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空灿烂-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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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座蜀国的都城。

    这座天府之国的首府。

    曾因李白、杜甫的吟唱享誉千古,曾因巴金、李劼人、郭沫若的描写情感当今。它的碧树清江红楼花墙,还有闪耀青铜光辉的三星堆,和有子规哀怨多情啼叫的望丛祠,以及草堂、武侯祠、望江楼……构成一座大西南乃至全中国都独特和瞩目的城市。

    三国的故事在这儿传说。

    巴蜀的传闻在这儿汇集。

    千百年来岷江、锦江前浪后浪长流不息,使这盘踞于川西平原中央的城池,形成一座繁华都会文化中心,连国画大师张大千当年也因到达成都而亢奋狂喜,一夜间便挥就大幅《蜀宫夜宴图》,极赞这里的古雅和华美。

    一座以移民者为主要市民的城市,拥有骄傲的同时也免不了虚弱。成都人能干聪敏,会生活也会玩乐,所以这座城市里时常弥散着一股慵懒的消闲气氛,茶楼酒肆的兴旺是理所当然的了。一些成都人喜欢把外来人叫“县老表”,其实几十年前他们不光是县老表或许还是乡巴佬呢。一边是平原的坦荡,一边是街市的狭窄,这便是成都矛盾的个性。它文儒而难豪放,如果真能“雄起”,世人更当刮目相看。

    我从小向往成都,并有预感,这座都市必然是我人生的重要驿站。于是我举家迁徙而来,自己让自己成了成都人。

    成都,便在我生命里驻扎下来,还将伴我度过一段漫长的年月。

    应该说,真正了解成都之后,我开始喜欢它了。

    二

    以上这段关于成都的文字,是我为自己的文集第三卷作序而写的。当时我这部新长篇刚完成一半左右,面对成都——这座我生活了近十年依然陌生渐渐亲近的城市,说了那么一番带感情色彩的话。也正是如此,我才真正明白一个作家的童年故土对他的创作是多么重要,那是一条长河的源头一座大山的根基,甚至可以决定这条河里的鱼是否可以游到大海这座山里的鹰是否可以展翅长空。我也才醒悟普希金的皇村、福克纳的俄克斯霍德城、鲁迅的绍兴、沈从文的凤凰为什么对他们的创作生涯那么重要了,正因为有了故乡土地的滋养,文学之树才会粗壮高大受到世人瞩目,文学之水才会汇入长江大河以至冲向大海走向世界。

    由此可见,故乡是作家的创作之源,一个作家最好的那部分作品,应是起源于故乡的。

    成都不是我的故乡,而且永远都不会是。我的故乡是那个位于大巴山前麓的川东小县城,永远都是。我变不成成都人。对这个严肃的事实,我头脑是清醒的。

    然而面对成都——这座对我来说全新的人生驿站,我面对的是一座繁华、庞杂、浮躁、日新月异的现代化都市,它令我既冲动又困惑,促使我不得不拿起笔来记录和描写关于它的文字,而且一开头便是长篇大作。成都的确是座闪耀文化光辉的历史名城,它培育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文化人,一个生活于此并以文为生的人,为它而写作也是件挺自然的事情。当年的李劼人、巴金也基于这点,才写出了那么多关于成都的小说吧,而且写得那么好,打动了一代又一代的成都人。

    这是我的第一部关于成都的长篇小说。解读一座又古老又现代的华丽都市,解读一群活跃这座都市的红男绿女,对我这个来自川东小城的作家来说也是全新的文学课题。我有这份勇气,但有无这份能力,就要让我的老师朋友和读者诸君来评判审阅了。这部长篇小说,便是我对成都当代社会生活从认识到理解再思考的第一份答卷。

    我滞留成都的日子,也许不会太长,但也不会太短。有了第一部作品,就会有第二部、第三部……我对自己唯一的希望,是对得起于李劼人、巴金这些为成都写出过经典之作的文学前辈,对得起于众多成都朋友对我这个外乡人的关心和厚望。

    希望不等于现实。一个作家只有用他的作品来说话来证实,任何夸夸其谈虚张声势都等于零。作家只有靠作品生存。那些没有作品的“作家”,也许是官员也许是商人,也许是文坛假得意真悲哀的过客。我只认定一点,读书与写作,思考与创造,是一个作家的生命形态,具体体现那生命形态的只能是——作品。

    这便是一部献给成都的作品。

    我把我的热情和忧思也献给了成都。

    三

    成都和我,有一段距离。

    四川文坛和我,也有一段距离。

    成都是产生过不少大文人大作家的地方,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成都因此光芒四射,以历史文化名城的姿态面对世界。

    然而今天的成都和四川文坛,那种昔日引以为骄傲的风光已不复存在,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中国文坛不再格外关注成都和四川文坛,宁肯把热忱的目光投向西安和陕西、武汉和湖北、长沙和湖南、南京和江苏、济南和山东……这并非人家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今天的成都和四川文坛的确没有值得中国文坛非常关注的作家(尤其是中青年作家),光是津津乐道我们过去如何如何,只能让知情人含笑置之。一个作家或一个作家群体,其才华和实力要靠作品说话,其作品价值也要摆在几百部甚至数千部中国作家的作品中比较,才能确定的。中国文坛一会儿注意湖南作家群,一会儿注意江汉作家群,一会儿又注意河北的三驾现实主义马车等等,绝非空穴来风,那是人家以作品树旗,不由你不去关注,除非你是文坛狂徒和病人。可以肯定地说,今日的成都和四川文坛,已不再有李劼人、巴金、郭沫若那个时代的光彩,也不再有沙汀、艾芜、何其芳以至周克芹那个时代的光彩,它热切地呼唤新作品新作家的出现,真要无愧老的文学前辈和新的文学时代,成都和四川的作家们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其实成都和四川的作家们,有不少是有才华又有实力的,他们为什么写不出或者没写出让中国文坛瞩目的佳作力作来?这原因复杂而让人感叹,也许要一篇专门的长篇大文才能讲得清楚些,我冷静注视也冷静对待,不说也罢。因为我相当明白,写作最终是个人的劳动、思想和创造,一个作家只要能努力写作发挥才干,和新的时代新世纪一道前进,他的作品和人生价值,是完全不需要某个协会或者官员们来确定的,所以我放得开就写得自在活得也自在。从内心来说,我是真诚希望成都和四川文坛出现好作品大作家的,特别是既年轻又新锐的好作家,越多越好,让我由衷地高兴和羡慕最好。

    我还是对自己说:

    对成都,继续保持一段距离吧。

    对四川文坛,也继续保持一段距离吧。

    引几年前流沙河老师赠我一句话——保持你的距离吧。他说的是一句颇有含意的西方格言。我看这句西方格言,也适合于东方,尤其是我这个人。

    四

    既然当了作家,就一定要交一批作家朋友的。朋友之间,是不需要保持什么距离的,而要尽可能用自己一颗真诚的心灵去缩短距离。正因为如此,“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诗句才会千古传唱。

    在中国文坛有许多我喜爱和敬重的作家朋友,如蒋子龙、贾平凹等等,如拟个名单也许很长;在四川文坛也有不少我喜爱和敬重的作家朋友,如谭力、张放等等,如拟个名单也许也长。前不久平凹兄专程来成都为其新著《土门》签名售书,大忙中挤时间和我在家中相聚近半日,畅谈了不少当今文坛的文事人事,尽管他为自己的字画专门写了耐人寻味的《润格启事》,还是为朋友们写了不少漂亮字幅,用他的话来说:“是为朋友哩。”一句简单的话,可以滋润你一辈子。家居南京的叶兆言,也是我喜欢的作家朋友之一,最近读了他一些谈文论道的短小文章,那简朴的文字中常有震撼人心的见解和思想,于是对他的喜爱又添了一层。我顺便摘抄一则和兆言兄有关的日记,也许有点意思。

    四月四日 星期五志翔兄返北京

    蔡志翔兄今日乘火车经西安返北京,他想看看宝成线沿途的风光。

    读关于成都学者刘威炘炘的报道,他仅活了三十六岁,却写下了《十推书》二百三十一种,让人叹服。巴蜀之地,文化积沉丰厚,今日文化人,当努力才是,方不负先贤。读兆言兄新作《走进赛珍珠》(中篇小说,载《大家》1997年2期),文中对影视界的调侃,颇有意思。兆言兄对文坛作家、官员的看法既真切又深刻还生动,读来心头为之一快。其中有两段说得太好了,我应记下来:

    一、在作家队伍里,不是作家的人,永远比作家多。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作家,有什么样的作家,便有什么样的文坛。在中国,文坛变成政坛,已有悠久的历史,从作家摇身一变成为官员,或者从官员变戏法似的突然变成为作家,向来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二、我熟悉很多写作的人,他们对作家坚持每天写作不屑一顾。他们已经是作家,是很有声望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不错的作家,可有一点我始终百思不解,这就是他们根本就不热爱写作。他们总是在找各式各样的借口逃避写作。与其说他们是作家,还不如说他们是作家笔下的人物,他们把时间花在了一些十分无聊的事情上,却美其名曰是在体验生活。体验生活有时候成了自己行为不端的遮羞布,潇洒竟成了堕落的代名词。他们绝对不会像刘岳厚(兆言小说中的人物,爱写作又无才华)那样没完没了地写,那样徒劳地在文学大地上耕耘。他们甚至鄙视写作。他们所以还在吃着写作这碗饭,是因为写作能给他们带来比较满意的结果。因为写作,他们当了官,成了有地位的文化官僚,在做官的人面前,他们是作家,在真正辛勤写作的人面前,他们是官。对于他们来说,写作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他们厌恶这个过程。他们自己不写,却嫉妒那些不断在写作的人。

    我读罢掩卷而思,只能由衷地说:兆言兄讲得太精彩太深刻了,而且很智慧。

    此刻重读这则日记,我想:

    一位好作家,绝对要有智慧的。

    五

    文人下海经商,古已有之,孰是孰非?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今文人下海经商乃自然之事,却成文坛热门话题,倒叫人纳闷了。就看三十年代上海滩,亦文亦商的名流也不少嘛,谈是论非者并不多,这大概叫彼一时此一时吧。文人经商成功者不多,而那少数成功者的异化却让人震惊。用四川话说:他们有了几个卵钱就得意洋洋不知天高地厚。头一桩遭人鄙弃的便是:发点财一根眉毛盖眼睛看不起曾与他们同甘共苦的文化人!抱几砣饿狗撞泡尿撞来的金子银两,成天周旋于达官显贵金融要员流氓地痞之间,在玻璃幕墙、钢铁匣子、臭鱼烂虾、野猫野鸡间花天酒地飘飘欲仙,还自以为是了不起的社会精英时代骄子,其实是名牌包裹的狗屎。此类文人的堕落,确实比沿海发达乡镇的农民企业家有几个钱就私欲膨胀养情妇纳小妾,还要可耻几分。而那些乡镇富豪们真比他们钱多,拔一根毛也比他们腰粗。这类从斯文走狗到金钱走狗的家伙,是世纪末一颗颗色彩斑斓的社会恶瘤,必将被新世纪的无情巨手摘除,再丢入泥地作为一丛丛鲜花一树树新果的肥料。更可笑的是,这些坐在一泡尿上不知香臭的老板,居然认为我们会怎么羡慕他们,好像搂金抱玉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实在是又浅薄又可悲。我曾说过,一部好书,强过他们的一座大厦。大厦可以速朽,而好书可以世代流传!

    昨天,我买到了上海三联版《海子诗全编》,这位年仅二十五岁便不幸早夭的天才诗人,和那些暴发厉害腐败更厉害的文人老板相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是崇高的英雄,一个是卑鄙的小人。一阵强烈的精神震撼之后,我更能看清眼前这个世界文化人的今天和未来。

    中国,需要有文化又正直的商人。

    中国,也需要又正直有追求的文人。

    六

    今天中午谭力打电话过来,说他刚写完那部长达二十集电视剧的剧本,语气中有些欢慰和兴奋。我也告诉他,几天前我终于写完了这部新长篇,并在书房中赤胸裸背加班加点修改润色,已胜利在望了。我们彼此道贺一番,相约哪天和朋友们喝茶聊天轻松一番。

    我的朋友赵彤也打来电话,说他正筹建中的“巴蜀民风”已初具规模,过两月就要开业大吉了,约我和丽光去看一看乐一乐。那座位于棕北小区的餐饮娱乐(有茶楼、乒乓球俱乐部、百姓川菜)大楼,代表巴蜀饮食民风,独具巴蜀休闲特色,不久便会成为一大批文人酒士茶客球友的乐园,我们当然要去轻松筋骨愉悦情怀啊。

    这种苦中有乐,紧张后有轻快的日子,便是我们这些写作人的生活。

    新书出版,寄到自己手里那天,更是我们写作人的节日了。

    让我和朋友们,一起迎着夏季的爽风,期待节日的到来吧。

    1997年7月16日夜22时50分

    记于蜀国都城之南巴人村

    补记:应该说明一下,这部长篇小说中我谈及一批四川文化艺术界的名人、朋友,他们大多数都是我喜爱和敬重的老师和朋友,把他们的真名写入小说我感到亲切,而且也充满爱心和善意。这也许是一种自我欣赏的写法,若有不当之处,师友们请予谅解,不胜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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