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不如怀念-曲折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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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圣诞节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学校到处都张灯结彩,显得喜气洋洋。经过昨天让人叫苦不迭的大扫除彻查之后,窗明几净,大雪化冰足足让这个城市冻住了好几天,但现在也苦尽甘来,丝毫没有干扰到节日的热闹气氛。

    省教育厅的领导一大早就到了学校,使得从前每时每刻都挂着一幅“你欠我五百万”表情的胖校长脸上都带上了和气生财的笑容。

    教室在最后一节班级活动课的时候就变得沸反盈天。

    “我警告你。别用那个东西喷我!”李然甩掉头发上面沾到的黏糊糊的彩条,喘了口气指着对面一脸坏笑的何乔木:“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没素质的行为……啊!”

    因为联欢晚会的事,我和何乔木提早过来找李然对词,不过事态变得有点儿……怎么说呢,错综复杂。

    李然黑着一张脸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把手上的水全部都掸到何乔木脸上,从心底里生发的愤怒把她的理性全都压抑住了:“让你喷!”

    何乔木变魔术一样从手背后掏出一瓶彩色喷雾,逼近李然:“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在李然的惨叫声中,何乔木被殴打了。

    最后我们三个挂了一身的彩,雄赳赳气昂昂,走向大礼堂。

    “不对不对,你这里是怎么写的?”李然用手划了一下何乔木串联词的稿子,“湘女们合唱的一曲《茉莉花》让我们回到了水韵的江南,接下来让我们回到拉萨,你的逻辑在哪里?”

    “谁让这两首歌串在一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一次写文章就头疼。”何乔木一边啃着个刚从小卖部买回来的油炸鸡腿一边说,鸡骨头被他咬得咔咔作响,特别气人。

    李然用力踩了何乔木一脚:“你给我专心点!”

    “哎哟妈呀,疼。”何乔木演起戏来,“全身上下都疼,手疼脚疼头发都疼,你帮我揉揉……”他把手臂连带着肩膀全都往李然腿上面靠。

    李然直接把何乔木的手往后边一拧。

    “这么说好了,湘女们合唱的一曲《茉莉花》让我们领略了水韵的江南,此时此刻遥远的北方是怎样的风景呢?让xx班的xx同学带我们《回到拉萨》。不对好像还要有点互动什么的……”

    “你改得特别恶心。”

    在李然和何乔木嬉闹着改串联词的时候,我推开门,想出去透口气。

    但意外的是,出门之后,我就看到了夏叮咚。

    她变得一点儿也不像她了,准确地说,是不像上一次看到的她。

    爆米花头大概是经过了洗发露的洗礼,一头长发又柔又顺,散在肩上。两个夸张的耳坠也取掉了,裙子换成了一件天蓝色的吊带裙,鞋子是一双白色帆布鞋。

    唯一残留的旧日印迹是那条挂在胸口正中间的红酒瓶盖和贝壳串起来的项链,还有那件缝着七七八八窗帘布的羽绒服。

    夏叮咚冲我笑一下,挥挥手说:“我刚刚在给吉他调音,等下带我去后台啊,谢谢你,小弟弟。”

    “嗯,呃,你造型,真百变……”我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表达此刻的震惊。

    “你说那个爆炸头啊,那天我买的头套送过来了,所以就试着戴一下咯,不过这种晚会,没必要搞那么浮夸。”

    夏叮咚背上放在地下一个卡其色的装吉他的盒子,往大礼堂走。

    吉他盒子上面贴着一张照片,黏得结结实实,是夏叮咚和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在夏天的海边的一张合照,风把夏叮咚的头发吹起来遮住半边脸,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男孩子没有什么表情,夏叮咚笑得很漂亮。

    照片的下面,是用马克笔画的,夏叮咚和那个男孩子的Q版小人,底下写了一行字“夏&安一个纪念”。

    “阿夏。”

    从身后传出来的,温柔的声音。

    类似于冬天里丝织围巾的柔和质地或者是热奶茶的醇厚口味。

    夏叮咚转过身,吉他盒子上贴的照片里的那个男孩子,就站在她的面前。

    “阿夏,我听说你要在晚会上唱歌,你嗓子不好,容易口干。我给你带了润喉糖和你喜欢喝的港式奶茶。”

    男孩子把手伸出来,一只手上面拿着一盒用铁盒子装的润喉糖,另外一只手上面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插好了吸管。

    夏叮咚走上前,控制住眼睛里面快要泛滥的泪水,不能哭,至少不能够在他面前哭。

    她用力地打翻男孩子手上面握紧的润喉糖和奶茶,润喉糖掉到地上,沾上了灰尘,弄得脏兮兮的。奶茶泼了男孩子一身,衣服、裤腿,男孩子的手也被烫得发红。

    “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叫我阿夏。我每一次听到你这样喊我的名字,都觉得无比恶心。”

    男孩子迎上前,想要用力地抱住她。

    “就让我抱抱你,阿夏。”

    “至少有一秒钟让我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冷风吹过来,把男孩子的鼻尖吹得发红。

    “不要再躲着我了,阿夏。”冷风把男孩子的身体吹得有点颤,连带着他说的话也带上了颤音,“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我们对彼此都发过誓一辈子只和对方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彼此伤害,却从不试图为了未来而努力?”

    夏叮咚朝男孩子踢了一脚,用力把他推开。

    “给我滚,给我滚开!”

    夏叮咚扬起手臂,露出右手上面刻的小小的一行字Ann&Summer。

    “你自己看,你看这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文身纹上就再也洗不掉,只给对你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

    “陈安,我对你已经失望了。不要试图用任何冠冕堂皇的话再来留住我,你说的所有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夏叮咚往礼堂里走去,头也不回。

    男孩子看着夏叮咚背着那个贴着他们俩合照的吉他盒子,有些话哽噎在喉咙里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二

    目瞪口呆的我看完了夏叮咚演完这一场八点档电视剧之后,心里面沸腾起了燃烧的八卦心。

    对十多年来活得循规蹈矩的我来说,家庭友爱,父母都是良好市民,好朋友虽然有时候混账了一点但可以远观也可以亵玩,夏叮咚这种自我戏剧化的悲壮故事对我而言就像在windows系统上运行一个mac的程序,完全无法兼容。

    不过这并不阻止我对她的好奇。

    我朝何乔木和李然瞥了一眼,这两还在为串联词的稿件争论不休,打情骂俏闹得可欢,我摇摇头,算了,朽木不可雕。

    我拿着小板凳坐到夏叮咚的旁边,做“听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状。

    夏叮咚仍旧专心给吉他调音,一点儿也没有注意我。于是我换了个角度搔首弄姿,要是我现在身处夏威夷海滩,我铁定换上沙滩裤,露出我的整块儿白斩肌肉,一边抛媚眼一边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半个小时之后,我失落了,我发现夏叮咚了无杂念,专心致志给那把吉他调着音,调试完之后又开始唱一首我一个字儿都听不懂的英文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蹑手蹑脚准备回到李然和何乔木的大队伍里。

    “唱得很难听么?一首歌还没听我唱完就要走。”夏叮咚突然对我说。

    我刚刚迈出第一步,脚还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呃,当然,”意识到我的肯定句就要脱口而出酿成千古大错,我赶紧发自内心地忏悔了一下我刚刚没有欣赏夏叮咚的音乐,“当然……很好听!只是我没听懂……”

    “你显得好笨啊,小弟弟,不过,笨得还挺可爱的。”夏叮咚再次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冲着我来了这么一句。

    “啊?可爱?”一颗红心向太阳的我挠着头发,站在原地特别呆萌地眨着眼睛。

    “坐吧,陪我聊聊天儿,”夏叮咚嫣然一笑,然后提醒我一句,“你再扯头发丝儿,地上掉的头皮屑都可以炒盆菜了,放点辣椒切两头蒜什么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宇宙英雄超人快来拯救我!穿着你性感的闪亮小短裤载着我冲破苍穹,飞离这个尴尬的是非之地吧……

    我乖乖地坐到了夏叮咚的旁边。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会鬼使神差和夏叮咚聊天,对于我这种成年之后顺利进化为怪叔叔,遇见街边寻死觅活的男女都会从心底里由衷冒出一句“傻瓜”的人,夏叮咚之后成为我的朋友,是个误差。

    或许苍天有眼,他知道每个毛头小子要在什么时候开始成熟,我一直觉得,成熟在某个意义上意味着懂得爱,包容由爱引出来的期许,渴望,彼此伤害,种种情感。他让你逐渐明白,感情不是功课本上面ABCD的是非题,也不是YES或者NO的选择题,甚至没有输赢,没有对错。

    成年之后我是个怪叔叔兼知心姐姐,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戏剧女王或者浓妆艳抹的名媛天后,她们一辈子生活在琼瑶剧里,相信理想化的爱情,床头边上泡杯卡布奇诺,在桌子上放全套的安妮宝贝或者张爱玲,但是常常一句话就能够打回原形。

    “你这么爱他,爱到山枯海烂日月无华,那你告诉我,你敢为他死吗?”

    得到的结果往往是一句愤怒的“神经病”,或者一句肯定的“当然不”,理由是“那个贱人不值得我这么矫情”,或者一句含糊其词的“啊我也不知道,没什么可能发生的事就不要想”。

    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过夏叮咚,而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的夏叮咚会怎么回答?

    或许答案已经无所谓了,不管做法是偏激还是极端,正确与否,勇敢去面对爱,追求爱的女孩子,总是值得敬佩的。

    夏叮咚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看过三毛和荷西的故事吗?”夏叮咚抚摸着吉他弦,问我。

    “小时候看过她写的书,知道一些。”

    “不错不错,有文化,”夏叮咚一脸张三丰教张无忌剑术时的慈爱神情,默默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继续沉到回忆里,“女孩子爱浪漫嘛,老梦想着走遍万水千山,后来遇上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就是他,可以陪你一起聊三毛荷西,一起读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和金斯堡的《嚎叫》,一起看伍德斯托克音乐会的DVD。甚至,也只有他,满足了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海,在海边喝醉了摔酒瓶说胡话……”

    “那你刚才还……”我实在有点儿困惑,夏叮咚说话时候的状态活生生一个恋爱中的宝贝嘛,那刚才那个晚娘脸的怨妇究竟是谁?

    “爱情和尊严不是一回事。”夏叮咚解释说。

    “我不会丢掉他送给我的礼物,也不会想尽办法去掉为他而留下的文身,是因为我还喜欢他,我不会欺骗自己,因为一切都存在过发生过,在记忆里扎根了。而这一切也让我货真价实地感动过。”

    夏叮咚和那个男孩子的故事活生生一段蹩脚编剧写的三流小说情节,她喜欢他,顶住所有的压力要和他在一起,她家庭条件好,父母亲都豁达开放,对于所谓“早恋”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多么过激的反应。但她和他的恋情却无意之间在学校被大肆宣传,越描越黑,人们带着点阴暗的小心理奔走相告,最后她变成了同学和老师口中那个毁了一个好男孩前程的无可救药的女生。

    对方的家长也因为这件事闹到学校里来,非常普通的家庭,母亲曾经是纺织厂女工,后转做全职太太,父亲是物流公司的小职员,全家上下都指着儿子考个好大学然后赚钱养家。听到儿子因为早恋分散了对学习的注意力简直悲愤至极。见到她之后,不由分说,男孩子的父亲连着扇她3个巴掌,骂她死不要脸,男孩子的母亲哭着下跪,求她放过他。她只觉得可笑,其实是男孩子先追的她,但她疲于解释,只是给男生发了一条短信:你爸妈要我和你分手,我觉得你该尽孝,他们很在乎你。

    夏叮咚给男生发完短信就哭了,但她想,至少真心实意地为爱的人付出过,不枉这一生。

    男生几天之内都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只是一周之后告诉夏叮咚,期末考完试就陪她去看海。男生猜到了她的心思,这样的要求她无法拒绝。

    于是,她独自一人承担了旅行的所有费用,他则对父母说到低年级的同学家里帮同学温习功课,巩固自己对从前所学的东西的记忆。两个人瞒天过海,配合得滴水不漏。

    到了海边,嬉闹玩沙子迎风奔跑等常规活动过后,两个人租了顶帐篷扎营在沙滩上,吹着清凉的海风,微醺之下,柔情蜜意互诉衷肠,那画面真该配上一段儿《当》: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你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恋……最后男孩儿向女孩儿保证,立誓:我不放弃你,我不和你分开,不就影响学习吗,多大点事儿啊?我既要考个好学校也要娶你做老婆!因为家长的反对,约会等一系列地下工作暂时不予施行,但心中有彼此就已足够……郎有情妾有意,海滩之旅用个特别造作的词概括出来就是“私订终身”。

    她真的傻乎乎地和他很久没联系,甚至开始为了他啃课本,他是优秀的人,她也不能太差。在学校里每天的期待仅仅是课后短暂的擦肩而过,他对她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来。结果凉风有信,秋月无边,陈安身体力行地诠释了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当着她的面儿劈腿,对象还是诋毁过她的八卦精姑娘,看着面前卿卿我我的那对野鸳鸯,想到他在她耳畔说的那些情话,她先是整张脸气得发青发紫,恨不得拿上刺刀红缨枪除之而后快,想到杀人犯法,接受不了惨烈现实的她全线崩溃,无法在沉默中爆发——老师和同学都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分手,再去闹事只会被视为胡搅蛮缠,只能在沉默中灭亡——她日益消沉了。

    情伤难疗,夏叮咚姑娘给予自己的,是足足长达半年的出走。但她并没有忘记陈安,或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或者他现在和那姑娘断开了呢?他刚刚挽留你的小样儿看起来也挺痴情的啊。”想到这些个可能性,我问。

    “误会?挽留?我夏叮咚不是街边小摊上乱摆的便宜衣服!几十块钱一件买到手,穿脏了穿坏了不喜欢了就可以当成抹布,随地乱扔。我喜欢他,到现在我还喜欢他,可我不能腆着脸上去冲他说,hey,哥们儿,我回来了,我发现我还对你念念不忘,你给我来点儿回响吧。那和我的尊严背道而驰!你能明白吗?小弟弟。”

    我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人整个儿听呆了,显然我不明白。

    “和男生说什么都白搭!而且你这种年纪还嫩得可以出汁儿……小弟弟,姐经历过的事儿你没经历过,姐懂的你不懂,”夏叮咚狠狠蹂躏了一把我的脸,“跟姐混吧,哈哈哈。”她的最后三声仰天长啸居然带上了一股子悲凉的味道,神似灵鹫宫山顶将死之时的天山童姥。

    过来半天才确定好串联词,然后终于想起我的李然和何乔木,两个人已经分散在不同地点开始进行地毯式搜寻了。李然出了大礼堂,何乔木则在礼堂内部找寻我的蛛丝马迹。

    而听到夏叮咚同学这声用力地嘶吼之后,吓得魂不附体准备关门辟邪的何乔木一转头,看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脸尴尬的我和燃烧着小宇宙的夏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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