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百里磨磨蹭蹭地跟着楚姜出了大殿，到了大殿门口突然说：“我有个东西落在大殿里了，我去去就来。”
蓝牙大师正在大殿里布置着香案、贡品，看到陆百里去而复返，便问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次又缘何而来？”
陆百里学着蓝牙大师作了个揖，说道：“阿弥陀佛，本施主是有事请教大师，还望大师指点一二。”
蓝牙大师浅浅笑了一下，说：“施主，并没有‘本施主’的说法。”
陆百里脸红了红，“不管这些啦，蓝牙大师，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假如有一个男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然后这个男人……”
“施主，如果您说‘一个男人’说得比较累的话，可以用‘我’代替。”
“……”
“施主不要误会，贫僧只是听您说话听得有些耳晕，并没有暗指您就是那个男人的意思。”
“……”
“阿弥陀佛，施主，您还想问问题么？”
陆百里赶紧捋顺了舌头说道：“蓝牙大师，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但是这个世道跟本不允许这样的感情存在，所以我很迷茫，不知道该不该离开这个男人，大师，我究竟该怎么做？”
蓝牙大师用比陆百里更迷茫的表情看着他，“贫僧七岁就出家了，对于情爱之事，知道得并不比施主多多少，但是施主既然问了，贫僧只好用贫僧的一点拙见来指点施主一二。”
陆百里忙不迭地点头，“嗯嗯，您指点吧。”
“贫僧想问施主，施主现在离开这个男人，施主会开心么？”
“当然不开心！”
“那您以后会开心么？”
陆百里想象了一下日后没有“唐川”的日子，他摇了摇头，说道：“估计也开心不起来。”
“阿弥陀佛，那么贫僧再问施主，如果施主现在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开心么？”
“当然开心啊！不开心我跟他在一起干嘛？”
“那您以后会开心么？”
陆百里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或许会开心，或许不会。”
蓝牙大师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说：“想必施主已经有答案了。”
陆百里纠结了很久的心豁然开朗，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回了大师一个揖，“谢谢大师。”
楚姜看到陆百里一脸傻笑地从大殿了跑出来，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刚刚是去捡金子么，这么开心？”
“没有啊，但是比捡到金子还开心！”
楚姜：“……”
清梵寺算不上大寺。
在几十年前，这四周一带还相当兴旺，清梵寺也是热闹过的，每逢初一十五，香客们络绎不绝，当时的方丈将清梵寺扩了一扩，多建了很多屋，可惜这屋子还没住过人，便有狼牙军打了过来，四周的村子人口流失严重，香火也愈发稀薄，寺里的大和尚小和尚受不了清苦，跑得跑，走得走，没多久，寺里的和尚就都跑光了。
过了几年，寺里来了个云游的和尚，见到这座寺空在这边有点惋惜，便不再云游了，将寺庙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将七倒八歪的佛像扶正了，又用漆重新漆了一遍，便开了山门，开始收受香火。
然后又过了几年，大和尚又捡了两个小和尚回来，一个跛脚，一个哑巴，都是战乱里被人遗弃的幼童。
大和尚说：“从此你们就跟着我修佛，肉是没得吃了，但是但凡我还有口饭吃，就决计不会让你们饿着，你们可愿意？”
两个小和尚从此便在清梵寺里住下了。
蓝牙大师大师想到从前的事，淡淡地笑了笑，忘却了刚刚三位施主的唐突，放好了香案，点好了清香，摆好了蒲团，然后敲了敲大殿旁边坠着的一口大钟。
后院里的茂陵村人已经吃完了素斋，结伴往大殿而来。
大殿上铺的砖，早被两个小和尚冲洗得干干净净，众人将自己带来的布垫铺好了，跪了上去，对着如来佛祖磕了三个头。
蓝牙大师击钟三下，流年和悠然在钟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开始敲击蒲团面前硕大的木鱼，蓝牙大师则手举长香，绕大殿一周，分别在大殿的四个方向拜了三拜，然后将长香插于香案上的香炉之中。
蓝牙大师又击了一下钟，这才在蒲团上跪下，敲着自己的木鱼，开始虔诚的念经，那两个小和尚一边敲木鱼，一边跟着他念经。
经文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晕染开来，随着燃香烟雾缭绕。
楚姜、陆百里、甄时三人，跪在大殿的最外围，陆百里悄悄扯了扯楚姜，说道：“喂，这个和尚念的经还挺好听，虽然我一句都听不懂。”
楚姜闭着眼睛，虔诚的匍匐在地砖上，对陆百里的话充耳不闻，口中一遍一遍地念着：“我愿磕长头祈求，佛主保佑我师父平安。”
每念一遍便起身重新磕一个头。
桃子突然站了起来，吼道：“你这个骗子！”
老茂赶紧起身将桃子按下，低声呵斥道：“你又发什么疯！”
桃子倔强地起了身，跑到蓝牙法师身边，掀开香案上的帷布，端出一盆蓝色的树果，说道：“你们大家看看，蓝牙法师的牙齿，不过是偷吃果子才染上蓝色的，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带着大家祈福！他本来就是个江湖骗子！”
蓝牙大师站起身来，和气地说道：“贫僧从未说过贫僧的牙齿为何而蓝，请施主不要激动，现在吉时未过，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容贫僧做完这场法事。至于桃子施主，今日虽然言语冲撞了佛主，但是贫僧会在佛主面前为您念经，消除今日的孽障。”
桃子一把将香炉推了，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谁信你这些个神神叨叨的！”
陈阿嫂听到桃子这么说，便起身说道：“你不信我们也不强求，但是你不能拦着我们信，还请你这个疯子先出去，不要影响我为我的先夫祈福，让他保佑我们母子二人平安。”
桃子对她说的话嗤之以鼻，说道：“这么说，你是希望你的先夫永世不得超生了？”
陈阿嫂从未听过如此恶毒的话，脸涨得通红，“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这不是你说的么，要你先夫保佑你们，他既然要保佑你们，自然不能去投胎，你这样岂不就是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陈阿嫂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听桃子这么一说，只觉得脑子里“哐”地一声乱成了一堆糨糊，她受不了这个打击，蒙着脸就跑了出去。
村民们都被桃子惊为天人的话吓坏了，既怕陈阿嫂跑出去想不开，又怕站在大殿里接着被桃子祸害，便一股脑儿地都去追陈阿嫂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偌大的大殿里只剩下楚姜一行三人，蓝牙师徒三人，还有一脸无辜的桃子。
桃子没想到最后是这种结果，他说：“我没说错什么呀，我只是想让陈阿嫂认清事实，她为什么非但不谢我，还要怪罪我呢！我不服！”
蓝牙大师薄唇轻启，缓缓地说道：“你懂个屁！”
桃子怒目圆睁，使劲地蹬着蓝牙大师。
蓝牙大师说道：“你瞪我也没用，你自以为读过几本书，便开始悲天悯人，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但是你不知道，在很多时候大家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结果，大家本来都开开心心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搅得大家都不开心呢！”
“我这么做有什么错，我不想他们一辈子都活在谎言之中！”
蓝牙大师抚了抚额，说道：“算我求求你了，放过那些人吧，他们不想做圣人，不想知道你口中的真相，你让他们快乐地活下去有那么难么！”
“一辈子活在谎言之中，这样还有什么尊严？让我这样活，我宁愿不活！”
“阿弥陀佛，那是你，不代表众人，你有你的活法，众人自有众人的活法。”
桃子还欲再说，蓝牙法师却说：“阿弥陀佛，本寺殿小，容不下诸位施主，还请诸位施主尽快离开。”
蓝牙大师关好大殿的门，蹲在地上捡那些散落了一地的蓝色树果，又拿了扫帚来将地上的香灰扫尽，捡起香炉重新放回香案之上，这才在蒲团上跪下，对着佛像说道：“对不起，是贫僧没做好。”
流年跪在蓝牙大师旁边喊了一声“师父”。
悠然也跪了下来，无声地看着蓝牙大师。
蓝牙摸了摸流年，又摸了摸悠然，然后说道：“没事了，只要有为师一口吃的，断不会饿着你们。”
走出大殿的时候，陆百里问楚姜：“唐川，你刚刚在大殿里的时候说到你师父了，你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很重要么？”
“嗯，很重要。”
“那跟我比你？”
“你跟我师父不一样，两个不一样的人怎么比？”
陆百里又接着问：“你刚刚在大殿里让佛主保佑你师父的时候，你是真心的相信佛主么？”
楚姜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师父至今下落不明，我信一下佛主，万一佛主真的就能保佑我师父呢？但凡有一丝机会，我都愿意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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