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书能改变命运，书能圆梦，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书的新奇书的趣味常使我快乐无比。记得外公和母亲那时进城卖菜或卖柴，总要给我带几个泡饼和几根棒棒糖，外加一两本小人书。我的长辈识字都不多，他们寄希望于我，想让我来实现掌握知识的心愿，了却读书少的遗憾，以此来改变自身和家庭贫困酸苦的命运。

    后来，我不要外公和母亲买泡饼和糖了，要他们把买泡饼和糖的钱用来买书，这样我就可以多读几本画书了。那时母亲每次从城里回来，一放下背篓，我就去翻小人书，翻到了，就跑到后坡或小槽，坐在石头上，边放牛，边看书。有时看书看迷了，牛跑得无影无踪，我赶忙去找，有时要翻几架山几座峁，才找得到。那一回，我看《鸡毛信》画书，把看牛的事忘了，结果牛把嶆田里的苞谷苗吃得不少，回去后，父亲把我一顿好打。

    那以后，我放牛基本上就不看书了，主要放在晚上看。吃过晚饭后，我就来到吊脚楼上，坐在床上，对着墨水瓶油灯看书。墨水瓶油灯油烟子大，早上洗脸，挖鼻孔，是黑的，吐痰，也是黑的，我吓了一大跳，以为得了什么很厉害的疾病，我们那个山村里流行肺结核，我以为自己的肺也出了问题，忙去问母亲，母亲安慰我，不要紧，那是煤油烟子熏的，你不看书了，就没有了。我还是坚持看，书的诱惑力太大了，我抵御不了，原本也不想抵御。后来，父亲给我买了一盏玻璃罩子灯，这种灯的油烟子很少，我后来很多年都用这种灯看书学习。

    读小学高年级时，我对厚本本书产生了兴趣。因为连环画的视觉愉悦满足不了我的心理需求了，而厚本本能讲清故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说得完整，细节描绘活灵活现，很迷人，极有意思。而这些，小人书是无法做到的。

    当然，当年厚本本对我的诱惑除了书里的故事，还有乡村唱书“坐夜”。

    我老家鸭子塘一带，时兴坐夜，即人死后，主家请民间“歌师”去打丧鼓，边敲边唱，热热闹闹陪亡人，送其升天。打丧鼓的唱词就来源于厚本本。如《隋唐演义》、《说岳传》、《封神榜》、《西游记》等等。一般是一夜或几夜唱一本书，从头到尾，细细展开情节。若谁忘了情节和细节，便会遭到嘲讽。若情节和细节记得牢，“板口”（嗓音）又好，语句顺溜，就会受到尊敬。请坐上席，主人向您敬酒，给你封红包。

    我那时也想当歌师，于是就去找厚本本看。我接触到的第一个厚本本是《三国演义》。其时我瘦弱无力，《三国演义》在手里端久了还有点吃不消，便搁在石头或木凳上看。父亲很严厉，晚上不让我看得太久，怕耗费煤油。我便把火坑里的疙蔸火烧大，借着火光看。

    《三国演义》是谭表叔的，我是借过来看的。欲还时，被干爹发现了，他说借给他看一晚，明日就还来。然而，明日复明日，不知过了多少个明日，干爹就是不把书还来。谭表叔很急，三天两头往我家跑，要书。

    过了一段时间，干爹索性说，那本书搞丢了，找不回来了。谭表叔很生气，但打酒只问提壶人，他又不便把气发到干爹头上，便跑来吵我，我委屈得直流泪。

    后来才知道书还在干爹手里。他也是个歌师，且板口极好，声音清清亮亮，还上得了高八度，听他唱书亮嗓，像听高腔山歌一样。唱词也理得顺，合辄又押韵。可惜有一样缺陷，记性差。有一回，唱三国演义，他硬把失街亭说成是魏延的错，受到众歌师的讽刺。干爹是个倔性子，偏起脑壳争，脖子上青筋直蹦，唾沫横飞。一位歌师把《三国演义》搬来，把失街亭的章节指给他看，他才服输。连喝三杯罚酒后，满脸羞愧地离开了。干爹“谋”《三国演义》，其目的就是要多翻看，把故事情节和细节强记下来，找机会和羞辱他的那班歌师较量，出口恶气。干爹的机会一时未来，又不还书，而谭表叔却坚持要我赔书。

    “您要我陪么子呢？”我惴惴地望着他。

    “随便，拿东西抵也可以。主要让你得回教训。”谭表叔没好气。

    两天后，我把我家那只小狗崽抱给了谭表叔，抵了《三国演义》。当时，我还真舍不得小狗崽哩。那可是条漂亮的小黄狗啊。一黄二黑三花四麻，在我们那个小山村，人们养狗，首选的就是黄狗。我家小狗崽的毛衣像黄缎，闪闪发亮。它又特乖，你回家，他便跑到门口接你，用嘴触你的脚后跟，跑前跑后，汪汪叫着，摇尾撒欢。我如果挨了父母的骂，不高兴时，他便蹲在我的脚边，用软软的温热的舌头，舔我的脚，安慰我。

    把小黄狗抱给谭表叔那一刻，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小黄狗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似乎在乞求我不要扔下它，我直觉鼻子发酸。我扭回头走开时，小黄狗在背后激烈地叫唤起来，似乎对我的无情表示不解和强烈地抗议。

    不久，干爹把《三国演义》还给了我。他当时像喝了酒一样，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喋喋不休地对我讲，他用《三国演义》里几个人们易疏忽的细节，把那几位歌师打败了，出了口气，挽回了名誉，再次受到了人们的尊敬。

    我后来留下了这本书，本来想去换回狗崽，但觉得书还是比狗贵重，舍不得换。时间一长，翻看的次数多了，书的封面扯坏了，我找了一张牛皮纸，把书包好，请一位字写得很好的乡邻，用毛笔在封面上公公正正地写上“三国演义”四个字。对里面脱落的纸页，我又小心翼翼地用浆糊粘好。

    这本书现在还在我的书柜里，有时瞥见，心里不免涌起酸楚，那可爱的小黄狗立刻在我地眼前浮现了。

    虽然《三国演义》我后来看得很熟，但终于未成为歌师，但以狗换书的经历却成全了我，使我爱书惜书读书的自觉性大大增强了。

    2

    读书拓宽了知识面，增加了知识量，开启了智慧，提升了我的学习成绩。1965年，我考起了县二中，当时我们班40多个学生，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初中，并且是重点中学。那段时间，我们一家都很荣耀，像旧时考中了秀才举人一样，山村里的夸赞像涌泉一样喷来：

    “那小子真聪明。”

    “他天分好，又努力，当然考得起。”

    “我看吴家娃儿那模样，恐怕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

    “吴家现在要翻梢（变样）了，有大指望了。”

    我那时颇自信，觉得由初中而高中而大学，一路开满鲜花，走下去，肯定大有作为。

    然而文化大革命把我的梦击碎了。在初中读了一年，便开始闹革命，稀里糊涂地闹了几年，1968年，又被上山下乡的浪潮卷回农村，参加生产劳动，直到1977年。

    这10年，虽劳动繁重，但我仍未放弃读书。那时要看书还真难，主要是书太少，尤其是文学书籍。我外公原教过书，书不算少，可惜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那些书便被红卫兵收缴了。未被缴的，外公又把它们烧了。外公是右派，政治运动把他整怕了，害怕那些“封资修”的书使他罪上加罪。他有一本书未烧到，让母亲给藏了起来，作押鞋底样用。有一年腊月，母亲说给我做一双棉鞋，要我在神柜的旮旯里把那本鞋样书拿来。我好不容易在神柜里找到了那本书，一看，是《西游记》，我惊喜万分。由于书中间夹了几张鞋底样，书出版的时间又很久了，这本书变得很厚，纸张发黄发暗。我拖把椅子坐下，如饥似渴地看起来，母亲喊我，我才“醒”转来，知道忘了事情。这本书，我后来不知翻看了多少遍。除《西游记》看的遍数多外，再就是《牛氓》和《镜花园》。《牛氓》和《镜花园》是在别人手里“谋”来的，极不光彩，现在想来，都很汗颜。但当时实在饿书，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弄到书，无奈之下，走出臭棋。

    那年月买书是难买起的，家里有一点余钱要送弟弟妹妹读书，要买油盐、布头针线，生产队粮食歉收，还要挤些钱去买粮食填肚子。可以说拿一分钱买书都难上加难。记得买鲁迅那本《呐喊》，我摘“狗骨头”树叶去卖，剥黄枸皮去卖，三山五岭去挎棕卖，前后忙活了十多天，才凑足钱买回来。更多的则是到处找书看、借书看。通过找和借，我先后读了不少文学书籍，如《红旗谱》《红日》《林海雪原》《欧阳海之歌》《火种》《青春之歌》《播火记》《星火燎原》《铁道游击队》，等等，这些书伴随我度过了那些寂寞的夜晚和难耐的岁月。他们如火，烧沸了我的血液；如钙，强壮了我的筋骨；如翅，载我飞升到一个知识的高度；如雨，浇绿了我心田的希望之苗。1977年，命运之神向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国家恢复高考，我顺利地考起了恩施地区咸丰师范。从此，结束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如鱼得水，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地畅游。

    3

    1979年师范毕业后，我分到恩施县一座高山上教书。带两个初三班的语文，还有其他的一些副课，任务是够重的，但我业余读书的兴趣依然不减。那时月工资才二三十元，我几乎要拿三分之一的钱买书。有时星期天也不回家，因为家隔学校较远，一去一来，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不划算，不如在校读点书。当时，我还想升造，圆大学梦，圆写作梦。读全日制大学难，还有不有别的渠道呢？机会终于来了。1981年，武汉师范学院招中文本科函授插班生，我鼓起勇气报了名，不久参加了考试，竟然被录取了。接通知书那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须知我一个中专生，直接跳过专科，考上本科，真是不容易。但我清楚，这全凭了自己这几年的自学。实事求是地讲，那几年我的中文自学已达到了大专程度。

    1983年，我本科中文函授毕业。这两年的函授，对我来说，收益最大的就是提高了我的文学素养，激发了我浓厚的创作兴趣。1983至1984一年多时间里，我先后在《民族文学》《长江文艺》《芳草》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30余件。参加恩施日报诗歌征文，也获得了一等奖。我在创作上的成绩，引起了人们的注意。1984年夏天，命运再次垂青于我，我被调到恩施市委宣传部工作，使我得以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后来我又做了几年记者，2004年又调到了市文体局，但不论是在哪个部门，不管是干哪一行，我都在干好本职工作之余，专心致志地读书，聚精会神地写作。迄今为止，我先后在《中国作家》《民族文学》《长江文艺》《延河》《安徽文学》《阳光》《黄河文学》等多家文学期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多篇。还有数篇作品入选《白虎文丛》（湖北人民出版社）等文集。并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两部长篇报告文学、两部散文集，获各类文学奖项十余次。在当地有了点小名气，一些文学青年跟我写信，或来访，询问我成功的秘诀，我对他们说，没有什么秘诀，只要爱书，只要多读书，书就能帮助你成功，书就能圆你的梦，书就能使你的命运绽开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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