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任猝然身亡，灵魂恍恍惚惚地飘入天堂。掌管灵魂库的彼得十分高兴，今天总算来了个优秀的灵魂，他连忙起身相迎。老任晕晕乎乎的，虽然没喝酒，却有几分醉意；想来是灵魂刚挣脱肉体的束缚，有些无所适从。他满脸堆笑地朝彼得点头问道：“这位大哥，这是哪儿？”彼得微笑道：“天堂。”“啊？”老任大吃一惊，左右张张，这般富丽堂皇，不是天堂还能是哪儿呀？老任不好意思地朝彼得点点头，就像走错了地方，赶紧转身离去。
彼得叫住了他。
彼得是上帝的大使徒，知晓每个灵魂的质量。
老任在人间是个大善人。他走一步路都会低头，唯恐踩死一只蚂蚁；坐任何地方时，都要把坐的地方轻轻抹一遍，唯恐坐到虫子。“吃亏是福”是他终生的信条。老任在人间所做的善事，罄竹难书。就说他这次猝死，完全是因为一对年轻父母，任由三岁小孩在马路上乱跑；老任看到一辆汽车疯狗般地直扑上来，就冲过去，把孩子救了，自己却被撞死了。
肇事车辆又像疯狗般地逃逸了。
这对年轻父母也是三观不正，抱起小孩只管自己溜个没影儿。
彼得好生宽待老任，请他坐，给他沏了杯天露，又递上一张新生志愿表格，表上有五项平行志愿，彼得作了简单的解释后，请他填写。彼得接过笔，侧头一想，就在第一项志愿上，写下女性，相貌平平，寿数和财富无要求，只要求嫁给王哑巴。彼得闲着也是闲着，边看老任填志愿边问他：“为何非要嫁给王哑巴呀？”老任说同村王哑巴可怜，他本来有桩好姻缘的，却被他兄嫂搅黄了，害得他一辈子打光棍不说，还要给他兄嫂做牛做马，过的是非人的生活。
“噢，”彼得感叹道：“我懂了。”
老任的第二项志愿是：男性，力大魁梧，勤俭肯干，善待张寡妇，只要求娶张寡妇为妻。彼得问：“这又是为何呀？”老任说同村张寡妇，年轻时丧夫，膝下有一子，她不顾自己体弱多病，硬是将孩子拉扯大，终生未曾改嫁。谁知这个黄胖儿子，多少不入调呀，娶了老婆忘了娘；张寡妇的下半生，苦是苦得来没有话说。我就想呀，来世也能让她享享做女人的福气。彼得默默点头。
等到老任填完五项平行志愿，彼得见他都是为别人着想的，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惋惜，就忍不住问道：“那你自己呢？”
“这些就是我的志愿呀。”
彼得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也为自己考虑呀；比如：你来世想做个怎样的英雄好汉？想成就一番怎样的伟大事业？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呵呵，”老任憨笑道，“我嘛，这样就好。”
彼得又问道：“那你的家庭怎么办呢？”
说到老任家里，大善人满脸愁云，天晓得他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的？独生子小任竟是个大恶人。从小到大，老任怎么管教他都没用，小任吃喝嫖赌、偷盗抢劫，还犯有强奸罪；可怜那个被他强暴的女孩，在他出狱后，又不得不嫁给他，要不然，她的家人都得做她的陪葬。大恶人小任和大善人老任同样出名，甚至比老任更出名，因为他是老任儿子。
彼得告诉老任，这是遗传基因的缘故。
老任问：“我的基因有这么差吗？”
“不是，”彼得说：“你的基因很优秀。”
“那是为啥？”
“你不觉得他很像隔壁的杀猪佬吗？”
彼得告诉老任，他儿子就要下地狱了。
“啊！”老任问，“这个小畜生又害人了？”
彼得说是这样的，车祸发生后，乡里乡亲念你的好，给你办了个像模像样的葬礼；但你儿子却始终不见人影，他去找那个肇事逃逸者算账了；但和警察一样，他也查无此人。不过，他找到了那对年轻夫妻，对方竭力否认有此事；他才不管对方承不承认，就索赔二十万元，对方连一分钱都不肯出。他就恼羞成怒，拔刀将年轻丈夫捅死了。
老任生气道：“我都死了，他又何必这样呢？”
彼得说：“他是为了钱。”
彼得问：“想见一面吗？”
老任问：“他不是下地狱吗？”
彼得说：“我可以让他先来一趟天堂。”
“谢谢，谢谢……”
不久，小任被带上天堂，父子相见。老任竭力劝他重新投胎后，要好好做人，做个好人。小任大骂老死尸，自己死得这么惨，还不知悔悟？死了还敢教训老子！老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想想你自己，年纪轻轻的要下地狱。老子还不是被你害的？这种世道，你管人家个屁呀！和在人间无数次劝说一样，父子不欢而散。
小任被带走后，老任问彼得，他会怎么样？彼得说：“他将在地狱得到应有的惩罚，并受到严格的教育，直到幡然醒悟，三观矫正了，才能重新投胎做人。”老任放心道：“这样就好，但愿他有个良好的来世。”
老任说：“我也该重新投胎做人了。”
彼得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本该是不能说的，天机不可泄漏，但就是上帝怪罪下来，我也要告诉你，你那个儿媳妇快临盆了；你的孙子倒确确实实是你儿子的种，秉性和他一样，将来长大可就麻烦了，比你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因为遗传基因的缘故？”
“是的。”
“这可怎么办呀？”
“如果有了你的灵魂，完全能压制住恶性遗传，做个好人绝对没问题。”
“你是说，我投胎去做我儿子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孙子？”
彼得笑而不答，只递给他一张空的新生志愿表格。
破烂换糖
这天，上帝微服东巡，只带了使徒彼得。
上帝问：“你说黄皮肤的灵魂库告急？”
彼得说：“是的，主啊。”
上帝问：“他们不是计划生育多年吗？”
彼得说：“人均生育率是不高，但人口基数太大，每天出生的婴儿不少，灵魂需要量太大。”
上帝问：“那每天死亡人数也不少呀。”
彼得说：“主啊，死亡人数是不少，但收回到的亡魂却不多。”
上帝吃惊道：“怎么回事？”
彼得有些抱怨道：“主啊，过去您难得下一回人间，又是封道，又是警队开路，又是专车……哪里体察得到民情呀？不晓得这个东方大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您瞧那儿……”彼得指指下面，白云下高楼林立，高速公路如织，车水马龙……上帝频频点头道：“建设得不错。”彼得却皱眉道：“赤脚奔小康，物质生活是上去了，但灵魂质量却下来了，不但残缺不全，而且越来越多的人丧失了灵魂；昨天，掌管灵魂库的犹大跑来告马太的状，说亡魂回收站的员工自由散漫，成天在人间游山玩水公款吃喝，却一个亡魂都没收来。”上帝生气道：“有这等事？”彼得说：“其它肤色的亡魂是有的，但黄皮肤的昨天确实一个没有。事后我查了，黄皮肤的死亡人数不少，但都是空壳，没有灵魂；而且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了。”
“不会吧？”上帝非常吃惊道：“你说黄皮肤人活着的时候，就没有灵魂？”
彼得说：“是的，主啊，他们早就把灵魂出卖了。”
上帝问：“出卖给谁了？”
彼得说：“给了位子、票子、女子、房子……”
上帝不解道：“为什么？”
彼得说：“过去他们穷怕了，现在有机会不劳而获，一夜暴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不把灵魂当破烂换了？这要靠个人奋斗，如今谁还有这个耐心？”
上帝不悦道：“你说的是个别现象，我就不信黄皮肤人都这样。”正说着，上帝眼睛一亮，见一个行走在大街上的年轻人，灵魂饱满。上帝说：“你瞧，他不是有十分的灵魂。”
彼得不屑道：“等他死的时候就难说了。”
上帝问：“怎么说？”
彼得说：“这年轻人面前的诱惑多了去了，尤其走在这条道上，到头来难逃空壳的下场。”
上帝说：“彼得，你对黄皮肤人太悲观了吧。”
彼得说：“主啊，您要不信，我们不妨下去试试？”
上帝说：“好。”
于是，主徒俩到了大街上。彼得将年轻人叫到上帝跟前，对他说：“小伙子，这是上帝。”
“上帝？”年轻人惊叫着，扑嗵跪倒在地，磕头如捣。
上帝问：“小伙子，你一生梦想得到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但有个条件，就是要拿你的灵魂来换，你愿意吗？”
“灵魂？”年轻人迟疑道。
彼得说：“是的，小伙子。人都是有灵魂的。但没有了灵魂，既不痛也不痒，只是丢了与生俱来的尊严、信仰、良知、诚信、仁慈、怜悯、博爱、善良等；不过你将因此得到大量的位子、票子、房子、女子、车子等。”
年轻人大惊道：“你是说，没有灵魂，我就能跟我们局长一样了？”
上帝问：“你们局长怎么样？”
年轻人说：“他有上亿元钱存在国外银行，名下房产二十多套，玩过女人不计其数。”
上帝皱皱眉头道：“你们局长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说：“他是市房管理局局长。”
上帝问：“你也想跟他一样吗？”
年轻人吃惊道：“这……这谁不想呀？”
上帝又问：“一旦东窗事发，下场很惨。”
年轻人不屑道：“现在做什么事情没风险？再说贪官那么多，丢脑袋的有几个？”
上帝再问：“那你是愿意交换啰？”
年轻人频频点头道：“灵魂这种空头巴脑的东西，要它何用？再说父母花了十万元钱，才把我弄进市房管理局，到现在我还是个清汤光水的小职员，愧对江东父老呀！”
上帝沉思了片刻，问年轻人：“你相信爱情吗？”
年轻人却反问道：“这玩意真的有吗？”
上帝指着大街上一位灵魂饱满的美少女道：“有。让你与她朝夕相处，过一生清贫而又快乐的生活，你愿意吗？”
年轻人却笑道：“亏您还是上帝？朝夕相处哪来的爱情？生活清贫又何来快乐可言？再说就算我乐意，人家还不乐意呢。”
上帝让彼得将美少女叫过来。
上帝把刚才对年轻人说的话，也对美少女说了，问她愿意吗？
美少女瞥了一眼年轻人道：“他是官吗？”
上帝说：“不是。”
美少女又问：“他将来当官吗？”
上帝说：“不会。”
美少女再问：“那他有钱吗？”
上帝说：“没有。”
“那我嫁给他干吗？”美少女白白眼走了。
上帝勃然大怒道：“彼得，你还是把小伙子的灵魂按他的要求换了吧。回去，派所有的天使下凡，就用这个方法换取灵魂。”
彼得担心道：“主啊，这样天下会大乱的？”
“乱一乱也好，只要体制……”上帝说着朝彼得翻了一下手道：“懂吗？”
彼得答道：“懂了，主啊。我看您也累了，我们回吧。”
于是，主徒俩返回天堂。
上天堂的标准不能降
这天，上帝闲着也是闲着，取过天堂灵魂簿信手翻来；他翻了一页，又翻了一页，最后将整本天堂灵魂簿翻了个遍，就砰地拍在办公桌上。随即，大使徒彼得应声而入。上帝指着天堂灵魂簿叫他自己看。彼得默默地从头翻到尾，没什么问题呀。彼得也不敢多嘴，静静地等着上帝指示；尽管上帝喜欢肚里做文章，凡事都爱让使徒们猜，但有谁猜得中上帝的心思呀？上帝边用手揉着胀痛的额头，边叫彼得一个个念来听。
彼得翻回第一页，轻声念了起来。
灵魂一：雅那切克，男，65岁，郊农，妻亡，被强征强拆后失地失业，抑郁而亡；终生与土地为伍，平庸懦弱，无英华可以自见，无名誉可以震俗，虽无作为，但不害人。拟上天堂。
灵魂二：康斯坦丁，男，54岁，工人，上班途中被公交车撞死；老好人，凡事睁只眼闭只眼，最多的麻烦和不公也照单全收，从不得罪人，终生窝囊无为，但本性善良。拟上天堂。
灵魂三：杜伦迪娜，女，72岁，公务员，病故；爱贪小便宜，但不贪污受贿；自私自利，却常给乞丐零钱；钻营取巧，反而碌碌无为。终生无可圈可点，也无大错大恶。拟上天堂。
灵魂四：舒尔茨，男，43岁，职员，在火车站候车时被恐怖分子砍杀；酷爱小偷小摸、小赌小嫖，为人处世毫无原则，三教九流皆是朋友，终生浑浑噩噩，形同白活。拟上天堂。
……
上帝大皱眉头，朝彼得摆摆手道：“你们就以这个标准，将这些一文不值的灵魂收入天堂？”彼得脸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上帝呀，我们也不想呀；但人间现在这个样子，想收到万古流芳、明德惟馨、仗义疏财、负重致远、威武不屈、富贵不淫、海枯石烂、守身如玉……的灵魂，其概率几乎为零；就目前状况而言，能收到明哲保身、委曲求全、随遇而安、自食其力、心地善良、碌碌无为……的灵魂，已经不错了。问题不是我们降低了标准，而是人间的底线崩溃了；龌龊的灵魂比比皆是，干净的灵魂又有几个？而伟大高尚的灵魂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如果我们还是高标准严要求，谁还能上天堂？如果谁也上不了天堂，那又如何诫勉凡人呢？”
上帝铁青了脸，说：“我不信！照你这么说，人间就没有志士仁人？就没有壮志凌云、雄才大略、平步青云、功高盖世的庸中佼佼者？”彼得小声道：“昨天貌似有一个，但被我打入地狱了。”他取过地狱灵魂簿，翻到记录的最后一页，拿给上帝看。他说：“此人叫马列斯，是个无赖，30岁前没干过一天活，有他老婆养着；他老婆听信邻居劝告，逼他出去干活，她说你先找个地方干点什么，慢慢就会升职，然后换个好工作……他嫌老婆烦躁，找了把洋锹，气鼓鼓地在屋后胡乱挖坑；邻居从窗口探出头来，问他挖什么呀？他说金子。邻居问这儿有金子？他咧嘴露出一颗金牙。邻居问你需要人吗？我去把亲戚都喊来。院子里的人得知发现了金矿，就都归他指挥。第二天警察来了，说开采金矿，要去警察局、市政府申请许可证；要登记注册矿区，签定私人开采金矿合同；还要到财政局备案。但他左等右等，私人采矿合同没批下来，市政府却专门成立了市属采矿企业，他任经理，派给他100名采矿工、40名洗矿工。首都方面对这种贵重金属的开采管控极严，随即又成立了独立的国有黄金开采企业，他任总经理，派给他1000名采矿工、400名洗矿工，另有女秘书、厨师、司机和专车，俸禄也极高。随着开采工作的展开与深入，他们挖了院子、街道和共公设施，就与市政部门起了争执，首都方面出面干预，他就成了城建与金矿开采联合企业的经理。接着挖了电影院和歌剧院，他兼文化艺术管理局局长。再接着挖了机场，他又兼机场经理……最后他身兼数十职，实在忙不过来，他就辞去其他职务，只担任国家金融部门的要职。从此，他房产无数、国外存款无数、小三小四无数、黄金无数……而开采还在浩浩荡荡地进行中，却始终没有挖到黄金。您说，他的灵魂能上天堂吗？”
“这是个案，不能以偏概全。”上帝半沉思半疑惑道。
彼得说：“那您往前翻翻看，几乎都是如此。在当下，在人间的每个领域，都不乏像马列斯这样的能人与大有作为者，他们个性鲜明，极具创新性的破坏力，他们什么都挖，以摧毁数千年来人类文明所沉积的道德、信仰和人格尊严为手段，极大地满足个人全方位的欲望。人间貌似繁华如锦，实则无底线地堕落。一部分人过着骄横奢侈的生活，而极大部分人则跌入绝望的低谷。如果让这样的灵魂上天堂，那天堂还有什么庄严神圣可言？人们还会相信有天堂吗？”
上帝突然直起身来，对彼得怒吼道：“就算如你所说的那样，上天堂的标准也不能降！”他吩咐彼得：“去把其他人叫来，我们下趟人间。”彼得去叫其余十一个使徒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天天将天堂与地狱的灵魂簿放在上帝办公桌上，已经很久了，总算没有白忙。他自言自语道：“是到时候清除灵魂的沙风暴与雾霾了，让那些金子的和湛蓝的灵魂重现人间。”
上帝的一碗阳春面
这天，上帝回到天堂，把祭司亚伦召去，对他说：“去给我煮碗阳春面来。”
亚伦就急忙叫他的四个儿子去办。
亚伦是上帝的祭司，相当于天堂的后勤总管；他的四个儿子都是御厨房大厨，专门负责上帝的饮食。这次上帝外出巡视长达三个月，让他们闲得蛋疼。现在上帝回来了，一个个擦拳磨掌，正准备好好露一手；谁知上帝却只要一碗阳春面，惊得他们面面相觑。阳春面是什么？他们当然明白；但清汤光水的一碗光面，最多放三颗葱花、两颗盐；但这样的一碗面上帝要吃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上帝要吃，你能给他吃吗？兄弟们琢磨来琢磨去，答案只有一个：上帝这是故意给他们出的难题，就是要看看他们各自的本领，谁能把一碗阳春面烧得活色生香滋味第一流，谁就是祭司的继承者。因为亚伦在上帝面前点头哈腰的，但转身就人五人六的，常常惹得上帝很生气；另外他已年迈，上帝早就想让他休息去了。
四兄弟铆足了劲儿，就在天堂御厨房忙碌开了。
不一会儿，亚伦的长子拿答奉上他煮的阳春面。上帝举筷，从碗里挑起面条，热腾腾的香味就扑鼻而来；上帝一阵恶心，放下筷子，就问拿答：“你煮的是什么？”拿答垂下双臂，恭敬地答道：“神呀，我是用刚磨的精细麦粉与刚下的鸡蛋和面杵制的，底料只用了高汤，撒了三颗葱花，就是您要的阳春面哪。”拿答追求的是一个“快”字，他总是能赶在兄弟前面，第一时间把事情做好。但上帝大皱眉，挥手，让他将原封不动的碗面撤了。
亚伦的次子亚比户随后奉上他煮的阳春面。亚比户将七种颜色的食物剁成粉末，和在精细麦粉中，轧出七色的面条；蒸以清水，再将每色面条盛到碗里，就成了一碗彩虹般美妙的阳春面。亚比户追求一个“美”字，但凡他制作的佳肴无不形美。谁知这无与伦比的阳春面，上帝一口都没吃，就没好气地责备道：“你是怎么搞的？尽煮些乌七糟八的东西来糊弄我？这是阳春面吗？阳春面是这个样子的吗？”
亚伦的三子以利亚撒见大哥和二哥败下阵来，心中窃喜，就笑微微地奉上他煮的阳春面。以利亚撒追求的是一个“鲜”字，他将数十种现采的菌类植物、新鲜鱼肉、现剥虾仁和西红柿、红辣椒等佐料，用搅拌机磨碎后，过滤，将汁水熬熟，冷却后和以精细麦粉，杵成面条。面条煮沸后，捞起，加清开水、盐和葱花即可。以利亚撒坚信只要上帝吃上一口，非鲜得眉毛都掉下来不可；而且味道酸酸的、辣辣的，绝对的开胃，增强食欲，上帝绝对爱不择手。耶和华端起碗来，只吃了一口，就一阵反胃，不但将口中之物吐了，还让亚伦取来清水漱口。这次耶和华连问都懒得问，就挥手让亚比户把他的粥汤端走。
上帝余气未消，又道：“叫你们煮一碗简单的阳春面，至于搞得这么复杂吗？”
候在门外的拿答、亚比户和以利亚撒都瘪着嘴，纵起鼻子，小声地嘀咕道：“神呀！谁想搞得复杂呀，还不是因为您是上帝！”
亚伦见势不妙，叫小儿子以他玛先等等，他赶忙去找弟弟摩西；摩西是上帝最宠爱的使徒，这次外出巡视就是由他陪同上帝的。亚伦把上帝一回天堂就说要吃阳春面，以及三个儿子上面被挨骂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便寻问是怎么回事？上帝出去巡视是否碰到啥事，或受了啥刺激？摩西想了半天，摇头道：“这次出巡很正常呀，所到之处都热情款待，天下的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可谓都是吃厌了。”摩西最后说：“我想是上帝在外面吃倒了胃口，就想吃点清淡、粗杂的东西吧。”亚伦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你确信？”摩西说：“绝对错不了。”他张开自己的嘴，朝他哥哥哈气道：“你闻闻，我这张嘴都吃臭了；也只想吃点清淡、粗杂的东西呢。”
亚伦心中有了底，就去御厨房的粮仓里找了一袋发芽的小麦，粗粗地磨了下壳，就像糙米一样是活的米，这小麦也是活的麦，磨了粉，黄不啦叽的；用清水和了，杵成面条；先在沸水中捞了一下，换清水再煮沸，加了三颗葱花两颗盐，就让以他玛端了上去。以他玛见老头子煮出如此粗次烂糟的阳春面来给上帝，吓得双腿都软了，给上帝端去时浑身哆嗦，只怕自己命不保夕；谁知上帝一吃，竟然龙颜大悦，连声称赞：“这阳春面好！又香又鲜，口感也好；不错不错，到底是亚伦的儿子……”气得候在门外的三兄弟直翻白眼，怨老头子不公平，偏爱小儿子。
上帝难做人
上帝站在云端俯视人间，久久没有吱声；彼得、约翰、雅各、犹大等十二使徒默立其后，使劲盯着下方，想搞清楚上帝到底在看什么。忽然，上帝回头笑道：“你们瞧这些凡人，多有意思呀。”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群凡人在凡间为活命而奔走。上帝自言自语道：“有趣有趣，好玩好玩。”十二使徒默不作声。上帝又问：“你们说，我投胎做什么人好呢？”由十二使徒组成的最高领导机构——天朝统治局常委会——随即召开紧急会议，共商大事：上帝投胎做什么人好？会议由首席使徒彼得主持，称上帝久居天朝，不明凡间真相，如今他老人家要下凡投胎做人，切身体验凡间疾苦，这是凡间的福音，也是十分必须的，意义重大；下面就上帝投胎做什么人为宜展开研讨，大家积思广益、广开言语，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约翰首先发言：“上帝下凡，那还不弄个国王当当？”马太反驳：“他老人家放着天朝的上帝不当，去凡间当一个小小的国王？这也太有失身份了吧。再说上帝此行是去体验凡间疾苦，不是去当山寨王的。”安得烈说：“马太说得在理，别说国王，就是皇亲国戚，上帝也不会做的；我看还是当元帅吧。”彼得接茬道：“元帅是个武将，万一凡间爆发该死的战争，岂不是将他老人家置身于危难之中，就算不上前线，但指挥官所在地必是导弹首轰目标，现代武器都是长眼睛的，逃都无处可逃，不妥不妥；另外，就算和平年代军队也不是净土，只要有个下属用装有数百公斤黄金的高级轿车去贿赂他，届时轻则锒铛入狱，重则脑袋搬家。”雅各没好气地问：“你俗不俗？上帝还会在乎区区数百公斤黄金和一辆轿车吗？”彼得却十分肯定道：“那可不一定，只要到了凡间，上帝就是一介凡夫，七情六欲样样有。”约翰连忙周旋道：“当不了武将，可以当文官吗。”安得烈就问：“当文官有啥好的？我看凡间的文官都阴阳怪气的，当面笑嘻嘻，背后参你一本；你没站对队吧，官越当越小，最后连乌纱帽也没了；你站对队吧，如今的天子又不是终身制，连任两届也就十年工夫，一朝天子一朝臣，朝朝天子杀旧臣，主子一落马，你就被株连九族，到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人生就算有一百年，拿生命十分之一时间的辉煌去赌一生的悲惨，你们说值吗？当然，你们会说生命不在于数量，而在于质量；但他是上帝呀，你们说合适吗？”
彼得冷笑道：“国王不能当，皇亲国戚也不能做，武将和文官更是高风险，你们说上帝还能投胎做什么人？”雅各说：“我看当个专家学者合适，既才高八斗，又风流倜傥，混到院士，享受国家津贴，衣食住行不用愁，艳福不浅的话，八十二还能泡二十八的小妞呢。”约翰反问道：“你以为学富五车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别以为披一件白大褂，嘴皮子溜的就是专家学者？嘴皮子不溜的备几瓶纯盐水就是老军医？如今教授都成了会叫的野兽，做学问还不如卖茶叶蛋呢。”犹大提议：“要不当明星吧？我看凡间的明星有钱又有势，活得风风光光的。”安得烈感叹道：“明星风光是风光，但就是潜规则不好。你让上帝投胎女生吧，最后沦落得像个妓女似的，成何体统？再说明星的感情生活也太纠结，不是剩女，就是婚变，靠且行且珍惜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马太说：“那就当工人吧，凭力气挣钱、凭力气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一杯小酒释前愁，小日子还是蛮幸福的。”约翰朝他扬手道：“你做梦吧你，都什么年代了，如今你倒去当个小工人看看，就算你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重、吃得比猫少，一辈子能赚下几个钱？还不够买个卫生间；你打算让上帝一家三口住在几平方米的卫生间里？吃喝拉撒倒是方便了，但那也得住得下才行呀。”
犹大说：“那就当农民，好歹有块地，自己盖个顶就是挡风遮雨的家，自己种来自己吃，至少衣食无忧。”约翰说：“不行不行，这年头动不动就征用土地、强制拆迁，你还睡在梦里，推土机已经撬起你家的山墙；你软弱吧，天当被子地当床，夜半冻死在废墟上；你强硬吧，就把你当钉子户，不整死你才怪；你誓死与家共存亡，浇上汽油点上火，死了也是白死，这叫畏罪自杀。”雅各也说：“还不光是房子的问题，现在又不是光屁股的原始社会，自己种点吃点就能活命；现在活在世上，哪样不要钱？想挣钱就得进城摆摊，这就恐怖了，都说县官不如现管，现管不如城管，一只西瓜就要你的命，那些城管别说是男人，就是孕妇也从不手软，该要命时就要命。”犹大说：“可以让上帝投胎到穷乡僻壤、穷山恶水的地方，好一个世外桃源，山里走到黑也不见一人；空气清新，绝对没有雾霾……”犹大还没有说完，安得烈就叫道：“你想让上帝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上一辈子？你就是让他呆他也未免呆得上呀，还不是跟蝗虫似地涌到大城市里去打工，你可知农民工的辛酸？”
紧急会议开了三天三夜，最后彼得苦笑道：“该说的大家都说了，结论只有一个：上帝不适合投胎做人。”于是，十二使徒跪拜在上帝脚下，犯颜力谏：“神哪，请您收回‘投胎做人’的成命。”他们不说，上帝倒是早忘这茬；他连声道：“对对对，你们看我投胎做什么人好？”十二使徒齐声道：“神哪，您不适合投胎做人。”“什么？我不适合做人，难道适合做狗做猫？”上帝愤怒道：“你们不让我下凡，我偏下！”他拂袖而去，直落凡间；把十二使徒凉在云端，一个个愣得跟呆头鸭似的。
上帝失手
上帝早就想惩罚大恶人，这天见到他，就晴天一个霹雳，将他打死了。但仔细一瞧，坏了，打偏了，大恶人毫发未伤，死的是他身边的小恶人。上帝非常自责，因为小恶人罪不该死。围在上帝身边的使徒们却齐声叫好！上帝冲他们白白眼，问好什么好？
彼得率先赞道：“主啊，您这是喻世之举！小恶人刚刚犯下罪——不但拖欠工人工资，还雇人打伤前来乞讨的工人——您这一手叫‘杀一儆百’，警告那些家伙‘严打’又要开始了，看他们还敢不敢为非作歹？”
上帝不悦道：“你别动不动就‘严打’，什么都从严从快处理；那还要法律做什么？亏你还是‘立法委’主任，难道法律是给你们拿来做摆设的？”
彼得碰了一鼻子灰，低头不语。
雅各又赞道：“主啊，您这是警世之举！大恶人是从小恶人来的，小恶人又是从好人来的；为什么一个好人会变成大恶人呢？老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做父亲的就得承担起教育的责任。小恶人是大恶人的父亲。您打死了大恶人的父亲，正好起到警世的作用。”
上帝大皱眉头道：“你别老是把教育责任推到父母身上，那还要学校做什么？还要‘德智体美劳’各方面的老师做什么？教育的责任就在学校和老师。我知道社会主流是好的，可是哪来这么多禽兽校长和老师呢？百姓都将‘为人师表’改成‘为人师婊’了！雅各，你是抓教育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雅各被剋，悔得直咬舌头。
约翰再赞道：“主啊，您这是醒世之举！如今这世道是笑贫不笑娼、笑诚不笑奸、笑廉不笑贪、笑善不笑恶、笑智不笑愚……做人都不知道底线在哪儿？您老人家一出手，就令世人皆醒，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
上帝反问约翰：“现在的状况是小恶人死了，而大恶人却活着；照你的说法，杀一人是死罪，杀百人是功勋；贪污受贿十万元是死罪，贪污受贿上千万元甚至上亿元倒可以安享晚年，先判个死缓，再保外就医或改刑、提前释放……这就是你所说的底线？这就是你所说的醒世之举？放屁！”
上帝转过头去，朝保罗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要赞的吗？”
保罗却硬着头皮赞道：“主啊，您这是英明之举！击毙小恶人就是对大恶人的惩罚，一种比击毙大恶人本身更沉重的惩罚。小恶人死不足惜，但大恶人却罪该万死。死一次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要让他生不如死而不能死、痛不欲生而长生之，让他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一小时3600秒秒秒都处在恐惧、绝望和悔恨中，让所有看得到听得到大恶人的人们都引以为戒，‘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才真正起到喻世、警世和醒世的效果……”
保罗不愧为十二使徒之首，嘴皮子溜的，不能不令其他使徒朝他暗翘大拇指。
上帝听他这么一赞，“龙”颜大悦。他指着大家笑道：“你们这些人里，唯有保罗是得我真传的人呀！保罗，余下的事情就由你负责吧。”
使徒们走后，上帝仍心存芥蒂，隐隐不快；为什么我就不能承认自己失手呢？
上帝的法力
上帝突然心血来潮，不顾十二使徒的劝阻，执意要下凡投胎做人，切身体验民间疾苦；但是到了人间，他才意识到做个真正的凡人，必须将自己体内的万能法力移交给他人，只剩下凡胎浊骨才行，不然就是一句空话；因为上帝的法力是万能的，有了它，上帝投什么胎做什么人还不就是上帝？但是万能法力交给谁看管好呢？上帝首先想到的是凡人，但转而一想，不行，凡人自从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实就有了思想，有了思想就有了各种念头，欲望太多，万一被凡人据为己有，那据有者就成了上帝，而他只能像凡人那样度过一生，在凡间归尘归土之后，就永世不能重登上帝之位。
上帝想到这儿，只身进了深山老林，想在没有思想的动物中找一个法力看管者；山中百兽召之即来，面对龙腾虎跃的百兽上帝大皱眉头，最后将目光落在孤僻的悬崖底下，乱石间躺着一只瘦弱的病虎，其落寞状如同虎落平阳，对山巅的热闹充耳不闻，上帝微微一笑，遂将法力传授于它。病虎突然仰天长啸，呼地站起身来，惊恐地向四周张望，随即又陷入沉思；忽然，病虎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山上爬，接近山巅时它走得很慢，一步一个脚印。呆在山巅上的百兽纷纷让道，望着不怒而威、不言自重的病虎一步一步登上山巅，自封为王；百兽情不自禁地下跪磕头，高呼吾王万岁。病虎从此横行山中，霸占狼穴，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原本光棍一个，如今老婆越换越勤、情人越换越小……上帝实在看不下去，便收回法力。病虎恢复旧貌，暴怒的百兽群起而攻之，将其活活撕碎。
上帝深知法力到了大动物身上如虎添翼，其爆发出来的能量相当惊人；或许小动物可以，便于操控……上帝边走边想，突然看到阴沟里漂来一只死老鼠，顿时灵机一动，这老鼠是人人喊打的小玩意，再说还是死的，即使拥有万能法力，也不至于闹出多大的动静来，于是就将法力授予它。死老鼠随即就还了魂，原本四肢朝天的它，灵活地转身，嗖地爬出阴沟，就像上岸的狗一样浑身摇摆，将身上的臭水甩干净，就迅速蹿到不远处的一所老宅。不日，上帝去老宅张张，谁知老宅热闹非凡，只见十多条看家狗敲锣打鼓，几十只虎皮猫抬着花轿和嫁妆，浩浩荡荡地从老宅出来；上帝好生纳闷，就问看热闹的：“这是干吗呀？”对方悄悄地说：“鼠大王嫁女儿。”上帝指着狗猫道：“老鼠嫁女儿，这些死对头怎么……”对方笑道：“嗨，老兄真是孤闻寡陋，如今这世道猫狗认老鼠做干爹算啥稀奇，大象还叫他爷呢。”上帝暗暗叫苦，这还有天理吗？遂将法力收回，老鼠顿时毙命。鼠大王一死，虎皮猫又捉老鼠了，看家狗也拿耗子了，老宅里乱成一锅粥……上帝抽身回到天朝。
万能法力在凡间无处可存，上帝只有回天朝再想办法；十二使徒齐刷刷地下跪磕头，恳求上帝收回成命，大呼天朝不可一日无君。但上帝执意下凡做人，就把首席使徒彼得叫到办公室，要将法力交给他看管；彼得称万万不可，小的何才何能，如何守得住万能法力？上帝拍拍他的肩道：“你行的。”上帝说你行，不行也行；彼得只有欣然受命。上帝将法力交给他，就下了凡。彼得拥有上帝的万能法力，白天坐在云霞上，黑夜站在烈火中，在天朝发号司令，俨然以上帝自居。上帝不悦，当即收回法力。他又叫来约翰。约翰说：“上帝呀，您要信得过仆人，仆人愿意为您守护万能法力……”上帝就将法力交给他，再次下凡。约翰转身就为所欲为、专横跋扈，其恶劣行径比彼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上帝无奈，再次没收法力，他就不信，在天朝，难道就没有信得过的使徒了吗？难道我提拔的使徒都这种德性？难道万能法力的诱惑力如此强大？以至于他们一个个铤而走险、贪得无厌……上帝想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将十二使徒全叫到跟前，语重心长道：“有句老话叫‘厚德载物’，就是说有多大的德能，方能承载多大的事物；万能法力并非一般圣者就能驾御的，希望你们切记。”十二使徒谨听上帝教诲，磕头如捣蒜。上帝遂将法力交给十二使徒共同看管，他想如此这般，他们相互督促、相互制约，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上帝这才放心地下凡，但他到了凡间，依旧十分关注天朝的情况，数日后忽见天象异常，上帝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些小土崽子们，嘴上说得好好的，等到上帝一走，他们居然轮流执政，朝令夕改、胡作非为，以上帝的名义中饱私囊、横行天朝。看来这万能法力在天朝也是无处可存，就像放出去的大老虎，到处害死人哪。于是，上帝急忙返回天朝，不但收回自己的法力，还将十二使徒请入瓮中，责令他们面壁思过；至于万能法力呢？上帝私人定制了一只牢笼，将它关入笼中。
从此，上帝不得不提着牢笼下凡做人，一生笼不离身，日夜守护着自己的万能法力。
人呀，你们在想什么
上帝每天都抽时间在天堂四处逛逛，和新上来的灵魂聊聊，问问人间近况。他非常随和，衣着朴素，怎么看都像个守天堂入口的老头；他跟人聊天，也绝无晦涩难懂的问题，只是些家常而已。就说这天，上帝遇到一位笑微微的老太，就问：“女士，什么事这么开心呀？”老太说：“我上天堂啦！我上天堂啦！”上帝微笑道：“嗯，不错；想来您做了不少好事？”老太得意道：“我呀，就知道好好做人。”“说来听听？”“读书时我好好读书，工作时我好好工作，做妻母时我好好做妻母，老了就好好地安度晚年。”“那您为他人做过什么好事吗？”“有呀，为我父母，为我丈夫，为我子女，做的好事可多了。”“那为民族、为国家、为人类文明，您有过什么贡献呢？”“我一个女人……有必要关心这些吗？小老百姓费那个心干吗？”“那您在做人的时候，有设计自己的人生吗？有想过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吗？”老太说：“有呀，多挣点钱，留给子女。”
上帝礼貌地道了谢，转身叫住一位谢顶的中年男子，他问：“先生，恕我直言，您年纪不大头发却不多？”谢顶汉一脸苦大仇深，连声叹息道：“我这辈子呀，还没有一天睡安稳过呢，你说我的头发能不掉光吗？”“为什么呀？”“老先生，你在天上，你不知道做人那个难呀，良心不安……”“呵呵，寝食难安，您都遇到啥事了？”“你不是上帝，我就不妨跟你直说了吧，我这个人懦弱无能，见到路倒的老人，我不敢去搀扶，怕他诬陷我，害得我倾家荡产；但不扶吧，我又良心上不过去，成天自责；见到抢劫，我又不敢与歹徒搏斗，你说走在街上还平白无故遭人砍，你跟歹徒过不去，那不是找死吗？但事后我又纠结不已，我怎么能这样呢？我还算是个人吗？”“这样的事很多吗？”“也不少，世间不太平嘛；当然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是跟人的良心过不去的……”“那您确实睡不安稳了。您想过要改变现状吗？让救死扶伤、见义勇为成为大家的习惯，让每个善良的人天天能睡个安稳觉，让……”他摇摇头，老实巴交地说：“没有。这是政治家、改革家的事，我一个三班倒的小工人，能活下来就相当不容易了？哪有空想这些事呀？再说，想了也是白想。这不，今天车间里发生了一起小事故，就把我送上了天。”“对了，您怕上帝吗？”“当然怕了。要是上帝知道我见死不救、见义不为……我还能上天堂吗？”“呵呵，看来您的忧虑还真不少。”
这时候又上来一位老驼子，上帝上前招呼道：“老大爷，您的身子骨……”老驼子缩成一团，咳得一张老脸像煮熟的山地紫薯，他急喘道：“老了，熬干了；我以为上了天堂，啥病灾都能消了，谁知还是这副鸟样子！”上帝拍拍他肩，他顿时挺直腰板，恢复到年轻时英俊的模样，容光焕发，力气大得打得死老虎；他惊恐地审视自己，失声尖叫道：“莫非您是……”上帝淡然答道：“这纯属自然反应。您上了天堂，时间一到都这样；要不，谁还神往天堂呀？”想想也对，他释然地点点头。上帝关切地问：“您在人间还好吗？”他突然大怒道：“好个屁！年轻时我想读书，却不让我们读，非要我们去斗那些教我们读书的人；中年时上我有老下有小，好不容易有一份凭力气吃饭的工作，却突然下岗失业，要自谋出路……”“那您怎么办呀？”“我到郊外租了块地，种蔬菜，这风里来雨里去，后背晒脱几层皮倒随它去了；每次进城卖菜，都被城管像抓小偷一样追赶，称杆折断多少把，三轮车被没收也随它去了，有次跌倒在地，被他们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有这种事？”“唉，这种事多了去了。”“那您怎么办呢？”“我跑呀，我跑着跑着就老了，就跑不动了，就种不动地了，不得不回城里捡破烂，子女们嫌我塌他们的台，我就半夜里偷偷地出去翻垃圾箱，一翻就是半座城……”“捡破烂能挣几个钱？”“总比没有强，但不久我连脚都拖不动了，一身都是毛病，只有瘫在家里等死。”“为什么不去看病呢？”“医院是为公家人和有钱人开的，我哪看得起呀。”
上帝问：“那您这辈子试着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比如，您可以要求读书呀？工作呀？和公家人同等的福利呀？”他不屑地瞥了一眼上帝道：“你以为你是上帝呀？想改变就能改变。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听话，做老实人，别的想都不用想；可是，我们听话了，做老实人了，却又人人欺侮，处处吃亏，你说人间这么大，怎么就没有一个替老实人说话的地方，为老实人维权的人呢？”上帝说：“就是上帝也改变不了人的奴性，人的奴性是要人自己去克服的；一个人的力量虽然微薄，但一个个人的微薄力量聚集在一起，就强大了，就能改变命运了。”“你在天上，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去人间试试看？”“您试了吗？”“没。”“您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唉，跟你这种人说不灵清。”他咕哝着，只顾自己走开了。
上帝站在云端上，透过脚下的云烟，凝视着人间如蚁群般的凡人，无不没头没脑地奔波；他双眼含着热泪，一遍遍地拷问自己：“人呀，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是我创造你们时，忘加了做人的核心原料？还是你们在尘世间，把我最重要的东西丢了？”
上帝的新诗
上帝领以色列人出埃及，找到许诺给他们流蜜与奶的地方，令他们安居乐业四百年后；上帝无所事事，这日与祭司亚伦在云端漫步，亚伦一味地恭维，列数上帝显大能耐的种种神迹；上帝却摇头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随后，上帝又感叹不已：“这天下太平也不好，弄得我都没事可做了。”亚伦就建议道：“上帝可以练练法书，一来可以修身养性，二来也显得您情趣高雅。”上帝顿时首肯道：“你这个建议不错，我试试。”亚伦立马召来天朝所有大书法家，奉旨教上帝书法；上帝在大书法家的点拨下，书法技艺大增。但上帝素来闲散惯了，练了一阵子就不练了。
亚伦又建议上帝练习画画，他同时召来天朝所有大画家，奉旨教上帝画画；今天这个大画家教油画，明天那个大画家教水墨画……上帝颇觉新鲜，倒是来劲了，夜以继日地学习画画。这下可苦了大画家，毕竟都是凡胎俗体，那经得起没天没夜地陪练，一个个疲惫不堪，却又不敢声张。所幸的是上帝做事素无长性，等他能画三脚猫的画了，也就对画画失去兴趣。大家这才如释重负，回家睡觉。上帝画了几幅孬画，在画上题了几句歪诗，就觉得没劲透了。但亚伦绝口称赞，说上帝的画好，书法也好，如果诗好的话，那就诗画书法俱佳，天上人间的绝品。上帝一脸不悦，反问道：“听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诗不好啰。”亚伦竟吃了豹子胆，居然向上帝建议学习做诗；而上帝竟然也同意了。
亚伦又召来天朝所有大文豪，奉旨教上帝做诗；上帝嫌做诗婆婆妈妈，吟上一两句就没了兴趣。这天亚伦给上帝整理书房时，发现当年上帝领以色列人寻找流蜜与奶的地方时，即兴做过一首诗《念奴娇·巴兰四歌》，也是上帝留下的唯一一首完整的诗篇；他将此诗抄了一份，向大文豪赐教。大文豪传阅之后，纷纷口诛笔伐，批得一无是处；什么“谁能数点雅各的尘土”，什么“蹲如公狮，卧如母狮”，无聊！亚伦等他们安静下来，坦言此诗为自己所作。大文豪无不下跪，磕头认罪。亚伦微笑道：“没事没事，此乃诸位的肺腑之言，令人受益匪浅；我想拜托各位大文豪，能否将此诗逐句逐字修改，让它像一首诗？”大文豪均称多有得罪，聚集在一起，悉心修改。三天后，他们将诗稿通篇修改后交给亚伦，亚伦拜读后问：“不能再修改了吗？”大文豪齐称一个字都不能动了。亚伦便道出实情，说这是上帝的旧作，并叙述了此诗的来由。当年上帝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为他们寻找流蜜与奶的生息之地，途经摩押平原时，摩押王两次用重金恳请先知巴兰去本国咒诅以色利人，驱赶他们。第一次上帝不许，巴兰拒绝。第二次上帝同意巴兰前往，却又派天使手持拔出来的刀三次阻拦。第一次巴兰骑的驴跨入田间。第二次驴贴着葡萄园的围墙走，挤伤了巴兰的脚。第三次驴索性趴在路上，不走了。巴兰三次痛揍驴。驴开口道：“我向你行了什么，你竟打我这三次。”巴兰说：“因为你戏弄我，我恨不能手中有刀，把你杀了。”驴说：“我不是你从小时直到今日所骑的驴吗？我素常向你这样行过吗？”于是，上帝出现，教导巴兰到摩押后如何行事；巴兰在摩押四次设祭坛歌赞上帝，把摩押王气昏了。上帝就此写下《念奴娇·巴兰四歌》以纪之。大文豪听后，纷纷下跪磕头，恳求亚伦容他们再斟酌斟酌；他们又熬了三天三夜，修改到绝对动不了一个标点符号，才战战兢兢地交差。亚伦手捧大文豪再三润色的诗稿，拜读后大喜，什么叫锦绣文章、字字珠玑？这就是！他让大书法家模仿上帝早年的笔墨，抄写一份，藏在上帝的书房中。
有一天上帝想下去散散心，亚伦就建议他去摩押平原走走。上帝问为什么？亚伦就巧妙地提到巴兰往事及上帝的诗作；上帝不记得了，亚伦找出诗作来，上帝一瞧大为震惊，问：“这是我的诗吗？”亚伦说绝对是。上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道：“好，那就去摩押。”亚伦立马给上帝铺纸磨墨，请他将此诗重写。上帝又问为什么？亚伦称上帝如今是书法大家，诗与书法俱佳，美仑美奂，带去让大家见识见识。上帝开心地笑了，连声道好。
亚伦派天使连夜到摩押平原，按当年的情景，恢复了葡萄园；在巴兰起身去摩押的途中，塑造了三座雕像：巴兰骑驴误闯田野、巴兰骑驴挤到墙边、巴兰骑驴趴在路上；栩栩如生，生动再现当年的景象。另外，巴兰四次设坛歌吟的地方：巴力已是现代化城市，而毗斯迦山已是旅游胜地；天使在一夜之间恢复了旧貌，拆除城池，重建祭坛；祭坛四壁，刻有巴兰当年满怀豪情歌赞上帝的原文。第二天，上帝在亚伦的陪同下，来到摩押平原；当地官员和群众夹道欢迎，追随上帝参观巴兰古迹。上帝置身于万民之上，吟诗一首《念奴娇·巴兰四歌》，四野掌声如雷。第二天，天朝日报头版刊登了上帝新诗；天上人间好评如潮，天神凡夫无不认真学习贯彻落实新诗精神，心得体会铺天盖地，纷纷表示深刻领会新诗的主题、旗帜、道路、精神和目标，为实现长治久安和伟大复兴贡献自己的力量。上帝对此十分生气道：“你搞什么造神运动？”亚伦却笑道：“上帝呀，您是神，还用得着天神凡夫来造吗？”上帝一声叹息，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扑杀
西湖里的野鸭被扑杀了。
这些尊贵的天堂鸟眨眼之间就真的成了天堂鸟。它们组团上访，在上帝办公厅里闹事，要求上帝给个说法、给个公道，惩罚愚蠢的人类，杜绝类似悲剧再次发生。上帝办公厅厅长摩西也不敢惹恼它们，因为这些野鸭都是王室后裔、禽兽中的贵族；要不然它们能长久居住在举世闻名的西湖中吗？再说它们的上访，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数万名被人类不分青红皂白就扑杀了的同胞。摩西不敢待慢，了解详情后，请它们稍安毋躁，他马上向上帝汇报。
上帝闻讯后，迅速来到接待室，亲切会见了这群亡魂。
野鸭七嘴八舌的，摩西叫它们一个个说，老野鸭民生让大家静一静，它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向上帝汇报今年春天在人间蔓延的H7N9型禽流感，以及人类扑杀的同胞种类与数量……听到这儿，上帝铁青着脸，拍案而起：“混账！人的生命是生命，禽兽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吗？”接待室的空气凝固了，大家连气都不敢喘，呆呆地仰望着生气、发怒、身体微微颤抖的上帝；上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吩咐摩西降半旗致哀。摩西走后，上帝对死难的禽类表示沉痛的哀悼。他问它们还有什么要求？民生提出两点：一、必须杜绝类似悲剧再次发生；如果人间一染上禽流感就扑杀我们同胞，那么我们一染上人流感，同样可以扑杀人类吗？再说，人类环境越来越恶劣，禽流感的产生更多的是他们自身的原因，如果人类不在预防与自身上杜绝根源，悲剧还会继续发生。二、被人类扑杀的同胞中，有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无辜的，它们不能白死；必须让人类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承担后果，必须惩罚他们，让他们清醒扑杀不是办法，以后决不再犯。上帝边听边频频点头，肯定了民生的请求合情合理，当即责令办公厅展开全面调查，拿出针对性方案来，届时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最后，上帝对它们的归宿作了妥善安排，让它们在全球范围内自由挑选来生居住地。
摩西遵照上帝的旨意，组织特别调查组，在全球范围内展开调查工作；三个月后，一份长达五百多页的调查报告递交到上帝办公桌上。报告详细阐述了黑死病、西班牙流感、病牛病、口蹄疫、甲型H1N1流感、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SARS（非典型性肺炎）、H7N9新亚型高致病性型禽流感……等历次瘟疫的发源地、经过和禽兽死亡数量，特别是像果子狸、蝙蝠、鸡、鸭、鹅、鸽、猪、牛、羊、狗、兔包括鼠等在内的禽兽，它们冤死、屈死、无辜而死的数量……报告最后指出，数百万的禽兽亡魂如今怨声载道，强烈谴责人类非法行径，坚决要求上帝拨乱反正、为它们平反昭雪，对人类绳之以法、严惩不贷，还众多生灵一个公道。午夜，报告在上帝手上几起几落，他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让摩西把几个部长召来开紧急会议，部长们从梦乡拔腿赶到圆桌边，摩西把调查报告一一放在部长们面前。上帝让摩西将调查报告内容作了简要陈述后，用手指愤怒地敲击桌面道：“人间发生了那么多瘟疫，死了那么多禽兽，你们为什么不汇报？”
彼得、约翰、马太、犹大……部长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上帝说：“现在，那些冤屈的亡魂都告到我这儿了，你们说怎么办？”
安全部长犹大说：“这事说大是大，说小也小，关键是我们怎么看？看什么？虽然这样那样的瘟疫时有发生，但总体来说，人间也是相对安全的。”
卫生部长约翰对犹大的观点表示赞同。
司法部长马太说：“人类作为食物链最高层的动物，是主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的，而且他们又吃了主智慧树上的果实，有思维会发明善劳动……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人间的特权阶级，当瘟疫肆意蔓延，人类为了自身的安危，扑杀食物链下层的动物，情有可原。再说在瘟疫中同样死了不少人，而且大多也是冤死、屈死、无辜而死的。”
文化部长彼得说：“是的，我们应该多方面看待事物，人类有句话说得好，‘多难兴邦，众志成城’，人类能将这些瘟疫化作正能量，团结一致，去争取最后胜利；为什么禽兽就不可以呢？所以说教育要先行，不能让禽兽输在起跑线上，对禽兽的教育将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
……
上帝听完部长们的意见，不禁冷笑道：“照你们的说法，人类扑杀禽兽还有理了？”
卫生部长约翰说：“主啊，在无法攻克病毒而瘟疫又大肆蔓延时，扑杀不失为鲁莽但行之有效的简便方法。”
上帝问：“禽兽的生命也是生命呀！”
约翰说：“人的生命更是生命呀！”
司法部长马太说：“主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可您老人家定的自然法则。”
文化部长彼得说：“据我所知，人类已经意识到不少物种的灭绝与濒临灭绝，对他们自身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们制定动物保护法，并狠抓落实；所以说扑杀也只是特殊情况下的临时措施，并不影响到这些物种的灭绝。”
上帝问：“那你们说，我如何给亡魂一个交代呢？”
摩西起身又抱来一堆报告，分给大家；这是有关人类在历次瘟疫中所遭受的损失与死亡人数的调查报告。可以这么说，瘟疫扑杀人类的数量，同样触目惊心。这就是最好的交代。上帝匆匆翻阅完报告后，长叹一声道：“那就这样吧。散会。”
破碎的灵魂
有一群老鼠世世代代生活在一座巨大而破败的老房子里；老房子已千疮百孔，随时都会坍塌，但它们不敢离开老房子半步，害怕老房子以外的大千世界。因为它们生来就被告知：你们是一群卑劣而又丑恶的老鼠，有的只是破碎的灵魂；而任何一只灵魂破碎的老鼠，人人得而诛之。这群老鼠因此偷安于老房子的生活，卑微地度过自己阴暗潮湿、贫穷苦难的一生。
有一天上帝经过此地，看到它们的处境，起了恻隐之心；他灵机一动，随手指住一只刚出生的小老鼠，对大家说：“这是一只灵魂完整的老鼠，它的意志就像猫一样坚强；你们要坚守信仰，就像这个孩子，必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其实，这是一只极其普通的小老鼠，它的灵魂与其他老鼠并无二致。
上帝这么做，也是一番好意；他希望它们生活在阳光下，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鼠群跪拜着目送上帝离去，痛哭流涕。
上帝点了下头，最后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上帝走后，鼠群像炸了锅一样；它们对上帝的旨意展开了深入反复的研讨；三天三夜，老房子里吱吱喳喳的争论声不绝于耳；当第四天的曙光从千疮百孔的漏洞中照射到它们身上时，鼠群一致认为：上帝指定的小老鼠是只神圣的老鼠；因为上帝赋予了它完整的灵魂，由它来领导鼠群，必定能实现上帝所赋予的愿望。
于是，刚出生的小老鼠就成了鼠群的领袖。
为了表示对它的敬畏，或者说对上帝的敬畏；鼠群将这只小老鼠敬奉为“猫”。
毋庸赘言，“猫”的成长环境、条件及其他，造就了长大后的“猫”，不但身材威猛，满脸横肉，浑身长毛油光乌亮，身为老鼠却有猫一样的锋牙利爪；而且具有施虐倾向、反社会、偏执、过度自恋、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等人格缺陷。这是独裁者的通病。“猫”不断地与老房子外的同类挑起事端，以保卫老房子的名义，将鼠群一次次推入战争的泥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鼠群怨声载道；“猫”怀恨在心，宣扬自己是上帝特使，以拯救灵魂破碎的群鼠为己任，又一次次地开展群众运动，召号老鼠斗老鼠，将它们推入险恶的逆境中，让它们内心痛苦，筋骨劳累，饱经贫困，受尽折磨；必要时作践它们的尊严，泯灭它们的鼠性，让它们终日战战兢兢如同筛糠，欲死不得、欲活不能，以达到坚定它们信念、净化它们灵魂的目的。不少浑浑噩噩的老鼠，经受不住考验，企图结束自己的生命；但“猫”不许它们死，怎么可以轻易地求死呢？作为灵魂破碎的老鼠，必须“生于忧患”，在斗争中求生存。
唯我独尊和绝对权威的孤立处境，让“猫”产生被害妄想和自身夸大错觉，喜怒无常，动辄就用它锋利的爪牙玩弄老鼠；见谁不顺眼，就叫谁趴下，谁就得乖乖地趴下；围观者顿时叫好。“猫”又命令它四脚朝天。围观者愣住了。这个行为相当于女人在光天化日下被剥光衣裳，尊严扫地；但老鼠反而面带微笑，在“猫”的脚下四脚朝天。“猫”奋力一抓，老鼠不但被重重地摔出去，而且肚皮上留下五道伤痕。围观者连声叫好。老鼠眼里噙着泪，咬紧牙关，艰难地爬到“猫”的脚下，又一次四脚朝天，“猫”又是奋力一抓，这次抓在老鼠脸上，又一次被重重摔出去的老鼠，死一般地挺在地上，双手捂住眼，鲜血从手指缝里渗透出来。它的一只眼睛被抓瞎了。“猫”又从刚刚还在叫好的围观者中挑出另一个“玩偶”，或者是一群“玩偶”，让它们在荆棘与麦芒堆中打滚，相互搏击、撕咬……直到“猫”失去兴趣，换上别的寻欢作乐的游戏。
那些遍体鳞伤、浑身是刺的老鼠，默默地回到自己阴暗潮湿的窝里，咬着牙将刺一根根拔出来；它们将刺当作针，咬着牙将身上的伤口缝起来……它们早已习惯这样的人生，不再去想这样活着干什么？心里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一种轻松的坦然，去面对如此荒唐的现实。它们逆来顺受，听天由命；不敢言，也不敢怒。它们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即使到了“猫”的晚年，它更加目空一切地任意愚弄和践踏群鼠，在老房子里过着荒淫无度的奢侈生活；它们也觉得合情合理，丝毫不敢有抵触情绪。那些屈死、冤死、吓死、饿死……因各种原因过早地结束自己生命的老鼠，当它们的灵魂飘入天堂时，上帝意外地发现，它们的灵魂都是完整的、健全的。上帝为此而自鸣得意，想不到当年他随意而为的一个小动作，竟有如此大的收获。
终于，“猫”寿终正寝了。
想不到它们的神圣如猫的领袖，也像平凡的老鼠一样去世了。生活在大房子里的老鼠顿时惊惶失措，万民痛哭，如同世界末日；因为没有“猫”的领导，它们不知道今后该如何生存？再说“猫”的灵魂升到天堂，却令上帝大吃一惊，“猫”的灵魂破碎，而且罪孽重深。上帝大怒之下，令天使将其打入地狱。当他老人家再次经过那座巨大而又破败的大房子时，却意外地发现鼠群在新“猫”的统治下，依旧过着那样的生活；他长叹了一声，转身悄悄离去。
你哪个天堂的
上帝下凡，来到某地面接待站，告诉工作人员说：“我是上帝。”
工作人员相视而乐；其中一名问：“你是上帝？”
“是的。我是上帝。”
“呵呵，”另一名笑道：“从上面来的，都是上帝。”
“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
“上帝不就一位吗？”
“是的，应该只有一位；但事实上……”
“有许多吗？”
“是的。前天我们接待了一位，昨天又来两位，今天你又说自己是上帝。”
“哪来这么多上帝？”
“是呀，验证一下便知。前天那位把大麻疯的病人洁净了；昨天那两位，一位把我岳母害的热病治愈了，另一位给干旱的田野降了雨；现在就看你了？”
“啊，神迹！可是，这两天我没下来过呀。”
他们就挤眉弄眼的，要上帝拿出手段来瞧瞧。
上帝说：“真善美不是魔术，可以拿来向人表演的，或证明自己是大的；出口的乃能污秽人，出发点错了，凡这么行的都是小的，大的在天上。”他说着，用手指指天空。他们不懂上帝所说的，见他不能行神迹，便问他是哪个天堂的？
“哪个天堂的？”
“是的，你是哪个天堂的？”
“天堂不就一个吗？”
“是的，照理只有一个；但事实上……”
“有很多吗？”
“据说有九个。”
“九个天堂？”
“是的。九重天嘛。”
“所以，就有九个天堂？九位上帝？”
“难道不是吗？”
上帝淡然笑道：“既然你们不肯接待，那我找别的接待站。”“随你的便，”他们说，“你去哪儿都一样，这是必须要有的手续：一、显神迹；二、你是哪个天堂的；三、说明来人间做什么？”上帝说我随便走走。他去了另一家地面接待站，和他们所说的一样；他又去一家，情形也是如此。上帝顿时黑下脸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拒绝给第四家地面接待站显神迹，结果被轰了出来。
上帝站在第四家接待站门口，朝天打了个响指，九位门徒从天而降，个个惊慌失措；上帝问大门徒彼得其他人呢？彼得说：“腓力、马大和犹大就在人间办事，马上就到。”说话间，三人已到。上帝问：“谁前天洁净了大麻疯病人？谁昨天降了甘雨？”腓力和犹大应声。上帝又问：“你们是哪个天堂的上帝？”彼得急使眼色，劝上帝道：“主啊，我们进站再说吧。”那些工作人员趴在门口，吓得屁滚尿流。上帝说：“这里亮堂。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啊……”彼得帮腔道。
“你闭嘴。”
马大低头道：“主啊，这些接待站机构臃肿，人浮于事，阳奉阴违，巧取豪夺……我们压根儿使唤不动；唯一借主啊您的名头，才勉强能办点事，您不知道在地上办事有多难呀？”“有这等事？”“不信，您问他们。”工作人员见这架势，知道遇到真上帝了，一个个伏地不起。“这儿谁负责？”“江站长不在。”“他人呢？”“在人间天堂。”“人间还有天堂？”“是。”上帝侧目而视，见会馆内大摆人奶宴，无数大腹男人和巨乳艳女乱作一团，荒淫无度，顿时愤怒道：“那不就是个破窑子吗？竟敢败坏天堂名声！”人间天堂轰然坍塌，无人幸免。上帝说：“既然如此，有这些接待站做什么？”说话间，所有地面接待站被撤，所有工作人员下地狱审讯，严肃处理。
彼得小心问道：“主啊，没有接待站，以后到人间办事也不方便，您看……”
上帝问：“没有专车，你可以打的；没有迎来送往，你可以用手机导航；没有酒宴，你可以啃馒头；没有警车开道与随从，你可以微服四访，更加了解民情……我看不出有什么不方便的？地面接待站就是鲜明例子，没有上梁不正，哪来的下梁弯？整顿神风，就得从你们整起。”
十二门徒再不肯吭声。
上帝就挥手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随便走走。”
十二门徒顿时四散开去，通知各地。
来生做个永垂不朽的人
秦始皇驾崩后，灵魂直上天堂。上帝闻讯，让祭司亚伦速调他的履历来看；亚伦扛着秦始皇厚重的履历放到上帝的办公桌上，像个影子一般悄立在桌边，细细地翻开履历簿，默契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履历详细地记载了秦始皇一生做过的事情：并天下、称皇帝、废分封、置郡县、征百越、逐匈奴、修长城、通沟渠、销兵器、迁富豪、车同轨、书同文、钱同币、币同形、度同尺、权同衡、行同伦、一法度、以法治国、焚书坑儒……直到翻完最后一页，上帝依旧傻呆呆地盯着秦始皇的履历簿。良久，上帝突然感叹道：“此人不得了，功比天高，罪该万死！”亚伦傻眼了，心说上帝这算是哪门子评介？既“功比天高”，又“罪该万死”，就叫下人难办了；是将他送入天堂好呢？还是打入地狱好呢？亚伦追随上帝多年，着实机灵；他轻声地请示道：“神呀，此人已在大厅恭候多时，您看如何处置？”上帝“噢”了一声，饶有兴致道：“你去请他进来，我见了再说。”
不一会儿，亚伦带秦始皇来到上帝办公室后，悄然退去。
“请坐。”
“谢谢。”
秦始皇欠身，坐在上帝办公桌前的真皮转椅上。
“你对自己的一生如何看待？”
“成了一些事，又败了一些事；仅此而已。”
上帝想不到秦始皇如此谦虚，更是另眼相看；他问：“想知道我是怎么看的吗？”
“想。”
“你的一生对于中国之大一统、对于中国政制之创建、对于中国版图之确立、对于中国民族之传承，可谓功比天高；但你专制独裁、横征暴敛、严刑峻法，不仅使秦朝在统一中国后只历时十五年就告覆亡，而且开创了中国未来两千多年的君主极权统治的先河，使老百姓长期过着难以忍受的非人生活；尤其是你焚书坑儒、修长城、广建宫室，大兴土木，为求长生不老之药，派方士率童男女数千人至东海求神仙等等，耗费了巨大的财力和人力，加深了人民的苦难，又可谓罪该万死。”
“上帝明察。”秦始皇皱皱眉头道。
上帝见他皱眉，就问：“怎么？有何不妥吗？”
“没有。只是我做个永垂不朽的人，却最后又毁于一旦。”
“不。你已经永垂不朽了，你已经永垂青史了。”
秦始皇摇摇头，态度坚决地说：“这和我想要的还差得远呢。我想做个完美的人；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个完美无缺的人，做个真正永垂不朽的人；世人说到我时，只有功没有过，只有赞美没有污点，我的一生纯洁如玉、毫无瑕疵。”
上帝微笑着摇头道：“没有这样的人生，同志哥！即使我耶和华也一样需善恶并使，为了让我的子民走出埃及，你不知道我使了多少残忍的手段；后来在为他们寻找流蜜与奶的生存地时，我连自己的子民都让他们成千上万地暴毙在野外；更何况你在尘世间，要想有所作为，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怎么可能不作恶呢？”
但秦始皇依旧摇摇头，说：“神呀，求您在我的来生删除那些恶、只保留那些善，让我如愿以偿地度过一生。”
“可以是可以，”上帝搔搔头皮道：“但是删除了那些恶，你回头看看自己的今生，你还能做成什么事呢？你的任何一项善事，都是靠你恶的力量去完成的；不然，你只能庸庸碌碌、虚度余生而已，别说永垂不朽、永垂青史，就连个屁都不是！你现在想要的人生，只不过是一生下来就朽了的人生罢了。”
“我心已决。望上帝成全。”
上帝见秦始皇如此顽固，便招来亚伦，对他说：“你就照嬴政的意思办吧。”
亚伦带秦始皇来到灵魂库，在灵魂调配与修复中心，通过最古老也是最先进的技术，删除他要删除的、增添他要增添的灵魂元素，重新投胎做人。
数十年后，亚伦来报，那个傻子死了。
“那个傻子？”
“就是秦始皇呀。”
“怎么样？他这一生是不是碌碌无为、毫无可圈可点之处？他以为做个完美的人很了不起，必将永垂不朽，其实狗屁，不过是人间多了张浪费粮食的嘴而已。”
“是。”
上帝朝亚伦挥了一下手，道：“你叫下面的人，该咋办咋办。”
“是。”
亚伦悄然退去。
好人一生不安
突然，从天空中垂下一柱七彩光筒，照到石新身上；他顿时感到暖洋洋的，舒曼的音乐让他坠入轻盈缥缈的梦幻世界，鸟语花香，一对天使翩翩而来，微笑道：“走吧，石新。”他惴惴不安地问：“是叫我吗？”石新情不自禁地轻舞起来，身轻如燕，随两位天使升到天堂。天使说：“你非常荣幸，今天是上帝接待日，他老人家要亲自接见你。”
石新跪在上帝面前，不安地低下头。
上帝说：“石新，你是个好人。你生前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来生你有什么要求吗？”
“不敢。”石新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上帝问：“做个大好人怎么样？”
石新急了，忙道：“别。千万别。”
上帝问：“为什么呀？你此生不是做得很好吗？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
石新却说：“我不想再做好人。”
上帝又问：“为什么？”
石新说：“我……我……不想在不安中度过一生。”
上帝惊叹道：“呵，说来听听？”
石新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出生时，母亲因我而差点过世，或许是母子连心，我就难受得不行。上幼儿园时，有小朋友摔倒，我去扶他，却挨了老师骂……”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真相？”上帝插问道。
石新说：“我说了，结果老师连午饭都不准我吃，说我撒谎。”
上帝说：“就像你母亲难产一样，这些并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感到不安呢？”
石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就是难受。”
石新继续说道：“上小学时，有个同学丢了手表，我在厕所里捡到了，交给班主任；班主任虽然表扬了我，但同学们都拿有色眼睛看我。我心里一直极度不安，好像是我偷的。其实我完全可以当作不看见的，但这样做我也会一样内心不安。”
上帝说：“是啊，所以你是个好人。”
石新说：“读高三时，班里的男同学夜自习翻墙出去看电影、泡妞、抽烟什么的，我想合群但他们不让，事后他们被学校处罚，以为是我告的密，回家路上群起而攻之，打破了我的头；父亲责问我为何跟人打架？我不敢言，结果又挨了两巴掌，这样我还后怕呢，怕父亲把事情捅到学校，同学又要怀疑我了。我平常成绩不错，为此成天提心吊胆，结果高考名落孙山，有愧父母的养育之恩。”
上帝问：“那就再读一年高复班嘛。”
石新说：“父母说我不是块读书料，我也怕明年再……”
上帝说：“但你面对两个歹徒还是蛮勇敢的。”
石新说：“哪里呀？当时我都怕死了，在那条黑灯瞎火的弄堂里，脚都软了，挪不开步，他们见我不走，就动了刀子，他们以为我死了，才跑掉的。”
上帝说：“后来，那个被救的姑娘成了你老婆？”
“是的。我想做个好丈夫、好父亲，每天下班回家在门外先停一停，搓搓脸，把外面所受的委屈统统抛在脑后，才进去面对她们。但她总是埋怨我在门口磨蹭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她？她还抱怨自己当年猪头瞎眼，挑了个窝囊废老公。我女儿摊上我这个穷爸爸，只能给她买只小风车什么的玩玩，那都是些廉价的快乐。”石新深感愧疚地低下头。
上帝说：“你已经很不错了，兼了两份工，将所挣的外快，偷偷塞给已婚的女儿。”
石新说：“可是，我也帮不了她一生。这年头，恶人肆无忌惮，活得心安理得、有滋有味；而好人贫困潦倒，有几个生前活得心安的？”
上帝说：“你生前既没有亏待过一个人，也没有做错过一件事；为人和气，诚实善良，虽无轰轰烈烈大事，但也有可圈可点之处。说实话，你完全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石新说：“但我做不到。”
上帝问：“所以你来世不想再做好人了，对吧？”
石新说：“是的。”
上帝又问：“那你想做恶人吗？”
石新忙摇头道：“但我也不想做恶人。”
上帝笑道：“你既不想做好人，又不想做恶人，倒是把我难倒了。”
上帝指了指底下，叫石新自己看。石新看到他老婆趴在自己的灵床上号啕大哭，一声声喊：“我的好人呀……我的好人呀……”上帝说：“活在人心便是永生。像你这样的人，来世不做好人又能做什么呢？”
石新十分不安地问道：“有没有那种可以安心一辈子、却又不用作恶的……”
上帝直起身道：“有。但那是宠物狗，不是人。”
天使见上帝起身，就请石新离开：“领导很忙，你已经耽误领导不少时间了。请……”
石新吓得赶紧起身，连声对不起。
送走石新，天使来请示上帝：“主啊，石新这就去投胎，你看他投什么合适？”
上帝不悦道：“当然是大好人了。难不成让他投胎做狗吗？”
黑匣子
22年后，聂树斌重新签证，登上开向天堂的列车。
在满车厢欢颜笑语的灵魂中，聂树斌瘦骨嶙峋、体无完肤，缩在角落里，呆若木鸡；前方投来耀眼的光芒，刺花了他泪流的双眼；他抿着抖擞的双唇，极力不让自己哭出来。22年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登上这趟梦寐以求的列车。
22年前，一枚自费的子弹，结束了他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
聂树斌被押入这个灵魂中转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亡灵，挤爆了整个大厅，场面相当混乱，有人放声狂笑、有人号啕大哭、有人喋喋不休、有人挤来挤去……高音喇叭重复在喊：“请大家自觉排队，在统一窗口签证后，检票进站；天堂号列车停在1号站台，地狱号列车停在2号站台。”不少穿制服的天使警在维护秩序，态度友善，微笑服务。聂树斌默默地排着队，内心被焦虑与期盼所咬噬；他在人间得不到公正判决，有冤无处伸，只寄希望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上帝，还他一个清白。轮到他，智能机一照，吐出一张车票，坐在窗内的天使，“砰！”盖上公章，递给他；聂树斌瞧见是“地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吼：“我是被冤枉的。”窗内的天使平静地喊道：“下一个！”过来两位天使警，挟住他，拖入通往地狱站台的通道。
聂树斌在地狱站台上奔来奔去，逃避赶他上车的天使警；但全闭封的站台，他无处可逃。最终他被押上列车，列车不以鬼的意识为转移地开启了，轰隆轰隆地直奔地狱；在列车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聂树斌瞅准机会，跳车窗逃跑了。
从此，聂树斌成了孤魂野鬼，在茫茫天地间四处游荡。
无奈，聂树斌秉性淳良，平生不做亏心事；就像他妈妈教育他的那样，活着做个好人，死了做个好鬼。但你不知道做个好鬼有多难哪？因为其他孤魂野鬼，都是真正该下地狱的恶魔，他们拉帮结伙，无恶不作。在聂树斌四处游荡的那两年里，他先后被十多个恶鬼团伙欺压，他们嘲笑他懦夫，逼他去干坏事，他干不了，他们就百般欺凌他、千般折磨他，聂树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悔不该当初；在地狱尚有个盼头，这日子何时是尽头呀？
聂树斌逃回灵魂中转站，闯入站长办公室；以诺接待了他，倾听了他的遭遇。以诺说：“上帝造人时，在每个灵魂上安装了黑匣子。黑匣子记录了每个人在人间的善行和恶行，它不会说谎。”聂树斌请求复验。以诺爽快答应了。以诺边验边问：“15岁那年，你救过一名落水儿童？没错。19岁那年，你护送一位女工回家？对的。21岁那年，你尾随同厂女工，犯下故意杀人和强奸妇女罪，被判处死刑……”聂树斌说：“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以诺说：“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你不服、你上诉，但你没有证人，对吧？不然，人间也不会判你死罪。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歹徒，但三界有三界的规矩，官僚主义和教条主义哪儿都有，绝对的公正连天界也不存在。我们只能以黑匣子的记录为准，如果你真是冤枉的，待以时日，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时间是杀身之祸，但它疾恶如仇。”
以诺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聂树斌摇头。
以诺说：“我是以诺，是神最宠爱的子民；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呆在天堂吗？因为那里全天候阳光明媚，暖洋洋的，除了打瞌睡，根本就无所事事。我知道你想上天堂的迫切愿望，我也同情你的遭遇，但我还是奉劝你，接受现实吧，在炼狱里好好改造，洗心革面，争取早日宽大处理。”聂树斌无语。以诺说：“你能来投案自首，已有幡然醒悟的表现，我就不追究你逃逸罪了。”以诺亲自将他送上开往地狱的列车。
聂树斌在炼狱里，接受残酷的惩罚。
22年时光在人间或天堂，只是白驹过隙；但在炼狱，犯有两大重罪的聂树斌，却度日如年；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锅……那是平常事；最可怕的是，他经受不住魔鬼撒旦的诱惑，因为恶总是以善的面目出现，就像女人的目光将男人诱到她的床上。聂树斌宅心仁厚，常常上当受骗，脱胎换骨过一遍又得从头再来，绝望一次次摧毁了他；但他被告知，在这个世界被称为苦难的事，在另一个世界就是极乐。直到有一天，以诺派天使来提他出狱，他死也不敢相信。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犯下故意杀人和强奸妇女罪的流窜犯落网了，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聂树斌案经复查，改判无罪。消息从人间传来，以诺连夜向上帝请示，随后派天使将他接来。见到聂树斌，以诺倒吸一口冷气，他被折磨得不成鬼样；就让他在中转站休养了一段时间，才重新签证，当聂树斌接过“天堂”车票，顿时放声大哭。临行时，以诺拍拍聂树斌的瘦肩，宽慰道：“相信神的黑匣子了吧；我们绝不错杀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
皮囊
马龙被押入地狱，十数天无鬼问津；忽然有一日，狱中鬼声鼎沸，众鬼押一人到他牢前，隔着铁栏问：“你认识此人吗？”马龙频频点头：“他是我们局长。”“叫什么？”“马必金。”两个小鬼突然下跪，冲一个大鬼磕头如捣，苦苦哀求道，“狱长，小的错了。”“我跟你们提过多少回了，职业道德至关重要；”大鬼吼道，“人命关天，岂容你们半点马虎！”大鬼教训许久，责令他们赶紧送他回去。
两个小鬼急忙送马龙回人间，但是晚了。
马龙下葬多日，肉身溃烂，体无完肤，难以复活；即使复活了，也是个丑八怪。两个小鬼傻眼了，就急忙回地狱禀告狱长。狱长保罗翻阅地狱日志，见当日有一人处以剥皮刑罚，便将皮赐于马龙。当晚，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只听得天际有神骂道：“他妈的，又打偏了！”终于，又一次雷击，茔中的棺材炸飞，马龙被抛野外；一股阳气打通血脉，他从风雨中苏醒过来。
天亮时分，马龙敲响家门。
妻子开门，见是马龙，不！不是马龙，鬼呀！妻子尖叫，疾速撞上大门。
马龙发疯地敲门，百般解说，但往日如胶似漆的妻子，跟鬼叫似的，叫他滚，滚呀！马龙从疯狂状态中清醒过来，黯然离去。他来到单位，谁知一踏进大楼，亲如兄弟般的同事像见到鬼了，仓皇逃蹿，只剩下一座空楼。谁也不愿意听他一句解释，为什么？马龙身无分文，饿了一天；傍晚时，他去幼儿园接儿子。谁知儿子一见他就吓得大哭，他妈夺下儿子后，迅速逃离。马龙追到家，又被拒之门外。不多时，来了几个壮汉，将他撵走了。
但凡能去的地方、能找的人，马龙都去了；但谁也不承认他是马龙，换皮使他变成了非洲人，面目全非。臭皮囊难倒英雄汉。马龙去过派出所，没用。他又想方设法让亲友同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坟茔被炸；对妻子，他更是说了很多只有他俩的秘密。但她绝情地说，你去死吧，再也不要来缠着我们了。马龙走投无路，沦为乞丐；他在人间没有姓名、没有身份、丧失了做人的资格……马龙万念俱灰，绝望中投河自尽了。
在摩西十戒中，自杀和杀人一样，犯了流人血的罪，不能上天国。马龙再次被押入地狱，怨声载道，保罗心软，附以原由，将他送入天堂。掌管天国的彼得知情后，问他有何要求？马龙只求还他肤色。彼得笑道：“就这点？”马龙说是的。彼得让手下带他去洗白站，一洗即白。马龙愤然，当初为何不给他洗白？天使笑道：“地狱岂能与天国相提并论？可没这个玩意。”马龙再次被送回人间，鉴于他的冤屈，作为补偿，天使给他一串数字和两元硬币，说这里有你要的一切，好好看住呵。
马龙两次死亡，两次复活，身世离奇，经历坎坷，如今中了体彩大奖五百万元，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当地媒体大肆渲染，一夜窜红。妻子回来了，亲朋回来了，同事回来了……过去的生活回来了；马龙面对源源不断涌向他的人，总是胆怯地问：“你确定我是马龙吗？”“嗨，你不是马龙还能是谁呀！”亲朋向他借钱，同事劝他投资，妻子哪里肯，硬拉他买房买车出国旅游，余下的都扔进了股市。儿子倒是跟他亲近了，唯独妻子，总是隔了层玻璃；每次跟她亲热，她不敢关灯，瞪着死鱼般的双眼，浑身僵硬，颤抖不已。马龙问她怎么啦？“没，没什么。”马龙感觉就像奸尸。
两年后的一个早晨，妻子再次鬼叫，轰他出门。
妻子吼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马龙，你个大骗子！滚！别再缠着我们了！”
马龙敲门，哀求道：“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就是马龙。”
他说：“肤色不能改变一切，那只是肤色而已。”
原来，天国洗白术治标不治本，只能洗白一时；一夜之间，马龙又变回了非洲人，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漆黑如炭。马龙拿脑袋嘭嘭地撞门，为什么？为什么？马龙去找亲朋，去找同事，但谁都像遇见了鬼，退避三舍。马龙找派出所，被告之，户口在他第一次死亡时已吊销。马龙送去媒体报道，也没用，他无法证明就是他自己。马龙不甘心，去律师事务所寻求援助，要将他的财产夺回来；但数家律师都爱莫能助，他不但无法证明自己是马龙，而且所有财产都在妻子名下。他去幼儿园接儿子，儿子一见他就哇哇大哭，哭声将他的心撕碎了。
马龙跪在街上，朝天悲鸣：“上帝，救救我吧。”
“上帝，救您恢复肤色吧！”
“不能洗白，那就再给我五百万吧！”
但天国丝毫没有动静；明朗的天空，竟然连一朵云都没有。
给绝望无助的马龙致命一刀的，只能是他的妻子。她居然在赶他出门的第八天，就和一个英俊小伙子结婚了。婚礼隆重豪华，而且合法，无懈可击。万般无奈之下，马龙寻思着只有再往天国走一趟，才能要回一切。于是他割腕自尽。他第三次被押入地狱，嚷嚷着要见地狱长。保罗接待了他。马龙提出上天国的请求，保罗断然拒绝。保罗说：“上次你是被冤屈害死的，令神同情；但这次，你是被自己的欲望害死的，不可原谅。你知道吗，生命是上帝赐予的，岂容尔等轻易损毁？你再次犯了流人血的罪，在地狱接受惩罚吧。”
“好呀，惩罚我吧！”马龙怒吼道，“把这倒霉的臭皮囊剥去吧！我不稀罕！”
“到现在你还认为是皮囊的问题，那你没救了；”保罗摇头道，“皮囊只是只袋子。”
“而已。”保罗再次强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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