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看到他发呆便问道：“甄师弟，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小二跟我说了很奇怪的话。”
楚姜笑了笑说：“既然是很奇怪的话，就不要多想了，当作没听到过便是。”
陆百里耳朵尖，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小二的话他听了个大概，他本来就不喜欢甄时，现在听到小二说的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更加地对甄时的身份来历起疑，他拉了拉楚姜，说道：“唐川，别人的事你不要多管了。”
楚姜依旧是笑了笑，说道：“甄师弟不是旁人。”
楚姜这个人一贯的面冷心热，看到甄时不会武功，已经起了回护之意，本就是一句平常的话，陆百里却从“不是旁人”四个字中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他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背着糖糖的柳条筐骑在马上，心里已经把甄时剐了千万刀。
他们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正值初秋，一路上越走越凉，寒风刺骨，他们都有些功夫傍身，倒不畏严寒，只不过依旧觉得不舒服。
甄时比不得他们，早就准备了鸭毛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天冷，糖糖也懒得动弹，除了吃饭的时候，都窝在柳条筐里不肯出来，甄时从自己的行李里掏出一件薄一点的披风，叠得四四方方的，递给陆百里说道：“陆兄，这件披风旧是旧了些，拿来给糖糖铺窝吧。”
陆百里不接他的披风，说道：“糖糖别的不多，就是毛多，放心，你冻死了它也冻不死。”
甄时的脸变得铁青，楚姜笑着说道：“百里兄说话惯常的不讨人喜欢，甄师弟不要往心里去。”
楚姜接过了甄时的披风，转而对陆百里说道：“百里兄，糖糖比不得你，还是给它把窝铺一铺吧。”
陆百里不耐烦地糖糖从柳条框里拎了出来，将披风铺了进去，然后又将糖糖抱了进去，不满地对糖糖嘟囔道：“你娘关心你比关心我还要多！”
陆百里这一路来穿的还是大漠的那种衣裳，轻且薄，露着雪白雪白的肚皮，头上的纱制兜帽做装饰尚可，决计挡不住冬天的狂风。
楚姜牵着马，指着前方说道：“你们看，前面有村庄。”
他们三人已经啃了一路的干粮，路上偶尔遇见的几个茶肆，最多也就提供一些包子跟烧饼，天天啃这些东西，虽然能顶饿，却扛不了馋。
三人急匆匆地进了村，村口有块小小的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古朴的小字：“茂陵村”。
茂林村里很少见到生人，更别说是这么好看的年轻人，而且一来就是三个。
只不过……
“妖怪啊！”
陈阿嫂家的陈小幺看到黄发碧眼的陆百里吓得尖叫起来。
陈阿嫂扛着一条板凳就出来了，一脸惊恐地看着陆百里，哆哆嗦嗦地说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差点把陆百里给气翻了，抽出背上的两把弯刀就准备好好教导一下陈阿嫂应该如何说话。
楚姜怕陆百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赶紧说道：“这位阿嫂不要害怕，我们都是人，这位百里兄来自大漠，长得跟我们汉人略有些区别，但是也是人的一种。”
陈阿嫂将信将疑得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先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喊我们村长来！”
村里人传信都是靠吼，陈阿嫂一嗓子吼出去，村里面的壮丁都扛着铁锹铁耙跑到村口来了，几个胡子花白的簇拥着一个胡子全白的老大爷巍巍战战地走了过来。
老大爷生平第一次见到蓝眼珠子的人，吓得一口气差点厥过去起不来，幸好楚姜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弹了一颗吊气续命的大补丸，老大爷这才将气喘平稳了。
老大爷毕竟当了几十年的村长，世面还是见过的，况且身边围着密密麻麻的上百号人给他壮胆，气喘平了之后立即恢复了一贯的威严。
他盯着陆百里看了一会儿，凭着几十年的经验也瞧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又不敢随便乱说，怕说错了惹人笑话，他转着手中的一串念珠，思量了良久。
旁边有个胡子花白的，多嘴说了句：“村长，您给拿个主意。”
村长一个眼神瞪过去，花白胡子立即不敢说话了。
村长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老茂啊，你家桃子不是读过几本书么，把他叫来，问几句话。”
老茂头一颠儿一颠儿地跑回去喊桃子去了。
桃子是个书痴，平时读得都是些闲书，考秀才考过几次，都没考得上，本来老茂头还寻思着利用自己在村里有的那几分薄面，将桃子安插在村里的学堂里当个教书先生。
谁知道桃子平时读的都是野书，教出来的东西没人听得懂，以至于到后来他一说话学生们就笑，后来索性学堂也不去了，安安心心在家读野书。
这一日他正双腿盘在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几上读着《风土人情录》，书里有一篇正讲到世间有一种金发碧眼的人，他看得津津有味之时，老茂头闯了进来。
“儿呀，村口来了一个蓝眼珠子的人，村长喊你过去瞧瞧……”
老茂头话未说完，桃子已经起了身，飞奔而去，鞋都忘了穿。
老茂头一拍大脑门便哭开了，“我可怜的儿呀……读书都读傻了，走路都不知道穿鞋了……”
桃子光着脚披散着头发，疯疯癫癫地奔向村口，果然见到一个浅色头发蓝色眼睛的人，他一个大步冲上去，抱着陆百里的胳膊便开始左瞧右瞧。
陆百里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的鼻涕泡沾在自己的袖子上，特嫌弃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甄时，对桃子说道：“你要是想擦鼻涕的话就找他，他那个袖子厚实，能擦得干净一点。”
桃子这才恍觉自己的失礼，连忙后退一步，作了个文人的揖，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才是在下莽撞，还请各位公子莫要怪罪。”
陆百里说道：“不怪不怪，你赶紧跟他们解释解释，我真不是妖怪！”
桃子不屑地“哧”了一声，方才慢悠悠地说道：“子曰，不语怪力乱神。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圣者，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所谓精怪之流，皆为杜撰，世人又多附会，这才让这些神神鬼鬼愈演愈烈。”
楚姜听这人说话听得脑仁疼，他愣是把一段人能听懂的话说得鬼都听不懂。
甄时立即替桃子翻译道：“这位兄台是在说，我们身边这位是人不是鬼！”
村长听得稀里糊涂的，根本没听清楚桃子说了些啥，听那个甄时说话，倒觉得他是个明事的，便说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不知道三位公子到本村来所谓何事？”
甄时从荷包里掏出几粒碎银，答道：“我们兄弟三人只是路过此地，觉得贵村风水甚好，所以想进贵村游览一番，顺便借住一宿，沾点贵村的宝光。”
村长越发地觉得一个小伙子会说话，一把拉住甄时的手，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这位公子你可说得太对了，别看我们这村小是小了一点，但可真的是一块风水宝地，我跟你说啊，我们村不远处有个清梵寺，保了我们村两百年了，从前我们村旁边还有个村，但是被水给淹了，离我们村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村，被红衣教给占了……”
老村长牵着甄时的手往村里走，一边走一边激动的述说着这个村的光辉历史。
甄时时不时地挤出笑来应答两句，他怀疑老村长嘴里的牙垢跟这个村的历史一样悠久，每到村长激动处，他的后槽牙上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悠久的味道汹涌而来，要不是他定力好，估计已经被熏翻了。
陆百里和楚姜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跟着，陆百里小声地说道：“姓甄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惯会阿谀奉承！”
楚姜看了一眼甄时被熏得发绿的脸，说道：“甄师弟他……也不容易……”
甄时仿佛听到了他说的话，一脸痛苦地向他看了一眼，楚姜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桃子仿佛对陆百里很感兴趣，一路都缠着陆百里，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看看他的眼睛。
陆百里不厌其烦，要不是楚姜哄着，他恨不得拔出大刀把桃子给剁了。
甄时银子给得痛快，村长心里又着实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特地吩咐陈阿嫂宰了只鸡，老茂也送来一只野鸭，村民们七拼八凑，也凑了一桌好菜。
大家围在桌边吃饭，吃的是山间野味，喝的是村民自酿的粗粮酒，酒至酣处还飘起了小雪，倒是自有一番滋味。
老茂家里薄有田产，在正屋旁边另砌了三间厢房，当晚就安排他们三人住下了。
陆百里看到自己被分到的那间厢房，立即开始发起脾气来，指着窗户说道：“你们看看这窗户，还在漏风！”
楚姜抚了抚额，说道：“百里兄，你窗户没关……”
陆百里：“……”
楚姜亲自帮他关了窗，还在窗户前面站了好一会儿，确定没风钻进来了之后，才说道：“百里兄，现在窗户已经不漏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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