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元凶撞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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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时分,我走到了一座村庄旁。村外有一座破庙,庙顶的瓦片间还残留着一绺一绺的残雪。奔走了一夜,又饿又累,我准备先在破庙里躺一会儿,天亮后,到村子里讨口吃的,然后打听王家祠堂,上路归队。

    突然,我看到村庄里走来了一排人,他们扛着刀枪,飞扬跋扈。庙门前有一棵老榆树,我三下两下爬上了榆树。榆树尽管落光了叶子,但总算能够暂时躲身。

    那排人来到庙门口,低头商量了一番,然后齐声叫喊声冲进破庙。接着,他们从破庙里牵出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那个个子很高的人连声讨饶:“我不是贼,我不是贼,你们把人抓错了。”

    有人呵斥:“不是贼,你躺在庙里干什么?”

    高个子说:“我是来投靠亲戚的。”

    “你投靠谁家?”

    “……我姨妈家。”

    “你姨妈叫啥名字?你姨妈家的娃叫啥名字?”

    高个子嗫喏了一会,说:“我姨妈家不在你们村,在外村。”

    “外村?哪个村子?方圆几十里的村子,没有我没去过的,没有我不认识的人,你说!”

    高个子又嗫喏了半晌,哀求说:“我不是贼,放我走吧。”

    我听到这个高个子的声音很熟悉,但是在黎明黯淡的天光中,我从上往下俯视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脸。

    我在树上看到有个人搜索高个子的身子,从上向下,又从下向上。他拿出一把刀子,划开了高个子的衣角,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窸窣作响的纸张。那个人一字一句地念着:“月圆之夜,合围祠堂。”

    那个人拿着这张纸,踢了高个子一脚:“这是什么?”

    高个子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送信的。”

    那个人又踢了一脚,骂道:“你给谁送信?”

    高个子辩解说:“我是替总帮主送信的。”他简单说了大胖子和总舵主之间的争斗。

    那个人对身边的几个人说:“带走,天大亮了解到县衙。”

    他们带着高个子走了,每走几步,高个子的屁股上就要挨一脚,高个子每次被踢后,都要叫一声:“娃他娘。”

    我从老榆树上悄悄溜下来,跟在他们后面。

    高个子被关在村中一间废弃的房屋里,那些巡逻的人把高个子绑在房屋中间的木柱子上,然后在他一声高一声低的求饶声中,关闭了房门,把一把生锈的铁锁挂在门环上,他们离开了。

    在清晨愈来愈亮的天光中,我听见他们嚷嚷说回家吃饭,吃完饭后就把高个子送到县衙里。

    我悄悄溜到那间废弃的房屋前,找到一根细铁丝,鼓捣几下,就打开了铁锁。高个子看到房门大开,抬起有气无力的头颅,又在长声哀嚎。我示意他不要说话,他看清我不是那些关押他的人,脸上赶紧带着讨好的笑容。

    我解开捆绑高个子的绳索,拉着他跑出了村庄。

    村外有一座荒山,山上长满了柿子树和枣树,我们在树林中穿行,等到把村庄远远抛在了身后,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住了脚步。

    高个子看着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说道:“你是我爹娘,你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我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是一家人。”

    高个子左端祥,右端详,他的眼睛像刷子一样在我身上刷了一遍又一遍,突然说道“你是总舵主身边的人。”然后转身就跑。

    他认出了我,那天在王家祠堂,我们打过照面。

    我在身后喊道:“如果我是总舵主的人,又何必救你。”

    高个子跑了几步,想了想,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就将信将疑地停住了脚步,但仍旧心存戒备,和我相隔几丈远。

    我问:“你经常给总舵主送信?”

    高个子说:“是的。”

    我问:“你以前可曾见过我?”

    高个子摇摇头。

    我说:“你是总帮主梁广寒的人,我是另一帮的人,大家是朋友,我们的目标都是总舵主。我在总舵主身边卧底。”黎明时分,我听到“月圆之夜,合围祠堂”的消息,判断梁广寒肯定在外围还有盟友。也判断这个高个子一定没有参加昨天黄昏的鸿门宴。如果他参加了鸿门宴,他肯定一眼就认出了我。

    高个子相信了我的话,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走近两步,说道:“我这次就是给你们帮主送信,准备合围总舵主,把他们一起消灭了。”

    我故意说:“你在骗我。信在哪里?”

    高个子说:“信被保长搜走了。”

    我故意说:“没有信,谁会相信你。”

    高个子梗着长长的脖子说:“真的,谁骗人谁是这个。”他伸出一根小拇指,指着地下。

    我说:“那你说说我们帮主叫什么名字。”

    高个子说:“叫王林。”

    我问:“从哪里来的?”

    高个子说:“塞外。”

    我问:“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高个子说:“从这里向西五十里,有个蔡家镇。你们的人都在那里。你甭考我了,我全都知道。”

    我装着还不相信他的样子,继续问:“那你说说我们有多少人?”

    高个子说:“少说也有几十个,全是和尚道士。”

    帮主居然是王林,手下居然全是出家人,我听了暗暗心惊。我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我这次也是赶去给帮主报信,我打听到了极为重要的消息。这月十五夜晚,总舵主要举行祭祀仪式。前段时间风雪大作,来年春旱夏涝,秋粮歉收。总舵主要祷告众神,保佑来年五谷丰登。我们趁机对总舵主发起进攻,保证能够把他们全部干掉。”

    高个子邪恶地笑了,他说:“总舵主昨天还没死?”

    我说:“总舵主手下精兵良将很多,哪里会那么容易死。他逃回了王家祠堂,正筹划着求雨呢。”

    高个子说:“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总舵主死到临头了,还管别人什么下雨不下雨。”

    我盘算着怎么赶快回到王家祠堂,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总舵主,又盘算着怎么先下手为强,来个突然袭击,干掉这两帮人马。月圆之夜,就是腊月十五,今天已经腊月十二,距离月圆之夜只有三天。

    我对高个子说:“你回去吧,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帮主的。”

    高个子听我这么说,如获大赦,他说:“路上碰到你,就比什么都好。我的信被人搜走了,我正担心交不了差事,见到你们帮主,你们帮主也不会相信我。你替我保密,甭给人说我的信被人搜走了,就说你亲眼看到送给了帮主。”

    我说:“那肯定可以。”

    高个子兴高采烈地走了几步,回头说:“我军队里有人呢,你有啥事告诉我一声,你想去军队里当个团长营长什么的,告诉我一声,保证让你当上。”

    我笑吟吟地说:“你咋会有这样的本事?”

    高个子对我的猜疑,表现出极大的愤慨,他说:“我的拜把子兄弟以前在西安的警备旅当旅长,现在在军队里当师长。”

    他说的是络腮胡子。我心中电光火石般地一闪,问道:“你家在关中哪里?”

    高个子以为我和他攀老乡,热情地回答说:“我家在陕西周至。你家呢?”

    周至就是我的老家。我压抑着狂跳的心,说道:“我姨妈家在周至刘家庄,她叫雷彩凤,我姨夫叫刘根和,你认识不认识?”

    高个子哈哈笑了,他说:“我咋能不认识?熟着呢。”

    我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家以前不生孩子,就收养了一个孩子,大概八九岁。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孩子,那个收养的孩子就跑了。这事情,你知道吗?”

    高个子说:“咋能不知道?为这事情,他们还找我要钱,要我把钱退给他们。咦,你咋知道这么多?”

    我浑身颤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一连声地说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高个子头脑迟钝,他看到我的怪异动作,迟疑地问:“你是……你是……”

    我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上去,劈头盖脸抓住了他的领口,我恶狠狠地说:“好好看看老子是谁。”

    高个子满脸惊慌地看着我,看了又看,他摇头说:“我不认识你。”

    我说:“我爹叫王细鬼,我叫呆狗。”

    高个子一下子吓瘫了,他的身体像一根面条,颓然倒在地上,他对着我连连叩头:“呆狗爷,呆狗爷,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我说:“老子从来没有死过,老子从来不会死。”

    高个子告饶说:“爷爷饶命,我是万不得已。当初听说爷爷跑了,我很担心,世道不太平,担心爷爷遇到危险,我专门去找过,看到黑窟窿里有镰刀和粪笼,酸枣刺上有挂破的衣服碎片,大家都推测你被豹子野狼叼走了。这些事我都忘了,可没想到爷爷您还活着。”

    我放开他,说道:“这些年来,爷爷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你,爷爷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高个子哀求道:“爷爷,爷爷,我只是给人家打下手跑闲腿的。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妈,爷爷您放过我吧。”

    我怒斥道:“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怎能放过?说,你想怎么死?”

    高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爷爷饶我,爷爷饶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等着我养活。”

    我一脚踢在他的嘴巴上,我看到两颗焦黄的牙齿像小石子一样飞了出去,我骂道:“你这种狗东西,爷爷岂能饶你!”我把步枪枪管塞在他鲜血淋漓的嘴巴里,他在我的逼迫下步步后退,然后退倒在了荆棘丛中。荆棘刺得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血肉模糊,他爬起身来,脸上手上都扎着尖锐的荆刺。

    我正想着怎么处置他的时候,突然看到远处的山梁上出现了一队骑马的人,他们在山梁上驻足片刻,然后打马跑过来,他们的身后拖着愈来愈高的黄色的烟尘,像瀑布一样与天相接。最前面的那个人跑到十多丈远的地方,滚鞍下马,右手放在胸前,朗声说道:“参见帮主。”后面的几十骑也纷纷跳下马来。

    我一看,是关西帮的大队人马赶到了。

    关西帮的人知道高个子就是当年贩卖我的老渣,他们一齐上马,对着高个子冲上去。我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那匹马抬起前蹄,它亮晶晶的蹄铁踏在了高个子的脸上,高个子像根烧焦的木桩倒了下去。后面的马队跟上来,纷纷扬扬地踩踏着倒在地上的高个子。高个子的哀嚎声渐渐低落,最后听不见了。

    我走过去,看到高个子已经变成了一摊肉泥。无论谁站在这一摊肉泥面前,也猜不出他生前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猪。

    我骑在一匹马上,对关西帮喊道:“大家向前,铲平蔡家镇。”

    一个时辰后,我们来到了蔡家镇。

    蔡家镇建在一座山梁上,进出只有一条路。蔡家镇的村口是密密的树林,道路从树林中穿过,树林后是高高的城门,城门上吊着擂木炮石,只要砍断绳索,巨木石头就会掉下来,堵住城门。城门两边是深达几十丈的悬崖峭壁,无法攀登。蔡家镇建在这里,易守难攻。

    关西帮的马队看到那座严阵以待的城门,就停了下来。面对这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口,别说关西帮这几十骑,即使千军万马也难以攻破。

    我们只好退了出来。

    我们沿着山脚,兜了很大一个圈子,查看地形,想从别处攻上去。然而,蔡家镇三面都是悬崖峭壁,无法攀登。只有那一条穿过树林的道路,可以进出。然而,那里却又有人把守。蔡家镇一定是土匪窝,只有土匪才会选择这样的地形做老巢,只有这样的老巢才会高枕无忧。

    我让大队人马藏在山脚下,然后把自己打扮成走方郎中,沿着树林中的那条道路,走上蔡家镇。这时候,已经到了午后,午后柔软的阳光把我的身影铺在地上,我踩着自己的身影,一步步走上山来。

    我走到城门口,城门里走出了一个扛着步枪的矬子,步枪看起来比他还高。他大大咧咧地喝问我干什么,我平静的眼光望着前方,随口吟道:“虚实阴阳一诊脉,君臣佐使半柱香。只愿人间无疾苦,浮萍无根走四方。”

    他皱着眉头喊道:“你唧唧歪歪说的是什么?”

    城门里又走出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长袍,他撩着下摆,步履匆忙,他对着城门内高声喊道:“郎中来了,郎中来了。”声音中透着惊喜。

    我心中暗喜,蔡家镇里一定有人遇到了什么难缠的疾病,正等着郎中救急。

    长袍在前面匆匆忙忙地走着,我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左拐右拐,路径复杂,我向两边张望,看到这里居然是按照八卦方位修建的村落。别说陌生人走不进来,即使陌生人走进来,兜来兜去,也会迷了路径,走不出去。

    长袍带着我走到了一座院子前,院门打开,我向里面望去,看到里面乱成一团,有人的脚踢到了铜盆,铜盆一路响着滚到了墙角;有人手中的瓷碗掉落在砖地上,声音清脆地摔成了碎片。长袍向着里面高喊:“郎中来了,郎中来了,快点闪开。”所有人都望着我们,眼睛里充满了期盼和惊喜。

    长袍带着我走进偏房里,我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一个女人躺在炕上,脸色惨白,一绺头发沾在汗津津的前额和脸颊上,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炕边站着一个接生婆模样的人,两手鲜血,满脸茫然。我两步走过去,手指放在女人的鼻子下,感觉不到呼吸;我又摸着她的后颈,感觉到有一点凉气。我明白了,这个女人难产休克。

    我跳上炕面,把女人的上身扶起来,让她面对面爬在我的肩膀,女人全身是血,肚子隆起,身体沉重,她像一根面条一样没有知觉。我对着接生婆吼道:“抓住她的手。”

    接生婆也惶惶地爬上炕面,将女人的双手按在我的肩膀后。我感到女人的胸脯像棉花一样柔软,而肚子却又像石头一样坚硬。

    我的双手从女人腋下穿过,轮番地,自下而上地拍打着女人的背部。拍打了一遍又一遍。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我的手掌拍打在血染的肉体上的声音,湿淋淋地粘稠地回荡,让人心悸。

    我的手臂已经酸疼了,我的额头冒出了汗珠,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肩膀上的女人突然哇地喊了出来。然后,我的肩上突然一轻,一大股东西哗然坠落,炕面上传来了婴儿嘹亮清澈的哭声。

    房间里所有人的脸上有了笑容,我看到那个穿着长袍的人抹着泪水。

    我将女人放在炕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不是郎中,但我知道用这种方法可以救治难产的女人。那一年,我和白头翁、赛哥在赶往大同的路上,亲眼看到白头翁用这种方法把一个昏迷的孕妇救活来。白头翁说过,女人难产休克,其实就是气血不畅,只要连续自下而上拍打背部,就会泌出气管中的滞气。婴儿吃奶会吐奶,也是因为气管中有滞气,只要自下而上地轻轻拍打背部,滞气用打嗝的方式排出,婴儿就不会吐奶。

    没想到,多年前见到白头翁救人的一幕,今天派上了用场。

    难产的是长袍的弟媳,他在出城请郎中的路上,遇到了我。蔡家镇以前有过一个郎中,但是不久前去世了。

    母子平安,让做哥哥的长袍欣喜万分,他吩咐佣人摆好酒菜,我刚好想要向他打听蔡家镇的情况,就不客气地坐下来。我们在婴儿响亮的哭声中,和街坊邻居纷至沓来的道贺的脚步声中,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

    我对长袍说:“我悬壶济世已有二十年,走州过县,去过黄河以北所有地方,但像你们蔡家镇这么好风水的,还是头一遭。”

    长袍脸上露出喜色,他问:“我们蔡家镇风水好在何处?请先生指教。”

    我说:“先生可是私塾先生?”

    长袍脸露愕然之色,他说:“是的,可是你怎么得知?”

    我说:“从你的衣着,从你的言谈。乡下农夫要干地里活,不会穿长袍;乡下农夫不识几个字,不会说古语。更重要的一点,乡下农夫风吹日晒,皮肤粗糙,勾肩塌背,而先生您器宇轩昂,气质儒雅,所以,定是私塾先生无疑。”

    长袍说:“是的,我是本镇私塾先生。先生不但医术高超,而且眼力过人。”

    我说:“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来说蔡家镇的风水。蔡家镇建于高冈之上,背靠连绵群山,俯瞰一马平川,此为帝王之宅。蔡家镇历朝历代一定出过很多名人。”

    长袍脸上再次露出喜色,他说:“先生请继续。”

    我说:“帝王之宅,有山有水。当年刘邦和项羽相约,先入关中者为王。项羽在中原地带和秦军精兵对峙,破釜沉舟,众志成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击败秦军,而此时,刘邦带着张良兵出秦岭,一路长驱直入,来到终南山上。站在终南山巅,张良告诉刘邦,关中平原乃天府之国,长安都城有帝王之气,北面陕北高原,南面秦岭高地,西面大散关,东面函谷关,更有黄河天堑绵延期间,成为割开关中平原和中原诸国的天然屏障。如果建都长安,则可以江山永固。刘邦听从了张良的话,建都长安,确保刘氏江山数十代。张良之后有诸葛亮,张良是帝王师,诸葛亮也是帝王师。张良看出来长安是帝王之都,诸葛亮也看出来长安是帝王之都,所以,诸葛亮六出祁山,誓要夺取长安。尽管都是帝王师,但是诸葛亮比张良棋高一着。”

    长袍听得完全入神了,他兴趣盎然地问道:“如何棋高一着,愿闻其详。”

    我说:“赤壁之战前,刘备势单力孤,想要联合孙权共同抗曹。诸葛亮一来到南京西面的清凉山上,看这周遭形势,大为感慨,他说: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南京城外有钟山,南京城墙石头垒成,诸葛亮认为,南京是风水宝地,也是帝王之都。”

    长袍听到这里,点点头。

    我接着说:“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了,长安是帝王之都,南京却不是帝王之都。建立于长安的帝国,绵延数十代,历经数百年。而建立于南京的王朝,都是短命王朝,最长的南朝宋,仅有六十年;而最短的太平天国,仅有十余年。这是为什么?”

    长袍完全被我的话题吸引住了,他问:“莫非诸葛亮看走眼了?”

    我说:“诸葛亮没有看走眼,这是诸葛亮的计策。”

    长袍睁大了眼睛。

    我说:“诸葛亮来到南京,看出南京尽管有王气,但三面皆山,一面邻水,乃为险地。任何三面被困,都逃无可逃,山水之间,毫无回旋之地。诸葛亮知道孙刘联兵,只是暂时的,所以,他给孙权下了套。在当时那种情势下,无论是曹操,还是孙权,实力都远远超过刘备,都会是刘备称帝的敌人,所以,他故意说南京乃虎踞龙盘之地,让孙权相信了他的话,结果,孙权建都南京,三代而亡。可悲的是,后人听了诸葛亮的话,也以为南京虎踞龙盘,连连中计,葬送了一个个年轻的王朝。你说可悲不可悲?”

    长袍对我尊崇备至,他站起身来,对着我躬身下摆:“先生大才,通才,全才。”

    我心中暗暗得意,却没有表露出来。和当年的诸葛亮一样,我要给长袍下套了。长袍是蔡家镇的私塾先生,那时候的私塾先生地位很高,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只要我说动了长袍,就不愁说不动蔡家镇的全镇人。

    我说:“蔡家镇地势很像长安城,乃帝王之宅,想来此处出过皇亲国戚。”这一句是我猜测的,如果出过皇亲国戚,那我蒙对了;如果没有出过,我就说出过妃嫔宫女,妃嫔宫女也和皇亲国戚沾点边,但不会计入家谱祖册中。

    没想到,长袍说:“先生所言极是,蔡家镇建于明代,创始人乃为朱氏后裔。”

    我点点头说:“我一来到这里,就看到这里的王气。这里不但以前名人辈出,以后也会子孙荣耀,只是,目前有一场劫难,已经降临。”

    长袍说道:“是也,是也。”

    我接着说:“蔡家镇全镇人姓蔡,而不姓朱,目的是为了躲避仇敌追杀灭门。”

    长袍又双手抱拳,感叹道:“先生所言极是。先生通晓古今,学贯诸家,乃我辈平生仅见。”

    我说:“你的祖辈是帝王之家,清军南下,生灵涂炭,京城被攻破,宗庙毁灭,你的祖辈举家迁往太行山以西,黄河以东的此地。此地群山环抱,远离人烟,清军铁蹄难以到达。为了掩人耳目,你的祖宗将全家族人由朱姓改为蔡姓,并修建蔡家镇作为据点。蔡家镇的构建,按照五行八卦,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别说城门难以攻破,即使城门攻破,敌人在五行八卦阵中茫然无措,也找不到出路,只会受困而死。”

    长袍说:“是的,是的。一百年前,捻军数万人围攻蔡家镇,围困一月,损兵折将,铩羽而归。蔡家镇安然无恙。只是到了现在,可惜啊……”

    我说:“在刀枪剑戟时代,蔡家镇固若金汤,可是在枪炮时代,蔡家镇却难逃一劫。一群和尚闯入蔡家镇,将这座名镇据为己有。”我察看这长袍的脸色,看到长袍满脸羞赧,我的猜想完全正确。

    长袍接过我的话头说:“说起来都有辱祖宗。几天前,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帮和尚,闯入蔡家镇,看到不顺眼的人就杀,看到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奸,他们把守城门,不让人轻易出入。你能够进来,是因为我刚好遇到你,我急需郎中,而你刚好是郎中,他们才没有怀疑。他们把镇子里的人赶到了后巷,他们自己把守前巷,不让我们走近……”

    长袍还没有说完,门外响起了哐哐的筛锣声,一个破嗓子叫喊道:“各家各户,严禁留宿陌生人。有陌生人来到,立即报告。敢留陌生人住宿,杀你全家。”

    我听到破锣嗓子的叫声,担心连累长袍,就说:“我出镇子吧。”长袍说:“不理他那一套,你留在这里看病,谁家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病人,我们管你吃住。听人说这些天山下大乱,你下山会有生命之忧。”

    我又坐下去,盘算着如何带人攻打这座镇子,门外突然又响起了哐哐的锣声,那个破锣嗓子继续叫喊:“抓住奸细一名,认出奸细身份的,重重有赏。”

    我心中一惊,站起身来,差点带翻了凳子。我心急火燎地跑出院门,心中想着:我是一个人来到蔡家镇,这个奸细会是谁呢?他怎么被抓住的?

    站在青石台阶上,我看到从远处走来了几个扛着刀枪的和尚,他们牵着一个人,那个人只有一支胳膊,另一条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摇晃。我抬头看去,大吃一惊,他居然是三师叔。

    三师叔脸色平静,脸色蜡黄,他又瘦又长的身子像根竹竿一样摇摇晃晃。他的眼光从我的脸上掠过,眼睛里闪过一丝火花。我愣愣地站着,如遭电击。三师叔不是在衙门当看门人吗?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三师叔既然来到这里,那么熊三哥肯定也会来到这里,熊三哥呢?

    三师叔被和尚们拉着走远了,我还痴痴地站在当街的冷风中。长袍拉了我一把,我反应过来,跟着他走回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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