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往事:文苑杂忆-启功先生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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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凤英

    说起启功,很多人都会想起遍及全国各地的启功的字。未见其人,先睹其字。启功这些年名气很大,有人称他是“中国当代王羲之”。其实启功的本业不是书法,而是教师。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节目把他当作大书法家来采访,但启功首先声明他不是一个书法家,而首先是一个教师,然后勉强算是一个画家,书法只是他的业余爱好而已。启功是北师大中文系教授,笔者曾就读于北师大,有幸一睹启功的风采。

    北师大老校长陈垣的绵绵师恩,让启功终生铭记在心

    启功出身清室皇族,1912年出生。其先祖是清代雍正皇帝的第五子弘昼,被封为和亲王。到启功这一代,家道中落。启功1岁丧父,10岁时又失去曾祖父、祖父。因偿还债务,家道已经败落得一贫如洗,以致启功无力求学。在曾祖父门生的帮助下,他才勉强入校学习。

    1933年,21岁的启功笔下的书画文章,已有了佼佼之色。祖父的门生傅增湘拿着启功的作品,找到了当时辅仁大学的校长陈垣。傅增湘回来后,高兴地告诉启功:“陈垣先生说你写作俱佳。”他嘱咐启功去见陈垣,并强调说,要向陈垣先生请教做学问的门径。傅增湘告诉他:找到一个好老师,比找到一个职业还重要,那将终生受用不尽。

    陈垣帮启功找到了在辅仁大学附属中学教国文的职业,从此以后,启功就始终没有离开过教育岗位。启功认为,“为人师表”是世上最高尚的事情。北师大校园东门的影壁上,书写着“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八个字。这是北师大校训,亦是书写者启功对“师范”的解释,同时也是他一生的追求。

    家境贫寒的启功,能有在辅仁附中教书这份工作实属不易。虽然他兢兢业业地教书,但最终还是被辞退了。理由很简单,当时的辅仁附中校长认为他中学没有毕业,不具备教中学的资格。工作不到两年就失业,这对初次步入社会的启功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

    幸亏陈垣慧眼识英才,1935年,经陈垣介绍,启功又在辅仁大学美术系担任助教。掌管美术系大权的教育学院院长,又是两年前那位辅仁附中校长。两年后,启功再次被他以“学历不够”为借口解聘,启功又失业了。

    当时北平正值沦陷期,在日伪控制下,物价飞涨。为了生活启功分别在两家人家做家教,辅导他们的孩子准备考小学和中学,以换取微薄的报酬维持全家生活。他闲时集中精力在家中读书,或研究书法绘画。这时他的作品已经在社会上小有名气,间或作画卖画,以补贴家用。

    陈垣得知启功再次被解聘的消息后,坚信启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青年,不应被埋没。他再次向启功伸出援助之手,再次安排启功回到辅仁大学。1938年秋季开学后,陈垣聘启功教大学一年级的“普通国文”。这是陈垣亲自掌教的课程,终于再也没有人会解聘他了。要不是陈垣先生的慧眼识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聘用,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学问家启功。

    启功到辅仁大学教大一国文时,决心如铁,陈垣更是古道热肠,告诉启功应该在教每一课书前,都要准备得非常熟练。启功有幸能到陈垣校长授课的课堂上亲聆教诲,观摩启发式的教学方式,看漂亮实用的板书。后来启功曾感慨地说:“当时师生之友谊,有逾父子。”

    1957年反右斗争开始了,已入不惑之年的启功,正值事业、学问、艺术的黄金时期。启功身为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运动初期,在本校并没什么问题。但是1958年,启功却戏剧性地在中国画院被扣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右派”关系转到北师大后,启功已经被评定的教授职称被取消,薪水也降了一级。那时他的母亲和姑姑刚刚去世,对启功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启功最困难的时候,陈垣一次在琉璃厂,偶然发现有几张明清画卷,他知道这些字画是启功最心爱之物,启功既然把心爱之物都卖掉了,想必经济十分拮据。陈垣当即买下这些画,并派秘书去看启功,带去100元钱。右派分子不能再上讲台,启功下决心,要在艺术和学术上做些贡献。于是,他利用“劳动改造”的业余时间,潜心于学术研究。读书,写文章,集中研究他所喜爱的诗词曲赋及骈文的韵律声调。

    1962年,启功重新登上了讲台,这段时期,他撰写了《古代宋字体论稿》、《诗文声律论稿》和《红楼梦札记》等学术专著,在学术上取得了重大成就。

    启功根据多年的研究心得撰写了《诗文声律论稿》。这部著作从1961年开始构思,到“文化大革命”中,经多年的反复推敲和修改,书稿已经有一尺多厚。但是那个时候学者出一本著作谈何容易,书稿放在家里,启功不放心。“文革”中流行工农兵集体创作,他怕被充为公共财产。启功终于想了一个办法:他找来最薄的油纸,晚上在灯下用蝇头小楷抄写,尽量压缩字数,终于完成一部6万字的手抄本,如有紧急情况,随时可以缠在腰上带走。这部《诗文声律论稿》直到1977年才由中华书局出版。

    1971年陈垣去世时,悲恸中的启功撰写了一副挽联:“依函丈卅九年,信有师生同父子;刊习作二三册,痛余文字答陶甄!”2000年11月12日,北师大为老校长陈垣举行诞辰120周年纪念时,启功说:“老校长教导我的样子,我现在蘸着眼泪也能画出来。”启功流着眼泪,写下了《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一文,回忆初入辅仁大学教大一国文时陈垣先生对他的“耳提面命”。启功还在《“上大学”》一文中特别强调,“恩师陈垣这个恩字,不是普通恩惠之恩,而是再造我的思想、知识的恩谊之恩!”为感谢陈垣先生对自己的培养并作永久纪念,启功于1988年8月义卖书法绘画作品,以筹集基金为北师大设立“励耘奖学助学基金”。

    此后两年时间里,启功几乎达到了“手不停挥”的创作境界,常常是夜半书写,还捐出1万元作为装裱费。1990年12月,启功书画义展在香港隆重举行,从300多幅作品中选出的100幅字、10幅绘画,被香港热心教育的人士认购一空,加上启功应社会各界需要所写的100件作品的酬金,共筹得人民币163万元。

    当学校建议奖学金以他的名字命名时,启功坚辞,要以陈垣先生的书屋“励耘”名字来命名。他说:“以先师励耘书屋的励耘二字命名,目的在于学习陈垣先生爱国主义思想,继承和发扬陈垣先生辛勤耕耘、严谨治学的精神,奖掖和培养后学,推动教学和科学研究事业的发展。”

    与妻子章宝琛的风雨爱情路

    启功20岁时中学毕业,正忙于四处求职,在母亲的包办下,便与从未曾谋面的章宝琛成婚了。她也是满族人,比启功大两岁。章宝琛不通文墨,家境贫寒,她是带着小弟弟一起嫁过来的。自她来到启功家后,任劳任怨,再不要启功操心,使启功对她由“同情”逐渐转化为“爱情”。他们是典型的婚后恋爱,爱情真挚、纯洁、深沉、持久。

    1937年北平沦陷后,启功的生活非常窘迫。一天,启功看见妻子在补一只破了几个洞的袜子,心中一片酸楚,决心多挣点钱,他开始作画卖钱。当他背上画卷准备出门时,出于文人的面子,他又犹豫了。章宝琛理解丈夫,便说:“你只管作画,我上街去卖。”

    一天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雪,启功从外边回来,见妻子还没回家,便打着伞去街上接她。只见章宝琛坐在小马扎上,全身落满了雪花。启功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章宝琛挥舞着双手,兴奋地说:“只剩下两幅画没卖了。”1938年6月,日伪政权成立教育局班子,一个同事拉启功去那里工作,遭到启功的严词拒绝。同事不死心,准备说服他的妻子,谁知章宝琛一口回绝:“我们就是饿死,也不给日本鬼子和汉奸做事!”启功感叹连连:“知我者,宝琛也!”启功的母亲1956年病逝时,启功于悲恸中顿悟了妻子为这个家庭日夜操持的功劳,恭恭敬敬地叫她“姐姐”,给她磕一个头,叩谢贤妻的情深义重。

    1957年“反右”运动中,潜心习书画的好好先生启功也在劫难逃。回到家来,章宝琛不解地问他怎么会划上了“右派”,启功为宽慰她,不无幽默地说:“我参加过土改,划什么分子都有比例数。这个‘右派’也是有比例的。你想想,咱们是封建家庭,皇室残渣,受的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教育。既然有比例,就有凑数倒霉的,在下就是一个。”妻子学着老校长陈垣的口气劝启功埋头写书,不辍书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章宝琛还卖了首饰,换了钱来给启功买书用。

    正当启功全力以赴在学术上进行冲刺时,1966年“文革”爆发,他再次被迫离开讲台。为了让启功能够专心在家撰写文章,章宝琛天天坐在门口给他望风,一见红卫兵,她就立即咳嗽,启功则马上把纸和笔藏起来。

    1971年,启功接受了为《清史稿》加标点任务,长达7年。20世纪70年代初,章宝琛由于常年的贫困生活积劳成疾,患上黄疸肝炎。1974年,章宝琛病情加重,尽管启功一再对妻子隐瞒她的病情,聪慧的章宝琛却早已从丈夫的神态中看出来。她伤感地说:“启功,我们都结婚43年了,要是能在自己家里住上一天,该多好。”43年了,他们一直借住在亲戚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第二天启功开始打扫房子,他决定马上搬家。傍晚,当他收拾好东西赶到医院时,章宝琛已经病逝。

    妻子走后两个多月,启功搬进了学校分给他的房子,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他怕妻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便来到妻子坟头,喃喃地说:“宝琛,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你跟我回家吧。”回到家里,启功炒了妻子最爱吃的几个菜,他不停地给妻子碗里夹菜,当妻子碗里的菜多得往桌上掉时,启功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启功一生无儿无女,妻子去世后,他一直过着孤独而清苦的生活。他把卖字画和稿费所得的200多万元人民币全部捐给了北京师范大学,而自己却住在简陋狭小的房子里。

    妻子在世时,曾和他开玩笑说:“我死后一定有不少人为你介绍对象的,你信不信?”启功笑曰:“老朽如斯,哪会有人又傻又疯这样子做呢?”章宝琛进而逼问:“如果你不信,我俩可以赌下输赢账。”启功颇感意外:“万一你输了,那赌债怎么能生还?”她说:“我自信必赢。”不料这一时戏言果然灵验。

    当章宝琛去世后,启功家中可谓“门庭若市”,不少热心朋友前来给启功介绍女朋友。更有人不经同意便领女方前来“会面”的。这可吓坏了启功,于是他先以幽默自嘲谢客:“何词可答热情洋溢良媒言,但说感情物质金钱生理一无基础,只剩须眉男子相,如此而已而已。”此招仍不能挡驾,他干脆撤掉双人床,换成一张单人床,以此明志,谢绝盈门说客。

    1995年,一位慕名而来的离异女画家登门拜访他,表示要照顾他,陪伴他走完后半生。启功明确告诉她:“没有女人能够取代宝琛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女画家不相信,决定用爱心温暖他冰凉的心。女画家每天赶到启功家里,照顾他饮食起居,为他誊写书稿,交流绘画心得。

    4个月后,女画家问启功:“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好吗?”

    启功摇摇头:“我心里只有宝琛,再容不下任何一个女人。”

    直到启功90多岁高龄,每年的清明节,他都坚持去墓地“带”妻子回家。他对身边的亲属说:“要是我走了,就把我与宝琛合葬在一起。我们来生还要做夫妻。”他还说:“我们是有难同当,但没能有福同享。因此我的条件越好,心里就越不好受。我只有刻苦一点,心里才平衡一些。”

    启功思念他的亲人。他曾经写过一首诗:“钞币倾来片片真,未亡人用不须焚。一家数米担忧惯,此日摊钱却厌频。酒酽花浓行已老,天高地厚报无门。吟成七字谁相和,付与寒空雁一群。”启功先生动情地说:“我最亲爱的人,我的母亲、姑姑、老师、老伴,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钱让他们过好日子。现在他们都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也80多岁了,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言语间,充满对亲人的思念之情。这种思念之情在他的许多诗作中都有体现。像著名的《痛心篇二十首》、《赌赢歌》,是为追悼亡妻而作,可谓字字皆血,读之催人泪下。

    拒绝姓“爱新觉罗”,独创启姓

    启功独创启姓,但他的确是清室皇族后裔,是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启功在所有的书画、著作、文章和书信中,从未用过“爱新觉罗”。他诙谐地说:“本人姓启名功字元白,不吃祖宗饭,不当八旗子弟,靠自己的本领谋生。”启功不喜欢人家说他姓爱新觉罗。有人给他写信,爱写“爱新觉罗·启功”收,开始时他只是一笑了之。后来越来越多,启功索性标明“查无此人,请退回”。

    20世纪80年代一些爱新觉罗家族的人,想以这个家族的名义开一个书画展,邀启功参加。他对这样的名义不感兴趣,于是写了两首诗,题为《族人作书画,犹以姓氏相矜,征书同展,拈此辞之,二首》:

    闻道乌衣燕,新雏话旧家。谁知王逸少,曾不署琅琊。

    半臂残袍袖,何堪共作场。不须呼鲍老,久已自郎当。

    第一首诗的意思是说,即使像王、谢那样的世家望族,也难免要经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沧桑变化,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以自己的家族为重的,就像王羲之那样,他在署名时,从来不标榜自己是高贵的琅琊王家的后人,但谁又能说他不是“书圣”呢?同样,我们现在写字画画,只应求工求好,何必非要标榜自己是爱新觉罗之后呢。第二首的意思是说,自己就像古时戏剧舞台上的丑角“鲍老”,本来就衣衫褴褛,貌不惊人,郎当已久,怎么能配得上和你们共演这么高雅的戏呢,即使要找捧场的也别找我啊。

    “坚净翁”

    启功为人宽厚,待人以善,性情乐观,幽默诙谐。他有一方古砚,上有铭文曰:“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启功把自己小小的卧室兼书房命名为“坚净居”,自号为“坚净翁”。“坚”、“净”二字,正是启功一生为人的真实写照。启功以他独具的人格魅力——谦和慈祥、淡泊名利、虚怀若谷、包容无际,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因为启功的书法是难得的墨宝,所以赝品就大量出现。有个铺子就是这样“作品”的专卖店。标价不高,有人看了问店主:“是真的吗?”店主也挺痛快:“真的能这价钱吗?”后来启功听说了这件事,亲自来到了这个铺子,仔细地看。大家都认识启功,有人就过来问:“启老,这是您写的吗?”启功微微一笑,说:“比我写得好。”这话虽说没正面回答,可把问题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在场的人全都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启功改口了:“这是我写的。”事后他向别人解释为什么这样说,他说:“人家用我的名字写字是看得起我。再者,他一定是生活困难缺钱,他要是找我来借钱,我不是也得借给他吗?”

    市面上假冒启功名的赝品很多,不少朋友建议追查,他却不同意。有一位年轻人写了一封长信,对这种现象给予批评,并建议启功先生追查。启功先生给这位年轻人回了信,大意说有些假字比启功自己写的还好;而且人生几何,身后如果有人伪造,也无可奈何。他还谈道,如果自己的字都写得和二王、颜、柳或苏、黄、赵、董一样好,作伪也要难上若干倍,其伎俩就容易暴露,自己也可省下诉讼费了。启功这种博大的胸襟和自勉的精神令人敬佩。

    但在原则问题上,启功是一点也不含糊的。他对有人假冒他的书法表现得很超然,然而当他发现有人冒用他的名字进行古书画鉴定,并在赝品上以他的名义题字落款时,他却非常气愤。启功特地将他信任的一个学生召去,让他在报上为其发表声明:从今以后,启功不再为任何个人鉴定字画真伪,不再为任何个人收藏的古字画题签。启功严肃地说:“我对这种行为必须讲话,这与造我的假字不同,这是以我的名义欺诈别人,对这种犯罪行为,我要保留追究刑事责任的权利。”声明发表后,启功许多朋友都不相信他能做到,因为他们知道启功先生为人随和,好说话。可是启功真的是说到做到了,留下文物鉴定界的一则佳话。

    在北师大校园内,晚辈们爱戴、尊敬启功,见面总爱称他为“博导”。启功便说:“老朽垂垂老矣,一拨就倒、一驳就倒,我是‘拨倒’,不拨‘自倒’矣!”在他被任命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后,有人祝贺说,这是部级呢。启功则诙谐地说:“不急,我不急复不急!”更为幽默风趣的是启功外出讲学时,听到会议主持人常说的“现在请启老作指示”,他接下去的话便是:“指示不敢当。本人是满族,祖先活动在东北,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因此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言’……”如此见面语,立刻活跃了会场气氛。时常有朋友打电话问候启功的身体情况,他不紧不慢地告诉他们:“已经‘鸟呼’了。”他们不解其意,启功转而哈哈大笑:“只差一点儿就‘乌呼’了。”

    成为大名鼎鼎的书法家后,慕名求字者自然不少,启功则不论尊卑,凡有所请,便欣然从命,不忍拂意。启功作书,不择砚墨,宣纸下垫几张旧报纸,口占诗句,握管直书,珠玑满纸,章法天成。盛名之下的启功很累,但他却始终保持着宽容大度、豁达幽默的处世态度。启功曾笑曰:“我就差公厕没写字了。”

    为人随和的启功,又是一个极认真的人,绝不随声附和。凡是题写公开出版的书刊名或是牌匾时,他必定写简体字。有人做过调查,北京市所有的立交桥中,只有启功题写的“建国门桥”是规范的简体字。启功先生说:“别的桥都是名人题写的,我不够名人资格,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按规范字写。”有人问他是不是爱写简体字,他正色道:“这不是爱写不爱写、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汉字规范化是国家法律规定的,法律规定的我就得执行。”

    2004年7月26日,是启功92岁寿辰,北京师范大学在该校举办了“启功语言文字研讨会暨新著首发式”。启功坐着轮椅,身着灰色夹克,精神矍铄地出现在现场。等他坐到主席台上时,鲜花已将他拥簇。北师大的学生还为老人献上了花篮与小熊维尼。但启功不爱鲜花独喜维尼熊,抚摸着小熊的他乐得咧嘴哈哈笑,之后双手抱拳在怀向大家施礼,并深情地说:“我无德无才,却招惹这么多的人来祝寿,惭愧和感动的眼泪直往肚子里掉,哪怕活到最后几分钟也要将有限的学知呈现出来给后人。”启功表示,对那些溢美之词他觉得有些对不住,92年的生命似乎有些“蹉跎”。“我要努力活下去,无论是两年还是两天甚至两个小时,我希望还能尽一点心力,让我能够达到你们所说的两成就心满意足了。”

    启功始终保持着宽容大度、豁达幽默的处世态度,这正是他的长寿秘诀。人上了年纪,身体难免会有些不适。由于颈椎病发作,启功被送到医院做牵引,这本是一桩很痛苦的事,可他却躺在床上做了一首《西江月》:“七节颈椎生刺,六斤铁饼拴牢,长绳牵系两三条,头上数根活套。虽不轻松愉快,略同锻炼晨操,《洗冤录》里篇篇瞧,不见这般上吊。”

    有一回,医院给启功下了病危通知书(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次),他被严格“管制”起来。有人问他的看法,他说:“浑身实难受,满口答无妨。扶得东来西又倒,消息传来贴半张,仔细看,似阎罗置酒,敬候台光。”如此乐观地看待生死,阎王也无可奈何了,于是他又一次“策杖回家转”了。

    1995年11月的一天,10多位北京学界名流汇聚北师大,讨论启功的新著《汉语现象论丛》。大家对这部作品好评如潮。最后,一直正襟危坐、凝神倾听的启功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讲话。他表情认真地说:“我内侄的孩子小的时候,他的一个同学常跟他一块上家里来玩。有时我嫌他们闹,就跟他们说,你们出去玩吧,乖,啊!如此几次,终于有一天,我听见他俩出去,那个孩子边下楼时很有些不解地问,那个老头儿老说我们乖,我们哪儿乖啊?今天上午听了各位的发言,给我的感觉我就像那小孩,我不禁要问一声,我哪儿乖啊?”

    听完最后一句,静静的会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笑,伴随着的是热烈的掌声。故事里包含了谦虚与感谢,表现出风趣与幽默。这就是启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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