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树上传来起伏不断的蝉鸣声，华苍萝站在校园草地的小径上，正对面是偌大的篮球场。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子，一身黑色的西服，严谨地扣上了衬衣纽扣，连脖颈处都不透气。在这炎炎夏日，这样的装扮的确怪异，若是普通人，早已中暑，但华苍萝毫不担心，她只是细细地打量男子的容貌，然后扭头对身后一个半透明的身影说道：“博苍，他同你像不像？”

    博苍真是懒得理睬她，那日他答应帮她制作人偶之后，她竟然依照他的容貌设计。如今站在面前的这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正是华苍萝花费数月时间制作的人偶梧桐。

    “等很久了吗？”正当他们交谈着，草地另一头走过来一个少年，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久将代。他从手中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一罐饮料递给了华苍萝。

    华苍萝低头看到他袋中还有几罐饮料，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给谁的？”

    久将代一拍脑门：“看我，忘了梧桐和博苍是不喝的。”

    博苍无奈地摇摇头，走了几步，将视线投向远处的篮球场。自从久将代知道他的存在之后，竟然渐渐可以看到他的存在，原本他这缕古魂是不能轻易被人察觉到的，会不会是久将代在不经意间被其他古魂之师挑中了呢？

    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篮球场上传来一阵喝彩声。华苍萝顺着博苍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身体纤细的少年放开抓着篮球筐的手，轻巧地落下来。那种高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跃得上去的。华苍萝有些惊讶。

    旁边的久将代解释道：“他是何吉安。最近省里举办高校篮球比赛，我们学校亏得有他，已经打入了决赛，若是赢了，就可以代表我们省参加全国赛了。”

    全国篮球赛？华苍萝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少年身上，说是纤细，倒不如说是瘦弱，那样的一个少年竟然是篮球高手？

    博苍听罢却一言不发，他只盯着那少年，皱了皱眉，随后与华苍萝他们一同离开了草地。

    自从制作出梧桐之后，华苍萝的生活清闲了许多。她整日都研究着怎么改良梧桐，虽然梧桐的模样近似人类，但是某些动作还不像真正的人类那样连贯。而且他的动力也是一个问题，电池虽小电力却不足，电瓶电力充足却太大。她总是在想，当初遇到的那个人偶男孩，那么精致的结构，还有似乎永远都用不完的动力，到底是从何而来？

    毕竟还是有差距啊。华苍萝每每这样思考，站在身旁的博苍都会注视着她。他当然知道华苍萝的人偶不太完整，它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这样东西也决定着一件作品的成败。

    华苍萝本想再改良一下梧桐的零件，可是博苍这几日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总是找不到他的人影，连久将代也神神秘秘的。往常放学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华苍萝忽然觉得有些孤单。她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纳了博苍的存在，从一开始的万分排斥，到如今只要他离开一段时间就会莫名其妙地落寞。

    坐在学校树林后面的石椅上，华苍萝展开了随身携带的设计图，上面画的是梧桐的内部零件。她正看得仔细，忽然听到一句感叹：“是人偶啊。”

    华苍萝被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篮球服的少年正俯身从她背后探过头来，他的视线落在设计图上。

    这少年有些眼熟……对了，是何吉安，学校篮球队的支柱。

    说他是支柱一点也没有错，几乎每一场球赛，何吉安的得分都是最高的，如果没有他，学校的篮球队连省里的比赛都进不了，更别说打入全国决赛了。不过他看上去那么纤瘦，完全不像体力特别充沛的人，就这小身板，不是应该被人一撞就会跌倒吗？

    “这里的齿轮直径应该改小一厘米，否则行走的时候会比较困难。”她还在胡乱想着，那少年忽然伸手指着设计图上某个地方研究了起来。

    华苍萝被他这样一点拨，立刻回头仔细看。的确，梧桐现在行走时有些瘸，难道是这个齿轮的问题吗？

    等等，身后这个家伙不是打篮球的吗？怎么对这些东西这么了解？

    见华苍萝疑惑不已，何吉安扬起笑脸：“我也喜欢摆弄机械，看你这张设计图画得很精致，就口无遮拦起来，你可别生气。”

    “没关系，我也想改良一下我的人偶。”华苍萝立刻回答道。她并不讨厌何吉安，更何况他提出的修改意见非常有帮助。

    何吉安听到她如此说立刻惊讶地说：“这个人偶你已经做好了吗？”

    “嗯，让他待在家里，没有带出来。”华苍萝说罢已经站起了身，“马上就要放学了，我回去把齿轮改小试试。”

    何吉安立刻向前跨出一步：“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呃……华苍萝愣了愣，她没想到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少年居然这么自来熟，不过他对机械也非常感兴趣，反正博苍也不在，不如带他去瞧一瞧。如此想着，她便扬起笑脸，说：“好。”

    到了华苍萝家中，何吉安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地站在门旁的梧桐——五官精致，眼眸是用墨色的琉璃石打磨而成，非常漂亮。他静静地站在梧桐面前打量着。华苍萝觉得他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只觉得他打量梧桐的眼神有些怪异。

    “还没有安放魂灵石呢。”

    少年说出的话让华苍萝怔了怔，她问道：“什么魂灵石？”

    何吉安回过头，没有回答她，而是微微一笑：“你的人偶很漂亮，不过有几个地方还可以改良一下，我帮你画下来吧。”

    他这样一说，华苍萝立刻忽略了他之前说的话，而是兴致勃勃地从书房里取来了笔和纸。

    何吉安画好了几个需要修改的零件部位，还把尺寸也写了下来。华苍萝在一旁埋头制作。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暗了，我先回家了。”

    华苍萝全心全意地制作零件，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

    何吉安笑了笑，起身从正门走了出去。在门口，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手执玉扇的男子靠在石柱上，他墨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刀削般的面孔带着冷漠，望着从门里出来的何吉安：“如何？”

    “没有古魂之师跟着，而且所制作的工具未安放魂灵石，只是一个爱好制作器械的普通女孩罢了。”何吉安回答，已经迈开了脚步，“走吧。”

    那青衣男子直起身跟上他。少年倾斜的影子投在男子身上，竟然意外地穿透他的身影，直接映在地面上。

    对面的人行道上，隐隐约约走过来另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黑色衬衣，身旁站着一个半透明的唐装男子。何吉安顿时停下脚步，躲在树荫下，看着那少年有说有笑地从面前走过，进了华苍萝的家。

    难道是这个人？

    2．

    “你们去哪儿了？这些天都不见人影。”华苍萝正好把最后一个改良好的零件组装好，见博苍和久将代进来，立刻直起身抱怨道。

    久将代只顾着转移话题，并不回答她。而博苍，从一进屋视线就落在窗外，似乎想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什么东西。

    华苍萝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博苍合上眼帘说道：“没什么。”

    窗外，在那茂密的树叶间，一个少年靠着树干望向华苍萝的房子，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青衫男子，男子若有似无地说：“是博苍。”

    “你认得他？”少年立刻抬起头。

    男子答道：“在我们所有古魂之师中，只有两个人拥有相同的技能，他们都是以制作人偶而闻名于世的。其中一个是偃师，另一个便是博苍。”

    少年撇撇嘴：“是吗？难怪华苍萝这么厉害，可以做出那么精致的人偶，原来是他教的。马钧，你说我若是对付他，华苍萝会生气吗？”

    “《天工开物》，一人即可。”被唤作马钧的男子平静地说。

    少年嘴角一扬，从高耸入云的树上轻巧地跳下来，站立在地上：“如君所愿。”

    第二天，华苍萝正坐在教室里，忽然外面进来了几个学生，远远地呼唤她的名字：“华苍萝，有人找你。”

    她站起身，看到何吉安抱着一个篮球站在教室门外。

    “你怎么来了？”她立刻小跑着来到教室门口。

    何吉安伸手递过来几张球票：“这是决赛的球票，明天就比赛了，你可以带朋友来看看。”他并不想当着华苍萝的面攻击久将代，决赛总共有三场比赛，而且比赛的地点不在本市。华苍萝要去看比赛，必定不能当日回来，而他却可以利用他的工具当日来回，所以他要趁着这个时间向久将代挑战。

    华苍萝没料到才认识一天，何吉安居然这么热情地给自己送球票。看旁边几个同学眼馋的模样，她知道这票肯定是难求的，心里一暖，将票接过来，说：“谢谢，我一定会去。”

    何吉安露出笑容：“我等你。”

    他一离开，旁边的人立刻就起哄了。何吉安很少与旁人交流，如今怎么莫名其妙与华苍萝认识了？华苍萝也无法解释，只说有共同爱好，然后从人群里钻出来回了自己的座位。

    放学的时候华苍萝没有等到博苍与久将代，又独自一个人回家。她有点气愤，博苍不是她的师父吗，怎么最近总跟久将代在一块……难道是嫌弃自己笨，所以要换徒弟了？哼，他们可是立过契约的，徒弟能那么容易换吗？

    博苍当然不是想换徒弟，只是这几日被久将代缠住，一直在做东西。久将代为了做这个东西，甚至请假在家，根本没有去学校上课。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久将代做好了那个东西，急急忙忙赶到学校去找华苍萝。怎料华苍萝班上的同学告诉他，她中午上完课就请假离开了，要去外市看学校篮球队的比赛。

    久将代心一急，立刻开车赶向飞机场。

    飞机起飞的时间是下午1点30分，久将代连车都没有停好，一到机场就拼命朝登机口跑。远远看见一批穿着篮球服的少年排队站在安检口，而跟在后面与何吉安有说有笑的女生不是别人，正是华苍萝。

    “华苍萝！”他疾走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我做了一个东西送给你！”

    华苍萝愣在原地：“什么？”

    “笨蛋！”久将代红了脸，“你忘记今天是你的生日了吗？我和博苍做了很久才做好礼物……已经放在你家了。”

    华苍萝这才意识到原来博苍和久将代消失这么久，竟然是为她制作礼物，她自己日子都过昏头了，完全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如此一想，她有些尴尬地转身看着何吉安：“我可能……”

    “没关系。”何吉安似乎不生气，依旧面带微笑，“回去过生日吧。”

    华苍萝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连连道歉，随后同久将代一起离开了机场。

    她一走，何吉安脸上的笑容立刻土崩瓦解，他一下子握紧拳头，憎恶地看着久将代的背影。

    华苍萝回了家，看到久将代在博苍的指导下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蜡烛小人，蜡烛是半透明的，内部运转的零件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它的心脏部分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随着小人的跳动，那火焰燃烧得更加明亮。

    博苍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久将代为了制作这个礼物花费了不少心思，以他的能力竟然没有被古魂之师看中，却也奇怪。如今想来，许是所有古魂之师都已找到了徒弟，所以才未注意到这个孩子。

    久将代在华苍萝家待了许久，离开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既然礼物已经制作完成，博苍也不必再跟着他忙活了。久将代独自一人行走在街道上，路上行人非常少，两旁的路灯也诡异地一亮一灭，很是奇怪。

    就在他经过一个旧工地时，忽然旁边飞来一道深黑色的铁链，直接扫过他的后背。他根本没有时间反应，整个人滚落到了沙堆上，翻了几个跟斗跌在地面。后背火辣辣地疼，极有可能出了血，他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唤出你的工具！”一个声音从上空传来。

    久将代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篮球服的少年从高空跳落，他的脚上盘旋着数十条纤细的铁蛇，铁蛇的鳞片间不知道是由什么连接的，散发着奇异的光亮。当少年落在地面的刹那，铁蛇立刻盘成螺旋状，让他轻巧地站到地面。

    工地木栏杆上悬挂的节能灯渐渐变亮，灯光映照出那少年的容貌，久将代睁大眼睛：“何吉安？”

    没错，此时此刻站立在久将代面前，脚下盘着数十条铁蛇的少年正是何吉安。他冷着脸，将脚下的铁蛇盘旋到手臂上：“别磨磨蹭蹭，召唤出你的工具，我向你发起挑战令！”

    “什么工具？什么挑战令？”久将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火辣辣地痛，他完全听不懂何吉安说的话。

    何吉安不耐烦起来：“不必装聋作哑，那天我已看见了你，还有你的古魂之师博苍！”

    博苍？博苍是华苍萝的师父，难道这个人……他立刻四处张望，就在工地的另一头，一个手执玉扇的青衣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也同博苍一样浑身透明，身下看不到影子。

    3．

    华苍萝待久将代离去之后便在家中收拾碗筷，正擦着桌子忽然发现一部手机横躺在椅子上，是久将代落下的。她伸手捡了起来，本想第二天早上还给他，又怕他找不到手机会担心，想了想便合上门追了出去。反正他也才走不久，应该能追上。

    她一路小跑着，街道却好像忽然延伸了许多，怎么跑也看不到久将代的身影。正喘着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破声。她猛地转过头，看到后侧一座废旧工地上传来一闪一闪的奇怪亮光。

    华苍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却不由自主地朝工地走去。工地的两扇铁门是半开着的，她从缝隙里钻进去。忽然，一阵风飞速地迎面袭来，一个黑影就这样从她眼前呼啸而过，直直地摔落到地上。

    是一个人摔出去了？她睁大眼睛，手脚瞬间变得冰冷，头不由自主地转向那黑影跌倒的方向。

    是一个少年，衬衣上都是血，白皙的手臂上有明显的伤痕，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地面，他一直挣扎着，似乎想要站起来。

    华苍萝刚要走过去搀扶他，那少年已经站起了身，转过头来。

    看到他容貌的一瞬间，华苍萝呆呆地开口：“久将代？”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他满身是伤？

    “小心！”满身是血的久将代忽然扑上来一把护住了华苍萝。铁蛇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了，一股血腥味飘散开来。久将代已经没有了力气，他整个人滑落下来。华苍萝转身扶住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对面沙堆上站着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篮球服的少年，纤细的手臂上缠绕着数十条铁蛇，铁蛇与铁蛇相互纠缠，她可以听到那冰冷的铁片发出的碰撞声，就像镰刀在地上划过。少年的身后站着一个半透明的青衣男子，他如同博苍一样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服饰，梳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发簪，手里原本轻轻摇晃的玉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看着她，嘴唇轻启：“吉安，古魂之师的徒弟……是她。”

    听到“吉安”两个字，她身上的血液几乎倒流。是的，那个驱动着铁蛇攻击久将代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将其当作朋友的何吉安！

    何吉安脸上的表情也千变万化，难怪久将代一直没有接受他提出的挑战令，原来真正的博苍的徒弟是华苍萝！

    博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华苍萝的身后，他见到满身是血的久将代，仿佛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一点都不惊讶，而是平静地望着对面的青衣男子，说：“好久不见。”

    “你的徒弟似乎并不如我预期的那般出色。”青衣男子收起了玉扇，双手背在身后。

    “《天工开物》之战是不可伤及无辜的，马大人。”博苍瞥了一眼已经昏死过去的久将代，眉头忽然皱了皱。

    何吉安看着对面一动不动的华苍萝，不知怎的，心猛地一沉。他收起了铁蛇，转身从沙堆上跳下来：“走吧，马钧。”他可以毫不留情地伤害久将代，却无法毫不留情地伤害华苍萝。本以为久将代才是古魂之师博苍的徒弟，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是华苍萝。

    如果华苍萝是博苍的徒弟，那她的人偶制作得也太差劲了！

    何吉安离开了，工地上只留下华苍萝、博苍，还有昏死过去的久将代。

    博苍等着她开口，怎料华苍萝只是将久将代背了起来，离开了工地，连头也未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她背着久将代乘出租车赶往医院。医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立刻将他送到手术室进行抢救。华苍萝站在手术室门口，一动不动，好像一座石雕。

    博苍穿透墙壁站到了她的身后，开口说道：“马钧是魏国机械设计师，他在三国时代创制了龙骨水车和桔槔，有天下名巧之称。”

    华苍萝依旧没有动，她的视线落在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上。

    “他的徒弟所制作的是蛇骨铁索，能够自由伸缩、变形，具有极强的攻击力，可以依附在设计者身上作为助力工具，也可作为武器独立使用。”博苍继续说，“若要赢他，你的梧桐须得全部拆除，重头做起。”

    “为什么要赢他？”沉默了许久，华苍萝终于出声，她抬起头，眼神冷漠地看着博苍。

    博苍略带歉意地说：“我未曾告诉你，古魂之师的徒弟间总是相互争斗，他们会发起挑战令，挑战令只能接受，不能拒绝。你若拒绝，那么你所制作的工具会顷刻化作粉末。”他还想再解释些什么，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华苍萝不再与他多谈，而是走到了医生面前：“我朋友怎么样？”

    “伤口都处理好了。因为伤势很重，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医生说，忽然愣了一下，“你是他的家属？你们家的大人呢？”

    华苍萝垂下眼帘：“已经打了电话，在赶来的路上。”

    久将代足足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虽然伤口大部分都愈合了，他却一直没有醒过来，呼吸也十分微弱。

    博苍见华苍萝日益消瘦，本不想把真相告诉她，却还是不得不开了口：“他的灵魂被蛇骨铁索取走，你若想救他，只有一个方法。”

    华苍萝一下子抬起头：“什么方法？”

    “发起挑战令，赢三个古魂之师的徒弟，取走他们工具里的魂灵石。”博苍说，“魂灵石你应该见过，就是当初那个人偶男孩放在心口的宝石。它是由工具制作者通过自己的力量凝结而成的，因此，极容易吸附他人的灵魂。”

    华苍萝怔住了：“那块石头……是被制作出来的？”如同心脏般拥有强大动力的石头，竟然是由人制作出来的？

    “你的徒弟似乎并不如我预期的那般出色。”

    马钧说的话忽然在她脑海里闪过，华苍萝猛地握紧了拳头。

    博苍之所以一直不愿告诉华苍萝这件事情，是担心她鲁莽地向何吉安提出挑战。以她现在制作的人偶梧桐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跟蛇骨铁索相抗衡，而华苍萝这个向来意气用事的家伙，极有可能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就同何吉安打，到时候她必定会输。

    她输了，梧桐就会成为何吉安的附属品。历代古魂之师的徒弟得到对方的工具，从来都是直接毁掉。而他看得出华苍萝对自己制作的这个人偶所投入的感情，她不想它受伤，更不想看到它被毁灭。

    “挑战令怎么发起？”坐在病床旁的华苍萝忽然这样问。夕阳从她背后的玻璃窗里照射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圈金色，好似发光的古罗马天神。

    博苍轻叹一声：“以梧桐现在的力量，你必败。”

    华苍萝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博苍，眼睛里没有丝毫犹豫。

    博苍在告诉她真相的时候便已得知道是这个结果，他扬起手，掌心中出现了一块棕黑色令牌，那令牌方方正正，下面有一个尖锐的手柄，手柄上刻着金色印文，周围飘浮着九颗玉珠，绕着令牌不断地旋转。

    “挑战令一旦发起就无法收回，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博苍问。

    “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这么做！”华苍萝接过那令牌牢牢握在手中。

    她会拼尽全力救九将代。

    4．

    天空上悬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何吉安站在学校楼顶的天台上。他脚尖轻点落在了铁网的最上端，脚下的铁蛇紧紧扣住铁网的空隙。视线微微往下移，华苍萝就站在教学楼的正门口，她仰头看着他，手上的挑战令散发着淡蓝色的荧光，九颗玉珠环绕，金色的咒文从令牌上浮起，升腾到半空中：“诸神在上，四方守令听之：吾之华苍萝，立誓为约，以梧桐之力，向君启战！”

    铁网上的何吉安一动不动，他看着华苍萝，她的脸上没有憎恨与愤怒，平静如水。

    “请君应之！”华苍萝见他没有动静，举起了手中的挑战令。

    铁网另一头的青衣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吉安，你若不应，蛇骨铁索会被挑战令的契约摧毁。”

    “我知道！”何吉安忽然恼怒地大吼一声，转头看着青衣男子，“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没有遇见你！”

    脚下的铁蛇一松，他从楼顶跳下来，伸出手探入那一圈展开的咒文之中，然后一咬牙，大声喝道：“战！”

    巨大的九星八卦阵一下子从那咒文中绽放开去，如同阳光一般笼罩在整个学校上空。挑战令从华苍萝手中脱落插在了操场的草地上，那九颗玉珠瞬间悬浮而起，围在八卦阵两边。

    “梧桐。”华苍萝转过身看着从屋檐下走出来的人偶，他的眼眸很漂亮，却如寂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梧桐伸手抱起了华苍萝，用力一跃跳进了九星八卦阵里。

    何吉安踩在散发着光芒的咒文上，脚下的铁蛇已经缠绕到了他的脖颈处，他就这样看着她：“你的梧桐只有形，没有心。”

    华苍萝从梧桐身上跳下来，站到地上抬起头，右手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有心！”

    梧桐没有心，她有！梧桐没有魂灵石，她的灵魂还在！如果她的人偶无法代替自己战斗，那么她会自己战斗下去！

    “执迷不悟！”何吉安咬了咬牙，脖颈上的铁蛇一下子冲了出来攻向梧桐。

    梧桐凌空一跃躲过攻击，却在落地的时候发出“咔嚓”一声，脚后跟的零件脱落了下来。

    博苍站在下面看着，他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挑战，华苍萝的人偶没有魂灵石，虽然她已经用尽了全力去设计制作，但和何吉安的蛇骨铁索相比依旧是粗糙不堪的。身为导师的他本应该阻止，他却没有开口。

    面对那样的华苍萝，他无法开口。

    九星八卦阵里的梧桐已经无法行走，何吉安的铁蛇缠上了它的身体，青色的长发节节掉落，安装在梧桐背后的电源似乎因为挤压而破裂，发出一道道电流窜动的光芒。

    何吉安冷笑道：“我早就说过，你的人偶根本无法与我的蛇骨铁索抗衡。看看他背后装的东西，没有一个古魂之师的徒弟会在工具上装电源！你连魂灵石都制作不出来，又怎么能够赢我！”

    华苍萝咬紧牙关，她疾走几步伸手要触碰梧桐的身体，何吉安急了：“别碰！会伤到你！”

    可华苍萝哪顾得上这些，她握住梧桐的手，一股电流直接流窜到她的身上，疼得她整个人都跪到了地上。本以为她会松手的，哪知道她抬起头的时候，手还是握着梧桐：“我的心在这里！你要我便给你！我的灵魂在这里！你都可以取走！梧桐，帮我赢！”

    帮她赢！她要赢！

    “你疯了吗？他是工具，他根本不会听到你说的话！”何吉安看着受伤的华苍萝，心一下子揪紧了。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去请求一件工具帮自己的忙，工具是被人类使用的，她只可以使用它，而不应该请求它！

    “好。”忽然，被华苍萝握住手的人偶梧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来，他美丽的眼眸映出华苍萝的脸，犹如一面澄澈的镜子。

    何吉安怔住了，人偶的电源已经损坏，根本不可能再动了，可梧桐不但抬起了头，还回了华苍萝的话。等等……回话？人偶只有拥有了魂灵石才可以回话！它不是没有魂灵石吗？

    脑海一片混乱，他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偶梧桐，忘记驱动自己手中的铁蛇。

    梧桐握着华苍萝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握住了缠绕在何吉安身上的铁蛇，这些铁蛇还在剧烈地扭动着，他细长的手指掐入它们的颈部，毫不犹豫地将这些铁蛇一条一条掐断。

    “吉安！”站在九星八卦阵外的青衣男子大吼一声。

    何吉安立刻反应过来，他收起还未被摧毁的铁蛇，缠绕在手臂上。那些铁蛇的鳞片一块一块展开，铁蛇们互相纠缠，很快融合成了一条巨大的、浑身散发着诡异红光的蛇骨。

    这才是它真正的面目，蛇骨铁索！

    何吉安脚尖一点跃到空中，手中的蛇骨铁索一下子甩开，在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直直地打向人偶梧桐。

    梧桐反身护住了华苍萝，蛇骨铁索击中了他的肩，他的整个后背。但是他依旧站立着，手紧紧握住华苍萝的手没有松开。他垂着头，冰冷的唇瓣贴上了华苍萝的耳朵，她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帮你赢。”

    华苍萝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梧桐猛地转身单手握住了蛇骨铁索的头部，锋利的刀片切伤了他的手指，他却依旧牢牢地握着。那蛇骨铁索开始挣扎，尾巴打在梧桐的身上。梧桐另一只手握着华苍萝没有松开，他抬脚一把踩住了蛇骨铁索的尾巴，用尽全身的力量将蛇骨铁索的头捏成了粉末。

    蛇骨铁索滑落到了地面上，那碎成粉末的零件中悬浮起了一颗心脏般大小的红石，绽放着柔和的光亮。

    华苍萝怔怔地伸出手。她握住红石的一瞬间，脚下的九星八卦阵顷刻瓦解。对面的何吉安早已先一步跳回教学楼楼顶，虽然他的蛇骨铁索被毁了，但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另做了一条逃脱用的铁蛇。

    而华苍萝失去了九星八卦阵的托举，直直地从空中掉落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梧桐伸手抱住了华苍萝，他整个身子坠落到地面，近一半的零件损坏了，只为了保护华苍萝。

    华苍萝起身查看梧桐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眸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光芒，变回了死寂一般的平静。而手中的魂灵石，却还保留着从蛇骨铁索中取出来的温度，那么炙热，如同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远处的音乐厅顶楼，透明的玻璃窗后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少年，他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转头问窗外飘浮着的一个人：“我以为她会输呢。”

    那人白发苍苍，宽大的长袖一甩，走到了他身后：“确实奇怪。”

    “我参加了那么多场挑战，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魂灵石却可以活下来的工具。”少年抓着窗沿站起身来，他看向远处俯身拾零件的华苍萝，嘴角忽然一扬，“看样子，这个游戏还可以继续玩下去呢。我期待着有一天可以接到她的挑战令。”

    到时，他会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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