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又见“江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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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好后,我回到岐山县城。

    我见到三师叔的时候,三师叔一脸焦急,他说:“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快点走。”

    我问:“怎么了?”

    三师叔说:“快走,我们露出马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科长从监狱里放出来的那天,就立志报复。他从省城带了一帮铁杆手下,来到岐山县,准备乱枪打死三师叔。

    省城的那些警察一进入岐山县境,熊哥就知道了,熊哥知道了,三师叔也就知道了。熊哥是一个非常精明又精细的人,他早就担心他们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所以他在岐山通往省府的路上,安排了坐探。一旦发现省城方向有风吹草动,立即向他报告。

    那天,省城的警察们穿着便衣,来到岐山县城的时候,将近黄昏,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就决定先不动声色地住在客栈里。

    就是这个愚蠢的决定,挽救了三师叔和我们。

    当天夜晚,我们将还没有来得及带走的金银财宝打包,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而绝大部分带不走的,就堆在房间里,打开房门。我们悄悄溜出县衙,站在大街上,向着四周高喊:“县衙分金银了,县衙分金银了。”

    我们喊完后,就爬上了县衙前面的大树。坐在树杈上,我们看到远远近近的房间里亮起了灯光,最先有几个人走出来,接着有更多的人走出来,他们像一股股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流向了县衙。几个大胆的人走进去,我们在树杈上听到了他们发出一阵惊呼,然后,更多的人走进去,县衙里变得人声鼎沸,人们争先恐后地脱下衣服,脱掉鞋子,抱着提着装满了金银财宝的衣服鞋子,从县衙里涌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抢夺金银财宝,里面的人装满了金银财宝想出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县衙门口形成两股洪流,碰撞后掀起了冲天巨狼,县衙的朱漆大门和高高的墙壁轰然倒塌,滚滚的土灰遮没了天空的月亮。

    金银财宝抢劫一空后,人们又开始抢粮食。天亮后,县衙只剩下了遍地狼藉,像大水冲刷过的潦草不堪的河滩。《岐山县志》把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叫做“抢金风潮”。

    而在县衙朱漆大门和高大围墙倒塌的那一瞬间,我们已经逃离了。

    三天后,我们来到了省城兰州。岐山距离兰州和西安距离相当,三师叔冒充县长的事情,岐山县抢劫县府的事情,那些天在整个陕西都弄得沸沸扬扬,我们不能再在陕西露面,转而向回走,来到了甘肃兰州。

    在甘肃兰州,我们将身上携带的金条金砖交给票号,票号查点后,给我们开了一张一万元的银票。这家票号是山西人开设的,山西人是中国最早经营票号的人,他们的票号从清朝一直延续到民国。票号就是今天的银行。

    一万元钱也是一笔巨款,它虽然不能让三师叔开设世界上最豪华的妓院,但开设一家中等妓院,还是可以的。三师叔距离他的伟大梦想又近了一步。

    我们怀揣着一万银票,赶往张家口。

    要去张家口,必须经过盐池。盐池是老月的总部,是大排的师父大胖子的地盘。

    我说:“那个偷走我们马匹的大排,她的师父就在这里。”

    三师叔说:“我也早就听过,盐池是老月的据点,大家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中招。老月做事情没有底线,骗术花样翻新。”

    熊哥说:“夜晚通过,不要惊动任何人,不要和任何人打招呼,别人找你,你也不要理,可保万无一失。”

    三师叔说:“就这样做。”

    我们在盐池西面的一座山上,一直等候到夕阳西下,寒鸦归巢,这才踏上了盐池的地界。

    行走不远,碰见迎面走来一个骑着毛驴的人,这个人对着我们说:“客官莫要前行,前面有河流阻隔,有道士正在作法,人山人海,不能通行。”我望了一眼说话的这个人,看到月光下的他面容清癯,像是一个读书人。

    我牢记熊哥的话,没有对他说一句。熊哥和三师叔也没有和他说话。那个人看着我们对他的忠告置之不理,就悻悻然地摇头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良言相告,却冷若冰霜,悲哉,哀哉。”

    那个人说完后,就离开了。

    我们又向前走,走了三四里,看到了两个樵夫。樵夫扛着斧子,不紧不慢地走在我们前面。一个樵夫说:“船能够逆水向上走,你相信吗?”另一个樵夫说:“怎么可能?完全是骗人的。”先一个樵夫说:“还有两个招财童子站在船上,你相信吗?”后一个说:“招财童子都出现了?怎么可能呢?”先一个说:“大家都这样说,我们去瞧瞧。”

    我们走得快,两个樵夫走得慢,我们追上了樵夫后,继续前行,我悄声问三师叔:“船逆水上行,招财童子出现,会有这种事情吗?”

    三师叔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说:“我们去看看这个老道,到底是怎么做法事的?”

    三师叔说:“好的。”

    熊哥说:“可以是可以,但不一定要小心行事。”

    我们又向前走了四五里路,来到了一条河边。河流的下游聚集了很多人,打着灯笼,人声鼎沸,显得非常热闹。而在河流的上游,明亮的月光下,高高的土堆上,坐着一个白胡子老道,他的白色长须飘飘冉冉,看起来很有仙风道骨的气韵。

    月亮升上了头顶,下游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唧唧喳喳的叫声:“来了,来了。”我们循声望去,看到有一艘小船,船上点着香火,船头上站立着两个儿童,一个穿着绿色,一个穿着粉红,看起来粉雕玉琢,非常可爱。

    如此一尘不染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两个儿童,出现在一条船上,让人感到惊异,然而更让人感到惊异的是,两个儿童脚下的船只,居然是逆流而上。

    人群里发出了更大的惊呼声:“招财童子显灵了,招财童子显灵了。”还有人在喊:“南极仙翁来了,南极仙翁来了。”

    招财童子和南极仙翁,都是道教里传说中的人物,然而,在这个月光普照的夜晚,他们居然都出现了。招财童子,就是船只上的那两个儿童;南极仙翁,则是那个坐在土堆上的白胡子老头。

    一阵箫音蓦地从天而降,声音百折千回,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下游的那些人看到这种场景,听到这种声音,突然一齐跪下来,有的痛哭流涕,有的连声祷告。

    只有我们三个人没有下跪,我和三师叔是江相派的,熊哥是盗窃门的,我们三个人久历江湖,知道这是江湖术士的鬼把戏。但是到底是什么鬼把戏,我们还没有想出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什么南极仙翁显灵,什么招财童子显灵,全是假的。

    船只浮在水面上,渐渐地接近了土堆,两个招财童子走出船只,走在水面上,渐渐地走上了土堆,走到了那个白胡子老道的身边。

    白胡子老道向着两个招财童子点点头,两个招财童子分立两边,他们一个怀里抱着书本,一个怀里抱着长剑。天空中,又有音乐声响起,像瀑布一样飘落下来。下游的那些男男女女们再一次跪倒,作揖磕头。

    三师叔问熊哥:“知道怎么回事吗?”

    熊哥说:“我不知道。”

    三师叔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逆水行舟船,仙童踏水面,空中飘音乐,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三师叔说:“这是江相派的高手,只是不知道出自何门?”

    我好奇地问三师叔:“你怎么知道这是江相派同门?”

    三师叔说:“假扮成神仙鬼怪,骗取善男信女,必是我江相派中人。”

    我说:“既是同门,一定要上前相认。”

    三师叔说:“那是自然。”

    南极仙翁闹腾完毕后,已经到了后半夜,下游的善男信女渐渐离开了,土堆上的南极仙翁和两个仙童也要离开。三师叔示意我们跟在后面。

    南极仙翁和两个仙童在前面走着,我们悄无声息地在后面跟着,走出了几里地,前面的山岗上出现了一座道观,道观在月光下黑魆魆地,好像蹲伏着一匹怪兽。道观建在悬崖峭壁上,显得异常险峻。

    南极仙翁在前,两名仙童在后,他们拾级而上,我们藏在草丛中观察。石阶很长很陡,他们每上一段台阶,就关闭一道栅栏门,我们站在山下,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愈走愈远,愈走愈小。

    三师叔说:“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拜会。”

    天已经快要亮了,我们就睡在山下的草丛中,我正睡着,听见身边传来咕咕的叫声,偷眼望去,看到悬崖下睡着一群大雁。大雁从遥远的塞外飞到了这里,又累又饿,就找到避风的悬崖下歇息。悬崖前面,是绿油油的麦苗,时令已经进入了暮秋初冬,困饿的大雁,摇摇摆摆地来到麦地里,用嘴巴啄着麦苗,将根部已经发芽了的麦粒叼出来,吞下去。

    我想起来小时候,每当这个季节,我就跟着长工来到麦地里,长工用酒糟拌着麦粒,洒在小麦地里。第二天早晨,天刚刚放晴,我们来到小麦地,就看到地上躺着一只只醉醺醺的大雁,他们眼睛斜睨着,扑棱着翅膀,但就是飞不起来。

    此时此刻,看到大雁,我突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都是飘零天涯,都是颠沛流离,我们的命运惊人地相似。我突然为小时候抓捕大雁而感到羞愧。

    想着想着,我又睡着了。

    北方秋季的后半夜,草叶上树叶上都挂满了露珠,地上凝结了一层霜降。我衣着单薄,感到自己就像掉进了冰窖中一样,可是,过了一会儿,冰窖里燃起了一堆篝火,湿漉漉的树枝在吱吱燃烧着,一团团白色的雾气飘向井口。

    我睡醒后,才发现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老高,我的身边有一堆篝火的灰烬,怪不得我昨晚会做那样的梦。原来是三师叔和熊哥点燃了一堆篝火。

    三师叔说:“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上山吧。”

    我们还没有来到山下,已经看到通往那座山的路上,人山人海,因为昨晚南极仙翁和两个仙童显灵了,山路上都是趋之如骛的善男信女。

    我们跟着人群走上山去,山顶上的那座道观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了,道观里供奉着一个扶杖老人,老人前额突起,笑容满面,头发和胡须都是白色的,而且很长。这就是传说中的南极仙翁。南极仙翁的两边,站着两个仙童,他们一个穿粉红,一个着翠绿,和昨天晚上的那两个儿童很像。

    南极仙翁和仙童显灵,这种鬼把戏,我当年跟着师父凌光祖都玩得不爱玩了,没想到在遥远的塞北,还有人玩这个,而且有那么多的善男信女在相信他。

    三师叔在道观里转悠着,看到一个小道童,三师叔走上前说:“我从千里之外来,想拜见道长,烦请引见。”

    小道童说:“道长闭关修炼,已经两月,再过几天才能出关。”

    我一听,就在心中恶毒地微笑了。昨天晚上我还看到道长装神弄鬼,怎么又会闭关修炼两月。这套鬼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江相派。我再看面前这个小道童,感到他越来越像昨晚船上的一名仙童。

    三师叔说:“我是道门中人,跋涉千里,只为送道长一封书信,麻烦引见。”

    小道童说:“拿给我,我转交给道长。”

    三师叔说:“事关重大,关系到道观的生死存亡,送信人让我必须以最快速度亲手交给道长,你一个小小的道童担当得起吗?”

    小道童说:“那……那请稍等。”

    我们在道观里等候了一袋烟功夫,小道童走出来了,他说:“道长有请。”

    道长在厢房里,我们走进厢房的时候,看到道长年约四十多岁,面色红润,既不像一个闭关修炼了两个月的人,也不像昨晚假冒的南极仙翁。但是我们相信,这个道长就是昨晚假冒南极仙翁的那个人。

    三师叔说:“谁点你出来当相的?”

    南极仙翁的眼睛一亮,接着是捉摸不定的神情,他说:“阿爸。”

    三师叔说:“你的阿爸贵姓?”

    南极仙翁:“姓方。”

    三师叔把右手搭在胸脯前,说道:“自幼诗书伴我行,来如翩鸿去如风。阴阳两界我掌控,探花郎来定输赢。”

    南极仙翁说道:“原来是探花郎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南极仙翁接着吟道:“无诗无酒走天涯,人间万物皆为空。大河夕照谁家影,明月晚风伴古冢。”

    三师叔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老爷子是您什么人?”

    南极仙翁说:“是我恩师。”

    三师叔赶紧说:“刚才不敬之词,还请海涵。”

    南极仙翁说:“没事,没事。”

    看到三师叔对他这么恭敬,我想这个南极仙翁一定大有来头。然而,他是什么路数,我不知道。

    南极仙翁指着我问三师叔:“这位是……?”

    三师叔说:“师侄辈的呆狗。”

    南极仙翁又指着熊哥问:“这位是……?”

    三师叔说:“晋北帮的老三,江湖人称熊三哥。”

    南极仙翁说:“晋北帮虎豹熊,都是英雄豪杰。”

    熊哥说:“多谢夸奖。”

    双方简单寒暄过后,三师叔问:“昨晚看到您逆水行舟船,仙童走水面,空中飘仙乐,我深表敬佩。老爷子的弟子,果然出手不凡。”

    南极仙翁说:“昨晚你也在场?”

    三师叔点点头。

    南极仙翁说:“我这点微末道行,只能骗取世间愚昧男女,哪里能够骗得探花郎?”

    三师叔说:“我此前也没有想透,后来仔细想想,似乎有点参透了。”

    南极仙翁说:“探花郎不妨讲讲。”

    三师叔对着我说:“呆狗你试着先说说。”

    我从昨晚到今天,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我感觉到自己有点眉目了。我把自己的思路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慢慢说道:“我先说空中飘仙乐。空中飘仙乐,应该是最简单的,一个手持洞箫的人,藏在浓密的树枝中,月亮下面,谁也无法看清楚他,当两个仙童站在船头,船只逆水上行的时候,藏在树上的这个人就吹响了洞箫,于是,善男信女们以为天上飘下仙乐,而不知道是有人事先藏在树枝上吹奏的。”

    我看到南极仙翁点点头,三师叔和熊哥的眼中充满了赞许。

    我说:“我再说一说仙童踏水面。船只快要到土堆的时候,两个仙童从船上走下来,走在水面上,步履轻松。因为事先在水里打下了木桩,仙童踩在木桩上,向土堆走去。远处的善男信女们只看到仙童在水面上飘飘欲飞,却看不到仙童脚下的木桩。所以,就误以为仙童双脚踩在水面上。”

    南极仙翁又点点头,三师叔和熊哥的嘴角含着笑意。

    我说:“最后我再说说逆水行舟船。这是我想了很久,刚才才想通的一个问题。道观的墙上挂着一截长绳,我看到长绳,一切才恍然大悟。道长坐在土堆上,土堆下有一个木桩,木桩上装着滑轮,滑轮上贯穿着绳子,绳子的一段在船头,另一端在一个人手中,这个人就藏在船舱里,他拉动绳索,船只就逆水而上。”

    南极仙翁震惊地站了起来,他问三师叔:“这位后起之秀,师出何门?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三师叔笑着说:“他是我的师侄,是状元郎的弟子。他天性愚钝,领悟极慢,当年大师兄收他为徒的时候,我总觉得收错了人,我们江相派的,哪一个不是晶莹剔透,绝顶聪明?而唯独他总好像不得窍门。但是,最近几年,他的过人之处才慢慢展露出来。世上男女千千万,而人和人大不相同,有的人早慧,后的人晚熟,有的人聪明写在脸上,有的人聪明埋在内心。呆狗属于后者。”

    南极仙翁问:“状元郎可好?”

    三师叔说:“你还不知道吗?状元和榜眼都死于一场大火中。状元和榜眼何等聪明的人,算天算地,却没有算过枪杆子。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莫过于枪杆子。”

    南极仙翁说:“当年跟着师父学艺,就听闻状元和榜眼的名号,可惜一直无缘相见。没想到状元和榜眼都死于非命。”

    三师叔问:“老爷子一向可好?”

    南极仙翁说:“我不见他,已有十年了。腊月二十,是老爷子的生日,今年我一定要回去瞧瞧老爷子。”

    南极仙翁又问:“探花郎一行,要去哪里?”

    三师叔说:“四海漂泊,无根无依,行处所行,宿处所宿。”

    南极仙翁说:“如果探花郎不嫌弃,请在寒舍盘桓几日。”南极仙翁把他的道观不叫道观,而叫寒舍,可见和师父凌光祖当初一样,依靠出家人的身份来骗钱。不同的是,师父凌光祖依靠的是寺庙,南极仙翁依靠的是道观。

    三师叔说:“不了,我们还有急事,需要赶路。”

    南极仙翁说:“那就请探花郎一行,在此用过午饭,然后下山。”

    三师叔答应了。

    南极仙翁出去张罗了,我们也走出了房门,在院子里徘徊。这座道观并不大,但是看起来非常古老,房顶上长满了厚厚的一层苔藓,房门和木柱也有了虫蛀的痕迹,院子里有几棵高高的钻天杨,白色的树皮上长满了黑色的瘢痕,就像眼睛一样。看起来这座道观盖了足有上百年,而南极仙翁只有四十多岁,那么在南极仙翁来这里之前,道观里就有道士。可是,那些道士去了哪里?

    我好多年都没有见到江相派的人了,突然在这里看到南极仙翁,感到非常惊异。我问三师叔:“你们刚才说老爷子老爷子,老爷子是谁?”

    三师叔说:“老爷子就是长江以北的总舵主。”

    我的记忆之门突然打开了,我想起了少年时代那个天气阴沉的早晨,我和二师叔走进了一座平常而神秘的小院子,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坐着很多江湖奇人,院子的最里面有一间房屋,我们走进去,拜见了一位神秘的老人。那位老人说:“关键时候,你们可以使用我的名号。”二师叔说,这位老人就是长江以北的总舵主。

    原来,南极仙翁是总舵主的弟子。

    可是,我总感到很奇怪,总舵主那么大年龄了,当年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半明半暗的阳光里,我看到他一把花白的胡子,神态安详,语调平缓,他的年龄少说也有七八十岁了,而南极仙翁只有四十多岁,总舵主怎么会有这样年轻的徒弟?听说总舵主当年是老佛爷的御用算命师。御用算命师,那是金字招牌,当然是不会在民间招收徒弟的。总舵主只有在当御用算命师之前,才可能招收徒弟。老佛爷已经死了四十年了,那么就是说,南极仙翁是在婴孩的时候,跟着总舵主学艺的。这个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就算南极仙翁是在婴孩的时候跟着总舵主学艺,然而,总舵主的势力范围是在长江以北,黄河以南,他的徒弟怎么会来到遥远的塞北?而且,塞北偏远贫穷,不像长江两岸那么富裕,江相派都知道,选址很重要,要选在富裕地方,才能挣到钱,而总瓢把子的徒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又会选址在不毛之地的塞北。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南极仙翁不是总舵主的徒弟。可是,如果他不是总舵主的徒弟,又怎么会知道江相派联络的口诀?

    在所有江湖帮派中,江相派的保密做得最好,从来不会徒弟找师傅,从来都是师父找徒弟。听说有人想学江相派的秘笈,给师父干活三年,师父也没有接收;还有人给师父下跪半月,昼夜都跪在师父门前,师父也没有接收。想要进入江相派,靠的是天赋和运气。而且,师父只能带一个徒弟,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授给徒弟,使得江相派的事业代代相传,永不泯灭。至于状元、榜眼、探花,他们是江湖人按照技艺排列的,对外号称师兄弟,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师兄弟。

    这个南极仙翁浑身透着神秘。

    我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了三师叔,三师叔说:“我们一定要小心为妙。”

    熊哥说:“我也看出这家道观透着古怪,大家都长个眼色。”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南极仙翁在院子里招呼我们出来吃饭。

    饭桌就摆在几棵钻天杨的下面,坐在饭桌边的有南极仙翁和我们三个,南极仙翁的身后站着两个打扮成仙童的少年,还有一个矮胖的厨师模样的人在厨房里出出进进,端着做好的饭菜。

    按照来客惯例,吃饭前先要喝酒,主客之间碰杯,以示敬意。南极仙翁端起酒壶,给桌子上的四个酒杯中倒满了酒,然后说:“先喝为敬。”他自己端着先喝了起来。

    主人喝过了,客人就不能不喝。我们三个端起酒杯,熊哥先用舌头尝了尝,就给我们两个使了眼色,我们明白,这酒被南极仙翁做了手脚。

    熊哥手脚极快,别人都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动作的,他酒杯中的酒已经变成了红色。熊哥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故意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酒怎么变成了红色?”

    南极仙翁说:“怎么可能呢?”他凑过头一看,果然看到酒变成了红色,面上露出了尴尬之色。

    熊哥说:“我喝酒几十年,喝过的都是白色的酒,今天第一次喝红色的酒。”熊哥拿过酒壶,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在地上,重新倒了一杯酒,然后又把我们酒杯中的酒都倒在地上,也重新倒过一杯酒。这次,酒杯里的就都是白色。

    熊哥说:“奇怪了,这次竟然都是白色的。”

    熊哥拿过南极仙翁的酒杯,也给他倒了一杯。熊哥说:“先喝为敬。”他喝了下去。

    我和三师叔看到熊哥喝了下去,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南极仙翁脸上的尴尬之色尚未褪尽,熊哥伸出手掌说:“请,请。”

    南极仙翁端起酒杯,脸色变成了猪肝,黑里透红,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我已经看明白了。当初在嘉峪关的时候,那天夜晚,我遇到大排,大排就是用这种设置了机关的阴阳酒壶,给她倒了一杯,给我倒了一杯。我喝了后,昏昏沉沉,神志不清;而大排喝了后,一点事没有。现在,南极仙翁又用这种设置了机关的酒壶来对付我们。

    啊,南极仙翁不是江相派,而是老月。他和大排一样,都是老月。

    我看到南极仙翁端着酒杯,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而愤怒,忽而尴尬。终于,他把酒杯摔在了地上,大声喊道:“都出来!剁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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