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梦幻录-第十九回 星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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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凡、熊百川、柴羽三人正因破不得这天象大阵,闷闷不已。忽见他们几个同来,实是犹如天兵骤将,旱苗得雨。三人喜不自胜,慌忙迎接,其间见到他们三人中多出一名女子,甚感奇怪。冷云裳便向三人引见叶柔然,备细述说了讨伐逐鹿教,又怎会遇见这位女子的经过,众人听罢都甚是怜悯。叶柔然向三人深深道了三个万福,三人回礼已罢。众人坐在堂上,商议对策。

    杨凡道:“星宿门的二十八宿天象阵厉害非常,我等思之良久,苦无对策,如之奈何?”熊百川急忙插口道:“是啊!这阵法无计可破,我们三番五次攻打不但未见成效,反而折损了许多弟子,真是愁煞我也!”

    曾书秋摺扇轻摇,道:“诸位莫慌,这天下再严整的阵法,总也有它的破绽。若能寻到这破绽,离破阵之日便不远矣!”熊百川道:“我们也知道这天象阵总有破解之法,可是我们找不出啊!”曾书秋笑道:“熊大哥莫急,这阵法究竟怎样排列,可否让在下一观?”

    柴羽道:“这个不难,我都已暗记于心。”原来柴羽心思缜密,数次挑战天象阵后,已将敌方阵法默记在心。遂叫人取过笔墨纸砚,将星宿门的天象阵阵法排列画出,旁边用细字注解了某个方位的某个人名字和他使用的某种兵器,详细完备。众人看后啧啧称奇,无不佩服柴羽心细如发。

    曾书秋大喜,观之良久,心中揣摩,突然大叫一声:“这有何难?我还道传闻中的天象阵怎生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众人齐道:“愿闻探花郎高见。”曾书秋笑道:“饶他铜墙铁壁,又待如何?依我之言,定能破之。”于是不慌不忙,叠两根指头道:“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人分派已定,知其破阵法门,尽皆哈哈大笑,俱自欢喜。当夜设下筵席,众人畅饮一番,席散各回房安歇。

    次日辰牌时分,冷云裳教叶柔然留在府上,吩咐门下弟子尽心服侍。叶柔然对他道:“公子小心,早去早回。”送众人直到门前方别,眼望着一行人离去的身影,心中依依不舍。

    一行人率领麒麟宗弟子直到星宿门门前。星宿门中早有一人出来,厉声大叫:“你们这群手下败将,三番五次折在你爷爷手里,如何还敢腆颜来此放肆?”

    曾书秋大声道:“谅你这二十八星宿天象阵,何足道哉!安敢再战否?”那个人双眉一轩,睁着怪眼直瞅他,见他一副书生打扮,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哈哈大笑,道:“败军之将,大言不惭。好,就叫你这穷酸书生见识见识本门的天象大阵。”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你们这些乡下小子隔三差五便来送死,烦煞人也。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这天象阵汝若能破之,无须多言,我等自刎了便是。汝若破不了……”曾书秋接口道:“无须多言,曾某等舒着脖子就戮。”那人喜道:“好,君子一言!”曾书秋道:“快马一鞭!”

    原来那星宿门自从掌门钟星从死后,座下四大弟子均自不服对方,彼此间争来斗去,以致这掌门之位谁也坐不上。

    那座下四大弟子分作四堂:青龙堂马良玉、白虎堂刘昂、朱雀堂周玉翥、玄武堂俞靖,在星宿门合称“四灵神将”。

    适才说话之人便是马良玉。马良玉早令门下弟子结成阵势,与麒麟宗在校场一决胜负。

    众人看那二十八宿天象阵时,端的严整。

    前方俞靖粗肉浑如黑熊,怒发好似狻猊,正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身后排着七名弟子,按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都是黑巾皂衣,人人手掣宣花斧、偃月斧、开山斧、三板斧、鱼尾斧、凤头斧、峨眉斧,先锋逞勇。

    后方周玉翥秀脸胜似红霞,肌肤赛若白雪,正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身后排着七名弟子,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都是绛冠绯衣。人人手掣火尖枪、点钢枪、玲珑枪、涯角枪、霸王枪、金线枪、湛金枪,合后施威。

    左势马良玉青丝披肩细髭须,浓眉大眼白面皮,正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左侧排着七名弟子,按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尽是翠绣青袍。各各手持青龙刀、鬼头刀、斩马刀、雁翎刀、柳叶刀、大砍刀、古锭刀,生满天杀气。

    右手刘昂剑眉入鬓威虎目,面阔权腮直挺鼻,正按上界“西方白虎金星”。右边排着七名弟子,按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尽是雪练素袍。各各手持七星剑、昆吾剑、龙纹剑、青钢剑、折铁剑、青霜剑、逸龙剑,掣一汪秋水。

    怎见得此阵非同小可?但见:

    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一天星斗离干位,四象分宿二十八。左势苍龙,起缭绕青烟;右手白虎,卷冻地冰霜。南方朱雀,如烈焰烧天;北极玄武,似乌云盖地。星耀随宜列八方,森罗万象谁可挡?

    曾书秋、冷云裳、韩惜落、柴羽、杨凡、熊百川看此阵形圆如弹丸,循环无定,进退有则,真乃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无不心下暗暗喝一声彩。

    曾书秋毫无畏惧之色,冷笑一声,道:“关公面前耍大刀!谅此等雕虫小技,吓唬吓唬三岁小孩还行,怎能奈何得了我?”说罢,掣出一面令旗,左招右展。麒麟宗门下也结成阵势。

    曾书秋左右七名弟子,身着黄衣,按“中央戊己土”,正似后土平能九州事,滋养大地万物生。战“北方玄武水星”阵内。

    冷云裳左右七名弟子,身着白衣,按“西方庚辛金”,正似蓐收西临肃金气,秋风卷起阴山雪。战“东方苍龙木星”阵内。

    杨凡左右七名弟子,身穿红袍,按“南方丙丁火”,正似祝融南来鞭火龙,霹雳震开三昧火。战“西方白虎金星”阵内。

    熊百川左右七名弟子,身穿黑袍,按“北方壬癸水”,正似玄冥掌雪黑雾起,冻云吞没天上日。战“南方朱雀火星”阵内。

    韩惜落左右七名弟子,身着青袍,按“东方甲乙木”,正似句芒布令春降临,扶桑日出枯木发。战“中宫土星”阵内。

    为何星宿门中阵势少了中宫土星?原来这中宫土星是二十八宿天象阵的要冲,本是星宿门掌门坐镇,奈何钟星从死后,星宿门门下竟然无人能代替此位。其中竟有一个如此天大的缺漏,如何瞒得过曾书秋,他一见之下,如何不喜?

    当时,曾书秋对众人说道:“他们中宫缺位,分明欺负你们不识天象。明日我非教他惨败自悔不可。”熊百川喜道:“曾探花有何高见,快快说来与老熊听。我的肚肠都痒了。”曾书秋微微一笑,叠两根指头道:“当年云台二十八将上应天象,辅佐汉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他们这二十八宿天象阵却远不及汉光武帝的声势了。汝等不明这阵法其中道理,所以才会被他们屡次击溃。且听我一一道来,此阵暗合五行生克之理,所谓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目今他们中宫空缺,无人坐镇,威力自是差了一大截,实乃天助我也!用吾之良策,此阵一触即溃。咱们也结成相近阵势,也分金木水火土五行相抗,可从这中宫中寻找突破口。”于是各各分派已定,结成今日阵势。

    只见二阵相抗,一番厮杀。熊百川手轮两把鬼王斧,直取周玉翥。曾书秋舞扇力斗俞靖。杨凡快剑强攻刘昂。冷云裳大战马良玉。柴羽在后拈弓搭箭,射伤星宿门弟子甚多,纷纷惨呼。韩惜落直捣黄龙,占住了中宫土星之位。

    韩惜落剑匣启处,掣出逆鳞,瞬时间,晴空中彤云密布,朔风乱吼,煞气遮日,未晩先暗。马良玉大惊失色,急叫:“变阵!”只见白虎向北,玄武转东,青龙趋南,朱雀投中。这正合五行相生之理,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只是他们这二十八天宿天象阵中“中宫土星”缺位,土则无法生金,金也无法生水,阵法依旧存在极大破绽。虽然变化不小,也只是杯水车薪,哪里抵挡得住麒麟宗摧枯拉朽的攻势?

    一场大战,端的是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鬼哭神嚎,血流成渠。怎生惨烈:

    阴阳对冲,五行相克。泰山华岳从天降,扶桑神木拔地起。熊熊烈焰,皑皑白雪。熊熊烈焰,卷千道冻地冰霜;皑皑白雪,窜万缕烧天火焰。这个按戊己土,似地母掌运幽冥;那个按甲乙木,如句芒点翠人间。孙大圣忿怒,踢翻八卦丹炉;冯夷神生嗔,搅动九曲黄河。青龙刀、鬼头刀,上下翻飞;鬼王斧、开山斧,往来纵横;火尖枪、点钢枪,幻星迸光;七星剑、龙纹剑,穿云掣电。只听乒乒乓乓惊天地,仓仓啷啷震鬼神。飞沙走石乾坤暗,播土扬尘天地昏。

    二十八宿:

    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

    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

    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貐。

    共二十八人,无一幸免,或死于刀枪,或死于斧钺。余下弟子走的走,逃的逃,死的死,亡的亡,所剩无几。

    四灵神将:马良玉、刘昂、周玉翥、俞靖俱被生擒活捉,用绳索绑了,跪倒在地。

    俞靖跪在地上怒视众人,双目中血丝乱系,直欲喷出火来,大骂道:“操你奶奶的,你们这群天杀的狗贼!麒麟宗和星宿门素来无仇无怨,你们缘何无端端来灭我一派!”

    曾书秋长叹一声,惋惜道:“欲成大事,别无他法。只怪你们生不逢时。”

    马良玉昂然道:“自古道:‘胜者为王败者寇。’马某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多言,我若是皱一下眉头的,不算好汉!”众人见他看淡生死,豪气干云,无不钦佩他确是一条好汉。熊百川道:“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你若肯归于麒麟宗门下,我们既往不咎。”曾书秋也道:“马兄视死如归,小弟心中十分佩服。若是马兄肯弃暗投明,投我麒麟宗门下,咱们携手共成大事,一统天下,岂不是美事一件?”

    马良不假思索,放声大笑道:“马某虽然不才,却未敢做那数典忘祖之事。先师对我恩重如山,情同再造,马良玉万死难报其一。要我另投别派,我呸!简直是痴人说梦,大丈夫死则死尔,何必废话?”众人见他看待生死如同等闲,无不敬佩。

    刘昂向马良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两人同门二十余年,他的眼神却像是今日刚认识此人。大声道:“说得好,刘某平生没有服过你,今日我却服你。我记得,当年咱们四个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入星宿门下,今天咱们又同年同月同日同死星宿门前。岂非人生一大快事?哈哈,哈哈!”笑声中悲喜交加。

    周玉翥回忆起当年四人同时拜入钟星从座下的情景,当真是似梦方觉,顿悟道:“三位师兄,小妹往日多有得罪,今日能同三位师兄同死,也算是死而无憾。唉,遥想当年我们师兄妹感情也算融洽,要不是为了这个掌门之位,何至反目?”四人听了都唏嘘不已。

    俞靖干笑道:“死到临头方才醒悟,早知今日,咱们当初又何苦争夺这掌门之位?若不是内讧,他人如何会趁虚而入,我派何至于斯?”四人默然无言,回忆起昔日师兄妹间的情义,直到钟星从死后,四人却反目成仇,不禁嗟叹良久。无奈时光无法倒流,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沉默半晌,马良玉又开言道:“曾先生,大丈夫言而有信。马某今日输了,自当一死,只有一事相求。”曾书秋道:“但说无妨。”马良玉道:“可否解开我们绳索,让我们师兄妹四个同饮一杯?之后我们一齐自尽便了。”

    熊百川见他们几个豪情万状,恻隐之心陡生,上前欲要给他们解开绑缚。冷云裳却担心他们四个武艺高强,虽然伤及不到自己性命,但如果他们四人合力,想要逃走,却也并非难事,所以伸手阻拦。说道:“倘若他们四人逃走,后患无穷。”熊百川一愣,正踌躇间。曾书秋却在四人周身几处大穴上一指,封住四人内息。他这点穴手法甚是特别,有个名堂,唤做“乾坤一指”,寻常人难以解开。

    曾书秋拱手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各位得罪了。”马良玉冷冷的道:“防人之心汝有之,害人之心汝亦有之。”曾书秋也不以为忤,唤过门下弟子取一坛白酒,四只大碗,四柄长剑放在桌上。随后一名弟子将酒斟入碗中。

    马良玉、刘昂、俞靖、周玉翥走到桌前取过酒碗。四个人,四双眼睛,一十六目相视。突然间同时纵声大笑,笑声中慷慨豪迈之情溢于言表,似是过去的万般恩怨在这一瞬间都释然了。马良玉朗声道:“自尽,痛事也;饮酒,快事也。自尽而先饮酒,痛快,痛快!”说罢,各人把酒一干而尽。跟着只听“砰砰砰砰”四声连响,四只酒碗摔个粉碎。

    刘昂道:“若有来生,我们还投星宿门下。”周玉翥道:“若有来生,我还做你们师妹。”俞靖道:“他奶奶的,咱们十八年后再相逢。”又是一阵长笑,只听刷的四声连响,四人同时拔出长剑,引剑自刎,倒在血泊之中。

    韩惜落见他们慨然赴死,为之动容,道:“他们如此豪杰英雄,却被我们给逼死了。”曾书秋自言自语道:“可惜,可惜。确实是四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却不能为我们所用。”众人嗟叹一回。有诗为证:

    胜者为王败者寇,只重输赢不重心。

    霸王虽困虞姬在,田横身死门客随。

    武穆肝胆昭日月,文山正气留寰尘。

    堪叹造化弄世人,莫笑豪杰轻死生。

    众人将四人的尸身葬在星宿门,同在坟前哀悼。良久,冷云裳才道:“大事已了,我们回去吧。”众人称是,回分部去了。叶柔然早在门前接着。当日设下筵席庆功,只是众人见了星宿门中皆是豪杰之士,却被自己逼迫自尽,所以都郁郁不乐,无心饮食,筵席间都是沉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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