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变-死前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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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那是一九六七年的夏季七月的一天,也正是文化大革命折腾得最厉害的那个时期,我忽然接到一封寄自黑龙江哈尔滨的来信。信封上的字迹很清秀,一望而知是出自一位女性的手笔。我忙把信扯开看着:

    柳溪,我亲爱的二姨:

    我虽然没和您见过面,但从我父母那里也了解一些有关您的情况。我感到您和我们还是很亲切的。

    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母亲长期胃疼,一直被误诊为十二指肠溃疡,但是前不久才被确诊为癌症,经开刀后,发现已扩散到肝、肺,只得又把伤口缝合,出院回家。医生断言她只能再活两个月了。妈妈自己也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想起年轻时的往事,觉着对不起二姨。她嘱我写这封信给您,希望得到您的原谅。她还希望,在她死后,您能和我爸爸恢复旧好,并且也能照顾我们兄妹几人,使她放心。

    我不知道这封信您是否能够收到,希望您见到信后,尽快回信给我,好让妈妈在弥留之际能够看到,使她释念。

    祝健康!

    您的外甥女 陈蕊

    读完这封信,使我心乱如麻。所有的血液,都涌到头部,我的脸烧灼。多少年在心底沉睡的往事,又在脑际泛滥地浮腾起来。我忘不了我被抛弃得多么惨;也忘不了我抱着儿子失魂落魄地在深夜严冬的街头踯躅;更忘不了肃反运动中给我写的那些莫须有的揭发材料,对我进行陷害,害得我几乎死去……现在,她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她要替那个负心人和她自己安排后事了……

    说实话,我对这消息还是很动心的。我计算了一下,那年五妹刚三十八九岁,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惋惜。这些年她是很得意的,何以她会得了这个绝症?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到底是自小在一块儿长大的手足姐妹,想到她就要撒手人寰,抛下她酷爱的丈夫和子女而独自西去,我还是很悲伤的。这使我感到人生若梦,生死茫茫,不禁心里涌上一阵苍凉。

    我也曾用很长的时间来设想去顺从她为我设计的规划蓝图。我奔到东北,去填补她遗下的空缺,我的大儿子相隔了二十二年又有了亲爹,我要细心地照料五妹的儿女,他们是一个父亲,这样破镜重圆的家庭,大概也会是幸福的吧?

    “不!”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强劲地冒出来了,“好狗不吃回头食,好马不吃回头草!当年那样对你残忍的背信弃义,你在感情上能容忍吗?世界上除了这个狠心的男人,还有别的男人没有?想起往事,你就会别扭,堵心……”

    经过三天的考虑,我做出了决定。我认真地思索着:毓森对我那样狠毒抛弃,再重新组合,是绝不会没有伤痕的,这是由于我的性格和要求感情忠贞的缘故,到第四天,我写出了这样一封信:

    陈蕊:你的信我收到了,首先我为你母亲的病很难过。同时,我还没摘帽,也不能亲往你处探望。想到和你母亲不能见面做一永别,内心无限悲痛。

    在我与你父母之间发生的那件悲剧,我至今不能忘怀,因而我也不能原谅你的父母。当然,你为我设想的团圆计划,我也不能实行,但这不影响我对你们兄妹的疼爱。

    二姨 柳溪手书

    我从自身经验已体会出“留情就有祸”的道理,第二天我就把这封近似外交辞令的回信,狠心地发出去了。两个月后,妹妹死了,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陈蕊没有再来信,以后我也始终没见过这位外甥女。

    又过了八年,“四人帮”终于被打倒了,我刚从下放的农村调回市里,就接到毓森一封寄自黑龙江哈尔滨祝贺我“改正”的信件。他真诚地祝贺我“解放”和“重登文坛”。

    我回信表示感谢,当然我还是把我们儿子的情况写信告诉了他。有一段我是这样写的:

    “……早些年,他与媳妇俩人所挣的工分,还不够在小队买口粮的,我在每年的两次决算时(夏季和秋季),都要把我的工资积攒下来给他买口粮。后来,我有了稿费,就帮他盖了一处砖瓦房。以后又买农具、承包责任田后,我拿钱来替他入股,给他在县城里开了一个水暖工程门市部,如今又种了八亩果园,日子发旺起来,一切全好,请你放心……”

    不久,我就接到他一封回信:

    二姐:

    看了你的信,我只有难过和惭愧!作为母亲,你对孩子已经尽到了责任。想想我这个父亲,真是无地自容。

    使我更为感动的是,你对我毫无责备,语气是那么平和、冷静!

    随着岁月流逝,我越来越悔恨自己年轻时所做过的事情,我对不起你,饶恕我吧!只是现在再说这些话已毫无意义了。

    我近来身体不好,年轻时得的那场肺结核病,已转移到肾上。天天低烧、无力。这使我想起北平时代的谷沉医院。我的眼前总出现你那忙忙碌碌的瘦弱影子。二姐,人死后,如果真有来世,我愿意在来世陪伴你到永远……

    不尽依依……

    毓森

    看了这封信,我的泪湿透了信纸,我正要写信劝他“好好养病”,却传来他病逝的噩耗,别说我俩还真诚地相爱过,就是街坊邻居殇了,也还是很难过的。

    我的确有责备他和痛恨他的理由,但人都死了,一切就都别说了。

    我手里哆哆嗦嗦地拿着他的信,耳边却响起了他对我唱的悦耳的歌声:

    “当我年轻的时候,你曾告诉我,你爱我……”

    是的,那时你确曾爱过我,我们坐在仲夏夜的北海湖畔。

    “但那时光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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