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县衙清风-天下之治乱在人心人心之邪正在学术——周至知县骆钟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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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之治乱在人心,人心之邪正在学术”,这是关中大儒李颙的治世明言。李颙的这种治世思想得到了清朝初年周至县知县骆钟麟的高度认可,或者说二者思想是不谋而合,因此,骆钟麟赴任后造访的第一位名士就是李颙,并把李颙的这句话作为他的为政的座右铭,“书其言,终身诵之”。

    关于这位知县,《清史稿·骆钟麟传》记载:骆钟麟,字挺生,号莲浦,浙江临安人,清世祖顺治四年(1640)“进士副榜”,用现在的话说,他不是正取的进士,而是计划以外超录的进士。明代就有这样的规定,清朝因袭之。副榜不得参加廷试,但还可以参加下一次进士的考试,骆钟麟中进士副榜后,没有授予官职,这也是与正榜进士的差别,只授了他一个安吉学正,在浙江省安吉县当了一位在编教师,吃上了皇粮。这一干就是十二年,顺治十六年,朝廷才任命他为陕西省周至县知县,从此开始了他的从政生涯。

    骆钟麟到了周至县,据说,下车伊始,便到李颙的草庐中谒拜李颙,那么,李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值得这远道而来的县太爷这样的尊重,这样的崇拜?本文主要是论述知县骆钟麟,然而,骆钟麟为政却把李颙的话作为终生诵记的座右铭,那就不得不先把李颙此人交代清楚。

    《清史稿》有他的“传记”:“李颙,字中孚,周至人。又字二曲,二曲者,水曲曰周,山曲曰至也。布衣安贫,以理学倡导关中,关中士子多宗之。”李颙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也是在学术界一位颇具影响的人物,《清史稿·儒林》把他列在孙奇逢、黄宗羲、顾炎武之后的第四位。读《清史稿·李颙传》及其他有关史料,觉得此人有两奇:一是才奇。李颙生活在明末清初的战乱时代,他的父亲李可从就是在这时的战乱中死于河南襄城的战场上的。父亲死后,家境贫寒,房无片瓦,地无垅田,母亲决意让李颙从学,但因家贫无力供养,屡被塾师拒收。李颙九岁那年入了一次学,但只读了二十天就因贫困而辍学,从此发愤自学,于挖菜、打柴间手不释卷,县中士子看他学而执着,愿借书给他阅读,李颙随阅随还,数载之间,博览群书,且逐渐明确了自己研究的目标——宋明理学。他对南宋理学大师朱熹、陆九渊都有深入的研究,以为“朱之教人,循循有序”,“中正平实”;“陆之教人,一洗锢蔽之陋,在儒者中最为儆切”(《二曲集》卷四),主张兼取其长。他提出“明体适用”的哲学思想,将玄奥的哲学理论体现在经世宰物的实用上来。李颙的哲学思想,自成体系,自成派别,与北儒孙奇逢,南儒黄宗羲遂成三足鼎立之势。他还与眉县的李柏,富平的李因笃二位鸿儒一起探讨学问,被称为关中三李。他在理学上的造诣被世人推崇,被誉为海内大儒。入学仅二十天,靠坚苦自学成为大儒,能说不是奇才!二是志奇。李颙在学术上取得了很深的造诣,名播四海,引起了清廷的高度重视,康熙十二年,陕西总督鄂善修复关中书院,聘请李颙做主讲,并给他准备了官服,李颙谢绝了,他仍然穿着“庶人常服”登台演讲,这给投降清朝的汉官们一记响亮的耳光。鄂善一再举荐李颙入朝做官,李颙曾多次上书以身体有病力辞。《清史稿·李颙传》记载:“康熙十八年,荐举博学鸿儒,称疾笃,舁床至省,水浆不入口,乃得予假。”更有史料记载:李颙被举荐博学鸿儒,礼部又以“海内真儒”推荐,并派官员亲赴李颙家催逼赴京,李颙坚不从命,官吏连同卧床一起将李颙抬往省城,李颙拔刀自刺,官吏惊骇而止。关中儒士称誉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铁汉。康熙四十二年,康熙皇帝赐书嘉奖:“操志高洁”。

    儒家奉行的是入世思想,学为世用,学为时用,李颙倡导的正是实用哲学。而当朝廷征诏赴朝做官时,他却坚决拒绝,其志所在,岂不称奇!从1664年清兵入关,至康熙晚年,清王朝已经经营大半个世纪,而李颙怀抱明末遗老的思想,矢志不为清廷效力,不与北狄为伍,岂不遗憾!李颙四十岁以后的主要精力用于讲学,他企图用教育的方式来解决复杂的社会矛盾,他曾著有《匡时要务》《帝学宏纲》《时务急策》等著作,集中反映他的“经世致用”思想,同时他在行动上又不愿为世所用,这其中也折射出李颙内心深处的极大矛盾。

    也许是骆钟麟有过十二年的教育经历,因此,他对李颙的为人、学识及“天下之治乱在人心,人心之邪正在学术,人心正,风俗移,治道毕矣”的治世思想崇拜有加,不仅是初任周至知县,下车伊始,就到李颙处造访,同时以师礼以事李颙。他不仅仅是停留在学术领域的探讨上,更重要的是他在知县的位置上,以行政的手段推行他的“为政先教化”的治世思想。

    骆钟麟在贯彻以教化正人心的治世理念,分为几个层次来推行。

    其一,设立讲学场所。“春秋大会明倫堂,进诸生迪以仁义忠信之道。”(《清史稿·骆钟麟传》)明倫堂是太学正殿,这里指的是讲学的场所。诸生,是通过考试录取的学生。在县里,通过考试录取的学生,应是一县在最高层次的学堂里学习的文化精英。骆钟麟利用这样的课堂,聘请名师,或自己亲自宣讲,其内容就是儒家倡导的思想,其目的是教育诸生怎么样按儒家思想标准去做人。人心要正,正在仁义忠信。在讲授儒家仁义忠信的同时,他还以《吕氏士约》为蓝本加以增删,作为教材颁发学舍。《吕氏士约》,或称《吕氏乡约》,是北宋神宗时期,关中吕大忠、吕大钧、吕大临、吕大防人称“蓝田四吕”制定和实施的我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部村规民约,这部乡规包含四大内容: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吕氏乡约》应该是我国村民自我管理的有效模式,它确定了“乡约”的组织性质,这是民间自发的组织,推选正直不阿、德高望重者为约正,负责赏罚评判,规定按时相聚,讨论村里事宜,具酒食以增加感情。在《吕氏乡约》的内容里,最引人注目的,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就是“患难相恤”的内容,这是典型的民间自发相互救助的尝试,具体体现在水火、盗贼、疾病、死丧、孤弱、诬枉、贫乏七项内容,这种体恤和相助,是提高民间大爱的意识的导向,是构建和谐乡村的保证,也是保证社会稳定的基础。因此,从《吕氏乡约》问世以来,历代都很重视,朱熹就曾以《吕氏乡约》为基础,编写了《增损吕氏乡约》。明永乐年间,潮州知府王源再刻《蓝田吕氏乡约》,并派属官监督推行“乡约”。清初,朝廷倡导乡约教化,“乡约”就由原来民间的自发组织管理,逐渐演变为官方主导,官民结合的一种乡村管理模式。骆钟麟把《吕氏乡约》加以增删,作为诸生教材,这无疑是用教化的手段,达到“正人心”,推动乡村道德建设、基础文明建设和自我管理的目的。这是由虚妄宏论的教化走向贴近百姓实际的最有成效的教育,这也是这位知县“为政先教化”的教化思想的进步。

    其二,深入民间演讲、宣教。这类教育的对象是成人,尤其是与那些上了年纪、道德修养较高的人进行沟通,以礼相待,每年还要备些礼物去看望这些老者,目的是树立乡里道德标杆,扩大乡里道德影响,推进乡村道德文明建设进程。

    其三,设立社学。清代的初等教育体制相对还是比较系统的,而且朝廷对兴学极为重视,这是源于北方少数民族对大汉民族统治的需要。清廷在京城设立专门供皇家子弟、八旗子弟及王公大臣子弟就读的初等教育学校,如宗学、八旗官学等,地方上就设置社学、义学。社学、义学多为官办,有些也有官民合办,义学多设在边疆和少数民族地区,根据《清会典事例》卷三百九十六《礼部·学校·各省义学》记载,清顺治九年(1652)政府就颁布了在全国建立社学的政令:“每乡置社学一区,择其文义通晓,行谊瑾厚者,补充社师,免其差役,量给廪饩养赡。”并且规定由提学进行监督落实情况。然而,政令归政令,执行起来可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清史稿》记载骆钟麟“立学社”,距顺治九年的政令已近十年了,社学的教育内容仍是《小学》《孝经》中的内容,教材的导向及目的一是识字,二是道德教育,这一层次的教育如同现在的小学教育。

    骆钟麟在知县任上,努力践行他的“为政先教化”的执政方针。周至县本身就有浓厚的文化氛围,骆钟麟作为周至知县,上任伊始就先拜访李颙,并拜其为师,这一举动对进一步引导小县文化发展,提高百姓文化意识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接着,他以务实的作风,多层次发展教育,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即便是他被调任常州知府以后,他仍然在践行他的“为政先教化”的原则。《清史稿·骆钟麟传》记载他到常州后,创建延陵书院,邀请李颙到书院讲学,而他率领全体僚属听课,由此可以看出骆钟麟对教育,尤其是思想教育重视之一斑。

    骆钟麟曾以李颙为师,而李颙从骨子里就排斥清朝,即便在康熙盛世,也不愿出来做官,他的一生都致力于学问的探讨与传播,他所讲的“天下之治乱在人心,人心之邪正在学术”的治世思想,旨在强调教化的治世作用。骆钟麟极为赞同他这种观点,且有幸到周至为官,得以近距离地向李颙请教,因此,他把“为政先教化”作为官任上的工作原则,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其实,不管李颙如何在思想上排斥清廷,也不管是骆钟麟对李颙如何尊崇,在衡量教化在治理社会中的作用方面,李颙和康熙的思想是一致的。《清会典事例》卷三百九十七《礼部·风教》记载了康熙皇帝的一段话:“朕惟至治之世,不专以法令为事,而以教化为先。其时人心淳良,风俗朴实,刑措不用,比屋可封,长治久安,懋登上理。盖法令禁于一时,而教化维于可久。”不过李颙把治世之宝全压在了教化上,而康熙也谈到了教化是治世之本,是长久之计,而“不专以法令为事”,就说明康熙虽然强调教化的作用,但他并不排斥以法治世,法令与教化并用,才能达到更佳效果。骆钟麟的“为政先教化”的行政思路,或与康熙的这种思想相融相合,或者可以这样说,他打着贯彻执行康熙“为政先教化”的旗帜,堂而皇之地拜李颙为师,而又借李颙的东风,或者说受李颙“明体实用”思想的启发,掀起教化热潮,达到他治理周至,尽一县首长职责的目的。

    骆钟麟与李颙的区别就在于李颙是一位学者,而骆钟麟则是一位朝廷命官,李颙只是在哲学领域进行一些学术探讨和宣传,而骆钟麟虽然极为崇拜他的学问及为人,但他所关心的不仅仅是百姓的思想教育,还有所面对的百姓的衣食住行,社会稳定及复杂的社会矛盾,只有不断地去化解这些矛盾,才能有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

    “莅狱明决”,这是《清史稿·骆钟麟传》对骆钟麟断案的描述。《清史稿·骆钟麟传》还说:“所案治即势豪居间莫能夺,人畏而爱之。”“莅狱明决”,这四字是对骆钟麟办案风格的概括,后面的描述又是对这四字的进一步阐释,短短二十个字,起码说明几个问题:一是说他人格的高尚。他清正廉洁,无私无欲,刚正不阿,依法办案,也只有清正廉洁的人格,才能依法断案,因此,百姓佩服他,敬畏他;二是说他断案的风格淋漓。法理烂熟于心,是非自然明辨于脑,不推不诿,雷厉风行,细致、果断、准确,令人口服心服。《清史稿》和《清代吏治丛谈》都列举了他兼摄兴平,鄠县两县事务时审理的一起案件,案中两派都是当地有权有势的豪族,“分四门为部党,健斗讼,持吏长短,前令不能治。君按治主者,党皆散”(《清代吏治丛谈》)。“莅狱明决”,不仅赞扬的是他对法理的谙熟,这是对他人格,办案风格及为政的担当和智慧的肯定。

    其实骆钟麟在办案方面分为两个层次,上面彰显的是一位廉洁无私、刚正不阿、依法行事的法官形象。但更多的他是作为一位和蔼可亲的知县形象出现在百姓面前,当乡里发生民事纠纷,互相争讼时,他充当的是调解的角色。“民有争讼,后悔愿寝事者,令两造得自言,慰遣之。”(《清代吏治丛谈》)作为百姓,谁也不愿陷入官司的泥潭,遇到贪官,原告、被告通吃,其结果是倾家荡产,两败俱伤。骆钟麟则以春风化雨,和谐乡里为目的,双方都同意调解者,他便以知县身份劝解安抚,以“寝事”宁人。

    骆钟麟作为一县的最高长官,始终心系百姓,关心百姓疾苦,《清史稿·骆钟麟传》记载,骆钟麟在官任上,两次发大水,第一次是“康熙元年,夏,大雨,渭南溢,且及城,斋沐临祷,自跪水中,雨幸止,水顿减,徙而北流者数里”。第二次是到常州知府任上,天灾频至“九年,大水,发仓廪,劝富人出粟赈民无荒亡”。一次遇大旱:“十年夏,大旱,葛衣草履,步祷不应,责躬吁天,言知府不德累民,涕泣并下。”关于骆钟麟在周至任上,乃至后来提到常州知府任上遇到的几次天灾,《清稗类钞》《清代吏治丛谈》也都进行了佐证,甚至比正史记载得更夸张一些:渭河决水,他“以身当其冲”,大旱祈雨,“十步一拜”“身自系狱”等。我们从史料中看到,在残酷的自然灾害面前,为民生计,他曾采取了一些积极防预和善后的措施,比如,他曾打算“自览家寨迤东开复故道”,治理渭河,可惜凭一县之力,很难达到目的,治河一事被众人否决。康熙九年大水,他开官仓,劝富豪共同赈济百姓,与百姓共同度过灾荒。史料记载更多的是他在突如其来的无情的天灾面前的无奈与无助,祈祷可能是当时他的重要或者是唯一的选择。用现在的眼光看,祈祷行为是愚昧而又无用,是封建官吏蒙蔽百姓,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但用历史的观点来看,史书上写骆钟麟“斋沐临祷,自跪水中”“以身当其冲”“十步一拜”“步祷不应……责躬吁天,涕泣并下”及“身自系狱”等祈晴、祈雨的场面也是非常感人的,没有与百姓的真情,没有对百姓的责任,即便是现在看来这些虚妄的举动和场面也不是一般官吏能做到的。

    在我国几千年的农耕时代,科学技术不发达,人们靠天吃饭,而又左右不了上苍,只能以祈求的方式期盼上天赐予风调雨顺,因此,祈睛、祈雨就成了消除天灾的主观愿望,甚至传说也是祈福的一种措施。到了清代,就形成了一种较为完善的典章礼制。根据史料记载,清代皇帝举行“雩祭”是在顺治十四年(1657),据说,顺治皇帝祭祀礼毕,还未还宫,即降大雨。这或许是一种巧合,或许是史官为阿谀皇帝做的伪录,后人再看到这份档案,已真假难辨了。康熙皇帝继承了他父亲的做法,在位六十一年曾五十多次举行雩祭,之后,每位皇帝都以这种方式为民祈福,《清稗类钞》还记载了慈禧太后祈雨的一个场面:“不御珠玉,服浅灰色衣,无缘饰,巾履亦然。饮食仅牛奶、馍馍二物,宫眷则食白菜煮饭。默诵祷词:‘敬求上天怜悯,速赐甘霖,以救下民之命,凡有罪责,祈降余等之身。’默诵三遍,行三跪九叩毕,乃出。”在几千年的祭祀天地的文化背景下,清代在雩祭方面逐渐形成了一种礼制,这就使祈晴、祈雨的祭天活动形成了一种文化,在这种文化氛围下,最高统治者的雩祭活动有多少虔诚的成分,因人而异,很难说清,但我们也不能说,所有的封建统治者都没有让其子民安居乐业的愿望。骆钟麟在大清顺治皇帝首次举行雩祭的第三年,就于水中为民祈祷,至虔至诚,我们且不谈这种行为能否起到什么作用,但在一定历史社会环境下所折射出的一片为民之心,值得后人尊敬。

    《清史稿·骆钟麟传》还记载骆钟麟在常州府任上,免赋税,惩贪吏,整顿官风,“属邑岁例餽漕羡三千金,钟麟曰:‘利若金,如吾民何?’峻却之”。他拒金不受,当漕运官把金子放到他面前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百姓,能把自己私利同百姓冷暖自然的联系在一起,我们怎能不说他是清官!

    官吏好坏,老百姓心中有杆秤。骆钟麟心系百姓,为百姓着想,为百姓办事,所以当骆钟麟离任之日,数千人号哭乞求朝廷把他留下来,“不可,至罢市”。可惜这位使老百姓爱戴的清官年仅五十三岁就与世长辞,死后,当地百姓立牌位祭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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