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印画全入神品:国画大师齐白石-避战乱定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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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白石在辛亥革命前后的七八年间,生活在家乡,过着半农民半文人的生活,原有终老之意。不料革命并没彻底成功,政治仍是一片污浊,军阀连年混乱。大约在1916年,他在乡间安居的平静生活并打破了,“官逼税捐,匪带钱谷,稍有违拒,巨祸立至”。1917年春夏之交,又发生了兵乱,城乡有钱人纷纷外逃。

    在进退两难之际,樊樊山来信劝齐白石避居北京,卖画自给,他携着简单行李,抱着一试的心情,于5月中旬第二次来到北京。不料进京不到10天,便遇上张勋辫子军复辟之变,他随郭葆生一家躲到天津租界避难。6月返北京,先住郭葆生家,后移居宣武门外法源寺,与同乡杨潜庵同住。

    齐白石在琉璃厂南纸店,挂起了卖画刻印润格,但无人知道他的名声,他模仿八大山人简笔画法的作品也与流行的风格相左,生意很是清淡,终日在法源寺里闲着无聊,他写了三首《杂感》诗:

    大叶粗枝亦写生,老年一笔费经营。

    人谁替我担竿卖,高卧京师听雨声。

    禅榻谈经佛火昏,客中无物不消魂。

    法源寺里钟声断,落叶如山画掩门。

    八月京华霜雪天,稻禾千顷不归田。

    人言中将人中鹤,苦立鸡群我欲怜。

    当时享誉京师的著名画家陈师曾(名衡恪,江西义宁人),能画大写意花卉,笔致矫健,气魄雄伟,他在南纸店看到齐白石的刻印,十分赞赏,便到法源寺访他。齐白石拿出自己的《借山图卷》请师曾鉴评,师曾即写了一首诗相赠:

    昔于刻印知齐君,今复见画如篆文。

    束纸丛蚕写行脚,脚底山川生乱云。

    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

    但恐世人不识画,能所不能非所闻。

    正如论书喜姿媚,无怪退之讥右军。

    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

    师曾肯定齐白石不同流俗的绘画风格,支持他走自己的路,不取媚于世人。而这,不也正是白石一生所孜孜不倦地追求的画风吗!这样一位名震京华的画师了解他、敬重他、鼓励他,使他十分激动。他紧紧地握着师曾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以后,他引师曾为挚友,经常去他家里玩,一起谈诗论画,成了陈家的常客。

    陈师曾的书室取名“槐堂”,里面挂着白石的作品。他逢人便说:“齐白石的借山图,思想新奇,笔墨志趣高雅,不是一般画家所能比。可惜一般人不了解,我们应该特别帮助这位乡下老乡,为他的绘画宣传宣传。”这些都让齐白石深受感动,他离开北京时有诗云:槐堂六月爽如秋,四壁嘉陵可卧游。尘世几能逢此地,出京焉得不回头。

    八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齐白石信步沿着弯曲的长街,独自走到城南的游艺园,远观黄昏景色。只见霞光满天,千家万户,炊烟袅袅,别有一番情趣。回到住室后,顾不上吃饭,他信笔画了几幅纪实。其中一幅《北京城南远望写生小稿》上,画了一个门楼,两道浓烟。寥寥几笔,以极概括的笔法,把所见的景物概括地表现出来。然后题记说:“远观晚景,门楼黄瓦红墙乃前清故物也。二浓墨画之烟乃电灯厂炭烟,如浓云斜腾而出,烟外横染乃晚霞也。”注记画意,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是他观察生活的忠实记录,积累素材的一个办法。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白石对于绘画艺术倾注了何等的心血!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来京两个月了。听说北海的荷塘,莲花怒放,千姿百态,游人如梭。齐白石一大早就乘了车,赶到了那里,放下画具,观赏了半天,选择一处好的角度,精心地画了起来。齐白石画荷花,50岁才起步。试笔的第一幅作品是《荷花翠鸟》。他不满意,嫌花、叶拘滞,梗茎呆板,没有多少的情趣。但毕竟是起步,他也高兴地题了跋:“懊道人画荷过于草率,八大山人亦画此过于太真。余能得其中否?尚未自信……”5年后,面对荷塘,齐白石已能挥洒自如地写生了。

    樊樊山对于齐白石的诗评价很高。他知道白石学诗同学画一样,走过了一段艰辛的道路。他最喜欢唐宋诗词名家的作品,尤其是杜甫、苏轼、陆游和辛弃疾的作品读得最多。五出五归后,他无限感慨地说:“身行半天下,虽诗境扩,益知作诗之难。多行路,还须多读书。故造借山吟馆于南狱山下,熟读唐宋诗,不能一刻去手,如渴不能离饮,饥不能离食。然心虽有得,胸横古人,得诗尤难。”齐白石把自己写的诗拿给樊樊山评阅,樊山劝他出集,并写了一篇序文。序中说:“濒生书画,皆力追冬心。今读其诗,远在花之寺僧之上,真寺门嫡派也。”10年后,《借山吟馆诗草》印行时,便以樊山序文为序。

    这一年的10月,齐白石回到家,茹家冲寄萍堂已被抢劫一空。他刻了一方印“丁巳劫灰之余”,盖在劫余的书画上。他写诗说:“衰老始知多事苦,乱离翻抱有家忧。相怜只有芙蓉在,冷雨残花照小楼。”自经此次兵灾,百业萧条,他的卖画生涯大受影响,他《题画藤》的诗说:“湘上滔滔好水田,劫余不值一文钱。更谁来买山翁画,百尺藤花锁午烟。”那年他的家乡,遭受兵灾是很惨的。

    北京回来后,他原打算筑室山林,潜心作画,平静地度过晚年,不与尘世来往。谁知道这里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后悔自己不该回来。但是,这里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故土。父亲已经81岁高龄了,母亲也已75岁,还有妻儿家小。这许许多多骨肉之亲,怎不使他踌躇再三?父亲、母亲看到这里的情况,同他商量了好几次,希望他到北京去。春君也一再催促他速下决心。经过数次反复的商量,他决意离开他无限眷恋的家乡,离开他多年苦心经营的寄萍堂。他在给朋友的诗中有这样两句“借山亦好时多难,欲乞燕台葬画师”,表示了他打算定居北京的想法。

    1919年3月初,齐白石乘乱事稍定的机会,悄悄地离开家乡。他曾经多次劝妻子春君携着儿女同他一道到北京。但是,春君舍不得撇下家乡的父老与部分产业,情愿养育儿女,留在家里。

    到北京后,齐白石仍然住在法源寺。安顿好了的第三天,他依然在南纸店挂起了润格,卖画刻印。日间朋友们来探望他,或是打听湘中战事,或是谈诗论画。到了夜晚,更深人静,他常常通宵达旦,难以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父母、妻儿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眼前。幕幕情景,交织在眼前,齐白石披衣挑灯,宁思了片刻,取出诗笺,写下:春园初暖问蜂衙,天半垂藤散紫霞。雷电不行笳鼓震,好花时节上京华。

    在思亲、想家中,齐白石度过了郁闷的夏天。中秋那一天,郭葆生接他去小住了三天。在那小小的、洁净的庭院里,郭葆生约了几个朋友,在树荫下摆上小几,放着瓜子、糖果、茶水之类,赏月闲聊。

    他们都了解白石的心境。闭口不谈有关中秋或是望月思乡之类的诗、词,以免白石触景生情,感伤怀念。但是,今晚千家万户笑声盈盈,欢度佳节,白石的心哪能不思念数千里外的亲人呢!他想起了苏轼那千古流传的名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的思绪伴随着飘动的、轻纱般的浮云,飞到了湘江,飞到了那充满奇异色彩的寄萍堂。春君和孩子们也在赏月吗?父亲、母亲他们呢?他不知在座的朋友谈论了什么。他只静静仰首,凝视着明月、白云,什么也不说。那晚,他喝的酒特别多。要不是几位朋友夺了他的杯子,他还要喝。

    齐白石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了寺中。反正他执意要回来,谁也留不住。朦胧中好像被几个朋友送了回来。可能是酒精的麻醉作用,这一夜是他近半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夜。要不是和尚送信来,他可能要睡到中午。

    信是春君来的。他一听说,一跃而起。那工整的笔画,实在太熟悉了。在过去的三十多年岁月里,他闲时教春君识几个字。春君聪颖,好学,几年下来,竟然能写信了。字写得虽不太好,但秀丽、工整,一丝不苟。她告诉白石,给他聘定了一位配室,几天之内,她将携她一同来京,要白石预备下住处,准备成亲。

    春君一片诚意,白石非常感动,忙着托人找房子,后来就在陶然亭附近的龙泉寺隔壁,租下了几间房子。朋友们知道白石要办喜事,帮助筹划,不多时间,桌椅板凳,锅盆碗筷,一一准备停当。一天下午,陈春君带着一位年轻女子赶到北京了。

    女子叫胡宝珠,原籍四川丰都人,生于清光绪二十八年壬寅八月十五中秋节。当时才18岁。她父亲名以茂,是篾匠。胡宝珠在湘潭一亲属家当婢女,出落得十分标致。白石一见,满心喜欢。当天傍晚时分,三人一同到了龙泉寺新居,在陈春君的操持下,简单地举行了成亲之事。

    春君遂了自己的心愿,总算为自己找到一个代替照料白石的人,心里十分高兴。她待胡宝珠亲如同胞姐妹,精心地照料她、教导她。把齐白石的起居、饮食、生活、作画、刻印等习惯,——详细告诉了她,胡宝珠默默领会,一一照春君教她的去做。

    过了立冬,报纸上连篇登载湖南战事再起的消息,春君一听,心急如焚:“这里的事安排停当了,我得早点回去。”

    “也好。我同你一道回去,看看家里情况。”齐白石答应着,“这里的事就托付宝珠了,有什么急事,找一下郭葆生他们,我同他们谈一下。”

    三四天后,齐白石伴着春君,南下回到湘潭。1920年元旦,白石在自己的故土上,度过了58岁的生日。2月,带着三儿良琨、长孙秉灵到北京上学。当时,良琨和胡宝珠都是19岁。他们同庚,但辈份不同,比起个头来,良琨比宝珠更高一些。临行前,春君特意嘱咐良琨,到了北京之后,一定要尊重婶妈,并且讲了许多有关宝珠为人的事。宝珠也十分尊重、关怀他们。处处以长者的身份,无微不至地照料他们。在这个偏僻的城南小平房里,他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欢悦的生活。

    由于童年苦难生活的煎熬,所以宝珠很成熟、懂事,勤俭地操持着这个家。在齐白石南下的二三月间,她一人住在北京,一步也没有随便离开过家门,整天关在家里做针线活儿,把白石的衣、裤、被、褥拆洗、补裰得整整齐齐。

    齐白石同春君临行前,一再嘱她安排好生活,不要太苦了自己,但是,她有她的主意。她知道生活的不易,总把细粮留起来,尤其是大米,北京这地方不多,白石又爱吃,她就省下来。自己跟着邻居,学会了蒸窝头,每天就着青菜、咸菜吃窝头。

    生活虽然是清苦的,但她的心充满了欢乐。她到底有了一个家,这颗曾经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丈夫是个著名的画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为人正直、善良。大妈妈(她对原配陈春君的称呼)深明大义,待她如同姐妹,这些都给她以极大的慰藉。她对现在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的满意。她唯一的愿望就是通过自己的双手,为白石创造一个尽可能温暖、舒适的家,让他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画他的画,刻他的印。齐白石几次搬家都是在寺庙内,最后一次在朋友的帮助下,他们全家又搬到西四牌楼迤南三道栅栏六号。这里是居民区,环境比较幽静,白石比较满意,总算把家安顿了下来。

    居北京期间,齐白石每年都回湘看望父母妻儿,如他在诗中描述的“燕树冲云都识我,年年黄叶此翁归”。他心悬两地,时时惦念着家乡的一切,怀念曾经拥有的宁静乡居生活。直到1926年,他的父母病逝,又卖了跨车胡同的房子以后,他才在北京稳定下来。当时,宝珠已生四子良迟、五子良已,三子良琨夫妇已在北京定居。他思前想后,刻了一方印:“故乡无此好天恩。”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回湘潭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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