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亮这回打的旗号是“学徒费”，意思是学做生意难免要吃亏上当交学费，就是旧社会到铺子里去学徒，还要给掌柜的倒三年尿罐子。此前，老亮的父亲一方面钱也挣够了，岁数也大了，一方面为了躲老亮远远的，正准备和老伴搬回北京去安度晚年。因为老亮弟弟毕业了也开始学做生意，特意给老亮弟弟留了一笔钱算是启动资金。老亮猛地找上门来要学徒费，老亮父亲暗暗叫苦不迭，深海拔脚太慢，于是耍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花招，说是准备回北京了，临走前给哥俩留了一笔钱，都寄放在弟弟那里，心中指望着老亮弟弟能替他抵挡一阵子。老亮于是转头去找他弟弟。不料老亮弟弟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点替父亲抵挡两下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搂着他哥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说：哥，你上了咱爸的当了！以他的为人，你估计估计他会不会给咱哥俩留钱？老亮一怒之下，转头又去找父亲，几个来回，老亮就意识到他被父亲和弟弟当皮球踢了。弟弟年轻力壮不那么好对付，老亮于是决定，不管他俩谁在撒谎，谁说的是实话，反正这笔孽债就算在父亲的账上了。某天晚上，老亮请弟弟喝酒，喝至深夜，老亮借酒撒疯，一把揪住弟弟脖领子从凳子上提起来，红着一双眼睛问道：咱爸到底把钱藏哪儿了？说！弟弟一时乱了阵脚，为了过关，不得不暂时出卖了父亲，想过后再跟父亲打招呼。不料老亮动作更快，第二天就潜入父亲家中翻箱倒柜，把所有的活期存折和国库券都弄走了，还给父亲留了张颇具幽默感的白条：爸：暂借“学徒费”×万元，您就当是买了养老保险吧！父亲发现白条之后，气得老泪纵横，几乎要以头抢地。父亲紧接着就找到老亮弟弟要他传话，说是他要到法院去告老亮。老亮才不吃这一套，在县城租了房子，又开始忙着把以前生意上的关系都恢复起来。老亮父亲找到法院，法院的人一听是这种纠缠不清的家务事就头疼，好言把老亮父亲劝回，答应替他调解。老亮父亲当然不会天真地坐等法院的调解结果，而是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一遍一遍地跑到老亮租的门面房去厮闹，闹得老亮生意也没法儿做，心胆之间生出一股恶来，于是从以前在公安局结识的一个难友那里借来一支私藏的手枪压在铺下。下次父亲再来闹，就恶狠狠地把钥匙丢给他说，你去我房里搜吧，搜出来的钱都归你！父亲跑到老亮房里一搜，赫然搜出了压在铺下的手枪，吓得再也不敢纠缠老亮了。
老亮又赚了一些钱，但这种赚钱方式在老亮看来都是属于那种让人提不起精神的小打小闹。老亮一边小打小闹，一边在暗中寻找合适的下家以及合适的机会，准备狠狠地搞上一笔。
就是在这个时期，老亮遇上了他生活中的第二个女人——李青。
这年夏天，老亮因为生意上小赚了一些，想到西南几省转一圈儿散散心。老亮是在旅行团里遇上李青的，李青和两个男同学结伴旅游。一路之上，李青渐渐地就吸引住了老亮的目光，这位姑娘说不上什么漂亮，但几分清纯可爱还是有的，对老亮来说，主要是年轻，但她真正吸引老亮注意的还不是这些。旅程刚开始两天之后，老亮就发现，这个叫李青的姑娘没有一般姑娘那么浓重的自我意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矜持和架子。看起来，她这次旅游是那两个男同学出资的，一路上很听那两个男同学的使唤，不停地为他们端茶倒水削苹果什么的。其次，这个姑娘似乎思想很单纯，一路上，两个男同学经常说些曲里拐弯的话讨她的便宜，而她竟一点也听不出来。经常是，甲说上一句讨便宜的话，乙就跟着哈哈大笑。乙说上一句讨便宜的话，甲又跟着哈哈大笑。李青呢，要么浑然不觉，要么傻乎乎地跟着别人笑。老亮不知不觉间拿李青与姚红做起了对比，对于老亮来说，姚红虽说身材上占优势（李青没有那么性感），但这个女人心机太深，太阴毒。比较而言，李青的单纯质朴，对于社会的复杂似乎浑然不觉的样子，使老亮产生了好感。老亮不由自主地设想，跟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一定是既开心又自在的。老亮不知不觉地开始暗中观察李青，想看看她究竟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换句话说，是真傻还是装傻。
在他们参观成都武侯祠的时候，李青的一个举动使老亮作出了最终的结论。当时他们四人刚跨入某一进大院儿，院门左侧立着一座龟驮碑的石雕造型，大概对于从小生活在边疆小县城的李青来说，这种龟驮碑的石雕造型显得格外奇特，再加上那只石龟的头从壳底下长长地探伸出来，似乎在张望着路边的什么东西似的，总之，李青对这龟驮碑显得兴趣十足，非要骑到石龟头上去照相留念。两个男同学捂嘴窃笑了一番后，就作出一脸正经来，劝李青别在这里照相，至少也别骑在那个地方照。李青偏偏不答应，偏要骑在那个地方照，说是她特意构思的，还好奇地反问两个男同学为什么不能骑在那个地方照。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老亮就断定了这女孩子的单纯无知不是装出来的，再装也不会装到这种没边儿的份上。老亮于是果断地举着自己的相机迎上去道：谁说不能照？谁说不能照？大叔这就给你照！李青与老亮在路上曾说笑过几句，见是他，就歪了他一眼道：屁大叔！大哥还差不多！老亮边上卷儿边笑道：大叔也好，大哥也好，阿哥也好，屁也好，都随你！说着给李青拍了一张。
老亮就这样靠着一张奇特的照片搭上了李青，一路之上又有了不少交往。老亮那种特有的老辣荤腥的幽默感常常逗得李青前仰后合，惹得两个男同学暗中不知骂了老亮多少声傻B。渐渐地，老亮就了解到李青在县城一家职业中专学文秘，今年临近毕业。老亮问她毕业后的去向，李青那张无知无畏的笑脸一瞬间就布满了愁云，说是她也一直在头疼这件事，不过再过一个瞬间又晴朗起来，说管它呢，先把这个夏天玩好再说。老亮于是试探着抛出诱饵，说了他的××公司，问李青愿不愿来屈就，李青犹豫了一下，说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就赶紧岔开话题说起眼前的开心事来。
李青后来还真的找上了老亮公司的门，并且对老亮这间仅有两间门面房的公司并不嫌弃。主要原因是这年的就业形势十分糟糕，正牌大学生都不好安插，更何况李青这样的杂牌生。李青在老亮公司负责的主要工作一是看好那部公用电话，二是时不时地接一些复印打字之类的杂活儿，以及跑跑腿儿，打打杂儿什么的。公用电话和打字复印设备是老亮当初盘下门面房时作为条件被迫接受的，然而公司运作到了今日，老亮才意识到靠他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逮住一笔算一笔的小生意，根本无法保障稳定的收入。倒是这部公用电话和打字复印设备带来的收入至少顾住了房租和李青的工资。李青在老亮这里干满了一个月的所谓“试用期”之后，老亮立刻给她封了个“经理助理”的头衔。这个头衔具体体现在，老亮开始带着李青去陪那些不三不四的客户们吃饭喝酒、唱歌跳舞。李青对于刚工作一个月就得到“经理助理”的头衔十分地感恩戴德，她丝毫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有她顶着，老亮才能在那种场合节约下了不知多少单另雇小姐的费用。有的客户十分老辣，一眼就看穿了老亮身边的这位“经理助理”的实际功用，于是酒后对李青出言不逊甚至动手动脚，事后李青跑到老亮那儿哭诉，老亮当即火冒三丈，义愤填膺，大骂客户素质低下，然后就对李青和风细雨安慰一番，谆谆教导李青：年轻人要能吃苦，要锻炼自己适应社会的能力。最后就对李青描述一番公司诱人的美好前景，具体讲也就是她和老亮的美好前景。说实话，如今的老亮在精神鼓动这方面的确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的那些巧舌如簧的鼓动，以及对美好前景的活灵活现的描述，常常使李青走人一种错觉，觉得她和老亮眼下正处于一种令人感动的，艰苦创业、相濡以沫的阶段，使她产生一种忍不住要依偎在这位“大哥”身边的冲动。
的确，那时在李青的眼中，老亮的形象就是如下这样的：衣着光鲜体面，精神面貌朝气蓬勃、昂扬向上、知识渊博，在各个领域都能纵横捭阖、侃侃而谈（从公安局出来后养成读书看报的好习惯使然）。尤其是他的一张脸：初看也是一张年轻人的脸，但细细一看，却又看出那种闯荡江湖多年才会自然流露的饱经风霜的沧桑感，如果再架上一副墨镜，简直就……酷毙了！
李青不可避免地崇拜上了老亮，正如当年老亮崇拜赵先生一样。
李青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老亮。
李青不可避免地——正如老亮所预料的那样——上了他的床。
因为有了和姚红的经验教训，老亮对李青表现得十分在意。老亮暗中努力克服着自己那种种顽劣的天性，显得对女人十分呵护照顾，他那时候已经很会哄女人，诸如“你如果不让我爱你，我也就不爱我自己”之类的时髦话，张嘴就来。
只有那么一次，当时俩人正在床上，老亮疲倦不堪地俯趴着，李青呢，似乎意犹未尽，看着老亮俯趴在床上的样子，李青忽然想起了曾经由老亮借来，两人一起看的那些污七八糟的录像片，于是灵机一动，骑在老亮屁股上抓住老亮两条胳膊反剪在背后，嘴里叫着：来来来！绑起来！绑起来！不料老亮一个翻身将李青掀翻在一边儿，伸出一条类人猿一般结实的胳膊一把掐住李青细嫩的脖子，两眼白多黑少地盯着李青喝道：怎么的？！连你也想绑我吗？！老亮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颓然倒在床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李青却被吓傻了，以为自己触到了老亮什么了不得的隐痛，顾不得脖子上的痛楚，用那种故意耍嗲的口吻说：人家跟你闹着玩的嘛！这话听内容是在责怪老亮不该太认真，听语气呢，却完全是不安和讨好。而老亮那头已经在深深地后悔自己不该太冲动，万一这女人不依不饶，刨根究底，窥破了自己的底蕴，可就麻烦大了。于是老亮赶紧伸出胳膊去揽李青，检讨自己并向李青道歉。老亮一向李青道歉，李青顿遭提醒：今天到底是谁伤着了谁？脖子上的痛楚和心头的委屈顿时剧烈清晰起来，一下子把脊背甩给老亮，眼泪也无声地淌下来了，一直跟老亮拧了大半夜的劲儿才算缓解下来。
李清当时怎能知道老亮为什么会那么暴躁？
因为老亮当时已经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下家，也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老亮处在那种艰难的下决心，因而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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