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口荷包蛋，涩涩的，不是因为蛋煎得不好，是因为我心里不是滋味。
“不好吃吗？没事没事，不好吃换一个。”李阿姨把燕麦粥推到我面前，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滴了下来。
“怎么了晚晚？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对不起……李阿姨，对不起，我让你费心了，我从小就不听话，总是让你为我担心。”
李阿姨忙帮我擦眼泪，“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柠柠说得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们看不懂，还是得你自己解决。”
“我知道。”我使劲点头，“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妈妈，我会处理好的……”
“傻姑娘。我要是想告诉你妈妈，早就已经说了。别哭了，快吃吧，柠柠马上就到了。”
“嗯。”
话说开了，我的心一下子放轻松了，胃口也好了很多。只要能瞒住妈妈，我相信还是会有办法处理好的。
吃完早餐，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分钟了，柯柠还没到。她时间观念很强，几乎没有迟到的时候，我担心她遇到事情耽搁了，忙拿出手机准备给她打电话。结果电话没拨出去，我先收到了一条短信，是萧恺中发来的。
我没想到萧恺中会一大清早给我发信息，信息提示音一响，我才恢复的心情马上变得一团乱。萧恺中问我几点的飞机，他去机场送我。
“不用了，我已经到机场了。”我骗他。
信息一发出，我惴惴不安地，赶忙拨了柯柠的电话。柯柠说已经在大门口了，我如获大赦，拉起行李箱往外走。
“怎么脸色这么差？”柯柠一看到我就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我正想说话，马上被她打断：“算了，当我没问，以你的性子昨晚能睡好才怪。不过看你的状态比昨晚好多了，烧应该退了吧？药都带了吗？到了那边没人照顾你，别忘了每天按时吃药。”
我嘟囔了一句：“你最近怎么话越来越多了，跟我妈似的。要是让你的那些追求者看到，他们的心都要碎一地了，淑女变话唠。”
“懒得跟你说。”柯柠哭笑不得，她一踩油门，车很快冲了出去。
我悄悄拿出手机，萧恺中已经回复了：“我现在就去机场。”
我赶紧回了一条：“别来，柯柠在，不方便。”
几秒钟之后，萧恺中回复：“不会让你为难，只想送送你。”
我想起我昨晚对柯柠的保证，柯柠是对的，就算我再喜欢萧恺中又能如何，我跟他根本不可能。与其拖到情根深种，还不如趁感情还不是很深，快刀斩乱麻，从此划清界限。虽然现在李阿姨和柯柠帮我兜着，但是纸包不住火，万一被妈妈知道，就不再是我跟萧恺中两个人的事了。
我想了很久，终于下决心回复他：“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我会很快忘了你，也希望你能忘了我。”
“唱晚，唱晚？”柯柠喊我。
我一下子回神：“啊？怎么了？”
“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怎么不吭声？”
“没什么，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柯柠叹了一口气：“我太了解你了，你从小就叛逆，别人越不让你做的事你越要去做。本来你跟萧恺中的事我不应该插手，但是涉及萧家，就不再是你个人的事了。唱晚，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多管闲事？”
“没有，你没错，换作我是你的话，我肯定会用很偏激的态度去对待这件事。”我苦笑，问她，“你还记得去年我为什么回国吧？那时候我以为你跟萧恺中在一起了，就怕你被他骗，翘了一星期的课飞过来想拆散你们。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你跟他没什么，倒是我自己陷进去了。”
“这也不奇怪，萧恺中的性格很招女孩子喜欢呢。”
“你是在取笑我？”
“哪敢取笑你？说真的，要不是因为他姓萧，我还挺赞成你们在一起。眼下的顾氏内忧外患，我一个女人，有再大的本事也难以服众，如果背后能有个人帮一把，顾氏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柯柠开着车，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她也才二十六岁，正是女孩子的大好青春年华，她本该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在众多追求者中挑选心仪的对象，谈谈情，说说爱，心情好了飞去浪漫的法国薰衣草花田抑或是唯美的希腊爱琴海边约个会。可事实上呢，她不得不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工作狂，每天面对无数令人头疼的数据，还得跟那群老奸巨猾的股东们打心理战，以维持整个顾氏的平衡。
相比柯柠，我一无是处，我又哪来的资格指责爸爸妈妈？我不过是仗着他们亏欠我，仗着柯柠替我揽下了对顾家的责任。若我再执迷不悟，我有何脸面去见死去的阿姨和姨父？
柯柠开车开得很认真，她不知道我内心的挣扎，但看她无意中皱起的眉头，我想她肯定还在为我和萧恺中的事担心。
机场离我们越来越近，到了国内出发口，我老远看见孙姐他们坐在机场大厅的椅子上聊天。
我跟柯柠道别：“姐，我看见我的同事们了，我自己下去就行，你早点回公司吧。”
“在外面一切小心。”
“知道，你也是，要注意身体。”我拉着行李箱，冲她微笑挥手。
进机场前，我特意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萧恺中没来才彻底放心。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将见不到他，我也希望，这一个月能让我认清现实，不要再泥足深陷了。
（三）
我们乘坐的班机延误了两个小时，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大家都筋疲力尽了。一到下榻的酒店，我像摊烂泥一样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大美女潇潇姐和我住一个房间，她比我精神多了，只在沙发上坐了一分钟不到，还没把沙发垫坐热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这次出门的一行七个人中，孙姐是资历最深的，我和潇潇姐都是新人，剩下三个男的年纪都在三十五以上。我也是后来才发觉，C市文物研究所只有六个女人，我们文物修复室就占了四个，除了孙姐、我、潇潇姐，还有刚当上奶奶的张主任。
我刚进研究所那会儿，潇潇姐“文物修复室第一美女”的头衔可是被叫得响当当的，怪不得她很不情愿被人这么叫，谁乐意跟两个足够当自己妈妈的人相提并论啊。潇潇姐跟我吐过几次苦水，说那是人家故意拿她开涮。
潇潇姐的话让我想起了上大学的时候，小美他们文学系有一位天天穿西装上课的学长，号称“普林斯顿大学第一韩国帅哥”。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有段时间热烈追求过小美。小美没事就跟我八卦这位奇葩哥，说他每天出门前要在镜子前至少折腾一小时，非得用啫喱水把头发抹得一根根竖起来才肯出门，他们系的学生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啫喱水欧巴”。临近毕业我才知道，当时学校只有一位韩国留学生，就是“啫喱水欧巴”，怪不得他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戴高帽。
相比“啫喱水欧巴”，潇潇姐惨多了，人家可是名副其实的美女，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给她取外号的人或许只是一时口快，没想到却传开了。
我看着正在收拾洗澡用品的潇潇姐，忍不住笑出声来。潇潇姐立马转身，问我：“笑什么呢？从下飞机到现在，你不是发呆就是傻笑，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看美女看得高兴吗？潇潇姐你这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怪不得强哥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死丫头就爱拿我开玩笑！”潇潇姐冲我扔了个枕头，眼睛里却满是笑容。
就在三天前，林强新向潇潇姐表白，两人终于手牵手快乐地在一起了。这两人性子很像，明明互相喜欢却都不喜欢主动，只是一味暗示对方“我喜欢你快向我表白吧”，所以认识半年了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同事，连朋友都不算。前阵子潇潇姐突然大改以往低调的作风，每天上下班都有帅哥开宝马护送，引得一干同事八卦连连。林强新终于按捺不住，鼓起勇气向潇潇姐真情告白，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
我恍然大悟，当初萧恺中用的不也是潇潇姐这招“借刀杀人”吗！故意找一个比我更优秀的人当幌子，天天在我面前你侬我侬，就算我是钛合金的心脏，也难保不会被醋酸腐蚀出一个洞来。这种琼瑶剧中用滥的招数，也就我们这些“局内人”才会看不清。
我咬牙嘀咕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很小声，但还是被潇潇姐听到了。潇潇姐八卦兮兮地凑到我面前来，“原来是怎样？唱晚你最近不对啊，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感情纠纷？来，说出来让姐姐帮你分析分析，斟酌斟酌。”
“斟酌你妹啊，收拾你的东西去吧，你再不洗澡我可要占用卫生间了。”
潇潇姐骂了句小气鬼，继续折腾她的行李箱去了。
这一次来西南考察，孙姐他们只需要待四天，开完会就走，我跟潇潇姐则要在这儿学习一个月。我们俩是新人，出来学习增加经验再正常不过，就因为我们都出身富裕的家庭，所以在很多同事眼中，我们一无是处，不过是靠关系才得到上面的特殊照顾罢了。我听徐彬说过，潇潇姐的爸爸正是C市国土资源局的局长。
我跟潇潇姐以前只是见面打招呼的关系，后来我调往文物修复室，办公桌就在她隔壁，我们之间的话才稍微多一些。再后来，关于我们都是“有背景”的人的流言蜚语越来也多，我们渐渐有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
潇潇姐对我很真诚，只是碍于她林强新女朋友的身份，我和她始终有一层隔膜。万一她和林强新一样也是萧恺中的“探子”，萧恺中轻易就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了。我和潇潇姐交流的时候非常谨慎，每说一句话之前都会斟酌一下，生怕说错一句话。
西南的天气比C市要热，从下飞机到进酒店，不过才半个小时，我已经出了一身汗，浑身黏糊糊的。趁潇潇姐洗澡，我也赶紧把洗漱用品收拾出来，准备洗个澡再出去逛逛。交流会定在明天上午，孙姐允许我们自己安排今天的时间。
洗完澡，我换了一身宽松的蝙蝠衫，顿时感觉凉快了很多。潇潇姐说在飞机上吃的午餐太难吃，她没吃饱，非拉着我去附近的美食街觅食。
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太热了我什么都吃不下，要不我们先去逛逛别的地方，买点所谓的特产回去送人，这边不是有很多民族风情的小玩意儿吗？我还没出门徐彬就天天叫我带特产，说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看到潇潇姐鄙视的眼神，我自动省略还没说完的话：“去美食街，我们去美食街。”
“都什么年代了，出门带特产。真有你的，唱晚。”
“还不是因为徐彬强烈要求……好吧，我不说了，我们走吧。”
“再说了，我们才刚到，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要买礼物也不急于一时啊。”
我快哭了：“我们去美食街吧！求你了，快陪我去美食街！”
潇潇姐笑得一脸满足，踩着高跟鞋婀娜多姿地出门了，我跟在后面欲哭无泪，我哪有什么心情逛美食街？恐怕接下来一个月我看到美食都不会有反应了。
我的烧昨晚就已经退了，感冒却还没好，说话嗓子也略微沙哑。孙姐再三叮嘱我要按时吃药，如果到她走的那一天我还在咳嗽就把我也带回去。我不敢怠慢，空腹不能吃药，所以潇潇姐吃烧烤的同时我逼自己喝下了一碗蔬菜粥。
潇潇姐笑我：“你喝粥怎么跟喝中药似的，有那么难吃吗？要真这么难吃我就不给钱了。”
我还没说话，粥店老板的目光唰地投到我们这一桌来。我忙说：“好吃，味道挺好的，我生病了啊，生病了当然没有胃口吃东西。”
老板看我的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感激，毕竟谁都不愿意被说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吃。潇潇姐这人我太了解了，嫌人家东西不好吃所以不给钱，这事她绝对做得出来，我可不想因为吃霸王餐被人追着满街打。
我问老板要了杯白开水，把药吃了，然后继续跟着潇潇姐扫荡美食。看不出来她骨瘦如柴的，原来这么能吃，而且一点都不讲究。我认识的那些富家小姐大部分都挑剔得很，不是大餐厅绝不进，更别说这些路边小摊了。要是被我妈妈看见我跟着潇潇姐在这儿吃东西，肯定也会数落我。
所谓的美食街，其实是由很多小摊组成的，但闻着味道确实香。潇潇姐一路吃过来，我意兴阑珊走在后面，面无表情，心情一团糟，像个游魂一样。我忍不住想，这个时候要是萧恺中在该多好，跟他在一起我肯定比潇潇姐还能吃。
这个想法一出现，我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正是萧恺中。我又开心又害怕，他知道我在想他所以给我打电话了？不不不，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想他？可是，他又岂会猜不到我在想他！
我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还好吗？”萧恺中问得言简意赅。
“挺好的。”
“我考虑过你的话，你说得对，我们两家积怨太深了，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不用了，试不试都一样的。我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等等，”萧恺中说，“我想见你，我去找你吧。”
我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我急忙说：“你别来，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
“你会的。”
“我不会！萧恺中你怎么还不明白？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跟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干吗还要浪费时间？”
萧恺中轻笑一声：“其实你是害怕，怕面对你的家人。”
“那又怎样？”我的心还是抽痛，我说，“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伤害你的。”
萧恺中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伤害我？我没听错吧？你觉得你能伤害到我？”
“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会见你的。”
“好。不愧是顾家的女儿，温婉得有些不近人情。”话音刚落，萧恺中立马把电话挂了，毫不拖泥带水。嘟嘟的忙音令我非常不安，心里空荡荡的。
我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萧恺中最后说的那句话，不愧是顾家的女儿，温婉得有些不近人情。他说的顾家的女儿，除了我之外，指的应该就是小阿姨了。
小阿姨和萧恺中的叔叔萧磊的事，我零零碎碎从妈妈和李阿姨嘴里听过一些。当年萧磊追求小阿姨的热烈程度，C市几乎尽人皆知，小阿姨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后来家里为他们订了婚，小阿姨对萧磊还是不理不睬的，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因为小阿姨已经心有所属，萧磊再出色再有钱，在小阿姨眼里他也只是个路人而已。
妈妈说，小阿姨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是顾家最听话的孩子，可唯独在感情的事上固执己见，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外公、大阿姨还有妈妈，全家人都苦口婆心地劝她，没用。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也没用。外公老泪纵横，甚至把死去的外婆都搬出来了，还是没用。最后，小阿姨和那个人约好了私奔，就在大阿姨和姨父出车祸的那个晚上。
我的记忆回到了那个晚上，从当时外公和大阿姨所说的那些话来看，他们似乎决定不再阻止小阿姨了。但是萧栋要面子，他是不会允许弟弟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私奔的。他找人绑架了小阿姨的心上人，又给外公打电话，让他把小阿姨带回家，否则就对那个男人下手。大阿姨和姨父心里着急，立刻开了车出门，可是没到目的地就出了车祸。小阿姨赶到约定地点没等到恋人，却等到了大阿姨和姨父去世的噩耗，瞬间心如死灰。
那时候我才十岁，哪里知道大人的感情纠纷，不过萧恺中已经十八了，早就过了早恋的年龄，小阿姨和萧磊的是是非非他肯定很清楚。抛开别的不说，小阿姨和萧磊有婚约在先，她悔婚跟别人私奔，确实有些对不起萧磊。而萧磊对小阿姨情根深种，免不了会失魂落魄一阵子。怕是在那个时候，小阿姨“坏女人”的印象已经深深印在萧恺中的心里了。
萧恺中觉得顾家的女儿都一样，无论是小阿姨还是我，温婉得有些不近人情。可是有一点他错了，我跟小阿姨不一样，小阿姨并不爱萧磊，我却深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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