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平子染病死了,家贫不能安葬,乐云鹤自告奋勇把夏平子的后事处理了。夏平子留下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乐云鹤经常接济他们,自己有一斗米必定分夏家一半,夏平子的妻儿得以存活,因此社会上都赞扬乐云鹤。
乐云鹤本来没多少财产,再兼管夏平子妻儿,一天比一天穷。他叹道:“像平子那样文章写得好的才子,尚碌碌无为而死,何况我这样的平凡人物?人生富贵须及时,一年到头愁吃穿,还不如像狗和马那样快乐终天年,这一辈子就白活了。我得另谋活路。”
乐云鹤不再读书,改做买卖,半年时间,家资小康。
有一天,他到金陵经商,在旅店休息,看到一个人身材顽长,筋骨隆起,仿徨在客座边,脸色黯淡,面有戚容。
乐云鹤问:“你想吃饭吗?”
那人不回话,乐云鹤把自己点的饭菜推给他吃。他用手抓起来,一会就吃尽。乐云鹤又给他要了两个人用的饭菜,他又吃光了。乐云鹤叫旅店主人割一大块猪排骨,上一大堆蒸饼,足够几个人吃,那人才吃饱肚子,谢道:“三年没吃上这么一顿饱饭。”
乐云鹤说:“你是位壮士,为什么漂泊到这个地步?”
那人回答:“我有罪,受到上天惩罚,没法说。”
乐云鹤问:“你是什么地方人?”
“我陆地没房子,水面没船只,只不过早上在农村、晚上在城市跑。”
乐云鹤整装要走,那人跟着他,恋恋不去。乐云鹤说:“咱们分手吧。”
壮士说:“您将有大难,我不忍心忘一饭之德。”
乐云鹤很惊奇,就跟他一起走。途中再拉他同餐,他说:“我一年只吃几顿饭。”乐云鹤更奇怪。
第二天乐云鹤渡江,风涛暴作,所有船都翻了。乐云鹤与新朋友一起掉到江里。一会儿,风波平息,新朋友背着乐云鹤踏着波涛出来,登上一艘客船。他放下乐云鹤,又踏波逐浪而去。一会儿,他又拉了一条船来,让乐云鹤坐上,告诉乐云鹤:“趴在那儿别动!等我回来。”说完就跳进江中,两条胳臂夹着货物出来,把货物丢到船中,再回水中去拿。几进几出,把乐云鹤的货物全部捞起来。
乐云鹤感谢道:“你把我救活就足够了,还指望货物失而复得?”检查货物,并无丢失,更加喜欢,惊为神人,开船想走。新朋友却要告辞。乐云鹤苦苦留他,他才答应一起走。
乐云鹤为了表示对这位新朋友的感激之情,笑着说:“这么大一次灾祸,我就丢了一根金答。”
新朋友马上要下江寻找,乐云鹤制止,说话工夫,他已经投在江中不见了。乐云鹤惊愕良久,忽见他含笑从水里出来,把金替交给乐云鹤说:“幸不辱命。”江上人没有不惊奇的。
乐云鹤跟新朋友回到家,抵足而眠。新朋友每十几天才吃一次饭,吃起来食量惊人。
有一天,新朋友又要告别,乐云鹤一再挽留。恰好天阴要下雨,听到雷声隆隆,乐云鹤顺口说:“云间不知什么样?雷又是什么东西?如果能到天上看一看,就知道了。”
客人笑道:“您想做云中游吗?”
一会儿,乐云鹤疲倦得很,伏在卧榻上闭闭眼。醒来,发现身子摇摇晃晃,不像在床上。睁开眼一看,已经在云彩上了,浑身没有一点分量,活像一团棉絮。他惊奇地爬起来看。头晕得像晕船,脚下好像没踏着土地。仰起头来看星斗,就在眼前。他怀疑是做梦,仔细看看,星星嵌在天上,就像莲子长在莲蓬里边,大的如瓮,小的如坛,再小的像碗盏。用手摇撼,大星星坚固不可动,小星动摇,似乎可以摘下。他摘了颗小星星,藏在袖中。拨开云彩往下看,银河苍茫,城郭如豆。他大吃一惊:我如果失足掉下去,上哪儿能找到我的身子?
一会儿,他看到两条舒展自如的蛟龙,拉着一辆挂着帘子的车过来。蛟龙尾巴一甩,就像牛车上响了一声牛鞭。车上有个巨大的容器,周围有几丈,满满地贮着水。有几十个人,用各种容器盛水,遍洒云间。洒水者忽然看到乐云鹤,很奇怪:“你是从哪儿来的?”乐云鹤还没回答,却发现那位新朋友在这伙人里边。他告诉大家:“这是我的朋友。”
新朋友取了个容器给乐云鹤,让他也参加洒水。当时苦旱,乐云鹤接过容器,推开云彩,遥望故乡,尽情倾注。
新朋友对乐云鹤说:“我本来是天宫的雷神,此前因为下错了雨,上帝罚我到人间三年,今天期限已满,请从此分手。”
雷神将万丈之绳丢到乐云鹤脚下,让他抓住绳子向人间坠落。
乐云鹤说:“这太可怕啦。”
新朋友笑道:“没事没事。”
乐云鹤听了他的话,抓住绳子,只觉得风咫溅吹,瞬息及地。一看,原来是掉在村外。那条天绳渐渐收人云中,看不见了。
当时天气干旱很久,十里外的雨仅下了盈指,乐云鹤的村子下得大河溢小河满。
乐云鹤摸摸袖子,摘下的星星还在。拿出来放到桌上,黯黝如石,到晚上就光明焕发,映照四壁。乐云鹤更加珍爱,包了一层又一层地收藏。有要好的客人来时,才拿出来照着喝酒。如果正面看星星,星星的光芒直射人眼。
有天晚上,乐妻坐在星星前边梳头发,忽然看到星星变小了,渐渐变成萤火虫大小,流动横飞。乐妻正惊诧不已,小萤火虫钻到她嘴里了,咳也咳不出,居然咽下肚。乐妻惊奇地跑去告诉乐云鹤,乐云鹤也觉得奇怪。
等乐云鹤睡着,梦到夏平子来了,说:“我是天上的少微星。因为先父有些过失,我被促寿。您对我家的恩惠,铭记不忘。又蒙您把我从天上带下人间,可算有缘。现在我要做您的儿子,以报大德。”
乐云鹤三十岁还没儿子,得到这个梦,甚喜。
乐妻果然怀孕,临产时,光辉满室,好像星星在桌子上时。孩子出生,取名星儿,机警非常,十六岁考中进士。
乐云鹤深切关怀亡友夏平子的遗属,对偶然相遇的饥饿陌生人施以饭菜,都不指望报答,但得到厚报。陌生人即雷曹救乐云鹤不死,将他带上天。乐云鹤从天上带下的小星星成了光宗耀祖的儿子。小星星正是亡友夏平子变成的少微星。少微星又名处士星,据《史记》,是象征士大夫的星。
乐云鹤云中行走,感觉像航天员描绘的太空失重;俯瞰下边城郭如豆,也符合现代航天对地球的描述。不知蒲松龄如何琢磨出来的。而天神行雨,像老农种田,更有趣。小星星乃乐云鹤自天上携来,却被妻咽下。今日手中小星变他日光宗耀祖的宝贝,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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