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往事:文苑杂忆-严凤英与黄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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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杰

    四害横行百卉殚,

    凤英无计避摧残。

    “黄梅”依旧人何处,

    满座欷歔泪暗弹。

    这首诗,是原安徽省委书记、书法家、诗人张恺帆生前为严凤英被迫害致死不平而写的。恺老逝世后,我又看了这首诗,不禁想起严凤英同志许多往事。

    本来,我早就想给严凤英写一篇文章,特别是1991年一天下午,中央电视台二套节目播放《女驸马》电影,我和老伴在电视机前,好像又和活着的严凤英见面了,她那动人的唱腔,出色的表演,多愁多情的眼神,使我想起了她的成长,她的苦难,她的成名,她的人品,促使我要拿起笔写严凤英。过去,我之所以未写严凤英,是因为写她的文章很多,出版了严凤英的传记,直到15集电视剧《严凤英》问世,都把严凤英短暂的一生再现在文字和荧屏上,而且真实感人。电视剧《严凤英》的导演金继武同志告诉我,该剧播放时,全国将近3亿观众收看,同时在电视机前为严凤英苦难而闪光的人生流泪,有7人在电视机前几乎感情激动得要昏死过去。在评奖委员会上,有的评委激动地流泪说:“此剧不得飞天奖,天不忍、地不忍,也对不起光彩夺目的严凤英!”结果,一致通过《严凤英》15集电视剧荣获广电部“飞天奖”一等奖。可见严凤英作为杰出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是名副其实的。她的人品,她的艺德,她的英年早逝,赢得了亿万人民的尊敬、同情和惋惜。当年周恩来总理得知严凤英以死抗争“四人帮”的凶残迫害时,十分痛心,默默地长时不语,表达了他对江青之流把江淮大地上一枝独秀的艺坛之花活活绞死的愤慨!

    我和严凤英曾是上下级直接领导关系,我既了解严凤英过去的一些情况,更了解她成名盛时的情况。1952年,皖北皖南行署合并,成立安徽省人民政府,我是第一任安徽省文化局负责人,省黄梅戏剧团在我手中建立;1954年秋,华东五省一市戏剧汇演在上海举行,安徽代表团是我带队的,我又是评奖委员会的成员。当安徽省黄梅戏剧团在上海大舞台上演出《天仙配》时,文艺界专家吴强、孔罗荪等人坐在我身旁,他们竖起大拇指说:“你们安徽在上海放了一颗明星!”我当时向黄梅戏剧团全体同志一再说:此剧能获得诸多一等奖,应归功于省委的重视,归功于编剧、导演、作曲工作者的努力和创新,特别是严凤英和王少舫出色的表演和动人的唱腔,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现在看来,还应该归功于培养和造就严凤英、王少舫成长的黄梅戏之乡安庆。其后,在准备拍电影时,导演石挥和我多次研究,探讨电影文学剧本和搬上银幕的问题,石挥和桑弧同志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

    《天仙配》舞台演出打响了!《天仙配》电影打得更响!轰动了国内,也轰动了国外。从此,黄梅戏这朵艺苑之花受到了国内外广大观众的喜爱,经久不衰。

    令人痛心的是十年动乱期间,严凤英被迫害致死。而后,王少舫、潘璟琍、张云风等黄梅戏的出色演员均先后离开人间。现在,黄梅戏之花已开遍省内外,新秀不断涌现出来,如省黄梅戏剧院和安庆市黄梅戏剧团,出现了马兰、黄新德、吴琼、韩再芬、陈晓芳、吴亚玲等人,她们可以说是严凤英等黄梅戏前辈的继承人。但是,现在的新秀,尽管她们的艺术各有特色,各有成就,各有所长,受到广大观众喜爱,但尚无一人能赶上或超过严凤英。正如一位著名戏剧家向我说的:“马兰的表演、吴琼的唱腔、韩再芬美好的形象合在一起,可以和严凤英比美。”此话虽不完全正确,但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说,严凤英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下面,我就说说严凤英与黄梅戏的一些故事。

    在艺训班的严凤英

    1952年夏季,我从部队转业到了文化战线,任安徽省文化局负责人。对我这个拿枪杆子的人来说,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当时,根据党中央和省委布置,对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训练教育。我和党组织研究,决定办艺人训练班,其主要内容:政治教育,树立文艺为人民服务的观点;旧戏改造,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推陈出新,百花齐放;忆苦思甜教育,树立人民演员主人翁观念。同时,对在旧社会染有恶习如吸毒等的少数艺人,进行改造旧习、树立新风的道德教育。当时来参加学习班的演员、导演、剧团团长,都是从全省各地抽调来的骨干人员,有老、中年艺人,更多的是青年演员。剧种有京剧、庐剧(原名倒七戏)、黄梅戏(原名黄梅调)、泗州戏(原名拉魂腔)、梆子戏、花鼓戏、曲子戏、徽剧、越剧、扬剧等十多个剧种。从安庆来的黄梅戏主要演员有:严凤英、王少舫、潘璟琍、张云风、丁老六(丁永泉)父子等数十名演员。当时的严凤英才22岁,风华正茂,她进艺训班学习,喜气洋洋,天真活泼,是学习最认真的一个。她为全国的解放而欢呼兴奋,为艺人的真正解放而欢欣鼓舞,正如她在学习小组发言中说的:“在旧社会,我只是一个唱戏的,虽出了名,可身边的恶狼天天围着我,他们要喝我的血,要吃我的肉。在黑暗的旧社会里,我们不算人而是鬼,是恶狼口中食。然而,我毕竟是人!就是在万恶的旧社会,我也要讲人格,要脸皮,虽然我受过迫害,但我还敢反抗……”严凤英说着,声泪俱下,她说:“我现在真正认识到,不是共产党解放了我们,我也许早成了冤鬼!成了一个可怜的女鬼!新旧社会两重天,我真的高兴极了,我现在成了人民的演员,不再是被人看不起的戏子!”说到此,她又激动地说:“我要树立新的人生观,改正自己的缺点,不贪钱,不贪名,做一个合格的人民演员。我一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加入共产党!”

    严凤英的一席话,打动了许多演员的心,大家公认,严凤英经过几个月的学习,认识有了一个飞跃的转变和进步,树立了新的为人民服务的观点,积极拥护党对戏曲的改革。她曾说过:“如果把旧戏中的糟粕不加删除改造,捧给观众,就等于向人民输送鸦片烟,用枪打自己人!”

    艺训班快结束时,我邀请华东文化局戏剧家屠岸等同志来合肥观看演出。他们一行看了严凤英演出的《打猪草》、潘璟琍和王少舫演出的《夫妻观灯》、泗州戏演员李宝琴演出的《拾棉花》后,感到特别高兴,大加赞扬,立即向我说:“邀请严凤英、王少舫、李宝琴到上海演出。”当时,我一口答应,并把此事转告严凤英等同志,他们也自豪地说:“昔日的草台班子,今日能进大上海,做梦也没想到!”紧接着我又安排一个晚上的黄梅戏,邀请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省长黄岩和省委书记桂林栖、陆学斌、苏毅然等同志观看严凤英、王少舫、潘璟琍、张云风主演的《天仙配》中《路遇》一折,还有严凤英反串小生的《西楼会》和《打猪草》、《夫妻观灯》等节目。所有的省委负责同志均是第一次观看黄梅戏,安庆语音听得懂,演员表演出色,特别是黄梅戏唱腔优美动听,一致叫好。我向他们建议,为了发展黄梅戏,成立安徽省黄梅戏剧团,他们一致同意,无一人反对。这就是黄梅调走上黄梅戏,从地方小剧团走上省剧团的第一步——通过了省委这道重要关口,曾希圣、黄岩、桂林栖、陆学斌同志更是最积极的支持者。

    省黄梅戏剧团建立时引起的风波

    1953年,当严凤英、王少舫、李宝琴在上海大舞台表演的《打猪草》、《夫妻观灯》、《拾棉花》等小戏一炮打响,轰动了上海,各家报纸纷纷发表评论,对他们的表演艺术评价极高,说她们唱得好,表演得好,把安徽的乡土之花送到上海,使大上海的人耳目一新,感到新鲜可爱。

    严凤英等人在上海演出成功,使安徽省委负责人格外高兴,他们都是有事业心的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特别是曾希圣、桂林栖同志更是积极主张发展安徽教育、体育和文化事业。有一天,省委通知我去谈建立黄梅戏剧团问题,要我提出方案。我当时说,成立省黄梅戏剧团,由于省委重视,要钱有钱,要干部有干部,要房子有房子,而且据我了解,严凤英等同志都拥护成立一个省黄梅戏剧团,他们都愿意来。但是,最大的难度,是抽调严凤英,怕地方不同意,观众不同意。曾希圣同志果断地决定:“下级服从上级,调严凤英,就是我曾希圣定的,老桂(指桂林栖),你转告许少林(当时的安庆地委书记),小局服从大局,成立省黄梅戏剧团,是为了发展它,繁荣它,有什么不好呢?要打破地方保守主义。”曾希圣同志干事业,说到做到,要求你办得越快越好。

    我回局里,向党组织传达,立即行动,成立一个小组,去安庆考察人员,抽调什么人,留什么人,具体研究落实。安庆市观众得知要把严凤英调到省里,立即哗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有的骂娘,有的坚决反对,有的要上访,更多的依依难舍。确实,解放后,严凤英从南京回到安庆,又登上舞台,每晚海报上只要有“今晚是严凤英主演”,不问什么剧目,戏票就被抢购一空,要是挂上“严凤英主演《小辞店》”,不仅坐票、站票买不到,剧场外还围着许多观众,能听到严凤英的唱腔也为之一快。显然,严凤英是属于安庆人民的,她的艺术和安庆广大观众密切联系在一起,人民爱她,需要她,而她也爱自己故乡的观众。正如有些热爱严凤英的观众说的那样:“我们三天不吃饭可以,要我不看严凤英的戏,身上真没力气!”

    严凤英受到安庆人民如此热爱,是她表演艺术魅力和动人的唱腔,抓住了人们的心。因此抽调严凤英来省,必然遭到安庆观众的反对。于是,真的有不少人上书“告状”,他们告的不是省委,也不是曾希圣,首当其冲的是我,告我这个省文化局长“居心不良”,说什么“省文化局长没有结婚,他想娶严凤英做老婆”(我当时不到30岁)等等。这些人民来信,有的告到中央,有的告到文化部,有的告到省委。这些信当然都转到曾希圣和桂林栖手里,他们看了也就一笑了之。有一天,桂林栖对我说:“杨杰,成立省黄梅戏剧团,你背了黑锅了,省委知道你,你和严凤英没有任何关系。”我听罢,也只得哈哈一笑。

    风波平息了,省黄梅戏剧团顺利成立了。先派闵仁担任团长,很短时间便调离。为了物色一个政治强又懂业务的团长,我亲自到省军区找李世炎政委,指名要政治部文化科长吕波同志,李世炎将军满口答应,吕波同志担任黄梅戏剧团第二任团长。他年龄比我轻,可早已离开了人间,他为黄梅戏的发展,为帮助严凤英进步,做了不少工作,使严凤英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省黄梅戏剧团是1953年4月正式成立的。那时严凤英23岁,剧团的同志也都只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人年轻,剧团也年轻,可是从成立的那天起,大家团结在一起做了多少事情呀!为了成立省团,艺术科长余耘坐镇安庆,郑立松同志四处奔波发现人才,调人。我们又从省实验文工团调来一些新文艺工作者。全是满腔热血干革命的同志,所以效率惊人。5月份,省团就到皖西佛子岭水库工地慰问,到南京与波兰玛佐夫舍歌舞团交流演出。八九月份,这个只有半岁的剧团排演了新编的大戏《天仙配》。那时要组团到朝鲜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就从安庆借来了王少舫、潘璟琍等同志,连同省团的丁俊美、马元玲、纪延玲、王文治等同志,由省团的团长闵仁同志带队,参加赴朝鲜慰问团到朝鲜去了。省团的丁永泉、张云风、熊少云、查瑞和、陈月环、张贵麟等同志和一部分新文艺工作者就由省团分管业务的副团长丁式平同志带队到安庆,一方面演出,一方面让新文艺工作者学习黄梅戏的传统。这时,就排演陆洪非新编的《天仙配》,老艺人胡玉庭也请来了(这个戏的老本子是他口述的)。这一稿的导演是李力平、乔志良,音乐是方绍墀、潘汉民两同志搞的。陈月环演七仙女,查瑞和演董永。在安庆排了一个月,国庆节在安庆首演,演了10场。丁式平向余耘汇报,余耘又告诉我。就叫他们回合肥汇报演出,在当时的人民剧场演了两三场,又回安庆演出。因为赴朝慰问借了安庆的王少舫、潘璟琍等同志,省团理应为安庆的黄梅戏观众作点补偿。

    1953年11月到1954年1月,慰问志愿军,接着又慰问解放军,赴朝慰问的同志也回来了,又由闵、丁两位同志分头带队参加慰问演出。丁带的队仍演《天仙配》,七仙女仍是陈月环,董永仍是查瑞和。王少舫、潘璟琍则回安庆参加慰问演出活动。

    1954年夏天,准备参加华东会演,可是安徽发大水,省的准备工作精减为“预演”。《天仙配》参加角逐。剧本、导演、音乐基本是原班人马,七仙女换成严凤英,董永仍是查瑞和。

    后来选中《天仙配》参加华东会演,七仙女仍由严凤英扮演,从安庆借来了王少舫扮演董永。音乐则换成王文治、方绍墀同志。因为潘汉民同志到江西搞调查去了。

    在上海戏曲会演时的严凤英

    1954年,华东文化局决定举办第一届华东六省(江苏、山东、安徽、福建、江西、浙江)一市(上海)的戏曲会演,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全国戏剧界一次空前的盛会,各省和上海市都推出了最好的剧种、最好的戏、最好的演员参加。

    安徽是个地方戏曲丰富发达的地方,又是京剧鼻祖程长庚的故乡——徽剧发源之地。解放后,毛泽东主席倡导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使许多流散在农村草台班的地方戏登上大雅之堂。如黄梅戏、庐剧、泗州戏,过去被认为是“草台戏”、“草台班子”,后来,他们进入省会合肥以及安庆和蚌埠市,轰动一时,经久不衰,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1954年,安徽遭到大水灾,在这个困难情况下,省委仍对这次会演极为重视,曾希圣同志多次找我和演员到省委会议室,研究拿什么戏到上海演出,当我汇报准备将黄梅戏《天仙配》作为重点戏时,他们完全支持。我回局与艺术科长余耘同志研究,确定演员,修改剧本,指定剧作家陆洪非执笔,把原《天仙配》中的糟粕部分去掉,改董永为劳动人民出身,把结尾“送子”去掉,到“分别”用悲剧结束,使此剧更为感人。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洪非同志编剧,王文治、方绍墀等同志作曲,李力平、乔志良任导演的舞台剧《天仙配》终于彩排了。直到去上海,有几段唱腔和表演动作,仍要严凤英、王少舫加以提高,不断磨炼,做到精益求精。严、王两同志在舞台上的表演一向严肃认真,每一句唱腔、每一个动作都反复演练几十次,直到进入角色的内心感情世界,他们自己满意、导演满意、观众满意才行。

    大约在会演开幕的第三天晚上,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演出了长达3个小时的《天仙配》,观看的尽是专家、导演和各省的演员,场内座无虚席。和我坐在一起的有上海市文化局局长于伶、上海电影制片厂负责人叶以群、文学家孔罗荪以及评奖委员会的同志。演出结束时,台下掌声不停,连续谢幕多次,在一片叫好声和掌声中,行家议论开了:

    “我是第一次听黄梅戏,真是美妙动听!”

    “严凤英把七仙女演活了,悲伤处令人流泪,欢快处令人捧腹。我看,她是黄梅戏里的梅兰芳!”

    孔罗荪和评奖委员们更是握住我的手说:“你们安徽拿了最好的戏送到上海!”

    在评奖会上,一致通过《天仙配》获演出一等奖,剧本一等奖,严凤英、王少舫各获个人表演一等奖,这是在评奖会上最没争议的一个戏。当会演快结束时,上海电影制片厂负责人向我发出“请帖”,邀请黄梅戏剧团在电影厂内舞台上演出,当时全厂专家、演员和职工看了演出。我陪叶以群和石挥等同志看戏,边看边谈,最后叶以群同志拍板:“《天仙配》我们决定拍舞台艺术片。由石挥同志执导,著名电影家桑弧同志写电影文学剧本。”这样,拍电影《天仙配》的事就定下来了。1955年《天仙配》拍电影时,音乐除了保留原来适合电影艺术需要的部分外,时白林、葛炎同志也参加作曲。电影《天仙配》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1949-1955优秀影片奖,严凤英、王少舫获荣誉奖。

    严凤英的名字又一次在上海、华东六省以及全国打响了。她红极了!此时,我开始提醒她:“不能自满,更不能骄傲!”

    会演结束时,著名剧作家田汉同志来上海,他要看严凤英的戏,并问我;“严凤英拿手戏是什么?”我说:“《小辞店》。”田汉问《小辞店》的内容是什么,我介绍说:故事发生在巢湖边三河镇,说的是开饭店的小老板娘柳凤英,她多情美貌,泼辣大胆,因为父母包办婚姻,把她嫁给一个秃头男人,好吃懒做,赌博成性,夫妻没有感情,有个湖北黄州商人蔡鸣凤,长期住在店里,渐渐与柳凤英有了感情,直到同居,引起街谈巷议,柳凤英毫不示弱,她沿街骂那些非议她的女人。当蔡鸣凤思念家乡,准备辞别柳凤英时,柳凤英含着眼泪留,留不住,又含着眼泪送,送他出店辞别。痴情的爱,倾心的情,严凤英把每个细节,通过大段情深意长的动人唱腔,将柳凤英这个痴心多情女人表演得淋漓尽致,感人至深,是更具特色的长诗般的安徽《走西口》和《信天游》!

    田汉看了《小辞店》后,对我说:“我一生看了很多优美的戏剧,而你们的严凤英,一折《小辞店》征服了我田汉,严凤英是个天才的演员!”

    的确,严凤英作为一个演员,不仅表演出色,唱腔动人,形象和眼神处处出戏,令人叫绝,喜、怒、哀、乐的感情,虽是台上做戏,却做的真实、自然。石挥曾向我说:“严凤英在上海电影棚表演《天仙配》中‘分别’一场戏,摄影师把镜头对准她,大段别离唱词,严凤英每唱必流泪,边唱边写血书,感动得摄影师也流泪。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有人说,严凤英不管扮演什么角色,一出台,一张嘴,一动眼神,立即就会把台下乱轰轰的观众抓住,能使场内鸦雀无声,把精力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这可以说是严凤英的艺术魅力使然。

    中央领导同志及梅兰芳评严凤英

    1953年,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成立,从那时起,首先来安徽视察的是朱德元帅和夫人康克清,其后是周恩来总理、李克农将军、张治中将军,他们来皖时都看过黄梅戏。1958年,毛泽东主席在张治中和罗瑞卿陪同下,首次来安徽视察,两次看黄梅戏演出。随后,彭德怀元帅、叶剑英元帅、贺龙元帅、聂荣臻元帅、邓小平总书记、彭真书记等中央领导先后来安徽视察,他们都看过严凤英演出的黄梅戏《天仙配》、《打金枝》、《打猪草》、《夫妻观灯》,还有严凤英个人表演的折子戏《小辞店》、《西楼会》等。

    在“大跃进”年代里,毛泽东主席第一次来安徽,对安徽人民来说是件大喜事,对省委来说是个极大的鼓舞和支持。当时,毛主席身体健壮,情绪极高。省委安排我向他汇报近20分钟关于除“四害”的工作,他大笑了多次,非常满意。他说:“老鼠比人还狡猾,苍蝇、蚊子危害极大。”晚上,曾希圣、桂林栖陪毛泽东主席、张治中将军看黄梅戏《打金枝》,我坐在主席身后一排。当看到郭子仪捆绑了自己和儿子,赴皇帝面前请罪,皇帝不仅没将郭氏父子问罪,反而十分宽容,还批评自己的女儿,又批评皇后对女儿的偏心时,毛泽东主席评论:“历代开国皇帝,从不杀有功之臣。”紧接着他问:“湖北有个黄梅县,为什么黄梅戏出在安徽?”我向主席说:“黄梅县与安徽宿松县交界,旧社会黄梅县灾民逃荒到安徽,他们既唱黄梅调,又吸收了安庆地方民歌,形成了现在的风格,成为黄梅戏。”主席又问:“严凤英祖籍是湖北人吗?”我回答说:“她是安庆桐城县人。”接着,主席高度评价严凤英和地方戏曲。他说:“我喜欢家乡湖南花鼓戏,黄梅戏更好听,严凤英是个出色的演员,她演的七仙女成了全国人人皆知的故事。”

    主席离开安徽后不久,彭德怀元帅来安徽视察,由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恺帆陪同,到各地看“大办钢铁”和“公共食堂”。有一天晚上,张恺帆约我陪彭总在稻香楼礼堂,看严凤英、王少舫、潘璟琍演的《路遇》、《打猪草》、《夫妻观灯》。不知彭总是看了“大跃进”的场面心情不悦,还是他军人严肃的个性,从演出开始到结束,他一言不语,也不笑,但到最后闭幕时彭总对我说:“部长(此时我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同志,请你上台,代我向演员问好,她们演得很好,特别是严凤英的表演,使我这个不爱看戏的人,也觉得她演得出色,为安徽人民争了光!”

    早在1953年初冬,朱德元帅和夫人康克清来安徽,这是中央最高领导人第一次来皖,当时合肥还是旧城市面貌,“江淮大戏院”尚未建立,只好在黄梅剧团住址彩排舞台(是草棚盖的)演出。曾希圣、桂林栖、黄岩、陆学斌等省委负责同志陪朱总看黄梅戏《天仙配》,我和朱总坐在一起,向他介绍了黄梅戏的来历。他看完《天仙配》,不时赞扬说:“严凤英演得好,唱得好听,这个演员很有前途。你们要注意政策,教育他们,使他们懂得现在是舞台的主人,不再是旧社会恶霸老板压迫下的戏子,要他们敢于创新,改革旧戏中有毒之处。”

    张治中、李克农将军均系安徽巢县人,他俩既是庐剧迷,又是黄梅戏迷。李克农于1955年来安徽,张治中数次来安徽。李克农来安徽时,省委派我陪他回故乡巢县(我也是巢县人)和去芜湖看看。张治中于1958年和1964年两次来安徽,均由我和张恺帆同志陪他。他们和我谈了一些政治、经济和安徽历史名人,还谈到小时候他们看过的“倒七戏”和《蔡鸣凤辞店》、《秦雪梅吊孝》等戏。以后,他们除看了严凤英的拿手戏外,还看了《小辞店》。庐剧丁玉兰的《小辞店》,也是令人叫绝叫好的。他俩一再向我提出:“黄梅戏和庐剧要到北京演出。”真的,以后黄梅戏、庐剧和泗州戏都进了北京,而且被安排在怀仁堂演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等中央领导同志都看了黄梅戏和庐剧的演出,严凤英、王少舫、丁玉兰都作了出色的表演,获得一致好评,中央领导都上台看望他们,张治中将军还设家宴款待他们。

    有一次,我在北京和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见面,他谈了严凤英的表演和唱腔,评价极高。他说:“严凤英的表演和唱腔,贵在具有真实的感情,她的唱腔、眼神、身段、脸上的表情,举手抬步,一举一动,一声一腔,充满人物的真实感情,正是因为有情,才能感人,才能抓住观众。她表演悲痛时,自己流泪,观众也流泪;表演快乐时,自己喜气洋洋,观众也跟着欢乐。一个演员,如果只知在舞台上做戏,干巴巴地表演和唱,是抓不住观众的;反之,像严凤英这样的演员,既有基本功,又有充沛的激情,演任何一个角色,既能出戏,又能出情,才能算上一个受观众欢迎的演员!”梅兰芳毕竟是戏剧大师,他的一席话,对严凤英表演艺术的评价,像田汉同志一样,算是最权威的评价。而从观众来说,《天仙配》的票房价值,可以说超出国内所有舞台艺术片。当年夏衍同志曾向我说:“最遗憾的是,《天仙配》没有用彩色拷贝,否则效果更好,它和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两部卖座率最高的舞台艺术片。”不是吗,直到现在,《天仙配》中许多唱段仍然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像“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已是全国各地群众爱唱的流行歌曲了。

    严凤英的人品和她的爱情生活

    在上海华东地区会演,严凤英出名了,特别是1955年,电影《天仙配》和全国观众见面,严凤英、王少舫名扬全国,而后又名扬海外,成了国内外家喻户晓的人物。这时,追求严凤英的人很多。可是,解放后的严凤英,经过党的培养和教育,十分珍惜党和人民给她的荣誉。她经常说:在旧社会,男人玩弄我,欺侮我,我没遇到一个真正尊重妇女的好男人。现在追求我的人很多,第一,我要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演员,不能满足现在的成就,要不断提高;第二,我要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处处以身作则,团结群众,带好青年演员,希望有更多更好的青年演员赶上和超过我;第三,我个人问题上,追求的,一不爱钱,二不爱高位,我爱人才,我爱人品。这三点,是1955年春节,她到我家拜年时向我表的态。她以后的经历证明了她的人生价值观确是如此,她不追求名利,追求的只是为人民作奉献。

    严凤英出生在安庆桐城县一个下中农家,自小爱唱民歌,有同情穷人之心。后来她成了黄梅调名演员,但解放前所走的道路,是十分曲折悲惨的。有时,她能挣点钱,也是帮助穷兄弟穷姐妹们。当她在南京“落难”时,南京有个姓甘的男人,挺身而出,解救她于苦海,于是她和姓甘的有过一段爱情关系,这个男人,心眼好,会唱京戏,是有名的票友,论人品、才华和长相,都是一个好男子汉。曾希圣曾找我谈话,要我为严凤英物色一位政治上强,而严凤英又爱的人。这件事,确实让我很为难。

    有一天,我和严凤英谈话,谈及她个人问题时,我问:“你对南京甘某某怎样?”她说:“从内心讲,我俩有感情,但从我现在选择对象的标准讲,我不爱‘小开’(甘某就是‘小开’),我要找个有才有德的人。”我想了下,对她说:“安徽日报文艺组长某某某不错,既有文才,人品又好,是党员。”严凤英同意和他见面。过了几天,我们约好了到严凤英家,她亲手做了几个菜,请我和他吃饭,他们谈得也很投机,可是不到半个月,严凤英向我反馈“信息”,说他太胖,从此,他们也就不来往了。我这个人一生没做过媒,此次是奉命做媒,虽没成功,但严凤英感到上级领导对她的关怀是真诚的,是在关心和帮助她,希望她幸福。

    后来,王冠亚从部队转业到文化局,分配到黄梅戏剧团,他的事业心很强,热爱黄梅戏,很有才气,会导演,也能写剧本,为人忠厚,有点书呆子气。他们结合后,夫妻恩爱,互相帮助,这使严凤英在成名后有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丈夫。

    严凤英被迫害致死,离开人间30多年后,年过花甲的王冠亚仍是孤身一人,默默地在为黄梅戏的繁荣作奉献。他为了怀念妻子(当然,他没有旧社会封建守节思想,女为男守寡,他为女守寡,而支配他可贵思想的,是他要把自己有限之年贡献给黄梅戏,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妻子),写了长达50万言的《严凤英传》(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后来又与别人合作,写出15集电视剧《严凤英》(江苏音像出版社和南京电视台拍摄),把严凤英的一生及其表演艺术,特别是严凤英主演的电影《天仙配》、《女驸马》、《牛郎织女》、《夫妻观灯》、《打猎草》等艺术成就写在了黄梅戏的史册上,写在我国戏剧艺术史册上,也写在了我国名人史册上。作为严凤英的丈夫,他已对得起妻子,如果严凤英真有在天之灵,她会含笑于九泉。

    严凤英离开人间40年了,当年,她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日子里,给组织写了这样的遗书:“……我活着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这份遗书足以说明她热爱党,坚信共产主义。1974年,我“官”复原职,看了她的亲笔遗言,几乎流下泪,我在潘璟琍面前不断地说:“她不该死呀!不该死呀!”严凤英的徒弟张萍说:“老局长,那时压力太大了!”我说:“人已死了,无可挽回,你们把严凤英留下的担子挑起来吧!”

    这事也已过去30多年了,潘璟琍也已因病去世,而严凤英4个徒弟——田玉莲(安庆市黄梅戏院副院长,《女驸马》中饰丫鬟)、江明安(《天仙配》电影中饰五姐)、张萍(《天仙配》电影中饰六姐)和许自友,都已是年过半百,艺术的青春已如夕阳晚霞,现在所希望的是黄梅戏新秀不断涌现,如此才能使黄梅戏这朵鲜花永远盛开,永远叫人喜爱!为此,除了党和政府重视,各方还要支持,更希望剧作家们多创作出新的剧本来,创作出能超过《天仙配》、《女驸马》的好戏来。有好剧本才能出好戏,有好演员才能演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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