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故事-艾滋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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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医院妇产科召开特别会议,院长说,有个艾滋病人要住进病房。

    这个消息在妇产科顿时炸了锅,开会时院长在台上,没人敢吭声,可等会议一结束,就有护士抗议:“不行,万一感染了,谁负责?”一些医生也有意见:“要是污染了手术器械,造成其他病人交叉感染,怎么办?”

    嚷归嚷,最后病人还是住进了产科病房。“艾滋病母亲分娩无感染婴儿”是医院的科研项目,这次连病人住院的病床号都是院长亲自定的:特护病房“19床”。院长说,是图个吉利。

    19床的特护任务,落到了小林的头上。

    小林刚从卫校毕业三个月,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毕竟是新手,加上又是这么一个病人,所以她紧张极了,感觉如履薄冰。

    第一天的检查内容是“验血”,小林知道血液是艾滋病传播途径之一,所以除了戴口罩、帽子,穿长袖外罩,还特意挑了一双最厚的乳胶手套。推开病房门,小林先探头朝里望了望,然后硬着头皮说:“19床,我来检查啦!”

    这时,19床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腆着临产的肚子。小林以为得这种病的人,多少有点与众不同,一打量,发现她很普通,剪着短短的头发,穿着宽松的裙子,平底黑襻扣布鞋,脸颊上布满蝴蝶斑,一个标准的临产孕妇。

    “你好!”19床微笑地看着小林,彬彬有礼地向她点点头。

    小林心跳如雷,僵硬地笑了笑,然后拿起针筒,大概是太紧张了,一针下去没扎进静脉,反而把血管刺穿了,病人疼得眉毛都跳了起来。小林手忙脚乱地拿针管吸血,又小心翼翼地拿来棉球,不让血迹沾到自己手上。清理完毕,她抬眼看看病人的脸色,居然“风平浪静”。

    “别慌,再试试。”19床轻声说道,声音温和而恬静。

    回到办公室,小林忍不住对值班的李医生说:“这个19床,怎么看也不像得那种病的人。”

    李医生反问小林:“那你以为得这种病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一句话,把小林噎住了。

    李医生把19床病历递给小林:“你看看吧。”

    小林翻开病历一看,19床运气真不好,她本来是一所大学的老师,30岁就评上了副教授,前途可谓一片光明,然而人有旦夕祸福,就在一次去外地出差的路上,她遇到车祸,需要紧急输血,谁都没想到这次输血竟染上了艾滋病毒,而且直到怀孕做检查时才发现。

    研究表明,艾滋妈妈生产的婴儿,受感染的概率轻者百分之二十,重者百分之四十,而且对于免疫系统被破坏的母亲来说,常常是致命的……

    小林真为19床感到惋惜。

    当天下午,19床的丈夫来了,这在妇产科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一个艾滋病人的丈夫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小林怀着好奇心,装作查房,又特意去了一趟病房。只见19床此时正坐在床上,把腿搁到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丈夫身上,慢慢地梳头发,悠然自在;丈夫帮妻子轻轻揉着肿胀的双脚。阳光从窗户溜了进来,斑斑点点地定格在丈夫的手和妻子的脚上,这时,他们更像一对幸福的准父母。

    “你觉得孩子像谁?”丈夫问。

    “我呀!”妻子娇憨地撒娇,“皮肤不能像你吧?”

    丈夫呵呵地笑:“看你的小脸,都成花斑豹了……”

    小林假装整理床铺,听着他们细语呢喃,心里不断泛酸,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赶紧走出病房……

    19床每天必须服用多种药物,控制HIV病毒的数量,几乎每天都要抽血、输液,她那白皙丰满的手臂,从手背到胳膊,针眼密布。小林手生,常常一针扎不进,可19床从不发脾气,总是很安静地看着小林。仅仅护理了一个多星期,小林就喜欢上了她,还特地去买了几支新鲜的向日葵,插在花瓶里,放在19床的病房里。

    19床的胎位正常,不过为了避免在生产过程中感染,医生早就商定了剖宫分娩方法,连手术计划都拟好了,就等着产期的到来。虽然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星期,但是19床是31岁初产,又身患艾滋病,所以全院上下都高度戒备,院长要求大家随时保持临战状态。倒是19床自己很镇静,每天看书、听音乐,还给未来的孩子写信,画一些素描,她的枕头底下已攒了厚厚一叠。

    有一次闲聊,小林问19床,她的生育年龄偏大,又带病在身,为什么还要这个孩子。

    19床一点不在意小林的唐突,她开朗地笑着,说:“孩子已经来了呀,我怎么能剥夺他的生命呢?”

    小林几乎是喊起来:“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孩子被感染了怎么办?”

    19床盯着小林放在病房里的向日葵看了半晌,方道:“如果不试一试,孩子一点存活的机会都没了。”

    小林的心情颇为沉重,病房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正准备离开,19床轻声唤住了她,说:“小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万一我生产时出了什么状况,我先生一定会说要保大人,可我的情况你们医生知道,所以无论如何,孩子是第一位的。”

    小林一听,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来,她三步两步赶紧从病房里逃了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那天夜里小林值班,19床的手术已经安排就绪,排在第二天上午,可就在凌晨,办公室的紧急信号灯忽然闪烁起来,发出刺耳的响声。小林猛地坐起来,一看牌号,是19床,她一边招呼值班医生,一边就朝19床病房奔去。

    惨白的日光灯下,19床的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小林掀开19床的被子一看,羊水已经破了,更要命的是,羊水是红色的,也就是说,19床子宫内膜已经非正常脱落,子宫内出血了。

    19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的神色,因为她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原本胎盘可以屏蔽和过滤艾滋病毒,但一出血,意味着孩子遭受感染的可能成倍增加。她疼得额头上全是汗水,仍咬牙强忍着,积极配合医生进行手术前的必要准备。夜间担架一时没来,她二话不说,下了床,挪开步子就走。小林搀扶着她,她不管不顾,越走越快,仿佛她现在走快一秒,孩子将来不被艾滋病毒感染的可能就增多一分。

    当19床终于躺在手术台上时,羊水已呈污浊色,这意味着她腹中的胎儿已经处于危险的缺氧状态。麻醉师给19床实行了硬膜麻醉,小林开始拿探针测试她的清醒程度。真要命,三分钟过去了,19床依然清醒地睁着眼睛,说:“很疼。”麻醉师汗如雨下,这种体质他还是头一次碰到,但是为了保证胎儿的健康,已经绝对不允许再对她加大麻醉剂量了。

    19床死死握住小林的手,眼睛哀求地望着医生们,声音轻微而坚决:“救孩子!赶快救我的孩子!别管我!”

    一分钟后,19床的手和脚被固定在产床上,麻醉师也预备好了针剂,主刀李医生闭了闭眼睛,真是不忍心下手。这是小林做护士以来,第一次在科里这个“王牌医生”的脸上,看到这样近乎绝望的神情。

    手术刀迅速地在19床对麻醉不起反应的肚皮上划切下去,19床握住小林的手骤然间收紧了,咬着毛巾的口腔里发出含混不清、低哑却绝对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只见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因疼痛而变形。小林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她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手术台上的人和平时纤弱的19床合为一人……

    终于,胎儿取出来了,由于脐带绕着了颈部,婴儿的小脸给勒得发紫,在李医生有节奏的拍动下,婴儿吐出口中的污物,发出了第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啼哭。已经昏睡过去的19床听到声音,努力地睁开眼睛朝孩子看了一眼,眼皮就沉甸甸地合上了。

    小林为19床解开手术床上的固定带,才发现她的手腕和脚踝处都已经磨出了血。而直到这时,小林才发现自己刚才被19床紧紧抓着的手,竟也像骨头断裂了似的,一阵阵剧痛。

    但小林怎么也没想到,19床看孩子的那一眼,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那双恬静爱笑的眼睛合上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三天后,19床因为手术并发败血症,抗生素治疗无效,永远地离开了人间……

    庆幸的是,经测试,那孩子的HIV原体为阴性!

    医疗个案多了一个成功的例子,报社和电视台都要来采访这个健康婴儿。

    小林在清理19床病房时,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她留给孩子的信,这些信都是由一页页文字和图画组成的。最上面的一页,画着一个大大的太阳,太阳下是一双小小的手;图画旁边写着:宝宝,生命就是太阳,今天落下去,明天还会升起来。只是每天的太阳都会不同。下面署着一个漂亮娟秀的名字:婉婷。

    小林心里一顿,后悔极了,19床有这么好听的名字,自己却一次也没有叫过她。

    孩子出院的时候,小林把婉婷的这些信交给她的丈夫,丈夫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孩子好像也知道妈妈已经离他而去,一个劲儿地“哇哇”大哭,可当孩子爸爸一拿出妈妈留下的信,小家伙立即不哭了,兴奋地伸出手挥舞着。此刻,展现在孩子眼前的,是那幅美丽的图画,画上的太阳火红火红……

    (姜文华 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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