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五月初八

    秦铖带着圣旨到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及上百个侍卫。

    孟铮，明月，阿满三人跪下接旨。秦铖朗声宣旨：

    朕惟乾行翼赞。必资内职之良坤教弼成。式重淑媛之选。爰彰彝典特沛隆恩。咨尔慕氏，敏慧夙成。谦恭有度。椒涂敷秀。弘昭四德之修。兹仰承皇太后懿命立尔为昭仪。衍庆家邦。雍和钟麟趾之祥。贞肃助鸡鸣之理。钦哉。

    明月静静地接过圣旨。

    秦铖身后一名相貌清秀的宫女莲步轻移，双手托着一朱红雕花漆盘，大红绉绸底托着一件华丽的衣裙，跪下道：“奴婢彩蝶，侍候昭仪娘娘更衣。”

    阿满直直地盯着那件华服，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只鸡蛋。

    明月却是神色淡然地走入内室。

    蕊红色的织金缎裙，袖口及霞帔以金线绣云霞翟纹，通身遍缀宝石珍珠，熠熠生辉，乌黑如缎的青丝梳成参鸾髻，髻前插一支赤金凤钗，凤口衔珍珠串络，末端一颗红宝石流转着潋滟光芒，髻旁各插两对牡丹花金簪。

    彩蝶赞叹道：“娘娘真美，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阿满亦换上桃色宫装，梳两螺髻，髻旁各簪一朵绯色纱制宫花。此时拉着明月左看右看，嘻嘻笑道：“就算西施复活，也及不上姐姐一分。”

    明月微笑道：“我想与师傅拜别，你们可否先去外面候着。”

    彩蝶及其他宫女内监应声退至院中。阿满，秦铖亦退出去守在门口。

    孟铮正负手立于窗前，身影清冷孤寂。明月眸中泛起一层雾气，静静地跪下，轻声唤道：“师傅。”

    孟铮一惊，欲扶她起来，急道：“月儿，你我虽名为师徒。实为君臣。”

    明月却执意跪着，含泪道：“月儿不能再侍奉师傅左右，望师傅多多保重。”

    孟铮神色复杂，眉间隐着一丝担忧：“月儿，万事小心。记住，绝不可向人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明月郑重地点点头：“月儿明白。”

    孟铮叹道：“去吧。”说完便转过身再也不看她一眼。

    明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默了片刻，硬起心肠起身走出房门。阿满见她出来立即上前扶着她，宫女内监恭敬地跟随在后，秦铖引着她们走向凤辇。

    凤辇高七尺，宽九尺，黄金顶，轿檐四角各雕一展翅腾飞的鎏金翟凤，凤口衔一颗拇指大小的南珠。轿辇四面悬挂鹅黄绣翟凤纱帷。一把七凤黄金伞，两对雉羽宫扇，两对凤翣龙旌，三对五色绣幡，数对赤色引幡，又有三十六个宫女内监手捧物什鱼贯而列。

    南宫昱竟用贵妃仪仗迎接她入宫。明月微微蹙眉，暗叹一口气，步上凤辇。

    百姓们听闻有娘娘入宫，纷纷前来观看。沿途人头攒动，鼓乐声喧天，凤辇过处，百姓山呼道：“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了很久，隐隐望见黄色琉璃瓦重重叠叠，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

    凤辇过东华门后，入目皆是红墙琉璃瓦，一座座殿宇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明月轻轻地掀起纱帘，凝望着被高高的红墙割裂成四四方方的天空，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命运像是和她开了一个荒诞的玩笑。十年前国破逃离皇宫，亡命江湖，隐姓埋名，却不料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

    凤辇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前。阿满扶她下辇，一双灵动的眼睛却是转来转去，满脸惊叹，小声地说道：“姐姐，皇帝真会享福，竟住这么好的地方。”

    明月告诫道：“进了皇宫，可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口无遮拦的。”

    阿满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改，我一定改。”

    秦铖躬身道：“皇上皇后及各宫嫔妃在殿中设晏迎接昭仪娘娘。”

    明月抬眸望着眼前森冷威严的宫殿，唇边凝着一朵清浅温婉的笑花。前路漫漫，无论荆棘与否，总要微笑着向前走去。

    忽一尖利的声音长长地响起：“宣－慕－昭－仪－谨－见！宣－慕－昭－仪－谨－见！”

    响声未落，殿中飘出一阵缠绵喜悦的笛音。绵绵情意仿佛梁间双燕呢喃细语，风情旖旎又仿佛春回大地，百花绽放。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々萋萋，雍雍喈喈。

    悠扬缠绵的笛声里，明月一步步走向殿内。长长的裙裾曳过汉白玉台阶，拂过金砖地。赤金九龙宝座前立着一男子，着明黄缂丝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执一碧玉箫，柔情脉脉地吹奏着那首古老的曲子。凤凰于飞，那是多么美好的愿望。

    皇后端坐在宝座右侧，相貌温厚秀丽，头戴三龙双凤珠冠，着明黄色织金团凤缎裙，一派雍容华贵。

    明月盈盈跪下行礼，声如莺啭：“昭仪慕氏参见皇上，皇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南宫昱掷下碧玉箫，径直走向明月，爱怜地搀起她，双眸清亮欢喜，柔声说道：“你一路劳累，快随朕一同入坐。”一面温柔地拥着她走向赤金九龙宝座。

    殿中诸人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明月是新晋封的妃嫔，位分并不高，理应要拜见其他娘娘。

    明月温婉一笑，道：“皇上还未向我引介各位娘娘呢。”

    南宫昱浓眉微蹙，在他心中，唯有明月才是心中至爱，若不是太后一意阻拦，他早就封她为贵妃，而不是屈屈一个昭仪。他实不愿心爱之人向那些女子下拜行礼。而她们又怎么配？

    皇后温和地笑道：“慕昭仪新入宫，日后与其他嫔妃朝夕相见，自是要先一一拜见一下。”

    一侧的内监汪福安极有眼色地一一引介众位妃嫔。

    皇后左首下方第一席是武贵妃。肌肤如白瓷般细腻柔滑，娇嫩的脸庞艳若桃李，一双丹凤眼隐含着几丝精明。眉心贴着一朵嫣红牡丹花钿，别出心裁地点缀几颗水钻，更觉妩媚动人。三千青丝挽起飞天髻，满头珠翠，衣饰华丽耀目。

    明月行礼如仪，道：“昭仪慕氏参见贵妃娘娘。”

    武贵妃柔媚轻笑，道：“昭仪妹妹快快请起。妹妹新入宫，姐姐备了一份薄礼，恭贺妹妹入宫之喜。”声音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一侧的宫女上前奉上一锦盒，盒内是一对翡翠镯子，颜色极其通透清澈，盈盈翠绿如一汪碧澄澄的春水。

    明月福了一福身子，道：“谢娘娘赏赐。”阿满满脸喜色地上前接过锦盒。

    右首第一席是静妃。小家碧玉般的模样，服饰亦是清淡简单。左首第二席是荣妃。肌肤白净，容貌秀美，眉目间却有几分不屑。右首第二席是宣妃，鹅蛋脸，略有几分姿色，身材微腴。明月一一行礼见过，亦有各宫女上前奉上礼物。

    右首第三席是熙嫔，相貌甜美，浅笑时嘴角边有一浅浅的梨涡。末席相陪的是于美人，王才人，她们位份均在明月之下，站起身福了一福身子，道：“嫔妾参见昭仪娘娘。”

    明月微笑道：“快请坐。”

    南宫昱疼惜地道：“都站了大半日了，快入座吧。”便携着明月径直步上丹墀，引着她坐在赤金九龙宝座下首第一席中。

    南宫昱柔声道：“朕命乐宫局排了几支舞曲，以贺你入宫之喜。”

    明月含笑道：“多谢皇上。”

    丝竹声里，舞伎鱼贯入殿，一个个丽人如彩蝶翩跹起舞。烛火摇曳下，一派祥和富贵景象。

    南宫昱却时不时地凝睇着明月，神色温柔脉脉，全然无视诸席中各位嫔妃。好容易挨到晚宴结束，侧身向明月微笑道：“朕带你去见见你的宫殿，你看看是否喜欢。”

    宫女太监簇拥着两人离去。

    “哐啷”一声，似有酒杯落地碎裂，荣妃狠狠地啐了一口：“瞧那狐猸样，皇上整颗心都被她勾去了。”

    皇后却不为为意，淡淡地道：“慕昭仪新入宫，皇上难免多宠她一些。荣妃，你又何必吃心？”

    宣妃笑道：“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是皇上。我们的皇上也算是个多情天子，竟给她的宫殿命名为“关睢宫”，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就是昭告天下皇上心中只有慕氏一人么？”

    荣妃恨恨地道：“凭皇上怎么宠着她，她不过是个昭仪，见了面还不是要以我们为尊。”

    宣妃整一整衣裙，轻笑道：“她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封妃了。与我们平起平坐。”

    荣妃不屑地道：“凭她也配？就算皇上想，太后也绝不会允许。”

    武贵妃以丝帕轻拭唇角，叹道：“慕昭仪美若天仙，怨不得皇上一意孤行要接她入宫。不过慕昭仪出身卑微，于宫中礼数规距全然不知，在皇上面前也是自称我。这未免有失体统了。皇后，不如找个教导姑姑好好教教她。”

    皇后赞许道：“还是贵妃思虑周全。就让墨莲去教教她。”

    武贵妃略带忧愁地说道：“臣妾仿佛听说慕昭仪是个来历不名的女子，她若真的是个平民也就罢了，就怕混进什么乱党，前朝余孽仍四处作乱，皇后，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皇后神色微变，沉吟道：“本宫自会命人查清慕昭仪底细。”

    一侧的静妃沉默不语，眉间含着几缕落寞，失神地望着殿外浓浓的夜色。而熙嫔却是神色淡然，闲闲地啜饮着美酒。

    天际蓦地响起一阵隆隆雷声。

    皇后蹙眉道：“怕要变天了，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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