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攻守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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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战即将来临,我派遣一个人,骑着快马,通知总舵主做好准备。

    月圆之夜很快就到了。月圆之夜,大胖子梁广寒和玩嫖客串子的大排,要约王林一起合围王家祠堂。总舵主就在王家祠堂里。这天晚上,他要祷告神灵,保佑黎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天晚上,我们来到王家祠堂对面的山顶上。月光像带着冰渣的河水,照在身上异常寒冷。为了假冒王林手下的假和尚,我们关西帮全都剃光了头发,夜风吹在铮亮的光头上,让人禁不住连打几个哆嗦。

    月光照着积雪,积雪映着月光,让四野如同白昼。

    王家祠堂的另一边,也有一座山,两座山遥相对应。那座山燃起了篝火,篝火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异常醒目,篝火边影影绰绰的人影也能够看到。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们也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就是我们报道的信号。

    十多分钟后,对面山顶上的篝火熄灭了。篝火熄灭,就是进攻的信号。我们这边也铲起泥土和积雪,覆盖在篝火上,那些正在燃烧的树枝发出吱吱声,很不情愿地熄灭了。

    对面山岗上走下了一群人,月光照耀着他们手中闪闪发亮的刀枪,他们逶迤来到王家祠堂的村外,埋伏在一片树林中。我站在山岗上,看到一个骑马的人飞驰而来,他带来了大胖子梁广寒的亲笔信:速速夹攻。

    我回复了一封信:速速照办。那个骑马的人拿着回信飞奔下山后,我带着关西帮也下山了,我们绕过王家祠堂,埋伏在村后。

    我站在一棵大树后,闻到王家祠堂飘来的檀香的气味,隐隐约约还有诵唱的声音,我知道这个时候,王家祠堂里正在举行祈祷仪式。大敌当前,总舵主仍在祷告上天,祈求来年庄稼丰收。

    月亮升上头顶,午夜来临,王家祠堂的祈祷仪式还在继续,因为我听到了诵唱声。突然,村庄那头传来了喊杀声和枪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火焰的光亮照彻天空。

    我带着关西帮,从村后来到了村前,村前正在激战,呐喊声、吆喝声、刀枪相撞声响成一片。我带着剃光了头发的关西帮冲过去,见人就砍,在明亮的月光下,要辨认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很容易。凡是光头的,都是自己人,凡是留头发的,戴帽子的,都是敌人。

    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王林”会反戈一击,他们在经过微弱无力的抵抗后,就溃败了。王家祠堂的大门打开了,我看到豹子一马当先,带着一群人冲出来,雪光映着刀光,大胖子梁广寒手下这些乌合之众,像羊群一样被冲散了。

    然而,没有看到大胖子梁广寒,也没有看到玩嫖客串子的大排。我感到情况不对,他们不应该就这样轻易被我们击败,而且,他们也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虾兵蟹将。

    我和豹子合兵一处,沿着一条通衢大道追下去。追过了一处山脚,前面是一大片树林。树林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足足有上千人的队伍。那些虾兵蟹将逃入了这支队伍后,站住了脚。

    我们也止住了脚步。

    豹子看着我带来的人,好奇地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我说:“抗战后期,我离开了大同,总舵主派我去西安,我做了关西帮的帮主,这些都是关西帮的人。”

    豹子高兴地说:“我们有了一支生力军。”

    我们望着树林前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明白对方人数远远多于我们,如果硬碰硬,我们只会吃亏,我悄悄对豹子说:“快点带人撤回王家祠堂,闭门坚守。”

    豹子问:“你呢?”

    我说:“我在这里抵挡一阵,也会撤回来的。”

    豹子说:“好的,你小心。”

    远处传来了梁广寒的声音:“王林,你个王八羔子的,算你狠。老子本打算让你先打头阵,你们拼个两败俱伤,老子再出来收拾残局,没想到你竟然投敌叛变,你个王八羔子的。”

    梁广寒至今还不知道王林已经成了我的刀下之鬼,我对着梁广寒喊道:“大胖子,王林已经被我收拾了,接下来,老子收拾的就是你。”

    梁广寒吃了一惊,他问道:“你是谁?”

    我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十多年前,在盐池县,你把镖局的人约出来决斗,暗地里派人洗劫镖局的货物,你这个卑鄙无耻,肮脏下流的小人。那次你的阴谋没有得逞,这次你的阴谋同样不会得逞。”

    梁广寒没有生气,他哈哈大笑道:“如果不卑鄙无耻,不肮脏下流,那还能叫江湖老月吗?”

    我说:“人间有正义,江湖有正道,自古以来,邪不压正,像你这样一个江湖败类,想当总舵主,岂不可笑!”

    梁广寒说道:“什么叫正义?我当了总舵主,我就是正义。什么叫正道?我当了总舵主后,我说的话就是正道。你甭给我讲什么正义正道,权力就是正义正道。”

    梁广寒刚刚说完,我听到大排的声音传来:“对面可是呆狗?你别来无恙?”

    我说:“多谢你牵挂,我一切都好。”

    大排说:“呆狗,你的死期到了。”大排的声音依旧清脆平静,好像两个人在聊天一样,从她的声音中听不到任何威胁和愤怒。大排是梁广寒的高徒,这对师徒如出一辙地奇葩奇特,如出一辙地毫无廉耻,将不要脸进行到底。

    我看到身后的人陆陆续续撤走了,我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大排话锋突变,她喊道:“追上去,剁了呆狗。”

    树林前的人像冲出圈门的猪一样浩浩荡荡奔过来,我对着梁广寒和大排喊道:“后会有期。”然后转身奔跑。

    我每跑一段路程,就看到路上摆着大石头和树枝,只有路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以通过,我知道这是豹子在撤退的时候,用来阻挡那些汹涌追赶的人的。我从容地穿过一条条通道,来到了王家祠堂。

    王家祠堂是一座祠堂的名字,也是一座村庄的名字。

    梁广寒和大排将王家祠堂团团围住,江湖历史上划时代的一件大事,今天就要发生了。

    我回到王家祠堂,突然看到了冬梅。那个新晋北帮的当家人,那个远离家乡父母,出外寻找我的女人。

    冬梅看到我,脸上带着惊喜,他说:“我想着你在这里,就过来了,没想到真的能够看到你。”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冬梅说:“总舵主有难,江湖上广发英雄帖,我想,你肯定会驰援的。”

    我笑着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冬梅,就会想起燕子和丽玛。燕子牺牲在抗日前线,此后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丽玛呢?丽玛去了哪里?丽玛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痛,我对不起她,她和我在一起,我却没有带给她幸福和快乐,最后还让她悲怆离开。如果我能够找到丽玛,我只看她一眼,看到她好好地,即使我看过她一眼后就去死,我也毫无怨言。

    没有谁能够替代丽玛在我心中的位置。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以为忘记了丽玛,可谁知道时光愈久长,思念愈浓烈。

    大敌当前,我没有和冬梅过多交谈以前的事情。作为新晋北帮大当家的冬梅,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泼辣胆大,敢爱敢恨,不顾一切的女孩子了,她变得很理智,很内敛,她能够恰到好处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和言语。如果在今天,她就是职业女强人。

    冬梅站在我的面前,我看到她比我刚认识的时候成熟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江湖是把刀,它在一个人的额头和心灵上都会留下深深的皱纹。

    远处走来了黑乞丐,他说:“呆狗,总舵主有要紧事要商议。”

    我告别了冬梅。

    总舵主坐在一间房屋中央,旁边高高低低的椅子凳子上坐着豹子、三师叔、白乞丐、白头翁、瞎子等人,我走进来,大家全都站了起来,向我表示感谢。

    总舵主说:“没有呆狗先取蔡家镇,这会王家祠堂都已经被占领了。”

    我说:“分内之事。江湖败类王林恶贯满盈,杀死了我的好朋友响马瘦子和铁柱,盘踞蔡家镇,我早就想替朋友报仇。”

    总舵主叫来大家,是商量破敌之策的。

    白乞丐说:“王林被除,梁广寒胆寒,他们尽管包围了王家祠堂,但终究是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军心不稳,此时若能派一支奇兵,杀入他们阵营中,擒贼先擒王,定能取得奇效。”

    豹子说:“我愿率这支奇兵出击。”

    我说:“梁广寒和大排,我都很熟悉,应该由我带队去。”

    黑乞丐听到我这样说,就说道:“你都忙了好几天,我这几天一直歇着,应该是我带着奇兵奔袭。”

    豹子、我、黑乞丐争执不下,谁都想带着一支奇兵,趁着夜色,突袭安营未稳的梁广寒。我看到这种情况,就说道:“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一支奇兵,不如两支奇兵,两支奇兵互相呼应,他们顾此失彼,无暇应对,我们只找梁广寒,将他斩杀了。所以,两路奇兵中,必须有我率领一支。”

    总舵主说:“那就依呆狗的。豹子和呆狗各率领一支,出门偷袭,黑乞丐留在村中守寨。”

    黑乞丐听到总舵主这样说,也就不再争执了。

    梁广寒将王家祠堂团团围住,总舵主身边的人很少,即使加上我带来的关西帮,和冬梅带来的新晋北帮,防守村寨的人仍然捉襟见肘。如果我们各带一支奇兵出寨偷袭,如果梁广寒趁机强攻村寨,寨墙上无人守御,总舵主就危险了。

    我建议,我和豹子两个人杀出去,其余的人留在寨墙上防守。

    豹子一口答应了。

    黄昏时分,我们饱餐一顿,然后就睡觉。

    夜半时分,我们睡醒了,来到城墙上,城外漆黑如墨,如同平静的大海,有一星灯光穿过夜色,闪闪烁烁,如同大海中的灯塔。我们一人背着一杆长枪,缒城而下。

    我们向着那盏灯光摸去,灯光照耀的地方,可能就有梁广寒和大排。我们离开寨墙上百米,前面转来了一支巡逻的人,他们的手中拿着长刀。

    巡逻的人也看到了我们,他们大声叫喊着:“谁?干什么?”

    我和豹子不答话,飞身而起,手中的长枪挥出,一人刺倒了一名巡逻的人。巡逻的人散开了,将我们团团围住,有人大声吆喝,声音在凄冷的夜晚听起来异常响亮。

    我和豹子不答话,在浓墨般的黑暗中,见到人影就一枪刺去。寨墙外的人群受到了惊动,在蝗虫一般的叫喊声中,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向这里涌来。

    突然,寨墙上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然后是噼噼啪啪连天炸响的鞭炮声。锣鼓声和鞭炮声中,还夹杂着人群的喊声。寨墙外的人受到震动,又像潮水一样涌向寨墙边。我和豹子在黑暗中,向着亮灯的地方飞奔。

    亮灯的地方是一间房屋,房屋边密密匝匝地围满了人,看不清有多少个。我和豹子在黑暗中刺穿了几个后,估计难以攻入房屋,转身就走,对豹子喊了一声:“扯呼!”

    后面的追兵呼啦啦地追赶我们,但在黑暗中,却不知道我们的具体方位。杂沓的脚步声和纷乱的喊声中,还有枪声响起,枪声一路尖叫着,飞过我们的头顶,前面有人大声哀嚎,他莫名其妙地被枪子射中了。

    我们跑到寨墙边,寨墙外的人群已经退了,他们看到寨墙上响过一阵呐喊声和鞭炮声后,再没有了声息,而身后却有喊杀声响起,就又向后退去。

    寨墙上放下了两根绳索,我们攀着绳索,很快爬上了寨墙。站在寨墙上,向下望去,看到黑魆魆的寨墙外,喊杀声风起云涌,呐喊声、咒骂声、呻吟声响成一片。

    我和豹子相视而笑。

    天亮后,梁广寒退后三里,安营扎寨。

    接下来的三天里,梁广寒的乌合之众们在寨墙外,围着寨墙挖掘了一圈壕沟,将王家祠堂包裹在里面。我和豹子的突袭,让梁广寒胆寒。

    在这三天里,我让关西帮和寨墙内的所有精壮男人,砍伐家家户户的榆树,榆树在北方极为常见,家家户户都有,有的专门种植,有的天然生长。榆树耐寒耐旱,极易生长,存活率很高。在北方,只要有树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榆树。

    榆树极为柔韧,树枝弹性十足,我们把榆树砍伐后,削去旁枝,制作成锨把粗,一人多高的榆树树棍。梁广寒的乌合之众们在寨墙外挖壕沟,我们在夯土垒成的寨墙上刨树坑,每隔两三尺,刨一个,然后把这些榆树树棍埋下来,露出地面的那一段,绑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地面,绳子将榆树树棍拉成了一张弓。

    我们在寨墙上挖树坑的时候,那些乌合之众在远处指指点点,掩嘴窃笑。他们挖壕沟,是为了阻挡我们偷袭;我们挖树坑,他们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这些被拉弯的榆树树棍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第四天早晨,梁广寒开始了进攻。

    他们抬来了很多梯子,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冲向王家祠堂,他们把梯子平放在壕沟上,踩着梯子横格走过壕沟,然后,把梯子竖起来,踩着梯子爬上寨墙。

    寨墙上空无一人。

    他们感到蹊跷,犹豫片刻后,就准备跳到寨墙里。突然,寨墙里的人纷纷砍断绳子,寨墙上的榆树树棍突然绷直,将站在树棍后的人一齐弹上半空,他们在天空中手脚乱刨,长声惊叹,最后像癞蛤蟆一样摔在了寨墙外。天空中下了一场癞蛤蟆雨。那些癞蛤蟆落在地上后,有的一命呜呼,有的断了手脚。

    一部分被弹到了寨墙外,还有一部分侥幸留在了寨墙上,留在寨墙上的正在惊愕,突然,从两边的箭楼里推出了两辆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木车,两辆木车相对而行,木车后跟随着两队手持长矛的人。寨墙上的人看到火车逼近,不得不扭头逃窜,最后,两辆火车中间是密密的人群,有的仓促之间跳到寨墙外,有的慌不择路跳到寨墙内,跳到寨墙外的,侥幸捡了一条性命,但非伤即残;跳到寨墙内的,被冲上来的守寨人砍死。

    梁广寒的第一波攻势,宣告失败。

    当天夜晚,夜黑如墨,梁广寒展开了第二波攻势。

    王家祠堂有两个门,一个前门,一个后门,两个门都是对开的门扇,门扇是用厚重的松木制成,门角包着铁皮,门扇中间钉着两排铁钉。门上建有门楼,对寨门起着保护作用,避免风水日晒雨水淋,否则,木制的寨门就会早早腐朽。

    梁广寒的手下们,抬来了一根巨大的松木檩条,檩条一头粗一头细,粗的一头像磨盘,细的一头像脸盆。这么粗的松木檩条,在黄土高原的秦晋极为罕见。

    那些人抬着松木,偷袭后门,更多的人埋伏在黑暗中,他们准备用松木撞开后门,然后蜂拥而入,占领王家祠堂。

    巧合的人,这天晚上,我和瞎子二哥守在后门寨墙上。

    我站在寨墙上,望着墙外漆黑一片,突然,瞎子二哥说:“有人在靠近。”他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布包里。

    我悄声问:“来了多少人?”

    瞎子二哥说:“从脚步声听,应该有十几个人,他们脚步沉重,应该背上抬着重物。”

    我说:“投石问路。”

    瞎子二哥手中的石子飞了出去,落下去的声音极为迟钝,显然是砸在了木头上。我对着黑暗中喊道:“停下脚步,不许再前行一步。”

    然而,在短暂的迟疑后,寨墙外的人不但没有听从,反而加快脚步,想要靠近寨墙。

    我对瞎子二哥说:“打。”

    瞎子二哥手中的石子飞出,接二连三地飞出,寨墙外传来接二连三的叫唤声。我让城外的人点起火把,丢在城外,火光照着一根巨大的木头,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棺材的两边,有十几个身影在慌里慌张地逃跑。木头被丢在了地上。

    我对瞎子二哥说:“二哥又立了一功。”

    瞎子二哥仰头朝天,咧着嘴巴笑着。

    我知道那些人不会就此罢休,所以督促守御寨门的人多加小心,然后,我顺着寨墙走到前门去了。

    前门风平浪静,一切安好。

    然而,我来到前门还没有喘口气,就看到后门的传令兵慌里慌张跑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们攻到城门口了。”

    传令兵的话音刚落,前门外突然响起了呐喊声和锣鼓声,震天动地,无数黑色的影子在寨墙外移动,他们人数众多,两面攻打,无论哪一面被攻破,王家祠堂都面临灭顶之灾。

    我正苦于分身无术时,突然看到黑乞丐提着一把长柄板斧跑上寨墙,他的后面跟着白乞丐。我说:“这里就交给二位叔叔了。”

    黑乞丐说:“你放心,不会放进一个狗杂种的。”

    我和传令兵沿着寨墙,跑到了后门,后门已经危如累卵,十几个人钻进门洞里,抬着松木檩条,正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后门,后门的门楣门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即将断裂的声音,松木檩条之后,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拿着刀枪,疯狂叫喊着,准备在后门被撞开后,冲进王家祠堂。

    我喊道:“快点柴禾。”

    城墙上堆积着一捆捆用来阻挡敌人的柴禾,听到我的命令,大家一齐划燃火柴,点着了柴火,拿到了箭楼两边,我又喊道:“使劲抛。”大家将燃烧的柴禾抛到了城门外,也有人把火把丢在了城墙下。城门外的敌人看到一捆捆柴禾和火把从天而降,轰地一声逃散了。

    城门外的敌人逃散了,但是箭雨却呼啸而至,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弓箭手对着箭楼发射,嗖嗖的箭镞破空声中还夹杂着枪声。

    我高喊一声:“关西帮。”

    黑暗中有七八个声音回应:“在。”

    我高喊:“跟我杀敌。”

    七八个声音一齐回应:“诺。”

    我们口中咬着长刀,攀着箭楼两边的绳索,顺下了寨墙之外。后门门洞里,挨挨擦擦有几十个敌人,最前面的那十几个人在专心致志地撞击寨门,后面的人手提刀枪,他们在城门被撞开的那一瞬间,作为第一梯队冲进王家祠堂。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火把,顺着门洞丢进去。关西帮看到我这样做,也纷纷捡起火把丢进去。门洞里的人骤然遇袭,衣服被点燃,下意识地用双手拍打衣服,沉重的松木檩条掉了下来,压着了几个人的脚面,于是,哭爹的哭爹,喊娘的喊娘,声声凄惨,不忍耳闻。

    门洞里的人冲出来,几乎个个身上着了火,一个个惊慌乱窜,失去了反抗能力,我和关西帮追赶他们,像追赶着一群羊。我们把羊群一直追到了壕沟边,壕沟上的梯子早就在混乱中被人抽走了,他们噗通噗通奋不顾身跳进了壕沟里,顺着壕沟奔逃,有的跑着跑着就倒下去了,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有的在地上疯狂打滚,想要压灭身上的火焰。

    我们走向王家祠堂的方向。

    快到寨墙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侧翼的关西帮在叫骂,我问怎么回事,他们说抓住了一个俘虏。

    俘虏也是从门洞里跑出来的,慌乱中,他的脚脖子扭伤了,无法行走,为了活命,他就爬在地上装死,混战中,谁也没有发现他。但我们准备回王家祠堂,走过他的身边,他爬动的时候,压折了一根树枝,结果被发现了。

    我让关西帮押着这个倒霉蛋,回到了王家祠堂。

    倒霉蛋只是扭了脚,白头翁医术高超,他踩着倒霉蛋的脚面,手压着他的膝盖,突然一使劲,只听到咔嚓一声,骨头复位了,腿脚不再疼痛。

    我看着这个倒霉蛋,突然心生一计。能够参加第一梯队,首先参与进攻的,都是梁广寒最信任的打手,这个人正好被我所用。

    倒霉蛋被关押在一间柴房里,柴房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农具,有犁耧耙耱,有铁锨笼担,还有一盘绳索挂在墙上。柴房的门窗年久失修,只要使劲,就能够打开逃走。

    第二天夜晚,在我和豹子的授意下,一群又一群的人故意经过柴房,他们拿着刀枪,抬着箱笼,故意说:“总舵主死了,王家祠堂守不住了,呆狗让大家在密道口集合,准备从密道逃出去。”

    倒霉蛋觉得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他趴在黑暗的窗口,睁大眼睛向外面张望。看到外面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没有人搭理他。

    有两个扛着长枪的人来到柴房外,他们蹲在墙角吸烟。火柴擦亮,倒霉蛋看到他们两个胡子拉茬的脸。

    一个说:“这次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另一个说:“密道的出口就在张家堡子,又不是很远,你啥时想回来,就啥时回来。”

    前一个说:“张家堡子距离王家祠堂确实不远,但你看寨子外,密密麻麻都是人,回得来吗?”

    后一个声音说:“你太多虑了,我们这一走,围城的人肯定就会撤走。”

    前一个声音说:“你想得太简单了,总舵主说大部分人从地道撤走,去往张家堡子,小部分人留在王家祠堂,敲锣打鼓,遍插旗帜,吸引围城的人。这围城的人,根本就不会撤走。”

    后一个声音说:“那怎么办?我家里还有毛驴要喂,毛驴又不让进密道。”

    前一个声音说:“你还要什么毛驴,你自己能够保住命就很不错了。”

    那两个人抽完烟后,就走了。

    倒霉蛋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深深记住了张家堡子这个地名。

    后半夜,王家祠堂一片静寂,只有巡逻的人在村道上行走。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听起来异常恐怖。

    倒霉蛋摸索着走到门扇后,抬起门扇,把两扇用铁锁连着的门扇抬到一边,从门扇和墙壁中间钻过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半夜清冷的空气,感慨说:自由真好。

    倒霉蛋顺着墙角向前溜,转过了两条巷道,他看到有一户人家的门口挂着纸糊的白灯笼。按照民间风俗,只有死了人的家庭,才会挂起白灯笼。风中传来了哭声:“总舵主啊,你怎能就这样走了?”

    那座挂着白灯笼的院子里,不时有人走进走出。倒霉蛋不敢走近,他坚信总舵主已经离开了人世,他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大胖子梁广寒。

    倒霉蛋偷偷离开了。

    倒霉蛋来到寨墙边,看到寨墙下没有巡逻的人,就大着胆子顺着台阶走到了寨墙上。寨墙上很少有人守御。倒霉蛋想:这是因为他们都准备去张家堡子,我得赶紧把这个情报送出去。

    寨墙很高很陡,寨墙外一片黑暗,倒霉蛋不敢下去,他突然想起那间放着农具的柴房里,有一盘挂在土墙上的绳子,就又返回柴房里。

    倒霉蛋第二次登上城墙,刚刚把绳索的一段绑在垛口上,远处的寨墙上突然走来了一支巡逻的队伍,他们喊道:“谁在哪里?干什么?”

    倒霉蛋吓坏了,他手抓绳索,慌慌张张地溜到了寨墙外,那些巡逻的人跑过来,突然看到绳索,他们大呼小叫,还把长矛投掷下来,落在了他的身边。倒霉蛋失魂落魄,一路狂奔。

    倒霉蛋回到营寨,第一句话说:“快带我去找大当家的,有重要情报。”

    围困王家祠堂的大部队天不亮就出发了,由大排率领着,浩浩荡荡地奔往张家堡子,他们要去拦截从王家祠堂密道里逃出的我们。

    张家堡子和王家祠堂隔山阻水,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张家堡子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

    午后的张家堡子一片寂静,家家户户的人都逃光了,只有几只乌鸦站在房顶上,一动不动,仿佛被冻僵了。张家堡子的村口有一面断墙,断墙上长着经年累月的荒草和苔藓。墙中间有一个圆洞,整个人都可以钻进去。

    大排站在圆洞前,苦苦地思索着这个圆洞的来历。她百色不得其解,这个圆洞为什么会这么光滑,这么圆润,突然,她听见了一股沉重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股沉重的声音,浑浊迟钝,但谁也猜不出这是什么声音。然后,他们就看到前方的斜坡背后升起了尘土,尘土像宽阔而厚重的云朵一样升起,遮天蔽日。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观。

    然后,他们就看到坡顶出现了无数的人群,那些穿着军装的人低着头跑过来,有的拿着枪,有的没有拿枪,他们密密麻麻,像搬家的蚂蚁一样。大排惊呆了,她张开嘴巴,半天没有合拢,此生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下子涌现这么多人。她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墙上的圆洞,是炮弹打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是溃兵。前方打了一场大战,战败了的一方,成了溃兵,他们铺天盖地,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草木不留。

    头脑反映灵敏的人转身就跑,头脑不灵光的人站在原地。溃兵看到那些站在原地的人手中拿着大刀长矛,一齐对准他们射击,他们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排成排地倒下。

    站在原地的人倒下后,枪子又追上了转身逃跑的人,他们抽搐着倒下,有的吓破了胆,有的死不瞑目。

    溃兵在张家堡子整整过了一个时辰。追赶的人路过这里,看到张家堡子的田野里和道路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一个人倒在了有着圆洞的断墙下,这个女扮男装的人被踩得血肉模糊。那是大排。

    战争是雪崩,是海啸,是地震,是泥石流,大排和那些乌合之众岂能阻挡战争的脚步?

    这天早晨,王家祠堂的梁广寒还不知道张家堡子发生的事情,他还在一厢情愿地等着张家堡子传来的捷报。

    梁广寒走出营寨,他照例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望着王家祠堂,突然看到王家祠堂打开了寨门,有人抬着长长的木板,架在了壕沟上,然后,寨门里整整齐齐地走出了一群又一群拿着长矛大刀的人。足有两三百人。

    那些人的前面推着一辆木车,车子上坐着总舵主。

    梁广寒傻眼了,彻底傻眼了。不是说他们逃到了几十里外的张家堡子吗?不是说总舵主已经死了吗?

    梁广寒看到众寡悬殊,自己的留守部队远远不是对手,他转身就跑,留下的上百人也跟着他转身就跑。

    体态臃肿的梁广寒很快就被所有人超过了,他喊道:“等等我,等等我。”但没有人等他,人群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四散逃离,没有一只羊会顾及另一只羊。

    梁广寒被追上了的人群砍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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