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如是我闻-良晤未几,离歌忽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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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芝虎道:“通常将人塞进箱子,都是要沉尸水底,我们以前在海上……”忽想到自己已是大明官员,再提及昔日的海盗恶行不妥,便顿住话头,道:“吴同知,林雪受惊不小,我想带她回船上休养。不过我保证会配合吴同知调查,需要我时,派人来知会一声即可。”

    吴孟明本就不敢动郑芝虎,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忙道:“当然可以。丁巡检,你亲自带人护送郑将军去码头。”送郑芝虎出去,见张岱还愣在原地,便过去安慰道:“张公子,你也不要太伤心,等天一亮,我就派人去打捞箱子,看能不能找回隐娘的尸首。”

    张岱听了这话,愈发悲从心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耳边有人轻声叫道:“张公子!张公子!”张岱呻吟了一声,问道:“是隐娘吗?”柳如是应道:“是我。”张岱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见阳光射窗而入,柳如是坐在光影中,看起来又忧伤又圣洁。

    张岱道:“我……我死了吗?”柳如是道:“张公子活得好好的,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

    张岱道:“你……那你……”悚然而惊,坐了起来,吃惊地望着柳如是。

    柳如是道:“张公子放心,我不是鬼,我没死。”张岱忙抢过她的手握住,果然是温的,这才略略心定,问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林雪说看见你被塞进了箱子,我还以为……”柳如是叹了口气,道:“我的确被塞进了一口箱子中,我也以为我这死定了。”

    原来她在饮食店后院被一男子制住后,那人随即轻声道:“柳娘子别张,是我。”却是景氏三兄弟中的景二。

    柳如是挣扎了几下,景二便主动松了手,退开一步,道:“适才冒犯娘子。不过我不能露脸,只得如此。”

    柳如是满腹狐疑,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景二道:“师傅派我来娘子,务必要请娘子去见他老人家,他有一件大事要告诉娘子。”

    柳如是问起林雪,景二茫然不知林雪是谁,并对天发誓称没有绑架质。

    柳如是微一思索,即应景二恳求,随其来到府城谷阳门外一艘货船。下来底舱,白面师徒果然都藏在此处。

    柳如是道:“白大叔,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既然没有绑架林雪,为么要逃走呢?”白面道:“不是俺们想逃走,是有人强迫俺们逃走。”

    柳如是大为诧异,问道:“是谁?”白面道:“这个说来话长,稍后说无妨。今日俺找柳娘子来,是因为之前柳娘子认定是俺杀了一线绿,想就这件事向娘子当面交代清楚。”

    柳如是忙道:“我已经知道真相了。实在抱歉,之前一度对白大叔有误会,还冷言冷语,颇多嘲讽,真是对不住。”

    白面道:“娘子已经知道真相了?真正的凶手是谁?”

    柳如是道:“是罗吉甫。”当即说了罗吉甫因路遇一线绿和白面而再佘山之事,连他怀疑白面也未隐瞒,又诚恳地道:“这里面确实有一些能解释之处,非但罗公子起疑,我也觉得白大叔师徒有诸多可疑之处,否一并告诉我缘由吗?”

    白面道:“当然,俺今日就向娘子一一解释清楚。不过在那之前,俺先介绍一个人给娘子认识。”

    拍了拍手,却见货堆后转出一人来,虽戴着笠帽和眼纱,看不清面孔,却穿着一身标志性的红衣,正是红娘子。

    柳如是登时呆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白面道:“柳娘子不是想知道俺师傅离开衙门后为什么要藏起来吗?就是她强迫俺们逃走的。”

    柳如是道:“为什么?”红娘子径直走过来,道:“柳娘子,多谢你告知杀害我师兄的真凶的名字。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来告诉你真相。”

    原来红娘子与一线绿是师兄妹,二人都是走江湖卖艺的,感情很好,后来因口角分手。这次红娘子亦是受雇于人,潜入东佘山居,有所图谋。但她并不知道师兄一线绿也来了松江,并在机缘巧合下潜入宝颜堂。

    寿筵前夜,红娘子打扮成婢女模样,在晚香堂附近转悠,忽见到有人从西面山坡上下来,而那人背上负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她师兄一线绿,看样子,人已经死去。她这一惊非同小可,便跟着来到了宝颜堂,偷听到柳如是、罗吉甫等人的谈话,知道师兄之死跟这些人无关,而师兄曾到过施绍莘府上,遂立即赶去西佘山居找门仆。一见面便用飞索勒住施府门仆,将其制住,拖入门房拷问。门仆连一线绿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来找圆海先生的,跟圆海在门外说了一通话就自己走了。红娘子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收紧飞索,勒死门仆后离去。她在回去东佘山居的半途遇到了张岱,抢先躲进竹林中。张岱虽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但没有发现红娘子踪迹,还以为是自己害怕,也没有多在意。

    至于削毁一线绿容貌,盗走他的兵器和飞索,当然也是红娘子所为。她之前曾和一线绿在京畿一带卖艺,走绳技艺高超,颇为有名。她担心有人认出一线绿,追查她自己及杂耍班,遂决意趁夜色湮灭证据。她在厨房取了酒具,来到宝颜堂,假称是送酒给柳如是等人。出厢房后即潜入藏书库,忍痛毁了师兄面容。完成后,她便离开宝颜堂,远远见到甬道上有人过来。她因手上有血,为了掩饰,急忙奔到梅林中躺下,哼哼唧唧,装出是被人袭击受伤的样子。

    来者正是罗吉甫和徐望。罗吉甫发现红娘子后,一时未辨真伪,急托徐望送她去下人房中救治。而徐望另有关注,也只是将红娘子扶回中便匆匆离去。这二人本都是精明之人,一则因为天黑,二则各有所,竟无一人识穿红娘子假意受伤的破绽。次日一早,红娘子按雇主托付,预备往厨房食物中下毒,哪知被罗甫和郑芝虎二人穷追不舍,她露了相貌,无法立足,只好逃离了东佘居。

    但她并未就此离开松江,还想找出杀害师兄一线绿的凶手。她仔细顾柳如是等人的对话,推测应该是柳氏艄公白面杀了一线绿,遂一路踪柳如是,由此知道她的画舫停在青浦渡口,并在当晚潜入画舫,不刚一上船即露了行踪,不得已,只好使出天女飞丝的绝技逃走。

    不久巡检司即派兵卒在渡口一带巡逻,加上郑芝虎的大船亦停在了里,她难寻机会,只好另想法子。

    很快机会就来了。白面师徒因袭击郑芝虎被巡检司带走,又转押到江府,这一切都没有逃过红娘子的眼睛。她本以为白面师徒被官府逮下狱,虽难以再有亲手复仇机会,但也算是间接报了仇。

    不想事情再起风波,郑芝虎忽然改变了主意,派人到松江府撤销控,白面师徒被无罪释放。红娘子为人谨慎,一直未离开松江府衙门前,等到白面等人被明确定罪后再说。见又起变故,便迎上先被释放的狮、景大四人,谎称是柳如是派来接他们的,将四人带到谷阳门外的货上,突然将四人制住。四人虽是孔武有力的男子,然之前被郑芝虎捉后已挨了一顿暴打,狮峰又受过重刑,根本无力抵挡,尽数被红娘子了起来,蒙住眼睛,堵了嘴巴,关押在货舱底舱中。

    红娘子又回去府衙等候白面,见他出来,径直上前告知已捉了他四徒弟。白面关心爱徒安危,不加反抗,自觉跟随红娘子来到货船上。娘子绑住白面后,这才表露身份,说明情由,称杀人偿命,要杀了白为一线绿报仇。

    白面力辩没有杀死一线绿,只是宝颜堂中打了他一拳而已。又道:娘子杀俺师徒容易,然而真凶逍遥在外,你师兄地下有知,死不瞑目。“红娘子道:“不是你杀的,还能有谁?”

    白面摇头道:“这俺可不说不好。不过柳娘子和她的朋友一直在追查这件案子,她是聪明之极的人,应该会知道真相。真的不是俺杀人。”

    红娘子一时难以相信,但也没有就此杀了白面,只将他师徒五人手脚捆住,关在底舱中。

    她出去与雇主联络时,意外偷听到对方与手下人的谈话,发现了另一件是极震撼她的事--原来雇主别有用心,一直对她隐瞒了真实姓名和身份,且早就有出卖她的意图--遂决意相信白面的话,回来货船,放开了白面师徒,道:“我亲眼看到你们师徒冲上船跟郑芝虎拼命,可是有什么过节?”

    白面道:“郑芝虎还是海盗时,杀死了狮峰全家,这算不算血海深仇?”

    红娘子道:“原来如此。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们其他人肯为了狮峰一个人去惹郑芝虎,足见义气,我很佩服。我有一个主意,能帮你们报仇,但条件是,你们要将柳如是带来这里交给我,就她一个人,且不能被旁人发现。”

    白面道:“你要柳娘子做什么?”红娘子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雇主,我只想知道我师兄被害真相。你不是也说了吗,柳如是和她的朋友一直在追查案子,她肯定知道是谁杀了我师兄。”

    白面尚在犹豫。景大道:“师傅还迟疑什么?柳娘子之前还称你是凶手,难道师傅不想知道谁是真凶吗?”

    白面遂点头应允,道:“好,那我们一言为定。”与红娘子击掌为誓。红娘子大致讲了经过,柳如是瞬间会意了过来,道:“原来绑架林雪的人是你。”红娘子笑道:“不错,柳娘子果然冰雪聪明。难怪白大叔也夸你聪明之极。”

    柳如是道:“你绑架一个无辜的女子,最终就是为了知道杀死你师兄的人是谁?”

    红娘子道:“其实就算没有白大叔他们想找郑芝虎报仇这件事,我也会绑林雪做人质,正好可以做个顺水人情呢,何乐而不为呢。”

    白面道:“红娘子,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了。按照俺们之前的约定,林归俺所有,她人在哪里?”

    红娘子道:“在我交出林雪之前,我还要加一个条件。”指着柳如是道:我要带她走。“白面先是一愣,随即道:“按俺们之前的约定,是用害死你师兄人交换林雪,而今你已经知道杀你师兄的是罗吉甫,还要柳娘子做么?你若是怕她泄密,不如暂时将她绑在这里,等事情完结后再放她。”

    红娘子道:“我要柳如是不是怕她泄密,另有用处,要用她交换我仇的性命。”

    柳如是惊道:“什么?你好歹毒。白大叔千万……”一语未毕,即被娘子横腿扫倒在地。

    柳如是仰面摔倒,重重落在船板上。她身上的棉衣甚厚,依然只觉骨俱散,臀背更是火辣辣地痛。还不及有所反应,红娘子已抢上来,暴地将她身子反转过来,双手拉到背后,用腰带绑住。又将双足并在起捆紧,顺手从货堆中扯出一大片破渔网,塞入她口中。

    白面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阻拦。师傅袖手旁观,徒弟然也没有动作。

    红娘子制住柳如是,这才起身,道:“白大叔放心,我要的是害我师的人的性命,不是柳如是的命。咱们是公平交易,之前约定用真相换雪,我既然加了条件,也该多付出些代价,就将这艘货船送给白大叔为补偿,如何?”

    白面道:“这船是娘子本人的?”红娘子点点头,道:“这艘船是我的主买给我的,是方便我在松江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白面道:“那么娘子保证不会伤害柳娘子?”红娘子笑道:“我虽是妇人家,却也知道江湖道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白面道:“那好,俺们一言为定。林雪人在哪里?”红娘子道:“她就在这里。”

    从船舱角落拖过来一只藤箱,打开一看--林雪口中塞了破布,手被绑,蜷缩在箱子里面。只是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

    红娘子道:“她吸了迷魂香烟,只是昏迷过去,再过一会儿就会醒来。我已经写信告诉郑芝虎,要他今晚午夜子时到城北二十里荷花村大柳树下会面,不然就等着给林雪收尸。白大叔要如何安排,就看你的了。”

    白面道:“娘子肯定郑芝虎一定会来吗?”似不大相信堂堂海上霸王会为了一名年纪比他长许多的青楼女子赴汤蹈火。

    红娘子笑道:“决计会来的。他二人在东佘山居时就背着人卿卿我我,说了许多肉麻的话。这女人水性杨花,可能对郑芝虎只是敷衍,但郑芝虎对她,绝对是死心塌地。”

    白面便不再多言,和徒弟狮峰一道将林雪抬出藤箱,拖到柱子边,令其倚柱而坐,再用绳索绕过其胸几圈,牢牢固定在柱子上。景二和景三则过来抬起柳如是,欲塞入藤箱中,方便红娘子带走。

    柳如是拼命挣扎,口中“呜呜”有声。景二道:“柳娘子似乎有话要说。”

    白面便命弟子放她下来,亲手掏出她口中的渔网。

    柳如是道:“白大叔,你刚才亲口答应过我,今日要将所有事情解释清楚。”

    白面微微一愣,道:“俺本是单指带你来见红娘子这件事。也罢,柳娘子,你我主仆一场,日后再见无期。俺也该给你一个交代。”又道:“红娘子,可否让俺们单独说几句话?”

    红娘子道:“当然可以。这样,柳如是就暂时留在你这里。我出去办点事,天黑前回来接她。”

    白面遂命狮峰送红娘子上岸,自己则扶了柳如是到货堆上坐下,道:“俺虽不大喜欢柳娘子,但这一年来,你对俺们师徒还算不错。俺知道娘子心中有很多疑问,你想问什么,尽管开口问。求恳俺放你走或是替你送信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

    柳如是道:“那好。当日是白大叔有意放走一线绿的吗?”白面道:“是的,但不是柳娘子所想的那样,不是俺心软,或是受了一线绿的钱财。”

    柳如是道:“那到底是什么缘故?”白面道:“俺放走他,是想顺藤摸,抓出他的同伙。”

    柳如是道:“白大叔怎么能肯定一线绿还有同伙?而且捉拿盗贼是官的事,白大叔初来松江,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白面道:“这不是闲,俺跟了娘子将近一年,为的就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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