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于《诗经》的词义，当以毛传、郑笺为主；毛郑不同者，当以朱熹《诗集传》为断。《诗集传》与毛郑不同者当以《诗集传》为准。参以王引之《经义述闻》和《经传释词》，则“思过半矣”。孔疏与毛郑龃龉之处，当从毛郑。

    《秦风·蒹葭》里的“伊人”，不管是毛是郑是朱，从来就没有说是特指女性（甚至更倾向于男性）。“白露为霜”是《蒹葭》的关键之一，离开这句，只看“白露未晞”、“白露未已”，则古人所谓“画秋妙手，千古搁笔”、“秋水伊人”的秋就都失了依托。

    二

    “苍苍”而下，毛传释“萋萋，犹苍苍也”，“采采，犹萋萋也”，是三章叠字同义，俱状蒹葭之盛。除了少数几个把伊人当作讽刺的对象，古今大部分注解里，伊人都是倾心的对象，倾心者“望对岸而伸手向往”，而全诗所赋，正钱钟书所谓“西洋浪漫主义所谓企慕之情境也”。

    三

    《蒹葭》的诗旨，历来多从小序：“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毛传谓：“秦处周之旧土，其人被周之德教日久矣。今襄公新为诸侯，未习周之礼法，故国人未服焉。”从这个意思再来看毛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解释，则上引白露为霜而岁时成，比的是“国家待礼然后兴”。

    四

    在整个《诗经》的变风系列里，诸国之风均有渐转渐衰的趋向，唯独秦风反有勃然振起的势头，或许是那个用为表征的周礼，慢慢在秦完成了自己的渗透，秦得其要而生成了自己的王霸气象。

    还是从杀伐之音回到《蒹葭》吧，如方玉润所说：“此诗在秦风中，气味绝不相类。以好战乐斗之邦，忽遇高超远举之作，可谓鹤立鸡群，翛然自异者矣。”秦人属阴的血气在这首诗里净化，如蒹葭之得自然之生机，显露出兴起时的一股朝气。解诗者的所谓思、所谓怀、所谓求，所谓圣哲、所谓贤人、所谓男女，其实可分可合，只那引颈翘首的虔敬企慕者，在溯洄和溯游的过程中，慢慢去掉了亵慢浮躁之气，结成了一个洁静精微的过程，在岁月里越来越磨洗得玲珑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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