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追欢-贾子渊到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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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1)空巢与怀旧

    去年巴黎的那两个星期,是昼伏夜游的颠倒,就像半夜看电影,大脑失眠,杂乱无章,用电影整流奔驰的思维,看了一半昏睡过去,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但还是记得我们的聚会,不知南容、子渊、原宪他们现在在哪里了。

    回到加州一年多了,小C考上了杜克大学。小C来消息,说大C也被杜克大学录取,她们经常来往,住在同一幢宿舍大楼里。她们俩开始组织黑色露营(black tenting),十二个同学睡在帐篷内,露营在二月寒冬的风雪天,为期四十天。问了好几次,小C解释了多次,我还是不懂这是为什么。查了杜克大学露营资料,说露营是为了观看一场球赛,不懂!我纳闷了好些天,感觉如同去年的巴黎之旅,半夜失眠看了半场电影,什么都对不上号。上次在巴黎见到大C,她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小C、大C不会做怪诞不经的事。再查杜克大学篮球队资料,这才知道杜克大学有学生二月露营的传统,而且有几十年了,据说是闻名全美国一年一度的事件。

    空巢生活多出了好多时间,我又重新拥有了自由,想做些过去侈望着做的事。自驾横跨美国是很刺激的探险,我十五年前横跨过一次,现在想起路过的每一个城市,仍然是甜蜜的回忆。记忆,犹新的记忆,每小时一百多英里的放纵,让地球向你旋转,陌生的城市,下一个陌生的村庄,不知道会遇见谁,不知道他们喝什么酒,也不知道将是沙漠还是湖泊。咖啡店是每个地方的窗口,三美元一杯,坐到他们中间,看风土人情。记得南卡罗来纳州的星巴克,少年男女,胖乎乎都是白人,打牌中的打情骂俏;乡村音乐首都到处是爵士和蓝调音乐;到西部硅谷,星巴克里坐的是少年百万富翁,他们双眼盯在平板笔记本或手机上;到了旧金山卡斯楚街,光着上身的同性恋坐在半裸男人身上。从东部西进,是几百年美国人开拓的路线。

    我常想再次自驾横跨美国一次,但总下不了决心,也找不到人做伴,但想不到第二次横跨美国,是从西向东。

    (2)货轮与奴化

    谁也不知道贾子渊有多少财产,拥有几家公司,但他富可敌国是毋庸置疑的。同学们凑在一起,总谈论贾子渊,有说他发财了,说他不做总经理了,也有说贾子渊公司不景气了,说他去北京发展。最近传来的消息,说他生意又红得发紫,可见传闻的消息总不能太过相信。

    子渊讲江湖义气,可为朋友两肋插刀。同学到上海,他都请客。旅居国外的同学越来越土,不知道中国的行情,一条比目鱼在美国售价十美元,但子渊请客的餐馆,这一道菜就要耗费上千元人民币,一顿饭下来,花上几万元人民币是常事。同样一杯星巴克咖啡,美国人喝习惯了,但子渊的五星级餐馆,这杯咖啡价钱能吓死胆小的。

    子渊祖籍在安徽。曾祖父是淮军勇士,忠勇不怕死,拿着洋人的刀枪进了上海,平定了太平天国,他曾祖父一夜间发了,阔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钱,用不完的钱,生了好多个孩子,他能在李鸿章的丁香花园进进出出。李鸿章没了,淮军被收编,他曾祖父又成了一个贫困潦倒的人。子渊祖父不知是曾祖父哪个女人生的,从小生活艰苦,没过几天富裕日子,他投靠了上海黑帮头子张啸林,勇敢不怕死,富了,说富就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花钱。戴笠手下结果了汉奸张啸林,他祖父一夜间又成了流浪汉。子渊父亲不知是他祖父哪个女人生的,国民政府倒台后跟嫡母到宁波避难,之后再回到上海。他在一系列政治运动中也像祖辈一样,忠勇不怕死,一度红火,有用不完的钱,但不幸靠山又倒台了,他父亲也就那么回事了,就像老电影重放,他还是个穷人。

    子渊母亲是浙江宁波人,子渊算是个正宗上海人,他说话带着上海大亨口头禅,每一段话迟早会有“册那”。这词到了子渊口头上,被他运用得得心应手,变化自如,册那是助动词,如果他用了主语“吾册那”或“乃册那”,他在表达他的愤怒。

    一月份一个星期天,我突然接到子渊的电话,巴黎聚会后他来的第一个电话,地区号是415,从旧金山打来的,我问:“你在旧金山了吗?”他在电话另一头说:“吾册那坐了一个月的货轮,才到乃册那旧金山。册那欧洲人不将印第安人就地奴隶化,非得把黑人抓到美洲来当奴隶,你说册那在瞎搞,是不是?”一段话用了四个“册那”,可见他愤怒到了极点。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问他:“怎么坐货轮来的?谁在这年代坐货轮?”

    “你知道欧洲人为什么把印第安人杀绝了,为什么把非洲人从老远押来,伊册那是有道理的,我坐了一个月货轮想出来的。”他愤怒。

    “跟你坐货轮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你想想,做奴隶需要一个过程,是不是?那些黑人在非洲被绑架,每天被鞭打,没东西吃,赤身裸体,被随便买卖。这还不算,他们被押进货轮,在大海里颠簸几个月,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点上,黑兄弟跟我一样是陆地鸭啊!吐呀!册那吐了几个星期,看着大便吃饭,活不下来自己跳海,生了病的被人贩子扔进大海,吾册那想起来就怕。”我问:“看起来你晕船了?”他说:“能活着到美洲大陆,那些黑兄弟就自然奴化了。我告诉你,坐货轮漂洋过海是个奴化过程。”

    “你呢?也被奴化了?”

    “差不多了。”

    “你在哪个旅馆?”我问。

    子渊自称是红顶商人,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之一,但他总被别人看短了,也许他希望被这样误判。在红顶商人世界里,都要装成孙子儿子的。我开车到旧金山市里,在渔人码头边五星级旅馆找到了他,他开门,只穿了红色低腰三角短裤,他没感到不自然,倒是我感到有些荒唐,他挺着圆滑的肚皮与我拥抱,去年在巴黎已经感受过他的肉感,正想避开,他拉着我说:“册那,没有火柴,你帮我找一盒火柴来。”我说:“哪有在无烟房间抽烟的?”

    他套上西装裤,我们下了楼。等他抽了烟,开口说起在巴黎的事,他说他在找每一个巴黎聚会的人。问他为什么,他也没说清楚,却只是语无伦次地说:“你答应我们一起周游美国的,册那忘了?我坐了一个月货轮就是来找你的!”

    想起我在巴黎有过的承诺,真是后悔不及,我也不追问了。子渊这个疯子不想坐飞机,他要我陪着自驾游,随心所欲地游,虽然他疯疯癫癫的样子让我担心,但自驾美国游,横跨美洲大陆依然吸引着我。这些年在美国,家里、诊所两点一线,一年过去也记不得做了什么。我想出去走走,再次横跨美国,不是人到中年的危机,而是平庸,平庸得像个愚公,没月没日地移山。今天有了子渊,他不管天高地厚的德行,跳跃式思维,语无伦次地引经据典,让我本能地觉得这次旅行不会乏味。我竟然期待着与他一起出游。子渊说巴黎聚会这些人都在美国,赵原宪早就离开杭州,他可能要与子祺离婚。孙伯牛出事了,他被美国鬼子整了,关在监狱里。

    他问:“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想仔细问个明白,他要去小便。他将冒烟的香烟递给我保管,自己找卫生间,回来抽完烟,回到他的房间,打开旅行箱子,拉开底层拉链,里面都是百元美金,他拿出一沓美金说:“这些钱放到你那里去。”我纳闷,猜测他是否出事了,问:“跟老婆吵架了?”子渊把我拉近,认真地告诉我说:“册那,我所有的离婚都离得漂亮,我们照样一起吃饭,她们还是我孩子们的好母亲,让她们看好我那些公司,要和谐社会,是不是?”我不知道他到底离没离婚,但他带着巨额现金,坐一个月货轮漂流,准备横跨美国,像是男人中年危机,但自驾美国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他说还有现金在路上,他不希望在路上用信用卡,我真的替他担心了。

    “有没有枪?哈哈,我们俩‘福尔摩斯与华生医生’周游美国,寻找兄弟们,送些钱给他们,怎么样?你决定了没有?”子渊盯着我,等待我的回答,他急了,又抽起烟来,这次是在自己房间。我说:“子秀正在上海休假,她公司三个月的sabbatical(西方学术机构或大公司的长休假),反正家里没人,女儿又在杜克,也正想去看看她,好吧,我们一起去兜风。”子渊抽着烟与我拥抱,没有了他的肉感,他的烟味也让人不好受。

    我们这次周游美国就这样开始了,从旧金山出发。

    (3)林肯美人

    一月的旧金山风和日丽,犹如早春,金色的山坡被风雨吹出“爱尔兰”的绿,渔人码头到处是人,喧闹中集市繁华,娱乐场的旋转灯马,街头表演的四重唱,天上的海鸥,海狮在礁石上晒着太阳。我们在街上结识了一位朋友,他是老潮州人,在这一带卖加州的邓津大蟹。子渊爱吃,让潮州人新鲜蒸了几只,调料是生姜、酱油、镇江醋,喝着啤酒到半醉,起身去坐帆船,冲着太平洋的海浪继续喝。

    帆船上有欧洲女人、美国中西部牛仔女郎以及胆怯的美国东部人,子渊随着酒兴请大家喝酒,“类的士、吉托梦,海北伯士头!”海水拍打到帆船沿上,大家喝起了酒,跟着子渊唱“海北伯士头”,帆船上人都真以为是我的生日,向我祝贺,子渊的游戏,已在巴黎领教过一次,我也不再惊讶。帆船在金门大桥下停了下来,四周空冥,海色烟茫,向西的太平洋是子渊货轮驶来的地方,大家寻找快乐,疯狂,唱着《生日快乐》……过了两小时,帆船醉醺醺地回到渔人码头靠岸。

    第二天晚上子渊打电话给我,抱怨旧金山像乡下:“才九点灯就灭了,就连同性恋也躲起来了,册那,这算是美国吗?”我知道他的醉翁之意,他找不到旧金山的红灯区,在Geary 大街游荡,进了一家按摩店,九点后被人赶了出来。也不知道他的世界应该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本来就是个夜神仙,在美洲大陆倒时差,他横竖睡不着,走到渔人码头,在商店里买了一份《世界日报》,想找到旧金山的金发女郎,他高兴得不得了,过了十二点他又来电话,兴奋地说:“要金发的还是红发的?Blonde是金发,册那brunette是什么颜色啊?”

    “你半夜三更研究什么女人头发颜色,还非得来咨询我?”我倒头睡去。

    “不问你问谁啊?”

    “Brunette是黑色。”我随便给他一个答案。

    “册那,黑色是black,brunette肯定不是黑色。”

    我只好认真回答他,说brunette是黑棕色,他接受了。第二天中午他来电话,要我马上过去。我开车到渔人码头,他陪我到旅馆停车场,打电话给旅馆服务员,没几分钟一辆黑棕色的林肯Navigator停在我们面前,“哈哈!”子渊高兴极了,说道,“明天我们启程,横跨美利坚,由你驾驶这个brunette美人。”看来再也拦不住贾子渊了,他什么都有了。

    这两天与子渊待在一起,他的兴奋状态有一种传染性,我仿佛回到大学时代,在校园的旧宿舍里,半夜依旧灯火通明,直到强行熄灯才去睡觉,就这个感觉。子渊要去洛杉矶找伯牛。我问他伯牛到底怎么了,他总藏着什么,说:“兄弟,你会知道的,有的是时间,我们路上聊。”我们决定先去洛杉矶,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去监狱看望伯牛,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盼望着早些开始这次旅行。子渊接着说:“这次旅行,我们想到哪里,就去哪里,人到我们这个岁数,该是发财花钱的时候,我爷爷的爷爷是这样,爷爷和爸爸也是这样。册那我告诉你,趁发财的时候好好享受,不知道什么时候钱就没了。放在你那里的钱如果不够,我再去拿些来。”被他这样一说,我想起他父亲,在大学时候见过一面,也是他这样一口一个“册那”,但他比子渊更追求刺激,有永远说不完的话,而且永远自吹自擂。

    我们在渔人码头逛街,购买了价值一千多美元的旅行必需品,从矿泉水、土豆片到子渊的香烟、啤酒,再到药品、电池、充电器、苹果手机、电影光盘,能想到的都买了。我回家准备,说好明天一早到子渊旅馆碰面,开始这次自驾美国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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