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音点点头，“有劳妹妹了。”
“无妨。看情形你和阿裳姐姐应该是很熟的吧？很少看她和其他人说话呢。”那香儿十三四岁的年纪，是太乐署里负责洗洗涮涮侍候舞姬们的小宫女，长得倒还是满伶俐的。
婉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和依莲裳的交情，只是含混的应着，答一句，还好。
那香儿的态度倒立马有些不同，忙热热切切地拉了婉音的袖子，“阿裳姐姐今天的脸色一直不好，我劝她跟总管告假歇歇她也不听，还劳烦姐姐多劝劝她。”
婉音一听这话，知道依莲裳头天晚上伤得不轻，便点了点头。那香儿却继续说着，“另外，香儿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姐姐成全。”
婉音眉头微蹙，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一脸老成的模样，吃不准自己有什么能帮上她的，却听那孩子说，“香儿一向最羡慕那些舞姬姐姐，可以给皇上，太后们跳舞，在这些舞姬姐姐中，香儿又唯独最最钦佩阿裳姐姐。香儿很想和阿裳姐姐学跳舞，很想，想求姐姐帮忙跟阿裳姐姐说一声。等香儿学会了那些舞蹈，就不用再在冬天洗那些衣物了。姐姐的大恩大德，香儿一定没齿难忘。”
小姑娘低下头来竟是要给婉音下跪，吓得婉音忙拉住了她的手。女孩的手摸在手里全然没有应有的柔软光滑，婉音垂下头去看，发现香儿的一双小手上除了茧子就是着水后被风吹出的皲裂。怪不得说要去学舞呢，做了舞姬，虽然并不能像宫妃一样养尊处优，但是到底不用去做那些伺候人的营生，也不用整日整日的将手泡在冬日的洗衣池里。
婉音想到自己在御膳房里的不得意，多少就有些体谅这个老成伶俐的小姑娘了。她抚了抚香儿的头，说，“下次姐姐过来给你捎点药油，不然这双手每年都要受冻的。你放心，见了阿裳姐姐，我会跟她提的。”
香儿眼里含了泪，贝齿咬着下唇，冲婉音狠狠的点头，这时节，依莲裳走了过来。香儿忙告退说，“姐姐们忙，香儿不打扰了。”说着就跑远了。
“这小丫头倒是怪伶俐的，刚刚还一心托我求你收她为徒呢。”
“那还要看她有没有那份天赋了。这个年纪才开始学舞，已经有些晚了。”因为昨晚的事情，两个人倒仿佛生出些莫逆的情谊来，依莲裳也难得和人好好得说说话。
“也是个怪招人疼的丫头。若是能教，你就多指点她一二吧。”婉音见那香儿正在院子里搭着什么人的被面儿，一双小手冻得红肿，心里终归不忍。
“嗯。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依莲裳甩了甩自己乌黑的长发，今天她穿了一件便捷式的舞衣，像男子一般用一根红色麻绳将头发绑起，看起来洒脱爽利，倒有三分英气。
“喏，给你带了瓶伤药。”
“哪来的？邵冰让你拿来的？”依莲裳冷眼看了一眼婉音手上的药，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
婉音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邵冰和依莲裳，这俩人，到底较什么劲呢。自知也是瞒不住的，便说，“都这时候了，有好药你就用呗，管他谁给的做什么？”
“你拿回去吧。告诉他，他的东西我不要。”原本还好好说话的人，一提邵冰，浑身上下就开始放寒气，语气也越发的冷了。
“哎呀，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看看你现在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没有点好药撑着哪行。赌气也得等好了再赌啊。”婉音楞是拽着依莲裳，将那瓶伤药塞到她的手里。
“我不要，你放心，死不了。”美艳的异族舞姬，拗起来当真让人头疼。好再婉音死说活说，终于她是接下了那瓶伤药。两个人正说着话，婉音一抬头却看见远远的许南笙带着一群宫女、嬷嬷向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原来，太后娘娘今儿个晌午突然有兴致要来太乐署听戏，于是召唤了宫里的大大小小的宫妃们都跟着来了太乐署。那太后身边有长公主和清平王、瑾贵妃、惠妃、德妃陪着，自然还轮不到许南笙这个昭仪在身边晃悠。再者，许南笙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对那些戏文是毫无兴致，勉勉强强装着样子坐了一个时辰，便找了个借口带着她宫里的宫女婆子们溜出戏楼，出来透透气。
这许南笙穿了一身橘色嫱英金丝朝服，外面还罩了一件短款的红色玲珑厚锦丝缎斗篷，白绒绒的兔毛将那张俏生生的脸蛋衬得妥妥帖帖，一双上挑的眼睛，倒是有几分勾人的冶艳。这宫里一向并不缺美女，环肥燕瘦，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绵绵不绝，层出不穷。若说只凭一张脸就想宠冠后宫，那当真是痴人说梦了。
婉音正兀自琢磨着怎么拉依莲裳躲开这尊瘟神，不曾想那许昭仪早就看见她们俩，竟直直的冲着她们走来。心里暗自道了一声不好，婉音忙拽了一把依莲裳，施身行礼，“昭仪娘娘吉祥。”
许南笙微眯着眼睛看了眼前的两个女子一眼，嘴巴里几不可察得哼了一声，人可停在了原地。
“哎，逛了半天也有些累了，来人啊，去找把竹椅来，咱们就在这儿安歇一下吧。”许南笙娇声娇语的吩咐着，马上有婆子找来一把贵妃椅，将昭仪娘娘请上去，又奉了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
昭仪娘娘一直没说让婉音和依莲裳起来，两个人只能乖乖的跪在太乐署冰冷的石地上，心里琢磨，不知道这个女瘟神要怎么折磨自己呢。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两个讨人嫌的奴才啊。”许南笙身边的那个叫彩萍的宫女是她从许府带来的贴身丫鬟，一举一动都颇得她主子的欢心。这会儿见主子突然来了兴致，自然心领神会。
“古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真不假呢。彩萍，你可别小看了这两个贱婢呢，一个刁钻蛮横，意图狐媚清平王，另一个不懂礼数，勾引主人不成又意图魅惑皇上。”许南笙用自己带着金指套的手指拢了拢自己额前的发髻，微垂的眼睑里瞥出藏不住的鄙夷和仇恨。
“主子，就凭这两个贱婢，还想勾引王爷和皇上？”彩萍瞪大眼睛，故意做出一副惊诧的表情，一张血盆大口张得能塞进一只四喜丸子。
“要不说这两个贱蹄子是胆大包天，痴心妄想呢。王爷和皇上，那眼睛都是雪亮雪亮的，能招了她们的道儿么？不然能让她们一个去了御膳房，另一个来了这太乐署？舞姬，厨子，再好听些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下人罢了。”许南笙掀开茶碗盖儿，撇了撇茶叶，喝了一口。
就听那个叫彩萍的丫鬟附和着溜须拍马，“那倒是。要我说啊，这宫里的事儿，还就数咱们娘娘看得通透。”
彩萍的马屁拍得许南笙心坎上了，她那张纤细的瓜子脸上也泛起了三分笑意，“论最通透，本宫倒是不敢自居，不过是尽着本分，替皇上多调教着点儿这些个痴心妄想的贱蹄子罢了。”
“你说谁是贱蹄子？”不顾身边婉音偷偷的扯她衣袖，忍无可忍的依莲裳突然从地上站起，横眉冷目，冲口而出。这样横冲直撞的一句，当真是把婉音吓了个半死。
不消说那许昭仪也被吓得一愣。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卑躬屈膝的异族舞姬竟然敢这样对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竟然敢这么跟本宫说话？告诉你，本宫说的就是你！来人啊，赵嬷嬷，给我掌嘴。”
许昭仪毕竟是武将世家，身边的丫鬟婆子大都懂些花拳绣腿，两个宫女拽住依莲裳左右双臂，一个头发花白的嬷嬷从许南笙身后走出来，应言伸出两个胖巴掌，照着依莲裳的脸就扇了过去。
婉音知道那膀大腰粗的赵嬷嬷是许昭仪的奶娘，如今依莲裳没轻没重的顶撞了许南笙，那嬷嬷不知道下手要多么狠呢。
“啪啪”两声，依莲裳的脸就肿了起来，异族女子哪里受过这般委屈，挣扎着想要挣脱身边两个宫女的束缚，奈何头天晚上的伤还没好，现在的她哪里是这几个人的对手。
许昭仪看着，满意的端起茶碗又呷了一口，“你个专门以勾引男人上位的小蹄子，在我们许府勾搭大哥不成，反倒跑到皇宫里来兴风作浪来了。我可不是我那好欺负的嫂嫂，今天啊，就让赵嬷嬷给你兴兴许家的家法。”说到这儿，许昭仪的眼睛横了起来，“赵嬷嬷，给我打，狠狠的打。”
那赵嬷嬷领命，伸出手来抡圆了胳膊冲着依莲裳那张美颜就打了过去，胳膊伸了一半却被人拽住了。
“住手！谁让你们在这儿动用私刑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那嬷嬷挣了挣还想继续，一抬眼，才看见自己眼前站着的竟然是清平王，而那个喊住手的人，竟然是长公主季宣晴。
赵嬷嬷诶呀一声跪在了地上，那两个拽着依莲裳的宫女也忙撒手跪下了。许昭仪的脸上也立时有些尴尬，忙从竹椅上站起来，“臣妾见过清平王，长公主。”
微微行了个礼后，许昭仪看了一眼依莲裳，想起什么似的说，“回禀长公主，臣妾并没有动用私刑。这个丫头，之前曾是许将军府上的一个舞姬，谁曾想这小蹄子竟然意图勾引家兄，家母气不过要将其赶出许府。后来还是家嫂宅心仁厚，举荐她来皇宫做舞姬。谁想到她还死不悔改，臣妾便想着替皇上管教管教这个小蹄子。”
许昭仪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旁的清平王冷冷的说，“许昭仪莫不是忘了，这里是皇宫，不是你许将军府。这个叫依莲裳的舞姬是皇宫的舞姬，不是你许家的丫鬟。在皇宫里行你许家的家法，许昭仪，你意图何在啊？”
一旁的长公主一边弯身去看依莲裳脸上的伤，一边也冷冷搭腔，“看来，是时候该让皇兄和母后知道知道了。原来许将军家的家法在这宫里也是行得通的。”
冷冷的几句话将许昭仪吓得当时就跪下了，再不敢胡搅蛮缠。在皇宫里行自家家法，那不是意图谋反又是什么呢？许南笙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却还没有张狂糊涂到不知道什么是掉脑袋。
“臣妾也是一时心急，实在是没有恶意，还求王爷和长公主饶恕臣妾这一回吧。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臣妾真的没有旁的心思啊。”许南笙拽着公主的裙角，苦苦哀求，“长公主，臣妾知道您最是宅心仁厚了，您就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行了。看看这哭得可还有一点点宫妃该有的威仪？像个什么样子。快带着你的人回你的宫里思过去吧。你若安分守己，本公主也没有那闲心让母后和皇兄过问你这点事儿，去吧。”
那许昭仪听了这话仿佛如临大赦，带着自己那一干宫女婆子，灰溜溜得撤回了自己的蕊怜宫。这边长公主和清平王分别拉起了依莲裳和婉音。
婉音因为跪得久了，膝盖有些伤到了，猛然站起，好悬没又摔倒。季璃澈站在她身边适时拉了她一把，“小心点儿，怎么每次本王看见你，你都这么狼狈啊。”
婉音脸上一红，可不是么，冤家就是冤家。上一世里和他本就情深缱绻，如今重新来过竟然还是免不了和他的纠缠。每一次都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被他撞见，第一次被许昭仪打板子是他救了自己，第二次被长公主揪住问替换甜品的事情也是他为自己说好话，这一次若没有他及时出现自己恐怕又是凶多吉少。季璃澈啊季璃澈，这一世，你还会像上一世那般对我么？心里想着，婉音嘴里却很乖巧俏皮的说，“那是因为王爷是我的福星啊。每次只要一碰见您，我就能够逢凶化吉了。”
“呵呵，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蛮有意思啊。胆子不小嘛，竟然把本王当你的守护神了。”季璃澈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这婉音可不敢”，婉音忙摇头摆手，“不过人家初一十五拜菩萨，我就预备以后拜王爷了。”女孩一张笑颜虽然还有三分拘谨，可是说起俏皮话来眼睛里都是流动的神采，看得身边的年轻王爷不禁一愣。
“咳”，回过神来，清平王季璃澈清了清喉咙，说，“好了，我看你以后还是自己多长点心眼儿吧，少招惹点是非是正经。”
婉音敛容称喏。清平王又招手叫了人分别将依莲裳和婉音护送回练舞场和御膳房。
“颜总管要问起来，就说本王找顾典膳问点事情耽搁了时候，让她多担待。”季璃澈嘱咐了一句，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婉音跟在王爷的人身后，一步一趋地离开了太乐署，而她不曾察觉的是身后长公主有些异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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