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平

    我们家最该孝敬的是姥姥。可怜的妈妈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哥哥五岁，姐姐才两岁。我们姊弟几个都是姥姥带大的。至于我，更是在姥姥的怀抱里长大的。所以，接姥姥来我家住的时候，父亲就说：“你们几个，谁不好好孝敬姥姥才亏心呢。”

    这次出差大半个月，进家门时，我才蓦地想起没给姥姥捎些什么稀罕物儿，其实出门时我原是记着的，但项目日程安排得紧，一忙，便忘掉了。

    其实，谁不想让姥姥多享享福呢？大哥刚上任万新公司副经理，忙得连轴转，可也没忘专门来看望姥姥，还给姥姥买来纯棉衣裤，老年人布鞋，当然还有补充营养的蛋白粉，西洋参片和深海鱼油丸。姐姐是市医院的呼吸内科主任，责无旁贷地担当了为姥姥体检的任务，她每次来都没空过手，除了老年人的按摩椅，还有牛奶、水果，还有姥姥爱吃的狗不理包子。只有我……嘿！我咀嚼着父亲的话，直捶自己脑瓜。

    推开门，妻正在家，用眼睛问我捎来些啥。

    我愧疚地摇摇头说：“嘿！真是的！一忙给忘了。”又问：“姥姥呢？”

    妻子示意让我小声，悄悄说：“午觉还没醒呢。”

    可是姥姥醒了：“小良子回来了？”

    “回来了。还早呢，姥姥你再睡会儿吧。”我不愿意空手进去。

    “小良子，你走时我忘给你说了。算卦的说你三十六岁上不能往东南方向去。你眼看着就三十六了吧？”

    我今年周岁三十四，但姥姥说的是虚岁，虚岁也不到三十六呀。姥姥这样喊，让人听见对我影响不好，我忙跑进姥姥的卧室。

    姥姥正颤巍巍地坐起，我忙上前扶住她，柜里柜外满是哥哥姐姐给买的东西，看得我脸热心跳。

    姥姥伸出枯瘦的手抚摸我的头，说：“你小时候，又调皮，又拗犟，那一回尿尿，你站在炕头上不下来，我用盆接你还不依，非往被褥上尿不可……”

    听这些有什么用？我偷眼看手表：三点三十六分。我到家还没冲个澡呢，还想跟经理汇报一下海南之行，抢到一起出差的老侯前头。还有，得赶紧打听人事部经理老婆生了没有，准备着送个什么礼品，这也关系到我的升职。可是望着姥姥那蠕动着的干瘪的嘴唇，混浊而又慈祥的目光，我又觉得迈不开腿。唉，再坚持五分钟吧！

    “你看，那一箱是你姐拿来的鸡蛋。都说现在鸡蛋大，哪有我喂的那芦花大母鸡下的蛋大？那十来只芦花，一天就收七八个。再说，眼下时的鸡蛋都没有鸡蛋的味儿，木不登的，都是叫饲料给害的！早先的鸡蛋腥气大养分也足啊……”

    姥姥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看着姥姥皱纹满布的老脸，用力表现出一副认真谛听的神情，不时点一下头，嘴里嗯嗯着，但心里却如火煎熬。已经三点五十五了，我的事情都耽搁不得，冲澡只有待晚上了，现在是顾不上了。我得赶紧设计离开的办法。

    “姥姥，听您说话真有趣儿——”趁姥姥一个说话的间隙，我急忙插话，准备绕着弯子说离开。

    没想到这句话打动了姥姥的心，她满怀希望地重复我的话：“有趣儿？小良子，你说我说话有趣儿？”

    我说：“是的姥姥，听你说话真的有意思。”我打算再奉承一两句就离开。可没容我后边的话出口，姥姥一下子抓住我的胳膊，纵横的老泪直从面颊上滚落下来。她呜咽着说：“真是，还是我的小良子！都是忙，成天忙，他们都没人正儿八经听我说句话哦。还是小良子最孝敬我……小时候真没白亲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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