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只能够告诉你这不是偶像剧，所以相应的，女主角李然也不像偶像剧里面一切都设定得平平凡凡除了可爱善良别无长处的那些女孩子——更可气的是那些女生明明在开场白里就有一句“长相一般”却常常找一个长相不那么一般的女明星来挑大梁。我和何乔木也不可能为了李然闹得翻天覆地兄弟反目。当然，更不用担心的是我们彼此——那种“他的体温覆盖着他的体温”“他对他一笑倾城，而他看他第一眼起便已认定，他是生生世世牢牢缠住他的那只小妖精”的关系，这样细腻笔触并不在这个故事考虑的范围之内。

    李然长得并不漂亮，1米63的个子也算不上高挑——当然对于外形上面的这些不足，李然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论来表达她对于世俗审美的诸多不屑“爹生娘养的，又不用走江湖去卖艺，我长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我不是到T台上去走秀的模特，也用不着走到红毯上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长那么高干嘛！”

    吸引我和何乔木注意的，是李然的干练、自信、洒脱——这些特质在她的高中时代就已经初露端倪，而且在她进入狼争虎斗鱼龙混杂的社会之后更像一张ID卡一样如影随形，证明着她的身份，替她保驾护航。用个现在流行的某种拟人化物种来形容她，那么简直可以直截了当的这么说——李然就是个假小子！

    我和何乔木第一次见到李然的时候，是在学生会组织的一场聚会里，李然那时候是学生会副会长，我和何乔木分别在两不同的部门里担任着干事。

    那次聚会因为学生会会长临时胃胀胃酸不消化，急着用斯达舒平抚情绪。组织活动的重任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李然的身上。而李然那一天的穿着打扮等零星琐事也因为何乔木第一次看见李然的时候的愤慨之辞而在我的记忆里异常清晰。短头发，一身白色的休闲装，看起来特别神似隔壁王二家老过来串门的邻家妹妹，和大家闺秀全都搭不上边——也怪不得那时候何乔木意难平，学生会副会长好歹也算个领导阶级，而我和何乔木的干事身份注定了我们此时此刻就是端茶送水的杂役小工，在同一届的前提和基础之下，这样的等级差距意味着我和何乔木这俩七尺男儿要被李然这个其貌不扬的邻家妹妹驱使。

    于是，何乔木把我拉到一边，一脸宫斗剧里不得宠的深宫后妃的神情，对我说：“你甘心啊？”

    “……”

    “看起来也没有多少魅力。”

    “……咱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淡定。”

    李然走到窃窃私语的我和何乔木面前，挂着一脸笑，对我们说：“咱一块儿去吃饭吧。”

    “嗯嗯。”何乔木刹那之间转性了，用一张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脸对着李然。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我和何乔木则一直拖拖拉拉跟在最后面，我看了看走在最前边的李然，赶紧地问何乔木：“你刚刚怎么……”

    何乔木眼睛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少年人的光，正值盛夏，暖风扫过两侧树梢，吹动着他耳朵边上的碎发。

    聚会的第一道程序就是联络感情的聚餐活动，餐馆是李然定的，七拐八拐才能找到的一家火锅店。

    进了店里，李然就特别大姐大地把所有菜全部都点好了，也不多问其他人的意见。

    何乔木喉咙里装腔作势发出几声“咳咳”的响动声。

    李然朝何乔木瞟了一眼，仍旧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欠揍表情。

    粉条、小白菜、海带结……配菜全部都上了桌，桌子中央也摆好了一大锅飘着鲜红色辣汤的水煮鱼，右上角还立着一瓶没有开封的橙汁。

    看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李然站起身，拧开橙汁的瓶盖，准备给聚餐的众人倒上顺便做一个感情充沛的开场白。

    “慢点儿，急什么呀，副会长。”何乔木懒洋洋地说，手往外拐打了个大呵欠。知道他要给李然出难题，老是当和事佬兼在何乔木身后擦屁股的我拉了拉他的T恤。

    何乔木一只手从桌子上退下来，退到我拉着他圆领T恤的手旁边，把我的手握住，然后拉开。嘴里面仍旧在说话：“副会长，大家来聚餐，都是想热热闹闹的，感情才能熟络起来，你也要开个好头啊。”

    多年以来，我和何乔木，还有李然的关系，仍旧像桌上和桌下这场心照不宣的游戏，何乔木永远选择主动进攻，而李然永远临危不乱，一次次接下何乔木扔给她的……攻击也好，关怀也罢。他们永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我，始终在暗处，参与着我高中之后这两个至交好友的人生。

    李然听到何乔木这么说话，愣了愣，淡淡地回应了他：“好啊，当然，但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说怎么开个好头法？”

    何乔木一下子来了劲，回答说：“只喝饮料多没劲啊，这样啊。”他看了看我，又把头转向李然：“我跟你拼吃辣椒，谁先说自己不能吃了谁就算输，要是我输了的话，我跟陈文武两个人打包票保证我们高中三年都当你的好下属，全力支持你的工作，服服帖帖的。要是你输了的话，不但聚餐的钱不能够从学校的公费里出，得你自己掏腰包。还得和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们决定你要玩儿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总之做什么事儿你都不能拒绝。”

    何乔木话音刚刚落下去，一桌子的人立刻像看个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何乔木从小到大都这么臭屁啦，他小时候参加亲戚的葬礼还在人家家属上台发言的时候说一整晚都这么吵，隔壁的小孩子肯定睡不着觉，李然你可千万别理他。”我赶紧儿凑上去对着李然说了一句，又在桌子底下踢了何乔木一脚。

    何乔木和李然仍旧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两个人动都不动一下，就那么僵持着。

    眼看着我行为上的刺激无效，参加聚餐的其他人也全都被何乔木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到了。桌子上的石锅鱼已经被煮沸了，却没有人去动一筷子。这时候我才忍不住用语言来提醒何乔木，反正都经历了这么些年当他和事佬的历史了。

    我轻声对着一脸咬定青山不放松神色的何乔木说：“何乔木，李然又没有得罪你，别挑事儿行不行？大家都等了很久，待会儿饭都不好吃了。”

    何乔木用路上露出的那种狡黠的神情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好啊，喝就喝，我接受你的挑战，不过何乔木，你不要后悔。”李然在何乔木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立马说。

    “还有你也听到了，陈文武，要不是你，他不见得有兴趣参与这么无聊的赌局。”李然接着补上一句。

    “我想我也讲得挺清楚的，就我和你拼吃辣的，其他人想吃什么吃什么。”

    “好。”

    何乔木让服务员上了几盘子辣椒。

    李然显然不常吃辣。在和何乔木碰杯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塞辣椒，半盘子辣椒，一转眼儿见了底。对面的我则提心吊胆看着她。

    但李然没有退缩，仍旧站如松，眼神一点儿也不带飘，淡然地看着何乔木，说：“第一盘。”

    “厉害。”何乔木一盘辣椒刚吃完一半，在李然面前也不肯示弱，学着李然的吃法，也解决了一盘。

    “差不多行了啊。我说你们俩啊，要拼吃辣椒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吧。”我夹了块鱼肉放到李然饭碗里，又再夹起一块给何乔木：“斗气斗成这样就得了呗，都吃点儿东西，大家以后还得同学兼同事整整三年呢。”

    “现在为止我们是平局，辣椒剩最后一盘了，你不嫌麻烦就去拿，不然我去。”

    何乔木推了推坐在一边有些呆若木鸡的我：“你去结账。”然后转过身，对着李然说，“不用了，我看你也喝不了了，我可不想最后弄得你肠胃炎要去医院，到时候我不但得赔偿你精神损失费还留下一个欺负女孩子的恶名……”

    李然没等何乔木唠叨完，一把抓起辣椒，接着吃。何乔木一开始那种狡黠的表情和跃跃欲试的兴奋全都消失殆尽了，然后——也许是出于担心，也许是有点儿心虚，或者也许还带着点儿对李然的佩服。他用力去抢李然手里的辣椒，李然站得不稳，摔到地上，一口辣椒吐了出来。

    “我认输，我何乔木从小到大，没见过像你这么倔，吃不了辣却敢吃辣的女生。”

    那当然，你可把人家逼上了梁山。我暗暗在心里想。

    李然没做什么表示，只是撑起精神，坐回原位。

    这两个人，性格都一样的倔，只是，现在看起来，李然更胜一筹。

    二

    李然和何乔木的关系，由一段妄言开始，纠缠反复，如果他们的心是一片湖水，那他们的关系像一颗小石子投在湖里面，扬起水花再不见踪迹——但一切都在发生着，时间过去了。

    而我们却仍旧固执地相信着，心里面能够留下踪迹。于是我们扬起手，以为可以捕风，但风也呼啸着吹走了，最后我们一无所获。

    诚如俗话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我却一直不知道，在何乔木和李然这场旷日持久的游戏里，我占据着怎样的位置，如果我从头到尾都是个棋旁观战的局外人，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如这世间每一对柴米油盐的平常男女，最后注定在这个缺失爱情和理想的南方小城里平平淡淡地度过人生。那么为什么我会密集地参与到何乔木和李然的生活里面，充当着他们心湖中间的一艘渡船呢？

    多年之后的我，生活在遥远的北城，何乔木和李然那时都已不在我的身边。而我却常常在一盏孤灯相伴的深夜，追忆起他们的脸，像能碰触到带着些旧衣橱樟脑香味道的关于故城的旧日回忆。

    而最终，把灯也关闭，在一片漆黑的深夜里，像个感情麻木、动作迟缓的机器人，进入回忆，却让回忆也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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