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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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哥计策的第一步是,让我潜入监狱。

    监狱戒备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想要硬闯进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让他们把我关进去。

    我走在永昌的大街上,看到有一家布店刚刚开张,布店门口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围了很多人,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对着大家作揖鞠躬,脸上一团和气,可能这就是店主。

    我趁着店主招呼客人的时候,扛起柜台上的一卷棉布,转身就跑。店主转过身来,看到我奔跑的背影,又看到柜台上缺了一卷布,立即像被蝎子螫了一口一样,大声叫喊着抓贼,抓贼。所有人都冲了上来,围住我,我害怕挨打,丢掉布匹,这样跑得更快了。可是后面有几个小伙,比我跑得更快,他们抓住了我,挥舞拳头想要打我,街边突然走出了三师叔和熊哥,他们大声叫喊:“不能打人!赶快叫警察。”

    铁柱和铁栓看到更远处有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就把那两个警察引来了。

    警察将我带走了。

    在监狱大门口,我看到了熊哥,熊哥的打扮就像个落魄书生,他对着我们念念有词:“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我以前在私塾学堂里学过这首诗歌,这是王昌龄的《塞下曲》。小时候我很喜欢这首诗歌,每次诵读它,都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我明白,熊哥用这首诗歌给我送行,是表达他苍凉而悲壮的心情。熊哥当初如果没有行走江湖,那么他一定会是一个行吟诗人。

    走进监狱大门,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警察在我的身上搜索,另一个穿黑衣服的警察抽走了我的裤腰带,我不得不用双手搂住了宽大的裤腰。他们问我是哪里人,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我一口咬定自己是一个流浪汉,来到这里逃荒要饭,第一次偷东西。他们审问了我很长时间,感觉到再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就在我屁股后面踢了一脚,让我滚到牢房里去。

    柳石匠说过,监狱里共有五间牢房,靠墙角的是一间厨房,我看了一眼,确实和柳石匠所说的一样。

    我被关进了第五间牢房里,牢房里只有十几个人。牢房是铁栅栏门,和柳石匠说的,也一模一样。我被关进去后,铁栅栏门就被锁上了。

    牢房里的十几个人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我看着他们,看到有两个人似曾相识。他们一个是三角眼,一个是吊梢眼。三角眼和吊梢眼对望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探询。

    夜晚来临了,牢房里响起了一阵阵鼾声,我也装着睡着了,耳朵却在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一缕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墙角臭气熏天的木桶上,一只苍蝇嗡嗡地飞着,在这个静静的夜晚听起来,异常刺耳。突然,我听到了两个人在用江湖黑话交谈,他们的声音很小,担心会被门外的看守听到,但我还是听到了。

    一个人说:“今儿个这可朗玛是什么路数?”(今天这个乡下人是什么来头?)

    另一个人说:“哪个可朗玛?”(哪个乡下人?)

    前一个人说:“盘儿嘬的。”(长相英俊的。)

    后一个说:“看他可不是可朗玛,他是个吃搁念的。”(看他不是乡下人,应该是江湖中人。)

    前一个说:“不会吧,我看不是吃搁念的,是空子。”(不会吧,我看不是江湖中人,而是不明江湖事理的人。)

    后一个说:“江湖险恶,小心为妙。”

    我想听他们继续说话,可是他们不再说了,一个说:“我要抛山。”(我要拉屎。)另一个没有吭声。说要拉屎的那个人就蹲在墙角的木桶上,立即雷鸣电闪,大雨倾盆,一股污浊的臭味汹涌而来,让人几乎要呕吐。

    拉屎的那个人窸窸窣窣地回到了墙角的另一边,躺了下去。我估摸着他们还没有睡着,就悄悄起身,走到大门边,把衣领撕开,从里面抽取提前放进去的一根铁丝,伸进了锁孔里,倒腾了两下,铁索就打开了。

    我把铁锁小心放在地面上,回头望了一眼,我看到黑暗中有两双眼睛亮光闪闪,那一定就是那两个说江湖黑话的人,但是我装着不知道,推开铁栅栏门,悄悄溜出去,然后又虚掩上。我看到那天晚上月色朗润,监狱的墙壁像巨兽一样蹲伏在地面上。我躲在墙角,只呆望了一小会儿,就又回到监狱里,重新锁上了铁栅栏门。

    我是故意这样做,让那两个疑似嘉兴镖局的人看到我有这门开锁的技术。我不去找他们,我等他们来找我。

    他们一晚上都没有来找我,黎明时分,我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院子里响起了凄厉的哨音,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抖动着一大串哗啦啦乱响的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铁栅栏门,然后把我们像轰赶猪群一样地哄了出去。

    太阳已经升上了东边的树梢,五个牢房的铁栅栏门都打开了,两个像囚犯一样胡子拉碴的人,把马桶一个个抬到了监狱大门外。大门口站着两个黑衣警察,他们的手中拿着步枪。

    这座监狱里关押有五六十个囚犯,囚犯们都面黄肌瘦,好像乞丐难民一样,但是每个人的眼睛中都露出凶悍和桀骜的光芒,这些人,不是杀人越货的,就是偷盗放火的,没有一个是善类。

    这是放风时间,囚犯们每天只有这么一点时间可以在院子里走动。当年赤峰监狱里,也是在早晨这个时间放风的,可能全世界的监狱都选择了这个时间段。

    我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斜眼偷看到吊梢眼去了几十米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和一个人窃窃私语,他们边说边向我这边看。我一看,突然大吃一惊,和吊梢眼一起说话的那个人,就是杀死了念家亲、并对着大槐树祈祷的那个人。

    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是嘉兴镖局的。三师叔设计把他们送进监狱后,他们被分关在五间牢房里。和我关在一起的是吊梢眼和三角眼。

    我知道,鱼儿已经咬上诱饵了。

    放风只有短短的一袋烟功夫。放风过后,我们又被关进了牢房里。

    那天,我一天都没有说话,我要么躺在地上睡觉,要么望着门外发呆。我看到好几次,吊梢眼都想找我说话,但都被三角眼用眼神制止了。

    夜晚来临了,我抱头睡觉。其实我一直没有睡着,一直在偷听牢房里的动静,我听见吊梢眼和三角眼在交谈。吊梢眼的嗓音尖细,三角眼的嗓音浑浊。

    吊梢眼说:“我问过三掌柜的了,这盘儿嘬的小子是老荣。”(我问过老三了,这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是小偷。)

    三角眼说:“是老荣,咋挂洒水,像个可朗玛。”(既然是小偷,咋穿这么破烂,像个乡下人。)

    吊梢眼说:“低买吧。”(偷窃技术不高。)

    三角眼说:“未必,鼓捣卡子,必是高买。”(未必,能开锁,一定是高手。)

    吊梢眼顿了顿,说:“三掌柜的说了,谈谈是不是鹰爪。”(老三说了,看看是不是探子。)

    三角眼没有说话,他应该在黑暗中点点头,吊梢眼也没有说话。

    估摸着到了夜半时分,我又悄悄爬起来,又从衣领里抽出了那根细铁丝,塞进了锁孔里。只听到一声轻响,锁子打开了。

    突然,我感觉到脖子上一紧,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

    捂着我嘴巴的那个人力气很大,他将我拖到了牢房墙角,然后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不准喊,喊一声就捏死你。”

    他的声音尖细,我知道这是吊梢眼,赶紧点点头。

    吊梢眼放开了我,三角眼悄悄围过来,他声音柔和,问道:“小兄弟,咋个进来的?”

    我说:“我家在关中,家里遭了水灾,跟着爹娘流浪到了永昌,爹娘都死了,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就偷窃为生,饥一顿饱一顿。昨天偷了人家一捆布,准备去卖钱,被人家捉住了。”

    三角眼问:“你会开锁?跟谁学的?”

    我说:“我爹是铁匠,会打锁子。”那时候在乡间,所有的门锁都是当地手艺精巧的铁匠打造的。

    三角眼说:“带我们出去,你要是敢喊一声,立马捏断你的脖子。”

    我悄悄打开铁栅栏门,三角眼和吊梢眼跟在我的后面走出去。那天晚上的月亮依然很明亮,几十步之外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有一个背着步枪的人在监狱的墙壁上走来走去,我们爬在地面,一动也不敢动。这座监狱的墙壁一定像常家大院的院墙一样,巍峨宽广,上面可以两个人并排行走。

    当年在常家大院的时候,我做卧底;现在在永昌监狱,我还做卧底。在常家大院的时候,我还没有学会开锁;现在在永昌监狱,我随笔一拨弄,铁锁就打开了。在常家大院的时候,我还是一个青葱少年,暗恋着燕子;现在在永昌监狱,燕子是我的未婚妻,我还有一个已经干过那种事情的丽玛……人这一生太匆匆,几年光景,很快就过去了。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青葱少年,这几年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他已经长大了。

    高墙上背着步枪的那个人转过身后,吊梢眼捏着我的脖子,来到了一座牢房外,他的嘴巴发出了两声青蛙的叫声,牢房里立即有了蛐蛐叫声在回应。

    铁栅栏门后爬出了两张脸,我看到有一个就是杀死念家亲的那个人,他可能就是吊梢眼和三角眼口中的三掌柜的。

    三掌柜的悄声说:“打开。”

    吊梢眼将我向前推了一把,我把手中的铁丝伸进了锁眼,一抖一扭,铁锁就打开了。三掌柜的隔着铁栅栏门说:“这小子好手段,用得着的,你们先回去。”

    我回到了自己的牢房里,吊梢眼和三角眼明显对我态度好了很多,他们说:“这牢房里,我们两个就是头儿,说出来的话,没有人不敢听。”

    我装着感激地说:“那太好了,两位哥哥以后多照顾我。”

    第二天早晨,黑衣警察打开房门,让所有人都出去,然后宣布说今天要去扳包谷。

    包谷地距离监狱有十几里路,中间还有一面很陡的斜坡。这片包谷地是监狱的,足有几百亩,警察每年都要在这里种包谷,扳包谷,但是他们不干活,他们拿着皮鞭在包谷地边看着,看到谁不顺眼,就上去给一鞭子。干活的全是监狱的囚犯。

    监狱里有四辆大车,但是没有牲畜,拉运包谷棒就只能使用人力,每辆车三个人,一个驾着车辕,一个在前面用绳子拉,一个在后面撅着屁股推。

    我们牢房里的人分到了一辆大车,吊梢眼指着我,对所有人说:“这小子跟着我们拉车,剩下的人扳包谷。”

    拉运包谷比扳包谷要轻松得多。拉运包谷的时候,走在四面透风的马路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望着两边的美景,让小风吹着,感觉自己就像走亲戚一样舒坦而惬意;而扳包谷就不是这样了,包谷杆长了一人多高,走进包谷地里,干燥而锋利的包谷叶片划着你裸露的皮肤,像刀子一样,包谷杆上的花粉抖落进你的脖子里,像毛毛虫一样,浑身发痒;密密的包谷杆挡住了四面的风,让你如同身陷蒸笼一样。

    四辆大车,十二个人,我看到那十一个人在一起贼眉鼠眼,窃窃私语,他们都是嘉兴镖局的。

    四辆大车装满了包谷,我们拉着慢慢离开了包谷地,队伍的后面走着两个黑衣警察,他们扛着两杆长枪,耀武扬威,看到不满意的地方,就吼两嗓子。

    三掌柜的和我拉着同一辆车,我驾着车辕,他在前面拉着绳子,而绳子总是像玩嫖客串子的裤带一样松松垮垮。

    三掌柜的问我:“你跟谁学会了开锁。”

    我说:“我爹是铁匠,他会制锁,也会开锁。”

    三掌柜的问:“铁匠手里的小锤叫什么名字?”

    我说:“叫小叫锤。”

    三掌柜的问:“小叫锤是作甚用的?”

    我说:“小叫锤是给大锤指点的,小叫锤是老师傅拿,大锤是徒弟拿。小叫锤点到哪里,大锤就跟着落在哪里。”

    三掌柜的又问:“我想打把镰刀,可是镰刀总是不锋利,你有什么办法?”

    我说:“把镰刀打好后,趁热放进冰水中,这样的镰刀就钢性好,锋利。我们铁匠把这叫淬火。”

    三掌柜的不再说话,我望着他的背影,只看到他的两瓣屁股在表情丰富地左闪右闪,看起来他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他说:“我知道你会开锁,你晚上开了锁,带我们出去,出去后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我唯唯诺诺答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给我多少钱?”

    三掌柜的说:“你放心,绝对亏待不了你。你今晚就带我们出去。”

    我说:“监狱门口有人看守,我就算打开了牢房的门,还是出不了监狱。”

    三掌柜的说:“你只要把我们从监狱里放出来,剩下来的事情就不要你管了。”

    他们怎么出去?是攀援着墙壁出去,还是买通了门口的看守出去。如果他们今晚出去了,而我还没有把消息送出去,这一切计划都会落空,我必须拖住他们,等着机会把这个消息送出去。柳石匠说厨房外面是十几丈深的悬崖,这里是我能够逃出去的唯一渠道。可是,吊梢眼和三角眼一直缠着我,我无法离开;就算我离开了,又如何从厨房后的悬崖,走到山谷中?

    不管那么多了,先拖住他们。我说:“今晚看情况,我先试着看看牢房的每把铁锁是不是都能打开。如果都能打开了,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打不开,我就要制作新工具。”

    三掌柜的头也不回,语气强硬地说:“你必须把每把铁锁都打开。”

    那天,在拉车的时候,我一整天都在考虑着怎么拖住他们,怎么给瘦子和熊哥他们送信,可是,一直到夜晚收工,我都没有想到好办法。

    夜晚收工回来,回到牢房,我又惊又喜,我看到牢房里多了一个人,他居然是铁柱。

    铁柱怎么会来到监狱中?

    牢房里没有油灯,没有光亮,干了一天活,大家都像稀泥一样躺在地上,很快就鼾声大作。我知道吊梢眼和三角眼都没有入睡,他们在黑暗中偷看着我。我想和铁柱说两句话,但是不敢说。

    夜半时分,吊梢眼和三角眼爬起身,捅了捅我,我装着刚刚睡醒的样子,打着呵欠。吊梢眼对着我指指门口,我知道他让我开锁。

    我很顺利地打开了铁锁,吊梢眼和三角眼跟着我走了出去,走向下一间牢房里。吊梢眼逼着我打开另一把铁锁,我没有办法,只好把铁丝塞进了锁孔里。他们今晚就要集体逃走了。

    突然,我们牢房里传来了一声叫骂,叫骂声在这个夜晚听起来异常嘹亮,高墙上传来了叫喊声,吊梢眼和三角眼吓坏了,急忙跑进了牢房里,我也赶紧跟着进来了。

    高墙上的喊声过后,牢房里没有人再敢大呼小叫了,四周又陷入了寂静。

    吊梢眼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骂道:“谁他妈的刚才喊叫了。”

    黑暗中一个声音说:“不知道谁踩了我的脚脖子。”

    吊梢眼和三角眼扑上去,他们一个人捂住那个人的嘴巴,一个人抓住他大腿上的肉狠拧。那个人疼得浑身颤抖,但发不出一声。

    这声喊叫一下子让我解脱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喊叫得恰当其时,谁会在黑暗中踩他的脚脖子呢?是铁柱吧。

    铁柱这一招真聪明。

    因为一场惊恐,那天晚上,吊梢眼和三角眼再没有逼迫我打开铁锁。天亮后,放风时间又到了。

    嘉兴镖局的人又凑在一起商量越狱的事情,我趁着没人注意,装着散步,走到铁柱跟前,我悄声说:“他们今晚会越狱。”

    铁柱说:“知道了。”

    铁柱刚刚说完,就来了一个凸着肚子的黑衣警察,他笑容可掬地对铁柱说:“你来一下,有几句话对你说。”

    胖警察把铁柱叫到了远处的树下,低头私语了几句,我看到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们的脸上,让他们的脸显得斑斑点点。工夫不大,铁柱就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喜色。

    我看到嘉兴镖局的那些人又凑在了一起,他们低头私语,可能又在说着今晚逃跑的事情。他们能从什么路线跑呢?

    放风很快就结束了,大家回到了牢房里。每个人看到铁柱脸上的神情,都感到诧异。和别的囚犯不一样,铁柱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吊梢眼问铁柱:“你怎么了?娶媳妇了?”

    铁柱说:“我要走了。警察让我回来收拾东西,后晌就可以走了。”

    吊梢眼感到很诧异:“你昨天才进来,怎么今天就能走?你是干啥事进来的?”

    铁柱说:“小事一桩,在街上抢了个包,可是晦气,里面只有几卷包中药的草纸。”

    三角眼也过来了,他同样很惊诧:“这是抢劫,按照律法,至少也要关你一年。可是你怎么现在就能走?”

    铁柱说:“我爹娘使钱了。”

    吊梢眼恍然大悟:“钱是个好东西,钱能通神,何况这几个警察。”

    三角眼连连给吊梢眼使眼色,吊梢眼一脸茫然,三角眼看到吊梢眼不明所以,就直接把铁柱拉到了墙角,然后把所有的囚犯都赶到了铁栅栏门口,让我和吊梢眼看着,不让其余人过来。

    三角眼对铁柱悄声说:“你出去后,给我带个消息,让想办法给我搞一盘绳索,送进来,我出去后给你钱,多少钱都行。”

    铁柱问:“你要绳索干什么?”

    三角眼说:“你这就不用管了。赶快给我送进来,就在今天。”

    铁柱说:“这么大的一盘绳索,怎么送进来?”

    三角眼说:“你爹娘会给警察使钱,旁人也会给警察使钱。使钱了,就什么都能带进来。”

    铁柱说:“我要是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爹娘,我爹娘恐怕不会同意。”

    三角眼说:“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钱,就去杜家庄找杜老二要,你只要说嘉兴镖局让你来的,脱鞋上炕的时候,把两只鞋摆成丁字形,就可以了。”

    我听到这里,知道了杜家庄的杜老二家是嘉兴镖局的一个据点。

    铁柱说:“我试着看看吧。哎,你咋不直接杜老二给你送东西呢?”

    三角眼说:“杜老二送过吃的,送过穿的,但这次不知道我要什么,只有你才会把这个消息带出去,杜老二会给你一大笔钱的,我出去后还会给你。”

    铁柱喜形于色地说:“那太好了。”

    我一听到三角眼说想要一盘绳索,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他们肯定是想在我打开了牢房门锁后,从厨房的下水道钻出去,然后垂着绳索溜下悬崖。

    正午刚过,胖警察就打开了牢房的门,笑容可掬地把铁柱叫出去,他拍打着铁柱肩膀上的土灰说:“你爹娘是干什么的?”

    铁柱说:“做生意的。”

    胖警察:“做什么生意?”

    铁柱说:“做皮货生意。”

    胖警察:“出手真大方,原来是做皮货生意的。你爹娘这么有钱,你还抢人家包袱?”

    铁柱说:“我是跟着几个朋友闹着玩的,打赌说那个人包裹里是什么,他们说是钱,我说是衣服,接过枪过来一看,里面是草纸,谁都没说对。你们一来,他们全都跑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铁柱顺利出去了。抢劫犯最少也会判几年的,可是,因为瘦子他们给了钱,铁柱在监狱里只呆了一天,就放出去了。我明白,铁柱进来,是为了带走我的情报。

    嘉兴镖局应该也不缺钱,杜老二能够给铁柱钱,肯定也能给监狱钱。可是,监狱不敢放嘉兴镖局任何一个人离开,因为这伙人是偷窃县衙的。监狱属于县衙管辖。

    临近黄昏的时候,胖警察又来了,他喊着三角眼的名字说:“有给你送东西的。”

    三角眼的眉毛不经意地跳动了一下,就跟着胖警察出门了。时间不长,他就带着一床棉被走进来。三角眼把棉被放在地上,头枕着棉被睡觉。吊梢眼看着三角眼,想问什么,又忍住没问。

    夜晚来临了,门外又响起了蛐蛐的叫声,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地荡开。吊梢眼爬起来,隔着铁栅栏看看天空,又躺下来了。月亮才升上了东面的房顶,距离夜深人静还有一段时间。

    又等候了很久。牢房里鼾声四起,但是我知道三个人都没有睡着:三角眼、吊梢眼和我。我看到三角眼起身了两三次,每次都要观望夜色,想一想,又回去睡觉了。

    月亮升上了头顶,三角眼再次爬起来,用脚尖捅捅我,我立即爬起来,吊梢眼也爬起来。我来到铁栅栏门后,从衣领里抽出铁丝,三角眼撕破被子,从里面抽出了一节长绳,盘起来,挂在肩膀上。

    门锁很快就打开了,我们沿着墙角,悄悄溜到了下一间牢房的门前,三角眼发出了两声青蛙的叫声,里面立即有了两声蛐蛐的回应。

    我打开了另外几扇牢房的铁栅栏门,每间牢房里都走出了两三个人,这些人凑在一起,沿着墙角悄悄走向厨房的方向,他们轻手轻脚,就像出行的蚂蚁一样。

    厨房很大,能够容纳上百人。我听到有人在悄悄说:“我上次一来到厨房帮厨,就看到这里能够逃出去。”看来,厨房里确实有一条下水道,柳石匠说的完全正确。

    三角眼把绳子围着灶台绑了一圈,把绳子的一段固定好,然后把绳子顺着下水道抛下悬崖。吊梢眼想第一下钻出去,我拦住了他,我说:“下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还是我第一个下去探险吧。”

    吊梢眼想了想,就让开了。三角眼说:“你小子要是耍诈,我出去后剥了你的皮。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我说:“大哥你说的什么话呀,我要是耍诈,就不会给大家开锁的。”

    三掌柜的在黑暗中说:“就让他先下去探探风,一切顺利,就在下面摇摇绳索,我们就知道了。”

    我说:“好的。”

    我从下水道钻出去,双手抓着绳索,双脚踩着悬崖,一步一步地向下滑,悬崖上长满了丛生的枣刺,刺破了我的脚腕,但是我不能停下来,也不能用手去抚摸。我的双手抓紧绳索,向下望去,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我必须第一个下去。嘉兴镖局的镖客都不是良善之辈,他们着急出去,肯定不会让我插在他们中间下去,如果我最后一个下去,很有可能被他们点燃绳索,或者砍断绳索,到时候我留在监狱里,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徒唤奈何。

    这条绳索足够长,我溜到了悬崖下,绳索也刚好用完。我站在山谷中,向四周张望,看不到一个人。

    突然,我听到有人在轻声喊叫:“呆狗,呆狗。”

    我问:“谁呀?”

    黑暗中走出了两个人,走到跟前我才看清楚,是铁柱和铁栓。

    铁柱悄声问:“那些人呢?”

    我说:“都在上面。”

    铁柱说:“你让他们下来吧。”

    我摇动绳索,上面立即有了回应,有小石子从上面落下来,肯定是有人垂着绳索溜下来了。

    我悄声问铁柱:“谁送的绳索?”

    铁柱说:“熊哥送的,给了钱,警察连检查都没有,就抱进去了。”

    哦。怪不得绳索的长度刚刚好,原来他们提前查看了悬崖,知道需要多长的绳索。

    我又问:“他们呢?”

    铁柱悄声说:“甭说话,来了,来了。”

    我抬起头来,看到空中有一个人慢慢溜下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大。我向两边望去,看到黑暗中闪出了几个人影,慢慢聚拢过来。

    那个人刚刚溜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喘过气来看一眼,铁栓就扑上去。月光下,我看到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绳索,准确地套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然后自己背转身,双手拽着绳索的两头,将那个人背在了背上,向远处走去。走出了几丈远,铁栓停住脚步,双手放松,那个人像一条装满棉花的麻袋一样,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几个人,又走进了黑暗中,我看到他们是瘦子、三师叔、熊哥。

    我抓住垂在悬崖下的绳索,摇晃了几下,铁柱也隐入了黑暗中,绳索下只剩下了我和铁栓。铁栓杀了一个人,就杀红了眼,黑暗中,我看到他目光炯炯,杀气四溢。

    一阵阴风从山谷中吹过,让人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风中夹杂着湿漉漉的气息,月亮消失了,远处只有几颗摇摇欲坠的星星。一场夜雨即将来临。

    高处又溜下来了一个人,在苍青色天幕的映衬下,我看到这个人溜得飞快,似乎是一眨眼间,他的双脚就着地了。铁栓没有想到他会溜得这么快,慌手慌脚把绳索抛出,想要套出他的脖子,没想到套在了他的胸脯上。这个人反应极快,一看到绳索就意识到有危险,他大喊一声,双臂一举,就将绳索抛过了头顶。我担心他的喊声会引起悬崖上的注意,刚好,一声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了他的呐喊声。

    这个人挣脱了绳索后,就发足疾奔,逃向远处。站在山谷中,仰望悬崖顶,能够看到黑色的轮廓;而站在悬崖顶,俯视山谷,什么都看不到。

    我和铁栓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逃出了几丈远。我们在后追赶,但是这个人身手极为矫健,很快就将我们拉远了十几丈。

    我心中想着,坏了坏了,这个人要是再喊一声,上面的人就会听到的。

    这个人跑着跑着,一直利箭追上了他,他没有来得及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铁栓跑过去,用脚踩着他的头颅,低声骂着:“叫你跑,叫你跑。”

    射箭的是三师叔。

    一道树枝状的闪电从天空划过,照得四野一片雪白;更大的雷声紧跟而至,好像巨大的铁球从头顶滚到了天边。我跑到了悬崖下,抖动绳索,上面又有一个人溜下来了。黑暗中,瘦子他们埋伏在两边,防止再会有人逃走。

    上面又溜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小心翼翼,溜几步,停一下;溜几步,停一下。他到了我们头顶一丈多远的时候,喊道:“安全吗?有事吗?”

    我大声喊道:“没事,好着呢。”

    那个人喊着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可能就是刚才那两个溜下来的人中,其中一人的名字。铁柱在黑暗中嗯了一声,然后发出一声咳嗽。那个人还在犹犹豫豫着要不要下来,铁柱扔出了一把飞刀,那个人没有喊一声,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我再次抖动绳索。

    上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溜下来,一个接一个在黑暗中被我们干掉。每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刹那,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每个人行走在地狱的道路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死去。

    我们一直干掉了十个人。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三掌柜的,他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他是这支镖队的好领导。我们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大雨瓢泼而来,打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三掌柜的刚溜下来的时候,浑身湿淋淋的,像条落汤鸡。他的双脚刚一着地,就摔了一跤。

    铁柱和铁栓按住了他,将他五花大绑。三掌柜的不知道我们是谁,他大声叫喊着,可惜没有人能够听见他的喊声,他的喊声淹没在隆隆的雷声和哗哗的雨声中。

    因为下雨,监狱高墙上的看守早就溜回到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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