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一日季宣晴悲悯而失落的目光，婉音的心就是一紧。原本以为虽然当时被清平王岔过去了，但是长公主既然已经洞悉了自己的谎言，自然还会秋后算账。却不想，长公主却再也没有追究甜品被更换的事情，仿佛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或者，她从来不曾知晓什么所谓的真相。
后来历经一次次宫廷争斗，婉音才知晓，有时候宽宥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得以在这个皇宫里平静生存的不二法则。
陈御厨待婉音的态度倒是愈发和善了，也适应了她每日喋喋不休的唤他师父。
“婉丫头，又跑哪里去偷懒了？没看我要炒菜么，还不快点把灶台点上？等什么呢，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啊。”一边冲着女孩一顿乱吼，一边拿着一个破蒲扇呼呼的冲着灶台扇风。由于他本身就胖，再加上着急，那张肥硕的脸上，鼻洼鬓角都是汗水。
婉音笑嘻嘻的接过他手中的蒲扇，接替他向灶洞里扇风，好让里面的干玉米杆烧起来，一边从背后伸出左手来，“喏，师父，吃枣子。”
那枣子可是她从御膳房那堆豺狼虎豹中硬抢来的一点，是之前庆功宴的定额，没用完，就分给御膳房内部人员吃用了。御膳房一向狼多肉少，还多亏了苏凝汐提早告诉我，不然就凭这么瘦小单薄的她，怎么也抢不过那些膀大腰圆的胖丫头啊。
“切，小丫头吃的东西，我不吃。”苏老头看了一眼婉音手里的红枣，皱着眉，摇头拒绝，那小眼神充满了不屑。
婉音站直身子，拿了一个红枣就往他嘴里塞，他身子往后仰着，躲闪着，可是最终还是被女孩得逞了。他避之不及的张嘴，将这颗红枣吞进了口中。
这可是皇帝才吃得上的红枣哎。看着眼前那尊胖佛别扭的表情，婉音忍不住笑出声来。
“臭丫头，笑什么？好好干你的活。”那边胖佛被她这声笑惹毛了，又开始狮子吼。
婉音忙收敛了笑容，一脸的恭恭敬敬，严肃紧张，当真认真干起活来。其实陈御厨教会她不少东西，比如同样的炒芹菜，先用水焯过，再放油炒，会比直接放在锅里煸炒口感要好，比如做馅时候从菜里挤出来的菜汁放些白面，可以摊成好吃的绿菜薄饼。
见陈御厨对婉音青眼有加，同仁们待她也都突然和善起来。每天早上上工的时候婉音都会发现自己名下的一些活儿早被人帮忙做了一多半。那些一时间绚烂了许多的笑脸，热烘烘的挤着，婉音心里觉得厌烦，索性多跟陈御厨混在一起。有这个狮子吼在，那些粘人的家伙也都会退避三舍。
自从那次跟刘监膳因为盛饭的事情发生口角之后，婉音总是和苏凝汐坐在一起用膳了。苏凝汐在这御膳房里只是个小小的食副，比最低级的膳生高不了几个等级，一向是不招刘监膳们待见的。索性跟我这个外来人凑到一起，两个人用膳也还说说笑笑的。
如今这平静的用膳时光也被打破了，那些昔日冷眼旁观的人此时倒像是突然发现了婉音的存在，坐在御膳房的长条椅上，一个劲的冲她这边使眼色，非要她过去和他们同桌用膳不可。甚至于那个姓杜的膳食郎还一个劲的冲她挤眉弄眼，“顾典膳，您现在是咱们御膳房最有前途的一位了，跟个每天刮茄子皮的丫头混在一起，对您的影响好。”
婉音心里觉得好笑，脸上还不能过分表现出来，只得客气一声，“哎，杜膳食郎客气了，咱们大家都是御膳房的同仁，都是侍奉皇家的嘛。我初来乍到的，知道大伙都是为我好，就是您太高抬我了，这御膳房里，比我精通厨艺的同仁们，太多了。”
那杜膳食郎还一副不拿她当外人的神色，一边搓着他那沾满油渍确瘦弱如干柴似的手，“谁不知道您现在是陈御厨的高徒啊。陈御厨的厨艺，在整个皇宫里也得数这个”，他伸出一个大拇指，嘴角撇出一个八字来，“您就是将陈御厨的手艺学出个三成五成，在这御膳房里也能横着走了。”
婉音知道他说的这话倒也是事实，只是这个姓杜的在上一世里并没少欺负自己，如今就是再怎么舔着脸对自己买好，也还是一脸奴颜婢膝的奴才相。
后来婉音索性就以学艺为名和陈御厨单独用膳了，也避免了凝汐因我而遭受那些无妄的白眼和刁难。
那些抢来的红枣婉音也没舍得自己吃，而是在晚上散工以后去了一趟尚仪局，将这些难得的红枣分给红菱和灵舞，还留出一些让他们交给曹姑姑。
“婉音，最近天气转寒，曹姑姑的身子又开始不好了。”轻舞捧着红枣，一脸愁容。
“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曹姑姑有咳嗽的毛病，一到秋冬交际就开始咳个不停，每年都是如此。
“可不是”，红菱快人快语抢过话头，“夜里咳得格外厉害，姑姑最近看起来都憔悴多了。”
“看过御医了么？”
“嗯”，灵舞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太医院的姜太医来过一次，开出了个偏方，说是要用冰糖炖梨子，日日煎服。可是这梨子虽然好找，冰糖一时却是没有。”
红菱想了想，突然侧头过来问道，“婉音，你们御膳房有没有？”
“御膳房里倒是常年储了冰糖的，只是那是为太后做莲子羹用的特供。不要说我一个小小的典膳，就是王司膳，姜尚食，也是没有权利擅自动用的。”这冰糖虽然是特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太难得的稀罕物。长安城里早有南来北往的货商，只要多出几量银子，冰糖还是买得到的。
“哟哟哟，才做了几天典膳，说出话来都是官腔啊。”快人快语的红菱听婉音拒绝从御膳房偷带冰糖出来，以为婉音是故意拿乔，脸上的颜色就不好了。嘴巴也撇的像个瓢，炒豆似的噼里啪啦给了婉音一顿：“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不想想，没有曹姑姑给你说和，你能做上典膳？才刚去了御膳房几天啊，就把曹姑姑的养育之情都给忘了？我看你是被御膳房的猪油蒙了心了！”
婉音被她雨点似的这一顿教训噎得脸上发热，自己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差极了。灵舞看了婉音一眼，忙拉了拉红菱的衣袖，“红菱，你啊，嘴巴上有点遮拦吧。婉音也有她的难处，你总不能让她因为这二两冰糖掉了脑袋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灵舞的眼睛还是避开了与婉音的对视，婉音知道她也并非不在意，不过是她的性子柔和些，不比红菱，有什么就直言不讳的说出来。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在御膳房受的那些委屈和排挤，陈御厨的白眼，刘监膳的挖苦，颜总管的背后留一手，而今好不容易来尚仪局，以为算是回了家，见了亲人，却不想还被亲人骂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心里像是有百爪挠心一般疼苦难忍，婉音的脾气也就有些克制不住，“你们以为我在御膳房就好过么？人人都说我是走后门才坐上典膳的位置的，人人都看着这个位子眼红，有谁知道我时刻都把脑袋提在裤腰上？给我派一个最不可理喻的御厨做师父，你以为这都是好事？好不容易得着机会回一趟尚仪局，还要听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
“就你难，就你苦，你一个典膳都拿不到一点冰糖，你骗鬼啊？人家一个小小的食丞都能拿特供的食材卖高价，不过是让你拿点冰糖给姑姑治病，倒好像是我们要你的命呢。”红菱更恼了，扯得满脸通红。
“红菱，你就少说两句行不行？”灵舞一边拉着婉音坐下，一边回头说了红菱一句。红菱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着肩膀不再看她。
最近压抑得太久了，发泄出来果然感觉好多了，心下也澄明了许多。我撑着一副带着哭腔的嗓子，追问红菱，“红菱，你说御膳房的食丞高价出售特供食材，真的假的？这种事可不是胡乱说的，搞不好要落下栽赃陷害的把柄的。你听谁说的？”
红菱哼了一声，只道，“自己不肯就罢了，还硬要说别人说假话。”
还是灵舞接了婉音的话头，“御膳房的人高价出售特供食材，确有其事。我还亲眼看见过，上次杂役房的大太监过生日，红菱的小老乡富贵还从那个食丞那里买了一点燕窝，作为礼物送给了大太监。”
若说红菱说话办事有水分，可是轻舞要比红菱稳重得多了。她亲眼所见的事情，想必定不会有假。可是明目张胆的在宫女太监中兜售这些特供食材，哪个给他们的胆子？难道是趁着月假出去的时候从外面带回来的？还或者当真是从御膳房里偷出来的？可是御膳房的账目上一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啊。
婉音百思不得其解，只将疑问一一说给面前的两个人听，劝告他们不要轻易买那些来历不明的特供食材。若真是从御膳房里顺手牵羊的食材，一旦被发现牵扯下来，买东西的人也是要判个连坐罪名的。
临走前婉音从怀里掏出这两个月攒下的月钱，留了几吊在身边，剩下的都拿给了灵舞，“拿这钱找杂役房的太监们尽快给姑姑买点冰糖回来吧。姑姑问起来，就说是你和红菱凑钱买的。姑姑身体不好，别让她再替我张心了。”
回转身婉音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而那些萦绕在她心头的疑团却愈发的重了，无论是庆功宴前突然变质的红豆泥还是高价出售的特供食材，御膳房里的事情啊，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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