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和那个老总的感情进程在她和我交流之后，开始急速前进。

    两个人都是成年人，两个人都无心开始如同少年人一般过家家式的恋爱。那种今日喜笑颜开关怀备至，明日便冷落责备互相辱骂的恋爱方式，完全不在两人的考量之中。李然和她老总的感情，是不咸不淡的，在他们二人彼此的关怀间升温的。

    没有那些令人难忘的浪漫桥段，也没有那些令人动容的山盟海誓，两个人很快便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往往是有目的的，是为了一个结果。毕竟曾经有过一句至理名言“不为了婚姻的恋爱就是耍流氓”，而李然同志，果断地行进在通往婚姻的康庄大道上。

    那一日是情人节，她的老总向她求婚，给她买来了有着耀目光环的钻戒，单膝下跪，想把戒指戴在她手上。

    她没有拒绝，事实上，她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事实上，这段感情发展至今，公司的所有人都喜闻乐见。

    于是，她便答应了他，她甚至很应景地夸张地哭了出来。他将她单薄的身体轻轻揽进他的肩膀里，然后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面颊。

    “我爱你，嫁给我吧。”他低声说，如同在念一个魔咒般。

    她看了看手上艳光四射的钻戒，微笑着对他说：“这不是答应你了吗？”

    “我的家庭和普通的家庭不那么一样，你可能要自己适应一下。”

    四周都是祝福的声浪，他抱着她下楼，对着她耳语。

    她一愣，果然如此，他的目的再明确不过了。就算感动也无法停留太长的时间，他便要求她快一步，再快一步，适应他的生活，跟上他的节奏。

    二

    “陈文武，我要结婚了。”

    接到李然电话的时候，是一个一如既往加班的深夜。

    “恭喜。”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上任何的情绪，对她说。

    “以前总想着怎么会有人大学毕业几年就结婚，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李然似乎感慨良多，“女孩子比男孩子都要早熟一些，更早一步踏入家庭生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以前看电视，看到里面的女孩儿戴上象征新娘身份的花环或者王冠，我心里面总是特别羡慕，现在轮到我自己了。我却有点慌神。总觉得一切都太快了……”李然接着说。

    “不用担心，这一切又不是梦。你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又不是每天做白日梦希望自己的舞鞋被王子捡到的辛度瑞拉。”我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对李然说。

    “谢谢你，陈文武，”李然的声音低了下来，“听到你的祝福，我很高兴。”

    在李然道谢之后，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再说些什么，可是我们都没有将这场对话继续下去……我和李然，极其微妙地僵持着。

    “你现在还在加班？”李然最终打破了这份沉寂。

    “嗯，公司里还有些事，我想处理完再走。”我回答她。

    “你也要注意身体，好好关心自己，”李然说，“那我现在就先挂断了，我的婚礼你有时间要记得参加。没有你们这帮朋友我可势单力薄啊，我娘家来的人本就不多。”

    李然将电话挂断了。

    我愣在公文桌前，脑子里还是有些不清不楚的——李然要结婚了？这么快？虽然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但我却仍旧觉得来得太快，也太难以料到了。

    她嫁给的人，不是何乔木，更不是我，而是他们公司的总经理。

    在那个时候，我忘记了，一段成熟的感情，或者说一段以结婚为目的的感情，确定下来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我甚至天真地希望，李然和何乔木之间从来没有那些不快，她从来没有和何乔木分手过。她毕业之后仍旧和何乔木在一起，两个人拼尽全力在工作，为了不裸婚，为了他们一起交上房子的首付。

    也许这样，李然和何乔木两个人，都不会离我离得这么远了。

    但是一切却已经发生了。不久，我再一次接收到了来自李然的信息：婚礼日期已定，5月14日。宏图大酒店，记得参加。

    一切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在李然的婚礼事宜确定下来之后，我见到了许久不曾会面的何乔木。

    何乔木和那时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人精神了许多。这次见面，并不是我因为李然结婚的事去找他，而是他再度来到S市来找我，他要离开南城，离开S市，甚至离开中国了。他家里已经确定下来，举家移民新西兰，后天就走。

    “这么快？”我的反应和听到李然结婚的事情的时候相较没有太大的区别。我看着时隔数年不见的何乔木，有些感慨：“没想到你们一个两个的，现在都变化这么大了，就剩下我一个在原地踏步来着……”

    “双全，你说的哪里的话，我还得感谢你呢，”何乔木看着我认真地说，“后来我比之前活得努力了很多……虽然移民新西兰和这些努力没有关系，但是我后来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充实了很多。”

    “其实我也不一定去，”何乔木看着我，想了想说，“在这个地方其实我还是有放不下的人，像你和李然——”

    “李然你可以放下了，”我接过他的话头，“你还不知道吧？李然已经要结婚了？她没打电话给你？”

    “啊？”何乔木一脸惊愕，彻底证实了我的猜想，“我还真的不知道，李然要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5月14号。”我看着愣在原地的何乔木，继续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跟你不用说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混得好我才能够开开心心的。李然……你知道吗？其实李然早就不需要我们两个费心费力去帮她的忙了，所有的事她都能够自己搞定。何乔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别再给自己找借口了。”

    “5月14号，5月14号正好是我出国那一天……”何乔木嘴里仍旧在念叨着。

    三

    5月13号，李然婚礼的前日，何乔木再次找到了我。

    在一家僻静的中餐馆里，我和何乔木静静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两个人对视着、沉默着，都没有出声。

    “这几年过得好吗？”这一次是我先发了话。

    “马马虎虎，但我没再做过天上掉馅饼的美梦了，每笔钱都是自己踏踏实实赚到的。双全，你呢？”

    “不也是马马虎虎嘛，”我看着何乔木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都不是那种胸怀大志，非得要活出个什么样儿才算数的那类人。”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什么都没变，”何乔木凝神看着我，双目清明，轻声说，“那时候多谢你了，双全。”

    “你我之间，不言谢字，”我听他又要道谢，连忙说，随即又问他，“现在打算怎么办？准备出国还是追回李然？”

    我又说：“我知道这些话我不应该说。但是——只怕现在的李然与你，真的如同陌路人一样了。”

    “我，我也不知道——”面前的何乔木心乱如麻。

    “何乔木，我应该是讨厌你的，但是就在前几天，我听到李然告诉我她要结婚的消息的时候，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眯起眼睛，“我宁可你和她好好在一起，也不愿意她跟一个陌生人结婚。”

    “在这尘世之间，我们说到底都是自私的人。”何乔木细细品尝着面前的二锅头，突然举起来和我碰了一杯，“再喝一口吧。”

    我和何乔木干杯后，喝下一大口，却觉得全身都有些入了幻梦间的麻木感，面前的何乔木甚至都变得有些模糊，我所有切身的、实际的感受都全然不存在了。

    “何乔木，我从前是讨厌你的，很讨厌很讨厌你，”我舌头有些打结，连自己又说了一遍重复的话都没有发觉，“我和李然当朋友的时间和你和她相处的时间是一样长的，可是，不公平——为什么从始至终，李然的心里面都只藏得下你一个人。如果她过得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也就算了，可是她明明过得那么不开心，心里面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懂——”

    “双全，少说几句吧，你醉了。”

    “不，我，我没醉，”也许我真的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对于何乔木与李然，与我的这段情缘，我却从来都没有这般清醒过，“何乔木，你现在一走，和李然的距离就不仅仅是从南方到北方了，你们相隔着大半个地球。你问问自己，你真的舍得么？你现在试一试，也许还有机会。”

    何乔木在一边沉默着，良久地沉默着。

    “我舍不得，”最终他说，“我叩问了我的心，我舍不得。”

    我轻轻笑了出来。

    “可是不行了，时过境迁。”何乔木看向窗外，S市不像南城里有那些枝枝蔓蔓不断交叉蜿蜒向远方的电线杆，除了高耸入云的楼房之外，就是一片浅蓝色的天空。景无情而人有情，他看着那些属于S市也属于李然的一切，低声说：“李然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那是她所追求的，属于她的未来，也是她应得的。你还记得高二那一年，我们几个人曾经聚在一起，说过自己长大以后要干什么吗？”

    被何乔木提醒，我如遭当头棒喝一般，猛然间回忆起来了……

    那个时候倔强地说着自己愿望的李然……

    “要去北京，去上海，去大城市里打拼。过得很苦无所谓，活得很累也没关系，我会靠我的手，去得到我想要得到的生活。我不幼稚，我知道一定会付出代价，但我相信付出和结果能成正比。”那时候的李然如是说。

    “她有她的未来，我们也有我们各自的事，”何乔木的声音里透着微微的苦涩，“双全，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不会后悔？这是一辈子的事，不是一天两天。”我盯着何乔木的眼睛，问他。

    何乔木显得格外坦然：“不会。天南地北，未来各自珍重。”

    “一辈子的兄弟？”我向何乔木伸出手。

    “一辈子的兄弟。”何乔木给出了响亮而有力的回应。

    四

    5月14日，何乔木出国了，李然结婚了，我升职了。

    我升职成了部门经理，不过我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都没有机会向我贺喜。

    而我，也在究竟是参加李然的婚礼还是去送别何乔木两件事之中，摇摆不定。

    最终，我像没事人一样度过了这个不算平凡的5月14日。这两件事，我一件也没有做，下班回家后，叫了份外卖吃完，我便在电视上演绎的古装片的激烈争吵声中，渐渐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大白。太阳还没有投射出光芒，但已经看得见橙黄色的身影了。

    我没法儿面对穿着婚纱，笑容满目的李然，尤其在她新婚的对象是个陌生的、与我并不熟络的人。

    没法儿面对，甚至没法儿想象。

    但这就是李然的选择，结婚，生子，S市的户口，家长里短的人生。

    和留守南城不一样的人生。

    我也不愿意送何乔木离开，我觉得他一直会在南城或者S市的某个角落里，默默奋斗着。

    用网络上的通讯软件，其实我和何乔木已经可以很方便地沟通了。但是他在国内，和在国外，两种感觉，完完全全是不一样的。

    留在国外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此生会面的次数变得寥寥无几。

    这一切我都不愿意面对，我害怕孤独，害怕夜幕低垂的时候，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朋友都不在身边，我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我常常劝何乔木，劝李然，劝说他们不要逃避，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

    可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逃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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