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只是诗人的春意,难怪诗人用此来形容严冬的雪景;大概因为对冬的一种恨其漫长的心情,文人墨客总把春尽量美化:莺飞草长,江碧天净,花红柳绿,其情融融。
从冬到春果真是一夜间天地焕然一新,如此潇洒浪漫么?
其实不然。一切得之太易,反而不解春的可爱之处。试想,从漫长的严冬中让冰封的世界复苏,让万物重新获得生机,这该是多么艰巨的“工程”—多么巨大的变革啊!
我想起曾经在黄河滩上看到的破冰时节的春……
一片苍茫的高原,严冬匆匆撤退,在阴坡和河谷还残留着皑皑白雪。重新露面的黄土上还没有绿色的点染,风依旧刺脸,只是黄河上的坚冰已经崩裂,在我们眼前展现一条遍体创伤、杂乱无序,布满冰块和浊黄水流的河床。
船在岸上观望。
阳光对于黄河也显得太柔弱。
我感到黄河的挣扎与痛苦。没有涛声,只有冰排撞击的轰响,只有冰块迸裂的声音,而在冰块下的水流沉默地缓缓负载着严冬留下的沉重负担,静静地流……
我站在岸上,内心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敬意。
春天唤醒了这条大河,然而从严冬的禁锢走向奔腾,不是一阵春风几声雁啼就可以完成的。涌动的河流之躯要承担巨大的破冰期的阵痛,承担冬天留下的重负,要用它自己的挣扎和流淌之力把这些残存的巨大冰排冰块带走。
这就是江河的生命在春天复苏—在变革中解放自己。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春意—旧有的冰块封固的秩序被破坏了,不肯离去的冰块和向往大海的河水互相角逐,冰块撞击彼此倾轧,混浊的流水迫使冰块断裂错位,混乱中挣扎的水流聚集力量,蜕变中相互靠拢的冰块据守着地盘。一切在缓慢而坚定地进行,时动时停,渐渐地流水显得湍急有力,渐渐地冰块被撞碎被吞没被带向远方……
我认为这是春的最好注释。春乃一种变革,一种生机勃勃的力量代替僵化禁锢的力量。在这种力量的角逐、较量之中,变革的过程就是充满了混乱、错位、冲撞、挣扎、对抗、聚合、崩裂……这样一个痛苦的缓慢发展的蜕变进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严冬格局要得到改变,也不是几缕柳条中的春风就可以实现,大河破冰期的壮观给我以启示。
春天是美好的,它给一切生命以希望和未来。然而,大至江河挣脱冰层的禁锢,小到种子顶破坚实的果壳,不都伴随着破裂的痛苦吗?
那么,当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又一次迎来自己的春天,在这片土地上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改革事业的时候,面对“破冰时节”那些冲撞、矛盾、痛苦和蜕变中的混乱和丑恶,我们能够退回去吗?我们难道可以诅咒春天么?
既然阳光谁也不能垄断,那么春天的到来谁又能拒绝呢?只是那种被文人墨客过于浪漫化的春意还是少一点好,因为我们不可避免地要在乍暖还寒,阴晴无信,风雨交加之中走过春天泥泞的道路……
1989年惊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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