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病了。发烧、咳嗽、头晕、嗓子嘶哑……这些感冒症状在我身上都齐了，一整个上午我都在犯困，孙姐一走开我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孙姐那么严厉的人居然没叫醒我，等我睡醒，已然是下午三点。

    “孙姐，我，我有点不舒服，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就睡着了。”意识到自己又犯错，我支支吾吾的，嗓子眼像着了火。

    “看出来了。”孙姐摸了摸我的额头，“还烫着呢，赶紧去医院看看。烧成这样怎么能舒服。唉，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注意身体，等上了岁数有你们后悔的。”

    “我真的没事，孙姐，就是昨晚参加宴会穿太少，着凉了。”

    “你今天早点下班吧，快去医院看看。”

    我点点头：“等我把这些资料整理好吧，不然明天我们就该出门了，拖着可不行。”

    “你都病成这样了，明天就别去了，等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帮你争取。”

    听孙姐这么一说，我顿时急了：“不行啊孙姐，我真的很想去，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你就让我去吧！机会那么难得，错过这次都不知道要等多久。我身体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去看医生，看完回家好好休息，我答应你一定注意身体，你让我去吧。”

    孙姐扑哧一声笑了：“瞧你都急成啥样了，我只是一个提议，又没说不让你去。好吧，那你赶紧整理好资料就下班，别再拖着身子了，要不然我就真不让你去了。”

    我这才放心，又说了很多保证一定养好身体的话，孙姐被我弄得无可奈何，笑着去办公室收拾这次开会需要的资料去了。

    为了复原绢画，这一阵子我和孙姐翻阅了很多资料，光是资料室那边提供给我们的就有不少了，我又重新删选了一些，等到全部整理完，也就到了下班时间。我伸了个懒腰，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要是让孙姐看到我还没走，肯定又要数落我了。

    我匆匆下楼，路上和几个同事打了招呼，直奔大门而去。由于身体不舒服，我今天没有开车上班，我一边走一边还想着这里打车这么难，还不知道要等上多久，实在不行找爸爸的司机来接一下我算了。然而这个念头只稍微闪了一下便终止了，因为我看见了那辆久违的熟悉的车，是萧恺中的。

    我眨了眨眼睛，那明明不是幻觉，隔了这么久之后，萧恺中的车再一次准时出现在这里。我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哗啦被打碎了，玻璃渣子掉了一地，稍不慎就会被扎得满身鲜血。

    “愣着干什么？上来！”萧恺中的语气不容置辩。

    我没有犹豫，因为除了开心，此时再没什么情绪能侵占我的脑子了。

    萧恺中似乎心情很好，我一上车他就冲我笑。我以为像萧恺中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单纯的笑容的，这种笑一般只属于感情尚在懵懂期的高中生，他们怕老师骂，怕家长说，所以感情捂着藏着，滴水不漏，只有在看见喜欢的人时才会忍不住表露出来。年少时候的我总是会用这般微笑的一双眼睛去看方峻岩，奈何造化弄人，他离我那么近，我到底还是没能把握住他。

    “想什么呢？”萧恺中问我。

    我有点拘束，挤出微笑，“在想你为什么来接我？”

    “昨晚你送我回家，今天我接你回家，这不是很公平吗？”

    “用不着你假好心，有时间还是多陪陪你的仙女姐姐吧。”说完这话我马上后悔了，这语气怎么这么不对？

    萧恺中不是傻子，他嗤笑一声：“我好像闻到酸味了。”

    我脸发烫，半天才支支吾吾回了句：“哪有……你别自作多情了。”

    萧恺中一直笑着没停，我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没有自作多情，没准还是我自作多情了。像他这种在商场上打滚的人，习惯戴着面具见人，又岂会轻易表露出真实的一面？

    车子开得很慢，温柔的音乐慢慢飘出，很动听，我突然开始怀念昨晚出租车上放的那首歌。那般张扬肆虐的旋律，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就像在沙漠中迷了路的行者，因为找不到水源而绝望，只能割开皮肤喝自己的血，以获得一时的快感，而这么做唯一的结局就是死亡。我对萧恺中的感情也是如此。

    我晕乎乎靠在椅背上，隔一两分钟就咳嗽一次，萧恺中看不下去了，非要带我去医院，我说不想去，平生最怕的就是进医院。萧恺中不想跟我讨价还价，直接就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

    看完病，我抱着一堆药出来，心里喜滋滋的。萧恺中不知道，我说不想去医院是事实，但不想去不代表我不会去，就算他不带我来我自己也会来的，我可不想因为身体原因错过这次去西南学习的机会，我不过是不由自主地在对他犯矫情而已，女孩子大多都有这样的通病。

    我心情很好，相比之前也没那么难受了，一路上还跟萧恺中开了几句玩笑，尽管开玩笑是为了掩饰我内心的紧张。

    萧恺中送我到家门口，我说：“你赶紧回去吧，别被我爸妈看见。”说后我突然想起来，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萧恺中说：“你爸不是出差去了吗？你妈妈这会儿应该在顾家吧。”

    我哑口无言。他对我家的情况比我都清楚！

    “还愣着干什么？走吧。”萧恺中接过我手中的药，先一步下车了。

    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但我心里还是很不安，归根到底我还是把萧恺中当成我们家仇人的，跟他来往我潜意识里就有种犯罪感。

    我开了门，带了那么点心虚的感觉问他：“要喝杯茶吗？”

    “好啊。”他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我说的是客气话，萧恺中是聪明人，不会听不出来，可是他没有给我台阶下。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给他泡茶。

    “要不改天吧，我回公司还有点事处理，你先休息。”

    我求之不得，赶紧点头说好，就怕他后悔。

    萧恺中笑了笑，朝我伸手。

    “什么？”

    “钥匙给我吧，一会儿我过来，给你带点吃的。”

    我很为难：“不用了吧……”说完又有一点后悔，我其实还是希望他来的。于是又改口，“你来的时候打我电话，我去给你开门。”

    “怎么，怕我把你们家搬空？”萧恺中摸了摸我的额头，“还是很烫，你去睡觉吧。问你拿钥匙是不想一会儿吵醒你，我把吃的和钥匙放下就走，你醒了就吃点，记得按时吃药。”

    一向冷漠的萧恺中变得这么温柔体贴，我除了感动就是惊讶，可更惊讶的却在后头。趁我没注意，萧恺中突然俯下身子吻住了我的唇。我瞪大了眼睛，瞳孔好似一下子放大了好几倍。他的脸近在咫尺，他呼出的气息贴着我的脸颊，温热温热的，他的舌头有点冰凉，霸道地将我所有话语堵在了喉咙口。我只能眨巴着眼睛，又害怕又兴奋。

    这不是他第一次吻我，却是在我爱上他之后的第一次。我紧张极了，不由自主伸手环抱住了他。

    “去休息吧。”萧恺中放开我，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有些不舍：“你什么时候来？”

    “看情况吧，我尽快。”

    我把钥匙递给他，“我想喝粥，但是我懒得再加热，你用保温壶给我装着。”

    “要求真多。”萧恺中笑了笑，接过钥匙离开。

    我头一次感受到“心如鹿撞”这个词的意思，从前的我就算再喜欢方峻岩，见到他时心跳也不会这么分明地加快。萧恺中刚才那一吻足以让我意乱情迷，即便躺在床上好久，我还是忍不住去回味。

    我是带着等待的心情入睡的，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见萧恺中就坐在我床边，可一眨眼我们却出现在了某个宴会上，萧恺中挽着苏洁白翩翩起舞，我站在角落默默喝闷酒。我知道这一定是梦，而我不想看见萧恺中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哪怕是在梦里。

    一着急，我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房间熟悉的天花板和大吊灯。正好这时门被打开了，萧恺中拎了一大袋东西走进来，看见我睁着眼睛，眉头微微一皱。

    “怎么没睡？”他问我。

    “刚醒呢。”

    “那就喝点粥。我还给你买了蛋塔，要不要吃一个？”

    “你先给我倒杯开水，我渴了。”

    萧恺中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出去倒了一杯水给我，“小心烫。”

    我满意地接过杯子，说了句太烫了，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萧恺中在我身边坐下，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房间里安静极了，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唱晚。”萧恺中摸了摸我的脸颊，顺势吻住了我。

    这一次我一点都不紧张了，我环抱住他，安静地回吻他。我们的唇贴在了一起，舌头急切地交缠着，他身上特有的荷尔蒙将我包围，我忘情地吻他，抱着他的双手也越收越紧。此时此刻对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爱这个男人，我想跟他在一起，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一分一秒也行。

    萧恺中的呼吸越来越重，他的手伸进我的内衣里，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他没有因此而停止，吻得更加深入了，我方寸大乱，抓住他的手也慢慢放松，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动作躺了下来。

    我身上的衣服慢慢被除去，我的呼吸也越来越重，明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身体却不听使唤，想要获得更多。

    萧恺中帮我盖好了杯子，我看着他一件一件脱了自己的衣物，害怕得心好似马上要跳出来一样。他继续吻着我，我们就这样不着寸缕地抱在了一起。也不知是不是我发烧的缘故，我热得直冒汗，萧恺中肌肤滚烫，贴在我身上。

    我开始挣扎：“别这样，我……我不能。”

    萧恺中坏坏地冲我一笑，拉着我的手放在了他早已坚硬的下身上。我吓得急忙抽回，却被他按住。

    “萧恺中，不行。”我摇摇头。

    “我知道。”他拨开我被汗水润湿的刘海，亲了亲我的额头，“唱晚……”

    “晚晚，你在家吗？”李阿姨的声音传入我耳朵的同时，门被人推开了。

    由于萧恺中在我上面，我看不到门口，但我可以想象李阿姨此刻的表情。

    我又悔又羞，顿时想去死的心都有。我只知道爸爸妈妈不在，我怎么就没想到，李阿姨回老家探亲今天就会回来！

    “唱，唱晚呢……”李阿姨声音开始颤抖。

    萧恺中略带尴尬，“她在这儿。”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这件事李阿姨不可能帮我瞒着妈妈，到时候我有一千张嘴巴也解释不清楚，他们肯定会认为我跟萧恺中什么都做过了。换作是我看见这一幕，我也会这么认为。

    李阿姨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四周就恢复了安静。我低声问萧恺中：“李阿姨呢？”

    “走了。”

    我立马推开萧恺中，捂紧被子缩在床的内侧。

    “唱晚？”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现在好了，我死定了，你是不是很满意？”

    “……”

    “我妈妈会杀了我的！”我眼眶有些湿了，“算了，你走吧，让我安静会儿。”

    “嗯，那我先走了，你记得吃药。”

    萧恺中走了之后，李阿姨没有再进来。我穿好衣服坐在窗台上默默掉眼泪，从夕阳西下一直到繁星满天。

    （二）

    晚上九点十分，萧恺中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有半点心情，他说什么我都只回答“嗯”，敷衍一下就给挂了。

    这事不能怪萧恺中，只能怪我意志太不坚定，而且我的运气背到吐血，居然被李阿姨撞了个正着。李阿姨在我家二十多年了，她是看着我长大的。当年我不争气天天打架，带着一身伤回家，爸爸妈妈都对我绝望了，李阿姨还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对我说，在她眼里我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脾气大了点，容易冲动。如今被她撞见这一幕，不知道她还认不认为我懂事，顾家和萧家的恩怨她可是比我还清楚。

    隔了没几分钟，手机又响了，我以为还是萧恺中打来的，拿起来一看却是柯柠，吓得手一颤，手机掉了下去，在地上继续响着。

    我捂着耳朵，恨不能马上失聪。柯柠像是知道我不愿意接电话，她固执地拨了一遍又一遍，我没办法，不得不接起来。

    “喂……”我心虚。

    柯柠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声音不对，病了吧？出来吃点东西，我在你家楼下的茶餐厅。”

    柯柠刚才的反应，不像是已经知道这事的样子，但她天生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我不敢确定。又或者是妈妈知道后很生气，不想理我，所以让柯柠来谈判了？

    我脑子里有千万种猜测，仿佛马上就要神经错乱。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思来想去，我心一横，还是决定出去一趟。该来的躲也躲不掉，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死就死个痛快吧。

    我换好衣服，从出房间一直走到大门口都没看见李阿姨。她一定是去水岸花园找我妈妈了，我想。

    每到晚上九点左右，这家茶餐厅的生意就出奇好，几乎没有空位。我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并不是很显眼的位置的柯柠了，她穿了件蓝色条纹衬衫，很普通，也很职业，看见我进门她朝我招手。我忽然想起，上次方峻岩陪我来吃夜宵的时候，我们也坐了那张桌子。

    “我已经点了吃的，你看看要不要再加点？”柯柠把菜单递给我看。

    我摇摇头：“感冒了，没有胃口。”

    “李阿姨说你晚饭也没吃，不吃饭病怎么好得了？你明天还得出差，到了那边水土不服更容易生病。”

    “李阿姨”这三个字把我的心挤到了嗓子眼。我立刻明白了，柯柠是在给我暗示，李阿姨已经把事情都告诉她了。

    我含糊应了一声，点了一份拌面和一杯加冰的饮料。

    “唱晚，我想了好久，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柯柠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你爸爸妈妈，这件事你得考虑清楚。”

    “我知道。”我底气不足。

    柯柠喝了一口柠檬汁，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前你再怎么胡闹我都没说过你什么。我长你几岁，有些事情比你看得透彻。萧恺中这人不错，虽然萧家和顾家有过节，我还是一直把他当朋友的。但平心而论，他不适合你，就算撇开两家的关系，他还是不适合你。”

    “你想哪去了，我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我只是喜欢他，仅此而已。”

    “没想跟他在一起，那你还……”

    “如果我说我跟他什么都没发生你信吗？”我一脸真诚，“是，我跟他做了不该做的事被李阿姨看见了，但还没到你想象的那一步。”

    “现在没有，那以后呢？作为姐姐我有必要提醒你，罗唱晚，不要玩火自焚。”柯柠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

    多年以来，柯柠连名带姓叫过我两次。第一次是高三那年，我跟爸爸妈妈吵架之后跑去夜店宿醉，差点被人占便宜，她找到我之后泼了我一脸酒，指着我的鼻子狠狠骂我。第二次，就是现在。

    我拉过柯柠的手，紧紧攥住，“我跟萧恺中是不可能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姐你别生气了。我妈妈她……”

    “你妈妈不知道。”柯柠叹了口气，“李阿姨匆匆忙忙跑到公司来找我的时候，一副天马上要塌下来的样子，我被她吓坏了，问了半天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急得眼睛都红了。她说不敢告诉阿姨和姨父，尤其是阿姨，以阿姨的脾气肯定会打死你的，但是她又不能不说，瞒着只会害了你。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懂事，亏得李阿姨这么疼你。”

    柯柠难得严肃教育我一次，我低着头，拿筷子搅着盘子里的拌面，没有一点吃的欲望。

    李阿姨从小就疼我，我完全能猜到她当时的心情，她一定是没有办法了才去找的柯柠。

    “你……真的很喜欢他？”柯柠问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说：“喜欢归喜欢，但是我有分寸。我这次要去西南考察学习一个月，分开一阵子也就淡了。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

    “你能明白就好。面快凉了，你赶紧吃，吃完回去睡觉。明天我去机场送你。”

    我睡得很早，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六点，我起床洗漱，草草收拾了一下要带的东西，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柯柠。

    李阿姨走了过来，端了一杯热牛奶给我，“吃完早饭再走吧，别忘了吃药。”她跟我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躲闪，说话的语气和以往有些不同。我明知道是因为昨晚的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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