了,还堆着满满的易拉罐矿泉水瓶箱纸盒。

    他们都是把炉子架在小巷子里炒菜,男的一边收拾破烂,一边跟女人唠嗑。

    女人黑瘦黑瘦的,做菜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男人聊天。

    街坊走过来:“阿莱,你们又吃这萝卜白菜的腻不腻?刚不是看你们拎着鱼回来啦?”

    男人捧着饭碗大口地扒拉,呵呵笑,“好吃呢!鱼等孩子们晚上回来吃!”

    下午夫妻俩又推着清洁车出去了,晚上回来时装着满满的垃圾和破烂。

    我听到砧板丁丁响的时候,就知道孩子们放学回来了。

    大姐帮妈妈做饭、洗衣服,弟弟妹妹搬出两个大泡沫盒子放在路边上,端端正正地做作业。

    他们彼此忙碌着手上的事,聊着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尽的笑声。

    这个巷子里有住着100多平方米房子的人家,仍然装不下生活的琐碎、吵闹、争执跟哭诉。

    可是这个10平方米不到的储物间里,却只有快乐。

    晚上10点的时候,巷子又渐渐归于安静了。我把窗帘拉开,打开台灯开始看书。

    对面的公厕,有一盏暖色的路灯,灯下坐着大姐,捧着厚厚的习题本。

    我忽然想起一首歌,叫《繁星点点》,里面有句歌词这么唱:

    推来黑夜的天窗

    微弱的星也能把梦照亮

    眺望北极的方向

    那里有我执着的光芒

    那些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里拼命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梦想。

    这个梦想是他们面对生活一切艰辛的勇气,是他们拼尽全力的动力。

    因为相信未来,所以撑住现在。

    我从来不觉得苦难是一件好事,对于成功的人来说,它或许可以成为谈资。可是对苦难中的人来说,那就是水深火热。

    S市太平街上,装着很多很多这样的人,生活的苦难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有人看到了明天。

    那一天,我拉开帘子,大吃一惊。

    对面人家,居然来了很多穿着体面的客人!

    他们跟满手皱纹的环卫工夫妇握手,恭贺他们,把带过来的水果牛奶文具用品跟成排的垃圾堆在一起。

    原来是大姐考上重点大学了。

    妈妈穿着一条崭新的红裙子,笑得合不拢嘴。那条裙子原是街道办的人送给大姐的,女孩嫌弃太女气,塞给了妈妈。

    上大学的开支更大,夫妻俩等孩子睡下后,在路灯下商量到深夜。

    他们小声地说话,把小本上的账算了一次又一次。我没等到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把帘子拉上,关灯睡了。

    我相信,女孩一定会如愿进到大学的。

    那首歌在夜里陪伴着我,也陪伴着他们:

    繁星点点是你我的梦想

    我们就在浩瀚的宇宙发光

    世界充满想象和力量

    带着努力向明天勇敢起航

    如果亲人得了很重的病要不要救?

    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关于死亡的事情。虽然意外和不幸每天都在身边发生,但是它们似乎又离自己很遥远。关于“至亲的人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这种假设从来不曾有过,更不会有意识地做一些适当的心理建设和认知。

    在面临突如其来的灾难时,我完全不知所措。

    如果有如果,也许我会做得好很多。

    那些经历过的伤痛都会刻进骨子里,让我们对生活有更深刻的认识。但是没有人会想将这种伤痛翻出来重新咀嚼,甚至分享给别人。“辞世教育”的缺失,让丧失亲人的人在这个过程中痛不欲生,甚至很长时间都无法走出阴影。妈妈从生病到离开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漫长而痛苦的煎熬。

    我深知这种结果是我无力改变的,但是我原本可以做得好一点的,如果我曾认真了解和思考过这些事情的话。

    这也是我今天梳理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吧!

    4月18号接到妈妈突发脑干出血的消息时,我正准备签下人生第一套房子,计划新的生活模式。在飞奔回S城市的路上,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全都是和妈妈相处的点滴,还有前两天最后一通电话,她笑着跟我说“宝贝,等我回来哟!”悲痛像海水一样淹灭了自己。

    医生很冷静地告知我们“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最乐观的结果就是她度过危险期变成植物人,然后随着内脏器官的衰竭和药物的副作用显现,最终人财两空,难逃一死”。

    我不信,到处托人找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帮忙诊断,流着眼泪一遍遍地搜寻网络上的相关病例,并找出痊愈了的案例鼓励家人:“对医生来说这是个概率问题,可是个体差异的存在不排除奇迹的发生啊!”

    当医生的朋友对我坦言,真正发生奇迹的时候太少了。

    妈妈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陷一堆仪器和管子中,各种药物注射进她体内,而我们只能守在外面一天又一天,使不上一点力,也看不到一点希望。我发疯似的四处筹钱,仿佛卡上数字的增长可以延续她的生命一般。但实际上,那些钱好像扔进下水道一样,毫无声响。

    这个时候我面临了生死抉择上的第一个问题:要不要转出重症监护室?

    我反复求证全国相关领域的权威专家,说不出是为了一点点希望还是让自己绝望,如果因为自己错误的决定剥夺了妈妈活下去的希望,我会愧疚一辈子。

    每天我们只有十多分钟进去看看她,握着她的手呼唤她,然后被医生催促着赶出去。我害怕突然被通知她离开了,而我们没有一个人陪伴在她左右;有一次探视时间我进去,妈妈正毫无知觉地拉出一摊屎,我难过到了极点。她是一个非常自尊好强的人,这样人机一体毫无尊严地活着,是她不愿意的;而ICU的花费也是高昂的,我知道以我们目前的能力撑不了多久的。

    当我们几个商量好,准备转出重症监护室时,我的心仿佛坠入深渊。她的病没法治,可是出了监护室就意味很快死亡啊,光是这样想就像往自己心口上插一把尖刀。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结果,我们甚至没机会好好跟她道别呢。

    钱还没花完,等没钱了再说吧,我安慰自己。

    不顾一切地等待渺茫的机会,比理性地思考放手容易得多。

    于是在监护室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有时候她好转一点点,我们欣喜若狂,但大多时候妈妈不是肺部感染加重就是高烧不退。医生的一句话让我们在天堂和地狱间穿梭。那种在反复希望和失望中的煎熬,才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那段时间我经常忍不住痛哭失声,走在路上精神恍惚差点被车撞到。我们每天等候着探视的那10分钟,紧紧握住她的手跟她说话,盯着仪器上的心电图观察她的反应,扒开她的眼睛让她看看我们,哪怕她一点点微弱的无意识反应也会鼓舞到自己,希望奇迹可以发生。

    关于死亡的所有话题,我拒绝去讨论,也不愿意去想以后。我连想下一周的勇气都没有。

    我需要的,是一点点希望。

    十多天过去了,妈妈依旧昏睡。我们每一次准备转出监护室的决心在探视她的时候都会动摇,再等等吧!

    输液没法在手上继续,那就在大腿静脉处置管吧!

    肺部感染加重了,做气管切开手术吧!

    没法正常饮食,插胃管注射营养液吧!

    抗生素产生耐药性了,那换其他抗生素吧!

    大量用药以及久躺不动,身体其他部位也相继出现问题,再把护心护肾护胃的各种药也用上吧!

    ……

    妈妈的身体就好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拆了这块补那块。当一种治疗引发其他问题时,就被采取其他措施补救,然后又引起新的问题,再用新的药物去制衡,直到更多的问题出现,永无止境。

    我问医生,妈妈会痛吗?她会不会觉得很痛苦?

    我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即使我一直不愿意去正视:当生命走到了尽头,身体极度衰竭,即将油尽灯灭时,妈妈已经丧失了判断力和决定权,因为医生的尽“天职”和我们的尽“孝道”,强行留下她,把更多的痛苦带给她,是一种比死亡更残忍的做法。

    我们决定将妈妈转出监护室,不管这中间有多大风险。

    医生说:“就算她毫无知觉,她有生命体征,在我们医生眼里就是一条命,我们的职责就是尽一切所能延续她的生命。病人在医院就要听我们的安排,除非你带她回家了,想怎么样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在全力治疗和回家等死中间,我们没有第三种选择。

    医生不同意转出重症监护室,我们要么继续等,要么联系救护车回到千里之外的深圳。

    我们决定回深。

    这个时候,妈妈眼睛打开了,她还记得我们!

    我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愧疚不已,那时几乎放弃她苏醒的希望了,可是妈妈的心智和记忆显然没有受损。

    在亲友的帮助下,联系好医院回到深圳的我们遇到了新的考验。

    妈妈已经度过了第一个生命危险期,但随着意识的苏醒,疼痛也跟着一并醒来。肺部感染持续加重,每隔几分钟就要给她吸痰防止她的呼吸道被堵住;她的关节也开始出现僵硬变形,要用枕头固定住她各个关节的正常体位,隔一会就翻身拍背做按摩;尿管插太久,她已经出现了尿路感染和肾结石的问题,随着肌肉的萎缩她也没办法正常排便,只能用手给她扣出来;因为之前大量凝血类药物的使用,她大腿静脉出现血栓,如果移动流入肺叶就可能造成窒息;而胃管的每一次喂食,都会给她带来剧烈的疼痛;她的视力也越来越模糊,有一只眼睛几乎已经失明……

    可能死于并发症的阴影像魔咒一样笼罩在她头上。而她只能轻微地眨眼点头抬抬左手,用最简单的方式跟我们沟通,表达她的需求。而没有任何护理经验的我们在照顾她时,遇到的困难简直难以想象。

    第一次打胃管时被喷得满身都是;看到妈妈因为吸痰而身体剧烈抽搐满眼泪水时,不忍心去做却又担心痰堵住她的呼吸道;因为妈妈个子高大而我身型娇小,每一次换垫单擦洗身子翻身挪抱都是巨大的考验,害怕扯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管子,害怕弄疼她,几天时间就拉伤了自己的肩背和后腰;当几个小时也没法明白她的需求时,自己也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疲倦中……

    我们这样每天24小时轮流看护着,在家和医院中间来回奔波,因为长期熬夜和心力交瘁,几乎每个人都到了承受的极限。我自己也患上了抑郁症。

    针灸推拿西药注射各种检测抽血化验……医院治疗方式大同小异,而妈妈病情一直没什么好转,我们辗转了几家医院,得到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的,她还活着,清晰地记得所有事情,拥有所有感知,但是也被拿去了所有的活动能力,她甚至连转一下头都需要我们的帮助。当疼痛无时无刻不困扰着她时,疼痛成了她唯一的世界。

    我反问自己:“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

    当初不顾一切想要留下她的做法,似乎是错误的。如果未来几年甚至上十年,妈妈都要被这具身体困在床上,全靠药物和家人的帮助活着,一点点失去所有的感官能力最后衰竭而亡,这种死法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们都是巨大的伤害。

    是继续治疗,还是决定放手?

    在做这个选择时,我既害怕继续待在医院延长妈妈的痛苦,又害怕因为出院而影响她可能康复的程度或缩短的宝贵生命。

    但是当看到她在各种治疗化验中表现得痛苦不堪时,我们决定带她回家。

    在照顾身体和关怀心灵上,我觉得后者更加重要。

    但是在医患关系紧张的当下,医生把保护自己、降低风险、免担责任排在了首要位置,减缓病人痛苦不重要,一系列标准的流程制度才是最重要的,在医院只有病人,没有人。五花八门的治疗方案,各种手术药物,花钱如流水,最后实在没办法,还能在ICU里插满管子人工地活着。

    当我哭着求医生给妈妈开一点止痛的药物或者安眠药时,医生说“这会抑制她的大脑神经中枢,到时醒不过来了你负责啊?”

    我明白,在医院我永远不可能做主。商量一致后,我们把妈妈接回家里。

    我隐约怀着希望,也许她回家换个环境,有亲人陪伴心情好转,会稍微好一些,姐甚至还给她买了拐杖。

    我们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低估了她的痛苦。

    在回家一个星期后,妈妈的情绪就一直低落消沉,她经常大声地叹气叫唤,表示疼痛,要么就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陷入她的世界不愿意搭理我们。我四处托关系,通过朋友买到了各类止痛贴和安眠药。她越来越依赖药物,只有在昏睡的时候才会稍微舒服点,清醒的时候她都会告诉我们她很痛。

    长期的压抑和忙累,让我也没办法给予她更多的爱和照顾,我有时候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发呆,什么都不想做,有时候又会自言自语跟她说话,妈妈大多时候都是静默地听着,偶尔用手抚摸我的头发。只有在给她做按摩推拿时,妈妈会表示出剧烈地反抗,我既心疼她疼痛,又担心她关节僵硬更加痛苦,任她在我身上抓出一道道伤痕。

    就像当初了解到的一样,妈妈身体免疫力非常差,一点点不注意就感冒咳痰,伴随呕吐发烧,她呼吸时发出的声音像睡着了在打呼噜一样,每一次呼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我好几次想,也许死才是对她最好的解脱。

    在妈妈走的头一天,我一直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妈妈高烧几天了,没办法往胃里打东西,一点点水都会吐出来,可是她不停地表示想吃东西,要吃肉。姐既想保持她的清醒,又不忍心让她被痛苦折磨,安眠药的量一点点加多。

    我把头贴在她怀里,感觉到她的心跳非常的快,她闭着的眼皮有时候会剧烈地抽动。妈妈每一次呼吸,鼻腔胸腔里都会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有时候呼吸会停好一会,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她的呼噜声再次响起。

    6月21日凌晨4点54,妈妈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面容安详,不似被病痛折磨变形的样子,整个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妈妈最后几天,表示出强烈的求生欲望来,她并不想死。这成了我和姐心头的痛,我们没能救得了她,甚至都没能照顾好她,想到她这么早就离去可能是因为我们饿着她渴着她了,更加痛不欲生。我们花费了大量的心神和金钱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却好像又被自己毫不珍惜地毁掉了。

    “因为自己做得不好导致妈妈走了”这样的念头一直隐隐盘旋在我心中,虽然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我无数次被告知或者假想她最终会离开,但是死亡真正来临时,我仍然没有做好准备。

    妈妈还那么年轻,在她回去老家前一直身体健康,她的一颦一笑都鲜活在我脑海中,我无法想象这么灵动善良的人就这么没了。于是对那边的人的怨恨也忽然像潮水一般涨起来,我怨恨自己,也连带怨恨那些导致她发病的人,黑暗的心理让我哭不出来,也没法跟外界正常沟通。

    在沉默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回忆妈妈生病后所有的事情,回想她健康时候的点点滴滴。我觉得我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在她作为一个健康正常的人的时候,她原本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妈妈有自己的主见,自尊自爱,她曾经无数次跟我说过大病不能自理时不要去医院让她受罪,而我却因为自己的不舍而一直忽略了这点。

    我一直没有去正视“她会死”这个既定事实,总相信医学的干预可以打破这个概率在医院待这么久,看到过数不尽类似的病痛和死亡,直到妈妈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我终于明白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没有生命的控制权,我们的身体更没有。人的生命控制在某种比我们更大的存在手中,而这个比我们更大的存在,最终会带走她。

    妈妈没有死在冰冷的医院中,被一堆器械包围,而是在家里,身边有至亲的人陪伴,这样想也是安慰。

    承认死亡只不过是自然法则下一个正常的过程,是对生命的尊重,妈妈的一生也走向完满。

    写到最后,我也没办法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在妈妈发病时,她几乎就注定了会离开我们,而这两个月的时间就好像是偷来的,妈妈和我们都承受了无以言表的痛苦,但是也是这段经历让我明白了生命的真谛,它之所以脆弱,不是让我们悲伤,而是更加珍惜。

    坦然接受亲人的离去和自己将来也会离去的事实,会让这个过程少了许多的遗憾、纠结以及痛苦。当我们面临这样的选择时,问问他们,问问自己:“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

    我想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建议大家,尤其是老年人在健康的时候,就要与家人就这些问题详谈,交代清楚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我们既不能讳疾而忌医,同时也不要讳死而忌谈。

    看到朋友给到的下面这几条建议,很想跟大家分享:

    1.人终有一死,不要忌讳讨论临终关怀和死亡方式的选择。不但要和医生谈,也要和亲人交流,得到他们的尊重和支持。

    2.如果遇上绝症,生活品质远远高于延长生命。我更愿意用有限的日子,多陪陪自己的亲人,多回忆回忆往事。把想做但一直没有来得及做的事尽量做一些。

    3.遇到天灾人祸,突然丧失了意志力,而医生已经回天乏术的时候,不要再进行无谓的抢救。不是为了省钱,实在是为了少遭罪,也减少对亲人们的折磨。

    4.没有生病的时候,珍惜健康,珍惜亲情,多陪陪父母,多陪陪妻子或丈夫,多和孩子聚一聚。工作做不完,钱也赚不完。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人在临终前后悔说在办公室里待的时间太短,恰恰相反,他们都后悔没有多陪陪自己的骨肉至亲。

    最后,我写下自己的生前遗嘱:

    当我大限来临时,不要给我做心肺复苏或者进一步的循环支持治疗。

    注:世卫组织提出的“缓和医疗”原则有三:重视生命并承认死亡是一种正常过程;既不加速,也不延后死亡;提供解除临终痛苦和不适的办法。缓和医疗既不让末期病人等死,不建议他们在追求“治愈”和“好转”的虚假希望中苦苦挣扎,更不容许他们假“安乐”之名自杀,而是要在最小伤害和最大尊重的前提下让他们的最后时日尽量舒适、宁静和有尊严。

    如果你曾认真读完这篇长长的文字,如果你得到了些许的感悟和启发,如果你被相似的经历触动过,请分享给你最重要的人。

    谢谢!

    死亡教会我的事

    以前我是个很急躁的人,说以前,其实就是不久前。

    这些年,我急着长大,急着离家,急着毕业,急着参加工作,急着独挑大梁,急着买房,急着经历那些所有我还没有经历但是渴望经历的事。

    我认真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定下很多的目标,浑身使不完的热情。

    我没想过死亡的事,除了青春年少时认真思考过自杀的日子,我觉得死亡从来不在我的计划内。就好像我有足够的底气跟它商量什么时候来临一样。

    一直到妈妈过世了。我把脚步停下来。

    死亡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走在路上,我会忽然想到,哦,妈妈没了。

    就是把一个长在你身上、很熟悉的东西,生生挖走的感觉。

    死亡就是你失掉这种熟悉感了。有一样对你很重要的事物,永远的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了。那个洞却一直在,永远的空虚着……

    然后我脑子里就会电影碎片般闪过那些阴暗的画面:枯瘦僵硬的身体、火葬场、热气腾腾的骨灰、坟墓。

    哦,这就是死亡。

    痛苦,绝望,困惑,就像海浪。它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突然翻卷而出,撞击着发霉的记忆,朝我扑来。

    我以为我会淹死在里面。

    但是我并没有。在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我把自己的破损一点点修补起来。

    那条曾经捆住我脖子的套索,变成了把我拉出深海的救命绳。

    这段特殊时期,有很多人跟我分享了他们的痛苦和走出痛苦的心路历程。

    那些残忍的时刻,总是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到来。

    不仅仅是死亡,我们的人生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一些晦暗失望的时光,遇到过觉得难以跨越的逆境:比如错失的工作机会;突如其来的疾病或事故;无法挽回的感情;破裂的家庭;或者生命的突然逝去……

    好友跟我讲到他父亲在他大学毕业时去世的场景,还会禁不住满脸悲痛。

    这些不幸和艰难,不管是过去或将来,一定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们没办法避免,也无从避免。

    我想更重要的是,我们怎么从这些艰难的日子里走出来,从这些苦难和不幸中汲取希望和力量,修复自己,修复这个世界。

    原谅自己。

    一直到现在,姐姐都会自责,是自己的错误选择,让妈妈过早离开人世,甚至在死前遭受巨大的痛苦。而在这之前,我也是一遍遍地责问自己,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结果?

    可是这样的自责只会把我拽进深渊,我沉在海底,无法呼吸。

    我试着用妈妈的立场,轻声告诉自己:别这样,并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因你而起。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那一刻,我触底反弹,跃出了水面。

    原谅别人。

    生命非常短暂。有时候看着身边活蹦乱跳的小伙伴,我心里会涌起一股怜悯:所有鲜活的生命都将走向颓败,走向终结。当下纠结的、痛苦的、争夺的、愤恨的东西,放在生命的长河中去看待,其实多么微不足道。

    有什么,值得我用负面的情绪度过生命里宝贵的每一秒?

    又有什么,可以让我对每一个一闪而逝的其他生命恶语相向?

    认清内心。

    我一直觉得自己离幸福很远。童年不幸,成长坎坷,几次创业又各种不顺。

    我想赚很多的钱,买大房子,去世界各地旅游,学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个过程我不知道要多久,我也不确定未来是不是一定可以实现。我觉得我的快乐和成就感一定是源于这些事情的实现。所以我熬夜,不按时吃饭,忽略身边的人……

    很长时间,我都是用外求的方式找幸福。

    妈妈住院的那段时间,没办法自己吞咽食物,不能自主排泄,甚至连转动一下头都不能,被困在一张小小的床上60多个日夜。

    现在我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会想到她。

    能亲自吃东西,感觉酸甜苦辣的味觉刺激;可以毫无疼痛地走路跳跃,去到想去的地方;可以痛快淋漓地排泄,有尊严地自理生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

    这些细小珍贵的东西,我以前从来没意识到。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的健康,享受着亲情,享受朋友的友善,享受着爱人的关心,可我一直缺乏感激之心。

    是妈妈的离开,让我学会了以内求的方式感受幸福。

    我以为那些悲伤会对我整个人生造成巨大的影响,永远不会消失,甚至从此身心残缺,再也没办法快乐。

    但是时间教会了我,怎样修复这种残缺。那些艰难的日子,并不是要夺走我继续生活和享受快乐的权利,恰恰是它们,教会了我发现并且珍惜眼前的生活。

    所有的残酷,只是为了更好地懂得美好的珍贵,并且拼尽全力维护它。

    你的独立,其实也是孤立无援

    To be without a home

    With no direction home

    Like a complete unknown

    Like a rolling stone

    你孤立无援

    你无家可归

    你默默无闻

    像一颗滚石

    这是《Like a Rolling Stone》的部分歌词,每次听到迪伦唱这几句的时候,我心头都会为之一震,这是一个内心多么敏感丰富的人才能写出来的句子啊!

    它就像一个脱得赤条条的小孩,站在我面前,照出我满脸狼狈和落寞,却又逼迫我不得不认清眼前的现实,接受这样的自己。

    我最恨人家说,你真的很独立。

    是,现在的人,不管男人女人,都以独立自豪,处处标榜独立。这种独立把男人和女人对立起来,把孩子跟父母对立起来,把老板跟员工对立起来,把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每个人对立起来。

    仿佛不告诉别人“我离了地球也能照样活下去”,简直不能显示他或她的强大一般,而得不到这种认可,他们难以活下去。

    其实,很多时候是,我们可以轻松得到的援助多半自己就能完成,而无法独立,需要帮助的东西,却很少甚至没有人可以帮你。

    既不想要那些细枝末节的帮助,又无法得到真正强有力的支持,就干脆把自己裹在独立的伪装里,捂住呼吁求助的嘴。

    因为不独立,就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示弱。

    小孩子最懂这个,委屈了不开心了,哭就好,一哭就能得到自己要的东西。这点我曾经在我弟弟身上得到了验证。

    那时候,他只要做违背我心意的事,我就恐吓他,你这样我可要哭咯,我真的哭了哦……

    然后捂着眼睛,察言观色,适时让眼泪往下掉。多半我会赢,他不敢惹哭我,怕被父亲骂,更怕担着惹哭女孩的罪名。

    到后来,他也不吃我这套了,这样我连唯一一个可以通过示弱获得好处的地方也没有了。

    而后漫长的成长过程,我发现,不管示弱与否,都得自己主动创造机会,争取活下去的一切有利条件,那些示弱,远不如不服气地争夺。

    因为在意你的人,才肯吃“再这样我就哭了哦”这一套,否则你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也不过是多了些看客而已,人家看开心了,丢个三两枣子给你,看不开心还会嫌弃你聒噪。

    示弱只能被动地等待施舍,而只攻不守的厮杀争夺,却是主动地获取,虽然伤得重,心里更有底气。

    但是偶尔,也会羡慕人家,不费甚力气就获得了自己拼了命才能拿到的东西,一边舔着伤口,一边默默思索。

    要不也学一两分?

    都不过是生存技能,并无高低啊。

    记得军训的时候,站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看姑娘们接二连三地晕倒,白净书生也跟着像被收割的稻子似的弯了腰,我也想来个说倒就倒。

    结果发现,我特么已经不会示弱了。

    一个真正强大的人,根本不需要装独立,特么人家已经很独立了;而以示弱之道生存的人,也多半是找到了可以通过示弱获得有力帮助的环境;可是一个假装独立的人,却是不会也不能示弱,还得伪装自己。

    这才是坑爹。

    再去从头学起,扮作温良无害,依附于人的模样,那比杀了自己还难,无奈只能咬着牙,扛着刀,向那未知的明天,砍别人去!

    这个过程,也许有人会给你递一瓶水,或者帮你擦擦汗,或者撑把遮阳伞,但是没人会跑过来,抢了你手里的刀,让你坐在树荫底下,说,你休息,换我给你砍出一个新天地来!

    所以,既瞧不上那些小恩小惠的好,又等不到一个抢你刀的人。

    只好继续把这独立,好好扮下去。

    因为,背后空无一人。

    你有过饥饿的滋味吗?

    一

    我见不得食物浪费,所以我是个不合群的人,不喜欢参加宴会,不喜欢看到一群大吃特吃的肥肠肚,不喜欢动动筷子就倒掉的粮食。

    每次碰到这种场面,我就忍不住皱眉头,就会把脸沉下来,嗓子里梗着东西,心里生出无限的厌恶甚至憎恨来。

    我就是这种倒霉扫兴的人,所以我不跟一群人出去社交,我害怕自己坐在那里越来越冷的脸,把一切虚伪的热情都冷冻起来,而我又没法收场。

    有人骂,少来了,你们这些伪文青最喜欢装了!没见你少吃东西啊。

    也有人劝我,何必呢?这个世上不会因为你爱惜粮食,就少了几个挨饿的人,不会因为你节约用水,就少了几个渴死的人。

    社会资源分配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你在一个资源富足的地方,那是命,你被饿死渴死,也是命。

    “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大吃大喝,也永远有人因为饥饿而死。”我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可是我心里在叫嚣,不对不对不对。

    二

    不管我吃过多少山珍海味,我都记得那些挨饿的日子,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把眼下这点东西,送给过去的自己,她该有多欣喜?

    九零后里面,受过饥饿的人还真的不多见,可是南京被饿死的那两个小孩,不就是出生在物质资源丰沛的当下吗?

    童年记忆里,除了深刻的饿,我没有其他的感觉。那个时候,想不起是应该责怪丢下孩子不管的父母,还是怨恨对我们的年幼无力视而不见的亲戚。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空着肚子走将近10里路去学校,没有钱坐公交车,也没有钱买午餐吃。等到第二节课的时候,我就已经昏昏沉沉,咽下不断涌出来的酸水,眼睛里只剩下同学桌兜里的饼干,食堂隐约飘出的气味,和无数的幻觉。

    那种饥饿的感觉,能把一个人拉成丝,绞成麻花圈,再踏扁碾干。受不了的时候,我就偷偷跑到厕所接凉水喝,可是越喝越饿,我只能死死地按着腹部忍着,等到晚上的时候,吃上一天当中唯一的一顿饭。

    有一次邻居送了一份梅菜扣肉饭到家里,她嘱咐我们等大丫放学回家,热了一起吃。我跟弟弟耐不住饥饿,先是偷偷用手抠一点吃,后来收不住,大冬天把那份冷饭菜一口一口抓着吃了,那时我们大概四岁左右吧,还不知道怎么用厨具。

    等大丫回来时,看到空空的橱柜,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学生,面对饥饿的弟妹,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三

    现在我已经忘了对父母的怨恨,我只记住了饥饿的滋味。有人因为曾经的饥饿,变得对食物贪婪无比,因为他心里总是残存着对饥饿的恐惧,那种饿已经长进骨子里,怎么都喂不饱。

    不管现在的生活如何,过去经历过的一些东西总会在我们身上留下一些影子。比如大丫,她出去吃饭,总喜欢碟碟碗碗地点一桌子食物,种类很多,因为心里有一种深刻的饥饿,但是量又很少,因为不想浪费粮食。

    对于我来说,饥饿没有把我的心变成一个穷人,但是我对食物有一种天然的感恩和敬畏心理。

    四

    我经常去到一些荒郊野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过活着。穷乡僻壤的环境会让我有一种归属感,无关于青春流浪或新鲜好奇,也不是带着城市的富足来参观这种贫穷和匮乏,我是回来看望一下过去的自己。

    有一次去到一个少数民族的村寨,我的银行卡被盗刷冻结了。去镇上也买不来食物,我就在农场留下来干活,跟当地人去免费的素食馆领取食物。

    一般去过真正意义上素食馆的人都懂得食不语、勿浪费的道理。

    那天忽然就听到安静的馆里起了涟漪:一位流浪汉剩着满盘子狼藉的食物就拂袖而去。年轻的义工苦劝无果,默默端起盘子将剩下的食物吃完。

    这是个零零后,稚嫩清秀的面庞上没有丝毫做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有了今天这样的境界。

    农民对食物都有一种崇敬爱惜之情,比如我从奶奶身上感受到的:即使掉在地上的饭粒也捡起来吃掉。那是受过饥饿的人天性使然,是种植过粮食的人的爱惜使然,食物是应该获得尊重、爱惜和敬畏的。

    五

    写到这,心情有些抑郁,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很多时候我还是习惯了一天只吃一顿饭,空着腹的感觉让我觉得熟悉而踏实。

    我知道这个世上不会因为我少吃了一顿饭,就拯救了一份饥饿,但是,我至少可以做到,不伤害过去的自己。

    我希望,正在读文的你,能多一份对食物的感激和珍惜,你浪费的,不仅仅是地沟油和农药菜,还有一份对生命的敬畏。

    再见是最大的谎言

    很多年在外漂着,养成了一个习惯,不喜跟人道别,也不让人送离。

    就像武侠小说里,结伴一段路程的缘分尽了,便抱拳作揖:青山绿水,就此别过。然后转身就走,不回头,不依恋,各赶各的路,从此天涯陌路,只留了一段回忆。

    若是有缘,他日江湖再相逢,杯酒言欢,道不尽的喜悦,反之亦不强求。

    那酷劲,总让人生出无限的侠情和豁达。

    曾经和爱人亲密无间,朝夕相处生出来的依赖和习惯让我感慨:此生要是没了对方,我该如何是好。后来一个人走,也立马熟练了这种行走无羁的独立。

    离别,本来就是生活的一种常态。

    科技日新月异的现代,一个短信代替了驿站的等待,一串数字系住了原本无期的后会。我们觉得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把所有的来日方长,都寄托在明日再见里。

    那句洒脱的“就此别过”,被自以为掌控人生缘分的我们舍弃。用一句再见,来抵抗人生的无常。

    几年前骑行滇藏,行至一藏族小村落生了场病,倒下去不省人事。是一个十几岁的藏族少年救了我,病还没好透,我就想急着上路。

    少年恳请我停留几天,去约旦村徒步,他说这个季节的杜鹃花开得最好。我摆摆手,客气地拒绝:“这次就不去了,以后再来,我们还会见面的。”

    他惋惜地看着我,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下次来,花,就不是原来的花了,没有再见了。”

    后来几年,我都收到了他寄过来的雪莲花,因为我走时允诺,明年雪莲花开的时候,我再来。那些雪莲花就像少年惋惜的眼光,把我的谎言击得七零八落,人生真的没有什么再见。

    童年时候,有个很好的玩伴,走到哪都是形影不离。因为一件小事闹了别扭,我拗着性子不肯低头,一直到人家准备转学了,过来跟我道别时才慌了神,他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等我上小学五年级,我就回来找你!”

    现在都特么研究生毕业了,也没有再见过。2008年汶川地震时,我把死亡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父母,当年好像就是带他回了汶川老家。

    妈妈出事前一天,我跟她电话说:“您等着我,周末见啦!”

    那一个月我忙着学习,忙着考试,忙着工作,把一贯的周末家庭聚餐全取消了。没想到这个电话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个电话。

    我们总觉得有很多很多的明天,等着自己。

    亲人的生日,朋友的聚会,向往的景色,期待的冒险……都错过了,然后用一句“下次再见”来安慰自己。

    越来越强大的联络方式,伴随的是越来越脆弱的感情,和越来越被忽略的当下。

    只有那一句天涯陌路,后会无期,才让人珍惜每一次相聚,每一段缘分,和每一次分离。

    缘来惜缘,缘走不留。

    以后,能不能不说再见?这是我一生中听过的最大的谎言。有时间,不如见面。人生瞬息万变,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

    那时,道一声:青山绿水,就此别过!

    转身走,别回头。

    我怕你生病的时候是一个人

    我怕你生病时,我不在。

    很多年,我都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过,有太多的好处,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无忌惮。不用迁就,也无须忍受。但是,我害怕一个人生病。

    一

    既然享受了独立空间的快乐,也要承担孤立无助时的悲苦。

    有一次,连着出差一星期,奔波在各个城市,回到家里时,全身虚脱。

    我知道自己要生一场大病了。

    从衣柜里拽出来几套棉质睡衣,烧好一大壶开水装保温瓶里,退烧药放在床柜上,手机定好闹钟。

    然后闷头睡下。

    中间靠着闹钟叫醒,迷迷糊糊爬起来喝水吃药上厕所。

    衣服汗透了好几身,和着病痛无助的眼泪。

    我相信,每一个背井离乡出来闯荡的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无助。

    平时风光热闹,只有生病时,才想起自己是一个人。

    二

    有句话说,不敢不坚强,不然脆弱给谁看呢。

    因为都有过深夜流泪的委屈,有过独自对抗病痛的无助,所以慢慢大家都变成了躲在洞里给自己舔伤的野兽,出来时依旧战斗力满满。

    大丫刚来深圳时,孤身一人,生病了不敢请假,因为心疼那一天的工资被扣掉。

    她趴在办公桌上,脸色苍白,死死按着腹部,流着汗盯住时钟,等待下班。

    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流得最缓慢的痛苦。

    一个人不敢病,因为生病的成本太高。

    三

    我每次来姨妈时,都痛得死去活来,假如必须在这个特殊时期工作,全靠止痛药撑着。

    可我的闺蜜苗二,几乎次次出差都赶上姨妈。

    大冬天熬夜改方案,落地后匆匆去宾馆冲个凉,拎着电脑奔赴战场,一个弱女子也演出身后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后来她发信息给我说:提案时,都不敢大声说话,声音重一点,底下便热流一涌。

    我笑了,又忍不住想哭,因为我知道那种痛。

    可是我不能安慰她,因为这种坚强,一遇到嘘寒问暖便会溃不成军。

    四

    经常户外带队的哥们儿生病了,平时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从来以铁汉自居,却在朋友圈晒了个独自输液的照片。

    底下一堆调侃的留言,他乐呵呵地回着。

    我电话过去,才听到他嗓子都哑了,一点也不像文字里面那般乐观。

    我说,过去陪你侃大山吧!

    他说不要,微信联系人好几百呢,不差聊天的。

    我骂他,你拖着个输液瓶还得到处排队缴费拿化验单,总需要一个跑腿的吧?

    他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不在意你的人面前,不想露出脆弱,在意你的人面前,不敢表现脆弱。

    就像感冒发烧咳哑了嗓子时,会挂掉家人的电话,回一个:我很好,在开会。

    时间让一个人成长,包括很多方面。

    但是,我害怕你生病时候的坚强,因为那一定是很多个脆弱无助的日子,堆砌出来的城墙。

    五

    我曾经打车,用四个小时,从城市的最西边,跑到最东边,去看望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女孩。

    因为大丫的一个电话,说:那是我的朋友,生了很重的病,初来这个陌生的城市,需要帮助。

    我到她住的公寓时,她一个人蜷缩在沙发里,桌上放着一块小小的巧克力,被咬了一个角。

    冰箱里有鸡蛋和牛奶,可是她走不过去那个距离。

    就这样,一天一夜。

    送她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跟我道歉,然后理性地告诉我社保卡钱包过往病历在哪,除了晦暗的脸色和豆大的汗珠,我几乎看不出她正在忍受的巨大痛苦。

    医生说,急性阑尾炎,很严重,亏她忍了这么久。

    止痛药打下去,这个钢铁似的女孩终于软下来,蒙眬睡去。

    眼底下,摊着一大堆泪。

    我莫名的心痛。

    我知道,我们都不得不面对生活中的种种苦难和磨砺,我们会越来越强大,也会越来越坚硬。

    可是,总有一段时间,一个时候,我们是一个人,生病无助脆弱。

    所以,请你,请我们,好好照顾自己。

    就像父母总会念叨的:尽量早睡,记得吃早餐,抽时间坚持运动,偶尔做点喜欢的事放松自己。天冷要加衣服,不论晴雨都带伞,难过的时候,就好好哭一会,旁边记得放一杯热开水。

    我不怕你一个人,可是怕你一个人生病。

    孤独的人要吃饱

    看过一个电影,叫《海鸥食堂》,是三个各怀故事的女人,和一个叫海鸥食堂的日式餐厅的故事。

    芬兰是最接近日本的欧洲国家,坐飞机只需要10个小时。幸惠在风光如画的首都赫尔辛基独自经营一家叫作“海鸥食堂”的日式餐厅,她希望以简单却温暖的传统手卷留住客人的心,只可惜事与愿违,餐厅经常空无一人。

    后来,绿与正子,因为不同原因,先后来到了那里帮忙。再加上日本文化迷的年轻小帅哥顾客,每天过来看书;还有本来只是驻足指点观望,后来却被肉桂卷香味吸引进来的芬兰老太太们;曾在那里工作过而忘不了原来咖啡机的中年男人;认真地询问如何扎稻草人诅咒老公的中年女人……

    这些有趣而真实的人,因为这家小小的食堂和暖心的食物,结下了淡淡的情谊。故事讲述得很平淡,就像她们认真做食物的样子,没有激情地热火朝天,只有各自努力的每一个日子。

    片中每个人之所以出现在芬兰,都是有自己悲伤的理由或者过去,但是导演并没有去道个究竟,只是让我们看到,努力善良生活下去的她们,在明艳的阳光照射下偶现的几分阴暗的影子。

    人与人之间,互相扶持,却又不会牵涉太多。那种无处消散而又不至于让生活难以为继的忧伤,被抽成细长而缠绵的时光,被食物一点点治愈。

    我一贯爱好色彩浓郁的电影,唯独这个清淡平和的片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的小女孩跟男主角说,我以前肚子这里好像横着一块冰,总是很难受,跟你在一起后,它就变暖了。

    男主角回她,恭喜你,那只是说明你的胃病好了。胃病好了,其实也是心灵被治愈了。

    我们的身体很奇妙,不管如何伤心难过孤独,一碗热乎乎的食物下肚,总会升起一股由内而外的满足感,这种感觉足以抵御所有冰冷的侵袭。

    所以,健康的爱情和婚姻,也会让横着冰块的身体,渐渐变暖,少了很多少年时代的痛苦和虚空。

    那些在冬天深夜里守着一个热乎乎的小店的主人,我都特别感激他们。

    每次劳累到凌晨时,总觉得身心空洞,而这个时候,最容易生出孤独和忧伤感,楼下那个冒着热气的小店,就是我的充电站。

    这个时候,不愿也不想自己做东西吃,因为在静默的夜里独自准备食物的过程,会让心里更孤单。而在决定外出去吃一份烫青菜时,心里却会涌出无限的期待和满足来。

    而这个小店,总也有那么几个人,带着疲惫的身心,坐下来各自捧着碗,专注眼前的食物,最后稀溜溜地把汤也喝了个底朝天,再发出一声暖暖的感慨,哦,真特么爽。

    当然,对于我这种时常考虑热量摄入的健身人士,吃完之后的满足感里总会夹杂一份负罪,哦天啊,刚刚发生什么了?我怎么又吃了这么多?不行明天得增加运动量……

    你累不累?

    除去几次重大的生病,我的身体几乎一直都对食物保有旺盛的欲望,即使在遇到很重大的打击时,即使应该难过得吃不下东西时,我良好的胃口都没受过影响,这点几乎让我有些羞耻。

    以前实习的时候,因为工作总结没写好,老大把我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一直骂到午饭时间。出了办公室,我心情极度沮丧,拿起饭盒去到休息区的阳台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米饭和菜食给我的安慰。

    不巧让怒气未消的老大撞见我悠闲的模样,他不可置信地指着我,痛心疾首地说,欧阳你怎么还吃得下去东西?不应该马上把你那份忽悠鬼的报告重写吗?

    我点头,笑得一脸天真烂漫,吃饭也重要呀!我吃完再写。

    啧啧,现在我倒是没有这样的厚脸皮了,可我还是坚持认为,吃饭很重要呀,尤其是,当我们怎么都暖和不了自己的心灵时,应该让胃先暖起来。

    你试试看,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一成不变和心血来潮

    有一个女孩,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会走固定的路线,去同一家面包店,买同一款带咸味的方面包片,然后回家,坐在用了很多年的书桌前,听喜欢了整个少女时代的歌手专辑。

    她的每一天,几乎分毫不差。

    忽然,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她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换了一条回家的路,去到一个陌生的店,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镇纸,在拐角的地方,撞上了一个陌生人。

    镇纸坏了,姑娘波澜不惊的心也起了涟漪,她同那个撞了人的男子谈了恋爱,做了很多平素都不会做的事情,后来,两个人又结了婚。

    婚后,两个人的生活用另外一种节奏,每天分毫不差地过起来。

    很多年过去了,女孩变成了女人,她的孩子长大飞走了,再后来,她的男人也生病去世了。

    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以另外的方式适应起来,生活换了个面目,继续往前走着。

    女人每天早上起来,去同一家早餐店打豆浆,再回来浇花,喂猫,打扫卫生,然后搬出椅子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书。

    她的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就像少女时期的每一天,都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

    想不出理由为什么要一样,又为什么不一样。

    然后,在很平常的一天,她忽然收拾了几件衣服,把门掩上,走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又为什么出走。

    她走得那么突然,又很自然,就像年轻时候,换了一条回家的路一样。

    只不过,心血来潮一次,然后把这一成不变,换个地方,换个面孔,继续过下去

    我讲了这个故事,大概就是在解释,为什么看起来很喜欢折腾的人,平时又这样简单无趣甚至于无聊。

    我的一个大学同学,还没毕业,就急急地离开了课堂,过起了那时候还没这么泛滥的旅行流浪生活,去不同的地方体味人生。

    她在日志里面写,要过一过牧羊人、铁匠手工艺人、厨师或者其他身份的日子。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践行这种理念。

    有一天,我们见着了,她说,我一直渴望有一种能稳定下来的生活,可惜一直都没遇上。

    我笑了,最能折腾的人,其实也最渴望那种能让自己愿意一直维持下来的生活。

    所以,这么多不可理解的心血来潮,其实与那些从未走出,每天将日子过得分毫不差的一成不变,没有什么区别。

    而我尝试了那么多的职业,去了那么多的地方,给自己打了那样多的标签,来来回回,不停地折腾。

    轻易决定,狠心投入,又决然抛弃,不过也是,寻找一种可以维持下去的一成不变。

    只是,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只是在临时扮演一个角色。

    就好像一个特务,为了完成某个任务,忽然变街头卖包子的小贩,他笑眯眯地做着适合自己这个角色的事,甚至把这个角色做到非常好。

    但只有他内心明白,这些都是虚无的,都是暂时的,这种生活只会成为他人生某个阶段的一成不变。

    待到其他时候,任务又需要他扮演一个教师,他又会换了个面目,隐忍地演好这个角色。

    之所以隐忍,是因为它们都只是暂时的,也因为这个暂时,而更加卖力。或者无力。

    而那些失败的特务,总是不满意自己任何时段的人物角色,急急想跳脱出来,既没法隐忍那一成不变,又没准备好心血来潮,结果每次都败得很惨。

    而生活就是操纵我们的那个无形的任务,它要求我们扮演学生,恋人,父母,医生,教师,商人,或者其他各色角色。

    然后在某个一成不变的节点,用假装为所我们涌起的心血来潮,换个面目,把它继续下去。

    我们一直想要与旁人不一样,一直想让自己的人生有一点与众不同,或者,至少多姿多彩吧!

    只是,我们认为的不同,不过是生活,哄着我们,做出自以为是自己意愿的决定而已。

    这样的想法还真是不太正能量,但是悲观主义者,大都有一个乐观的生活态度,因为不抱有期望,所以才能坦然面对生活的种种。

    不管你是坐在格子间修改一遍又一遍的屁屁踢,还是行走在山川大河之间;不管你是穷困潦倒失意落魄,还是富贵荣华春风得意,都不过是我们人生中某一个阶段,临时的任务角色而已。

    我们既逃不脱一成不变,也免不了心血来潮。

    即是认命,就好好扮演眼下的角色,等待下一个节点的转变,再将新的生活,一成不变地过下去罢!

    乐观就是认命之后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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