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密林里的地窨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关帝庙里非常寂静,静得连咚咚的心跳声都能听见。赛哥盯着关帝像,一言不发,突然,他一抖手臂,一串火焰激射而出,夹杂着噼啪的声音,扑向塑像。阴暗的关帝庙突然变得异常明亮,塑像后走出了一个人,哈哈大笑。

    我一看,她居然是陶丽。

    陶丽一身男人打扮,看起来英俊挺拔。陶丽自小在城市长大,她和农村长大的人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一种超然洒脱的气质,这就是城市女人的气质。

    那天,我们一个跟着一个,一个距离另一个有几十丈,回答了马巷。

    陶丽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感到很惊异。柴胡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女人可以这样英气逼人,可以这样顾盼生辉,柴胡看着陶丽,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陶丽的美丽,从柴胡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将凶悍的柴胡征服了。

    白头翁看着陶丽,脸上是慈祥而笑眯眯的神情。那几个女人望着陶丽,自惭形秽,她们一齐低下了头。

    陶丽带着我来到楼上的房间里。在这里,可以看到整条马巷。马巷的街道上,有几个人在挑着担子行走,而巷口,有两个背着枪的鬼子,在盘查行人。

    陶丽问我:“这几个女人是妓女,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妓女的身上有一种狐媚之气,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我简单说了日军轰炸大同那天的事情,说了我们在粉巷救出了这几名妓女。陶丽不满地说:“自古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你们怎么能够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们的事情早晚要坏在这几个女人身上。”

    我说:“那怎么办?大家住在一起,我们做过的事情,她们都知道了。”

    陶丽说:“好办,拉她们上船,只要登上了同一条船,就不怕她们不就范。”

    我点点头,感觉陶丽是个太不一般的女人,她的心肠比男人更凶狠。我问:“你在南方,怎么会来到大同?”

    陶丽说:“我负有使命,要干掉那个瘸腿鬼子。”

    我问:“瘸腿鬼子是谁?”

    陶丽说:“他是日军留守大同的警备司令,在中国做了十年特务,潜伏山西十年,对山西极为熟悉。干掉他,就相当于干掉日军一个师团……”

    陶丽正说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马巷的街道上走来了几队日本兵,他们背上的枪刺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接着,楼下响起了激烈的叩门声。

    日军开始了全城大搜查,他们真的相信有八字胡的同伙混入了城中,准备接收八字胡的情报。

    女人们从房间里跑出来,她们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一样四处乱窜,钱库口堆着柴禾,门外的叩击声急如星火,一声赶着一声,还夹杂着日本人的叫骂声和用枪托砸门的声音,这么多人,想要躲进钱库去,已经来不及了。

    陶丽脸上阴冷如铁,她对我说:“慢慢过去开门,不要慌张,见机行事。”

    陶丽走到了楼下,我也跟到了楼下。陶丽指着那些马蜂一样慌乱的女人,又指指后院一间打开的房门。女人们争先恐后地奔了进去,陶丽也走了进去。

    我看到她们都走进了那间房屋,这才走到院门后,打开院门。

    院门一打开,就走进了两个气势汹汹的鬼子,他们都黑得像焦炭一样。前面那个鬼子嘴角有条刀疤,刀疤很丑陋,一直挂到了腮帮子。

    白头翁过来了,他对着两名鬼子又是弯腰作揖,又是赔笑脸。赛哥也走了过来,他手中捧着良民证,让两个鬼子查验。

    两个鬼子看到院子里的我们对他们毕恭毕敬,也慢慢放松了警惕,他们把枪背在了后背上,向四周观望。

    我最担心的是这两个鬼子发现后院的陶丽和那几个女人,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们藏身的那间房屋。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陶丽居然从后院那间房屋里走出来,她摘掉了帽子,满头的乌发披散下来,显得风情万种。

    陶丽径直走到了前院和后院连接的月亮门下,她看着那两个日本人,嫣然一笑,转身离去,走向了后院那间敞开木门的房间里。

    两个鬼子突然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一闪而过,他们对望一眼,满脸笑容,立即兴冲冲地追上去。

    陶丽走进了那间房屋,两个鬼子也走进了那间房屋。我们跟着走了过去,突然看到房门从里面关上了。

    现在,房间里只有两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和几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柴胡涨红了脸,书中拿着一把铁叉,想要破门而入。就在这时候,房门又打开了,陶丽走了出来,他对我说:“呆狗,关上院门。”

    我紧跑几步,跑到了前院,从院门探出头去,看到街巷里鸡飞狗上墙,骂声叫声响成一片。我关上了院门,又匆匆来到后院。

    后院的那间房屋里,两个鬼子倒在地上,他们的脸都变形了,下巴扭向一边,我明白这是陶丽用极快的手法扭歪了他们的下巴,他们不能说话。刀疤脸看着陶丽,像狗一样地呜呜叫着。

    陶丽拿着一杆步枪,把另一杆步枪交到了杏花的手中,逼着她去扎刀疤。人高马大的杏花脸色苍白,不敢伸手接枪。倒是身材娇小的海棠花伸出手来,接过步枪,对着刀疤脸,扎了一枪又一枪。刀疤脸睁圆双眼,双手摊开,好像在问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陶丽把手中的另一杆步枪交给了梨花。梨花接过去,对着另一名鬼子扎去。鲜血噗地冒了出来,梨花吓得坐在了地上。

    陶丽逼着每个女人都要拿枪对着鬼子扎一下,然后她很开心地说:“现在,你们的手上都沾了鬼子的血,我随时可以把今天的事情告诉鬼子。”

    大门外响起了一个鬼子的叫声,还有啪啪的拍门声。陶丽指着钱库的方向说:“下去。”

    柴胡和我想要搬走这两具鬼子的尸体,陶丽催促说:“快走。”我们也只好离开了。

    我们刚刚打开钱库的木盖子,大门就被鬼子撞开了。陶丽拉开枪栓,一枪撂倒一个鬼子,又一枪撂倒一个鬼子。声音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听起来异常干脆响亮,就像炒爆了两粒豌豆。

    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全部钻进了钱库里,然后盖上了木板。

    藏身在钱库里,我听见地面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木板盖子被打开了,一束炽烈的阳光照进来,像利剑一样劈开了浓浓的黑暗。我看到一粒粒灰尘在那束阳光中慢腾腾地游动,就像鱼群在深海中游动一样。

    我藏身在一座粮囤的后面,手中端着枪。陶丽端着另一杆枪。钱库的人中,只有我们两个会打枪。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喊话声:“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成了瓮中之鳖,皇军高抬贵手,放你们出来。快点出来投降吧。”

    我一听,这声音是保长的。鬼子不敢进来,就派保长给我们喊话。

    我想骂保长几句,看看陶丽。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陶丽对着我们做手势,让我们向洞壁下移动,将身体藏在粮囤和洞壁的夹缝里。

    鬼子在外面等候了好一会儿,听到钱库里没有动静,就丢进了一颗手雷。手雷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下来。然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我的耳膜几乎要撕裂了。钱库里有了呛人的气味,我听见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

    万幸的是,我们离开了刚才藏身的地方,也躲过了日军手雷的轰炸。手雷的碎片打在席子编成的粮囤上,一座粮囤的绳子被炸开了,黄色的玉米哗啦啦流了一地。

    鬼子丢进了手雷后,继续在钱库外观察静听,我们藏在粮囤与洞壁之间的夹缝里,一声不吭。

    突然,钱库外进来了一条狗,狗的尾巴被点燃了,它从钱库外一跃而下,在钱库里长声哀鸣,挟裹着风声,像一颗炮弹一样撞来撞去。那几个女人齐声发出叫喊,声音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在钱库里四处乱撞。

    陶丽伸出长枪,枪声响后,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叫,倒在地上蹬着腿脚。

    钱库外,又响起了保长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皇军优待俘虏,只要你们走出地窖,皇军就饶过了你们的性命。”

    我们盯着钱库入口,一言不发。

    保长又在喊:“实话告诉你们,皇军要用水灌了,把你们像灌田鼠一样灌出来。你们现在投降,还不晚。皇军优待俘虏,保证不会为难你们。”

    钱库里依然一片沉默。

    保长喊了一阵话,听到喊话不管用,钱库外丢进了一团团燃烧的茅草。熊熊燃烧的火焰把钱库照耀得如同白昼。

    我们又在剧烈咳嗽着。白头翁说:“脱下衣服,洒上尿水,堵在鼻子和嘴巴。”

    钱库里有这么多女人,当着他们的面怎么撒尿,我感觉很难为情。可是,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女人撒尿的细碎的湿润的声响。我也不想看是哪个女人这样做,也不感到难为情了,从衣服上撕下了一片布,洒上尿水,蒙在脸上。

    鬼子继续向钱库里丢弃燃烧的茅草,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烟雾依旧在钱库里弥漫。滚滚浓烟中,我听见陶丽说:“向里面走,手拉着手。”

    我站了起来,摸索着洞壁,向里面走去。烟雾弥漫中,我不知道和谁撞在了一起,我们的手臂自然拉在了一起。

    我们走着走着,前面被一堵墙挡住了,墙角放着梯子。我们顺着梯子爬上去,梯子上方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我们一个跟着一个爬过甬道,前面突然有人发出了惊呼。

    就在前方,有一个碟子般大的洞口。那是生命通道。

    我们爬出洞口后,已经到了黄昏,这里是一片高高的草滩,草滩里长满了齐膝深的荒草,荒草间游走着蟋蟀和蚂蚱。

    我们踏着齐膝深的荒草,走向远方。

    远方,有一座高山,山上有密林。我们向着密林走去。密林就是大海,我们就是鱼儿,只要鱼儿入了大海,就再也难以捕捉。

    我们是一支奇怪的队伍。这支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份更是千差万别,有经过了特殊训练的特工,有江湖上浸泡了很多年的吃搁念的,还有九死一生的被蹂躏了千百遍的女人。但此刻,我们都感觉彼此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我们走进了密林深处。

    柴胡说,这片密林他比较熟悉。凡是土生土长的大同人,都对这片密林比较熟悉,但是,却很少有人走进来,因为民间传说,这里面闹鬼。

    我们向前走着,我看到密林中搭有简易窝棚,任何人都可以在里面歇脚,打猎的,采蘑菇的,挖药材的,甚至犯了人命案而潜逃的。密林中的窝棚就是为这些人提供方便。

    我对柴胡说:“这里有窝棚,怎么会很少有人来呢?又怎么会闹鬼呢?”

    柴胡说:“听说有个胆大的人,一个人走进了密林深处,可是第二天走出来后,就变得神色恍惚,人们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这里有鬼。人们问他鬼长得什么样子,他说浑身湿漉漉的,完全是落水鬼的模样。”

    我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世界上哪里有鬼?”

    我刚刚说完,突然就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沙沙,沙沙,是巨大的脚印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我拿起枪,警惕地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我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在树林的缝隙中闪过。我目瞪口呆,忘记了开枪。

    那个巨大黑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柴胡和赛哥面面相觑,脸带惊恐;白头翁摇摇头,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但他猜不透这是什么东西;陶丽仍是一脸冰霜,像一块铁板一样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几个女人挤成一团,她们的身体瑟瑟发抖。

    那个黑影远去后,四周陷入了巨大的寂静。偶尔会有虫鸣声响起,就像露珠落在了水面上;还会有静悄悄的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传来,那是什么野兽的声音。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走不多远,白头翁突然说:“快看这是什么?”

    我们跑过去,看到杂草丛中有一个地窨子。地窨子,就是埋藏在地面之下的房屋,四周有茂密的杂草,即使走在近处,也不会发现草丛中会有一间房屋。

    我示意他们都不要动,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这才起身,告诉他们说,后面没有追兵。

    我们走进地窨子,白头翁擦亮了一根火柴,我们意外地发现,地窨子很大,有做饭的地方,有睡觉的地方,睡觉的地方铺满了稻草。墙壁上还有一个半圆形的墙洞,上面放着高脚的老式灯盏,可惜的是,灯盏里已经没有灯油了。

    能在密林中找到一个地窨子落脚,已经让人非常高兴了。

    很多天来,我们住在张爱学家,担惊受怕,总害怕鬼子突然赶来搜索盘查,现在,我们来到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中,而且还有一座地窨子让我们栖身,大家都放下心来,又加上奔波了大半夜,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看着四周,看不清楚。外面有月光,月光照在草丛中,透过草丛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透进地窨子,地窨子里有一种飘忽不定的光芒,那是风吹草丛的影子。

    身边传来了谁翻身的声音,身下的稻草窸窸窣窣作响。然后,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悄声问:“谁呀,醒过来了?”

    身边传来了陶丽的声音:“是我。你是呆狗?”

    我说:“我是呆狗,刚刚睡醒,你也睡醒了?”

    陶丽说:“我一直没睡。”

    地窨子外一片寂静,地窨子里传来了哪个女人的梦呓声,声音清脆而模糊地说着同一句话,但我始终没有听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陶丽问:“呆狗,你怎么会在大同?”

    我说:“我们见面是在赤峰,而我在去赤峰之前,是在大同。我师父家就在大同。”

    陶丽问:“燕子呢?”

    我顿了顿,说:“说来话长。”

    我简单说了说我在大同跟着虎爪学艺,认识了燕子,同伴冰溜子叛变,我和燕子去往塞北寻找师祖,看到师祖遇害,燕子失踪。我和豹子、三师叔他们干掉了宪兵司令本田,然后去往西北走镖,回到张家口,遭遇日本人南下,和燕子他们走失,一个人来到大同寻找燕子。

    陶丽说:“你怎么就知道燕子会来大同呢?”

    我说:“豹子和师父虎爪在一起,虎爪家在大同,豹子家也在大同,燕子如果活着,她肯定会来大同寻找豹子和虎爪。就像我要寻找燕子,首先想到大同一样。”

    陶丽说:“有道理。不过兵荒马乱,生灵涂炭,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打乱了,所有人的生命都面临危机,就像那个汉奸八字胡一样,他以为只要他依附日本人,就会保住一条狗命,没想到他却被你们装进了口袋里。”

    我问:“昨天在关帝庙见到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策的?”

    我听见黑暗中传来陶丽的笑声,陶丽说:“我不但知道你们的计策,还知道你们住在张爱学家,而且还知道张爱学家的这座钱库和密道。”

    我非常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连我们居住的地方也知道?”

    陶丽问:“你们认识张爱学?”

    我说:“不认识。”

    陶丽说:“我认识张爱学,还在她家住过几天,知道她家有一个钱库,还知道他家的钱库可以通往外面,危急的时候可以逃命。”

    我问:“你怎么知道?”

    陶丽说:“张爱学是个做大生意的人,家产万贯。中国这些年来,动荡不安,土匪盗贼,军阀恶霸,打来打去,每个有钱人都没有安全感,哪个做生意的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张爱学是个开明绅士,有一次,我在大同,那年遭遇饥荒,张爱学开仓放粮,赈灾济民,我走进了这座大院里,也来到了放置粮食的钱库里。张爱学正在放粮的时候,饥民里混进了土匪,趁机在张家大肆抢劫。张爱学看到家丁抵挡不住,就带着家人和我顺着地道逃出了大同。”

    我问:“后来呢?”

    陶丽说:“后来,我带着外地搬来的援兵,剿灭了那股土匪。”

    我问:“你当时也是特工?”

    陶丽说:“做特工是以后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在长官手下,做一名宣传员,长官派我来大同,想把张爱学树立为一个典型,让全山西的富商们,都以张爱学为榜样。”

    看来,陶丽的经历很不平凡。

    我又问道:“昨天你在房间里,顷刻就打倒了两个日本兵,你是怎么做到的?”

    陶丽说:“日本人看起来凶恶,其实内心非常虚弱。他们来到中国,人地两生,人数又占据绝对劣势。为了掩盖他们的虚弱,他们就要大量杀人,来给自己壮胆,因为中国这么多人让他们感到恐惧。在日本国内,他们也是农民,种田打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尽管进行过训练,但是比起一名训练有素的特工来,还远远不够。在那座房间里,我一出手,就扭歪了他们的下巴,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陶丽果然厉害。这样的女人,千里挑一。

    我问:“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陶丽说:“重整旗鼓,干掉瘸腿鬼子。”

    我说:“都没有人和你联系了,你还执行任务?”

    陶丽说:“没有人告诉我任务取消,我就一定要完成任务。”

    地窨子里又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翻身声,他们一个个都睡醒了,有人打听谁身上带着吃的,有人说出去找吃的。原来大家饥肠辘辘,都被饿醒了。

    白头翁在黑暗中说:“黑灯瞎火的,外面有狼虫虎豹,你还没有找到吃的,却要先被这些猛兽吃了。”

    他们嘤嘤嗡嗡地商量着,看怎么能够尽快挨到天亮。我也感到极度饥饿,感觉肠子都扭成了麻花。这些年行走江湖,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所以,挨饿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黑暗中传来了梨花的声音:“要是有一大碗手抓羊肉就好了,我最爱吃手抓羊肉。”

    “手抓羊肉有什么好吃的,最好吃的是燕窝。”这是海棠花的声音,“燕窝甜丝丝的,一下子能够甜到人的心里。”

    我听到柴胡笑了,他说:“你知道个屁,燕窝还甜丝丝的?你吃过燕窝吗?”

    海棠花洋洋得意地说:“当然吃过,我哥送我玉佩了,还请我吃燕窝了。”

    我听到海棠花这样说,哑然失笑。那个坏种男人送她的玉佩是假的,请她吃燕窝,肯定是也是假的。燕窝非常昂贵,一个嫖客怎么会请她吃这么名贵的东西。

    柴胡说:“我吃过燕窝,这里谁还吃过?”

    白头翁在黑暗中说:“我也只吃过一口。”

    柴胡问:“什么味?”

    白头翁说:“腥味,难吃。”

    海棠花争辩说:“不对,不对,那么好的东西怎么会难吃,你们肯定在胡说。”

    白头翁慢悠悠地说:“燕窝是什么?燕窝其实是一种名贵药材,和人参鹿茸一样,它是因为大补才名贵,不是因为好吃才名贵。燕窝只在海边才有,粤地阳江一带的比较多。海燕啄食海中螺蛳,肉消化了,而筋不能消化,就吐出来,结为小巢,这就是燕窝。有的海燕飞越大海,衔巢而行,飞累了,就把小巢放在水面,暂作休息……”

    杏花和梨花听到这里,一齐问道:“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就昂贵了?”

    白头翁说:“物以稀为贵,自古截然。燕窝结在陡峭悬崖之上,人根本无法攀爬采摘。药农就想了一个办法,蓄养小猴,代人采摘。小猴这一来一往,需要三五天。药农把布袋挂在小猴脖子,布袋装着干粮。笨猴吊着布袋爬悬崖,采摘几片就会返回。回来后,药农将布袋腾空,看到燕窝少,干粮多。而聪明的小猴来到悬崖下,会将干粮倒空,吊着空布袋爬上悬崖,采摘了燕窝后,溜下悬崖吃干粮,如此往复,最后,干粮吃完了,布袋里装满燕窝回来了。”

    我惊奇地说道:“这种猴子太聪明了,都快赶上人了。”

    我的话音刚落,听到外面传来动物扑打的声音,它们的身体压过地窨子上面的落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抖落了一头尘土。然后,一只动物凄厉的叫声透过板缝传来,声音像崩裂的刀片一样令人心悸。我们都不敢说话,听着那种凄厉的叫声渐离渐远,最后消融在浓墨的夜色中。

    白头翁说:“听声音,像是一群狼捕食了一只獐子。”他接着又说:“人也不是都聪明,动物也不是都愚蠢。比如说这种鹿茸吧。鹿茸长在鹿角上,鹿奔跑疾速,极难获得。猎人发现有鹿后,往往结伙围捕。鹿走投无路,就低头撞向树干,鹿角断了,鹿就获救了。鹿很聪明,它也知道人们追它,是想要得到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赛哥说道:“你们说说,这世间最凶猛的动物是什么?”

    大家把话题由吃食转到了动物身上,有的说老虎最厉害,有的说狮子最凶猛。然而,赛哥说:“都不对,世间威力最大的,是大象。大象的身体是老虎狮子的十倍,力气是老虎狮子的十倍,一棵大树,也能连根拔起,发起性来,比老虎狮子跑得快,即使几只老虎,也不是它的对手。但是,人却能把大象驯养得服服帖帖。”

    大家一下子来了兴趣,都追问赛哥:“怎么驯服的?”

    赛哥说:“我在缅甸泰国生活过,见到当地人驯服大象。首先,把一头雌象驯服好,藏在路边,然后给路边摆放大捆甘蔗。象群看到甘蔗捆,立即前来,这时候再让雌象混入象群里。当地人一路摆放甘蔗,将象群引到山洞口,然后呼唤雌象进入山洞。雌象带着象群全部进去后,用巨石封闭洞口。驯象人站在高处,只给雌象喂食,象群为了一口吃的,就会讨好亲近雌象。驯象人用长木棍痛击象群,赶它们离开。如此反复,象群为了吃的,野性慢慢消失,变得讨好驯象人。驯象人骑在野象背上,手拿三寸铁钩,钩住象头。向左拉,野象朝左;向右拉,野象朝右,野象渐渐被驯服,变得像黄牛一样。久而久之,象群看到驯象人走过来,就匍匐在地,等人骑乘。”

    柴胡接过话头说:“地上最凶猛的是大象,天上最凶猛的是老鹰。但是,都被人驯化了。驯鹰时,靠的是熬鹰。”

    地窨子上方又传来了令人恐惧的声音,一只动物吱吱叫着跑过去,脚步零碎;另一只动物随后追赶,脚步利落,我似乎感到了它掠过的风,吹着我额前的头发。

    地窨子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静。似乎过了很久,梨花悄声问:“什么是熬鹰?”

    柴胡说:“塞外熬鹰,已经有了几千年历史。老鹰天性倨傲,驯养极为不易。驯鹰人首先消磨的,是鹰的傲气。将老鹰拴在架子上,四面点着火把,几天几夜不让老鹰睡觉,一旦老鹰打盹,立即用木棒抽打。驯鹰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陪着老鹰。老鹰最后受不住,就屈服了。到这时候,驯鹰人才给它吃的,让它睡觉,进行训练。”

    我感叹地说:“要说这人世间最狡诈最凶狠的,则非人莫属。”

    我们兴趣盎然地谈论着一个个话题,忘记了饥饿。一缕天光从板缝外透进来,地窨子外响起了愈来愈明亮的鸟叫声。天亮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