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是深邃的蓝色。

    华苍萝仰起头，透过层层盘旋的楼道，她可以看见旧货市场最顶层透明天花板外的云层，略微有些苍白，如同她的脸。

    那一日，她的人偶梧桐赢了，但赢得挑战令的后果是他的身体被毁了大半。为了寻找匹配的零件，她坐车来到外市一个大型旧货交易市场。这个市场很大，如同一个巨大的圆形烟囱，从最底层走进去，环绕的店铺密密麻麻挤进了她的视野。

    一楼大多都是衣服，各种各样，基本上是穿过的废旧衣服，买回去可以制作成别的东西。二楼则是玉器店和当铺，倘若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在这一层作交换。

    她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走，最顶楼才是零件交易的地方。

    有些零件需要冷冻保存，所以地上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电线，耳边传来打磨零件的声音，偶尔有火花从发黑的木窗里射出来。

    直到看到一块暗红色的布帘，布帘上写着“零件”两个字，她这才停下了脚步，转身往里面走去。

    店铺里比较昏暗，墙壁是深绿色的，里面摆放着一排排木柜，柜子里放满了各种零件。华苍萝一瞬间有些迷茫，检查梧桐的时候发现他需要很多零件才可以修复，但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她竟然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挑选哪些零件。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帮你赢。

    那是她的人偶在说话，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意识，什么都没有的人偶亲口对她说的话……博苍曾经说过，工具永远都是工具，工具是没有灵魂的。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有所感觉，挡在自己身前的不只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华苍萝站在原地没有动。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似是在喊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看到一块黑色的布帘后走出一个少年，他穿着黑色衬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是夏洛辰！

    她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显得有些惊讶。

    倒是夏洛辰，很自然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在挑选零件吗？你又打算制作什么东西呢？”

    “是我做的一个工具坏了，我想修理一下。”华苍萝平静地回答。

    夏洛辰微微靠前：“是什么？需要我帮你挑选零件吗？”

    “是一个人偶。”华苍萝并没看到他身边有古魂之师，便放下心来。

    夏洛辰似乎很感兴趣，他询问了华苍萝一些关于那个人偶的事情。

    华苍萝并未把古魂之师和那天那场战斗的事情说出来，她只说了梧桐的一些情况，说他是在路上行走的时候因为平衡性不好摔坏了，需要修一修。

    夏洛辰为她挑选了几个精细的脚步零件：“等会儿买好零件我随你去家中看一看可好？虽然制作人偶我并不拿手，但是也可以给出一些意见，特别是在平衡和稳定方面，我的父亲在这方面是专家。”

    华苍萝倒也没有拒绝，此刻的她在经历了一场挑战之后几乎彻底陷入了迷茫状态。之前在检查梧桐的过程中，她询问了博苍关于魂灵石的事情。她可以感觉得出来，那魂灵石应该是工具的核心，甚至是力量的源泉，但是她完全无法理解那种东西的存在。

    博苍却并未告诉她任何与魂灵石有关的信息，他只说了一句话：“以你现在的能力，是根本无法制作出魂灵石的。”

    上一次的挑战之所以会胜利，完全就是运气好，以她所制作的工具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接受下一次的挑战令，更无法获得《天工开物》之战的胜利。况且她从未想过要赢得什么胜利，现在她唯一所想的，就是夺得三枚魂灵石，救醒久将代。只要集齐了魂灵石，她就立刻停止战斗。

    到了华苍萝家中，夏洛辰见到了那个站立在墙角的人偶梧桐。他挺意外，伤成这样竟然还可以如此站立着。他走了两步上前细细地打量起来，昨天那场挑战的画面一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很想知道这堆废铁为什么有能力赢过一个拥有魂灵石的工具。

    华苍萝见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便开口问：“怎么了？”

    夏洛辰微微一笑，转过头看着她：“这个人偶已经毁得这般严重，看上去倒像是经历了一场战斗，不像是摔的呢。”

    华苍萝脸色一白，回答道：“从石阶上摔下来的，比较高。”

    夏洛辰只是笑，他并没有打算刨根究底追问这些事情。

    眼前的人偶制作得的确非常精良，但或许是华苍萝经验不足，许多地方其实都需要改进。制作工具更多的时候还是要靠经验，譬如说人偶关节的部分，有两个零件的间隔要比平常的位置低一些，这样手臂和脚在运动的时候才会减少摩擦，加强稳定性。

    他一边指出人偶的不足之处，一边帮她改进人偶的零件。

    华苍萝很感激他，但同时也有一些疑惑，夏洛辰说制作人偶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但他所指出的是只有人偶才会有的细节，这不是很奇怪吗？

    “其他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夏洛辰没有注意到华苍萝疑惑的表情，他直起身对她说道，“唯一的局限就是他身后的电瓶上。人偶所用的金属加上电瓶，重量实在太大，消耗的电量也就随之加大。倘若用电池，根本无法运转这样独立的人偶。现代科技之所以不大量生产机器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蓄电上。”

    华苍萝一瞬间就想到了魂灵石，倘若有魂灵石，人偶的局限就打破了，体重也会减轻许多。

    夏洛辰走了之后，华苍萝还在捣鼓梧桐。

    不知道什么时候博苍出现在她的身后，轻声说出一句话：“刚才那个少年不简单，他所指出的地方是我都没有想到的。”

    华苍萝撇撇嘴：“你还好意思说，活了上百年的人了连一个孩子都比不过。哎，你刚才去什么地方了？难道是躲起来了？夏洛辰也是古魂之师的徒弟？”

    “尚未知晓。”博苍抬头望向窗外，“只是觉得有些异样罢了。”

    “想也不可能，世界上又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倒霉，去车间都会碰到一只鬼，还要认鬼做师父。”华苍萝嘟囔着，她忽然想起了夏洛辰的话，仰起头盯着博苍，“魂灵石……真的那么难制作吗？”

    博苍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唇瓣轻启：“嗯。”

    2．

    雨后的公园。

    梧桐已经大致修复好了，需要出来走一走，调整一下各个零件之间的平衡度。华苍萝忘记帮他穿上鞋子，他就这样赤着脚站在草地上。

    她回过头，看到他那双剔透的眼睛，平平淡淡的，如同寂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情感。

    那一天，她分明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他的担心、焦急以及坚定的信念，他紧紧地护着她，告诉她：“帮你赢。”在那一刻，她甚至怀疑，在梧桐的身体里面其实住着一个灵魂，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

    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长叹一声，转过头正打算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忽然看见对面沙堆旁的滑梯上坐着一个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精致的洋装，头发是金黄色的，眼眸是天空般的碧蓝色，那么漂亮，如同一个洋娃娃。

    因为下了雨，滑梯上湿漉漉的，华苍萝看到她那身洁白的小洋装，忍不住开了口：“滑梯是湿的，会弄脏你的衣服。”

    小女孩转过头来，脚尖一点竟然轻巧地从滑梯上跳了下来，走了几步，站到她面前。

    近看之下，华苍萝发现她的睫毛非常卷，茂密得好像丛林，而那碧蓝的眼眸就是丛林里的一片湖水，深邃得仿佛可以把她的灵魂吸进去。

    “在上面。”

    华苍萝一愣：“什么？”

    小女孩仰起头，美丽的眼睛看向天空：“我的气球。”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滑梯的另一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上面悬挂着一个深红色的气球。原来是她的气球挂在了树上，没办法拿下来，所以她一直坐在下面看着。

    华苍萝让梧桐将气球拿了下来。梧桐把拴气球的细绳交给了华苍萝。握住细绳的一瞬间，华苍萝感觉到了一丝异常，却没有多想，而是弯下腰，将气球递到小女孩面前：“给你。”

    小女孩微微一笑，接过气球：“谢谢你。我叫安吉拉·罗尔莎娃，你叫什么名字？”

    “华苍萝。”她并不打算与她多说什么，说了名字之后就转身离开，怎料那小女孩竟然跟在了她后面。

    “妈妈出去工作了，所以我一个人在家。气球一不小心飞了出来，我没办法拿下来，所以刚才很着急，才坐在滑梯上。”安吉拉·罗尔莎娃一路跟着她，与她说着话。或许现在的孩子都比较早熟，华苍萝一点都不觉得她像一个孩子，反而感觉她像是一个与自己同龄的人。

    她说了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华苍萝得知她的父母离婚了，母亲做的是外贸生意。因为工作很忙，她的母亲总是很晚回家，她便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等。巧合的是，她们竟然住在同一栋楼，只是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华苍萝有些惊讶，她当初单独被留在家中至少也是七八岁之后的事情了，可眼前这个小女孩竟然只有五六岁就被独自留在家里。她询问小女孩晚饭是怎么解决的，小女孩显得很平静：“有微波炉和面包机，妈妈会在冰箱里备好比萨或面包，我烤一下就可以吃了。”

    华苍萝一瞬间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个小女孩来，她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金发：“我父亲也很晚回家，我常常自己煮东西吃。你若是愿意，今天晚上可以去我家，我炒几个菜。”

    安吉拉·罗尔莎娃仰起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碧蓝的眼睛深深望着她：“好，谢谢萝。”

    她并不喊华苍萝姐姐，虽然华苍萝比她要大许多。

    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只是一个朋友，并不是一个大人。华苍萝如此想着，便牵着她的手一同回到了家中。

    博苍一直坐在客厅里翻看梧桐修改后的图纸，当安吉拉跨进大门的一瞬间，博苍感觉到她的视线仿佛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但是很快就移开了，神态自若地同华苍萝聊起了天。

    华苍萝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看见里面还有鸡蛋和番茄，想着今晚不如做一道番茄炒蛋。

    安吉拉也很热情地到厨房里帮忙。

    博苍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着她们。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身边并未看到古魂之师，难道刚才那暼过来的一眼是自己的错觉吗？

    菜很快就做好了，华苍萝把菜一一端到了餐桌上。

    博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了书房，只留安吉拉和华苍萝在外面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起初安吉拉安静地吃着饭，没有说一句话，气氛有点僵。华苍萝开口随意聊了几句，她才开始搭话。因为安吉拉家教比较严格，吃饭的时候是不允许说话的，所以她这算是头一次在饭桌上与人聊天。

    “妈妈总是很晚回来，家里冰冷冷的。”安吉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有时候，我真希望家里有个太阳，红红的、亮亮的、暖暖的太阳。”

    这天晚上，华苍萝破天荒地将一个陌生人留在了家里，与自己一起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睡觉。

    华苍萝担心她妈妈回来之后因为看不见她会担心，安吉拉小大人似的说已经给妈妈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会在楼下邻居家过夜。

    华苍萝皱了皱眉头，她觉得这个母亲非常不负责任，连邻居是好是坏都不知道，就这么放心让自己的孩子在邻居家过夜吗？

    之后的几天里，安吉拉一直和华苍萝在一起。她的天真无邪感染了华苍萝，让她忘记了那场悲惨的挑战。

    这天，华苍萝让安吉拉留在家中守门，她去对面的超市买一些鸡蛋和蔬菜回来，走到半路发现忘记带钱了，又连忙折了回去。

    还未推开门，她就透过窗户看见安吉拉正望着站立在墙角的梧桐。她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脸，声音细腻，好似从青苔上滑过的流水：“你真可怜，没有魂灵石，就是没有心啊……”

    她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魂灵石？

    除了古魂之师的徒弟，还有谁会知道魂灵石的存在？

    3．

    她紧紧地盯着安吉拉。

    空气中忽然落下许多星星点点的光芒，那些光芒下隐约现出了一道薄纱，薄纱下站着一个女子，她穿着汉服，头发高高挽起。她微微躬身凑在安吉拉身边说了什么话，那个美丽的小女孩就转过身来，与华苍萝四目相对。

    “萝。”安吉拉先开了口，她的表情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平静如水，“我并非有意瞒你。”

    “是吗？”华苍萝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背叛感直击心脏，“接近我，以此了解我的工具，再过不久就会对我发起挑战令吧？想要我工具里的魂灵石吗？真是可惜呢，以我现在的能力，连魂灵石的结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制作出来。看来你白费心机了。”

    安吉拉的眼神里有一丝哀伤：“你是如此看我的吗？”

    “那我又能如何看你？”华苍萝一下子推开了大门，疾走几步站到她的面前，伸手一把将她的长发抓起，“难道你只是因为要跟我交朋友才接近我的吗？难道你来到我的身边是没有目的的吗？你以为我是傻子？”

    华苍萝握紧了拳头，看着面前的人，最终放手，背过了身：“今晚我会向你发起挑战令。”

    安吉拉合上了眼帘：“也许我现在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我希望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会接受你的挑战令，与你战斗。萝，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更不想毁了你的梧桐。”

    她说完这句话便同那个古魂之师一同离开了，她的背影似乎带着一些悲伤和落寞。

    华苍萝自嘲地笑了笑，不是已经受过一次教训了吗？竟然还三番四次相信别人不是别有居心地来到自己身边。

    转头看着站在角落里的梧桐，她忽然觉得很悲哀，自从被卷入这场莫名的战役之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她是师父是莘七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博苍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他顺着华苍萝的视线看过去，“莘七娘创造了走马灯，在古魂之师中，算是能力很不错的工匠。我一直没有察觉她的存在，却没想到原来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华苍萝不语。

    博苍瞥了她一眼：“你赢不了她。”

    赢不了也要赢，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华苍萝握着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挑战令来到了约定的地方——郊外一座废弃的火车站。

    安吉拉就站在对面的站台上，她还是穿着那件白色小洋装，美丽的金发反射着夕阳的余晖。

    站在她身边的古魂之师莘七娘退到了一旁。

    博苍看了一眼华苍萝，也转身走到了一旁。

    华苍萝举起手，金色的咒文从令牌上浮起：“诸神在上，四方守令听之：吾之华苍萝，立誓为约，以梧桐之力，向君启战！”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落一只深红色的气球，安吉拉伸手握住了气球末端的绳子，睁开了眼睛：“战！”

    一瞬间，巨大的九星八卦阵从咒文中绽放，挑战令深深插进泥土中。那九颗玉珠悬浮而起，围在九星八卦阵两边。

    华苍萝伸开双臂，梧桐从身后抱住她，脚尖一点跃进了九星八卦阵。安吉拉握着气球悬浮起来，轻轻巧巧地站在她的对面。

    华苍萝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的工具，从外表看，那就是一只普通的气球，但是里面似乎绽放着美丽的光芒，如同一个太阳，悬浮在半空中。这是安吉拉创造的工具——天之阳。

    华苍萝率先命令梧桐进攻，他瞬间移动到天之阳跟前，伸手就将它打破了。

    华苍萝一惊，怎么会那么轻松？

    忽然，一缕细线拂过她的脸颊，她抬头一看，瞬间震惊了——上千个美丽的红气球悬浮在天空上！它们映着夕阳的余晖，明明是温暖的，却让她觉得那么冰冷！

    “砰！砰！砰！”几个气球在梧桐身边爆炸，直接炸毁了他的手臂和脚。脚无法动弹就无法进攻，梧桐倒在地上不断挣扎。

    华苍萝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想跑过去将梧桐扶起来，几个红气球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若是过去，气球就会爆炸，毁了你。”安吉拉抬起手，每一根细长的手指上都绑着无数条细线，细线连接着那些红色的气球，控制着它们的行动。

    华苍萝一下子抬起头，握紧了拳头看着对面的安吉拉。她是那么平静，只是站立在散发着光芒的九星八卦阵中……抬起的手臂，缠绕的线，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她想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梧桐被炸毁！她想让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无能！

    红气球不断地聚集到梧桐身边，“砰！砰！砰！”一次又一次爆炸声在华苍萝耳边响起。

    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梧桐。梧桐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整个手臂都垂挂下来，零件散落一地。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呢喃，那是一个人偶的誓言——

    “好，帮你赢。”

    华苍萝忽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安吉拉连忙扯线驱赶开那些红气球，但是触碰到华苍萝头发的气球还是爆炸了。

    轰鸣声让她暂时失聪，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一味地往前跑。

    梧桐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灰色，他木然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华苍萝被气球炸得摔倒在地，她用尽全力站起来一下子抱住地上的梧桐，剧烈的心跳声就在这一刹那如同战鼓般在她的耳边响起：“怦怦怦……”

    一双手覆上了她的长发，华苍萝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原本死气沉沉的梧桐站起了身，他说：“帮你赢。”

    为什么……

    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华苍萝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一次，梧桐并没有握住她的手，他在自己战斗，用他的力量在为她战斗！

    为什么……她刚才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就在他的身体里面，那么强烈，仿佛一颗心随时都会从胸腔里跳出来，告诉她它的存在。

    梧桐不是没有心吗？梧桐不是没有灵魂吗？那么，那声音到底来自哪里？难道……那就是魂灵石吗？

    4．

    天空仅剩最后一缕光芒，梧桐身上有很大一部分零件已经被炸毁，但是他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在奔跑着、跳跃着，不断打破天空中的天之阳。

    安吉拉已经松开了手，所有细线都飘到了空中，她的上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气球，好像一片赤红色的海洋，不断起伏晃动。

    长发迎着风摆动，她美丽的眼眸只盯着地上的华苍萝。

    天空中所有的气球都渐渐聚集过来，在她的上空逐渐融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红的、涌动着无数岩浆的火球。那火球十分炙热，连风都被它吸卷进去。

    梧桐后退几步挡在了华苍萝的面前，伸开手臂，面对着正前方的安吉拉。

    “真是忠心的工具啊……”安吉拉微微歪着头，她的眼眸里映着火光，“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想救你的主人吗？”

    华苍萝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伸手拉住梧桐的袖子：“快点离开！你会死的，被那个火球打中你会死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甚至忘记了眼前的只是她所制作的人偶，她拼命地拉扯着他的袖子，想要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可梧桐一动不动地站着，双脚就像磐石般，怎么也无法移开。

    安吉拉扬起了手臂，指尖对准了对面的华苍萝和梧桐：“这场挑战总是要结束的……”

    无论曾经拥有怎样的过去，无论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快乐，无论那笑容绽放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是多么温暖，现在，她们就站立在这个地方，这个战场上，没有平局，唯有胜负存亡。

    火球冲过来的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止了。

    华苍萝看着前方那一片耀眼的红光以及梧桐背对着她的身子。她拼命地拉扯他的衣袖，希望他赶快逃开，希望他不要再挡在自己前面！

    她不想再看到那一地的零件，如同鲜血一般刺痛自己的双眼；她不想再看到他受伤，纵然他只是一个人偶……不，他不只是一个人偶，他是梧桐，是梧桐！

    “梧桐！”

    一瞬间，火球已经接近梧桐的鼻尖，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击破了，火星四散开来。

    华苍萝睁大眼睛，看着本可以杀死他们的火球顷刻间爆炸，炙热的火光照得整个火车站明晃晃的。

    脚下的九星八卦阵刹那间瓦解，她和梧桐一起重重地跌了下去，摔在月台上。

    华苍萝挣扎着起身，火球正中心的魂灵石已经飞了出来，悬浮在她的面前。

    对面的安吉拉蔚蓝的眼眸里滑下泪水，滴落在衣襟上：“我说过……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和你的人偶。只是你发起了挑战令，我只能接受；你说你想赢，那么我便毁了自己的工具让你赢；你说想要魂灵石，那么我便把它送给你……因为天之阳带给我的温暖不及你，萝……”

    华苍萝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她看着安吉拉转过身去，带着一身落寞跨下了月台，沿着破烂的铁路一直向前走。地平线最后一缕光芒也消失了，她的背影融入黑暗。

    博苍从后面走上来一把扶起了她。

    华苍萝抬起头：“她毁了自己的工具，让我赢得了这次比赛……”

    “是的。”博苍回答道，“你赢了。”

    “我没有赢……”华苍萝木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旧火车站，声音凄凉，“我输了，输得彻底。”不仅仅是输了挑战，还输了一颗心。

    华苍萝背着残破的人偶，一步一个脚印，走在荒凉的道路上。身后的旧火车站灯火通明，安吉拉的天之阳还在散发着最后的火光，不愿就这样消失殆尽。

    华苍萝从未觉得梧桐这样沉重过，沉重得她就算用尽全力也无法背着他继续行走。

    博苍就跟在她身后，他想劝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这场挑战会胜利，真的让他很意外。他本来抱着必败的心态来看待这次战役，在最后关头，那个小女孩却自己毁了工具，让华苍萝赢得了胜利。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参加挑战的人自己毁掉工具，她是第一个。

    “再得到一颗魂灵石，我便不会再参加挑战。”忽然，走在前头的华苍萝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她发出一句长长的轻叹，让博苍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他把长袖甩到了身后，唇瓣轻启：“依你所言吧。”

    华苍萝转过头来：“博苍，你是为了什么而存在？”每一个逝去的人，魂魄总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属地，他又为何要留在世间，为何要让她遇见，是因为还有什么事情未了吗？抑或，他只是为了留下而留下。

    “我也曾问过自己同样的话，为何而留下，为何会遇见你，为何会以这样的形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博苍望着天空闪烁的星星，“我一直如此想着，如此问着，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时间久了，我甚至连自己的过去都渐渐遗忘，忘记了活着的时候，自己到底是何模样。但是，在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原本沉寂的记忆又渐渐复苏……或许，我是因为想要遇见你，才一直存在着。”

    “是吗？”华苍萝苦笑了一下，“可我并不觉得遇见你是幸福的。”

    因为遇见了博苍，她才碰上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也是因为遇见了博苍，才让自己卷入了这场战役，让久将代受了伤，让安吉拉毁了自己的工具。

    她觉得自己这双手沾满了鲜血。

    “回家吧。”她不再多说什么，把梧桐往上面托了托。

    远处，绽放着火光的旧火车站顶端悬挂的巨大时钟上坐着一个少年。少年微微仰头看向悬浮于秒针附近的长须老人，嘴角微微上扬：“偃师，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不会也是为了遇见我才一直存在吧？”

    老人冷着一张脸，说：“为《天工开物》。”

    “哼，说一点让我高兴的话又如何，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少年耸耸肩，“我可真是伤心啊。”

    他远远望过去，少女背着人偶在继续行走的，半透明的古魂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那躁动的心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与那个少女来一次正面较量。

    如此想着，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别急，再等等，直到她制作出真正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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