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淡淡地扫过地上两只血肉模糊的仙鹤，道：“孤记得你进宫已有十余年了。”
墨莲额头涔出细密冰凉的汗珠，颤声道：“奴婢十三岁入宫，在宫中已十一年了。”
太后沉声道：“很好。”轻轻拔弄着伽楠香木嵌金手串，声音陡地一寒：“你就是这般教导宫规礼仪么？”
墨莲背上冷汗淋淋，磕头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明月不忍，哀求道：“太后，是臣妾失手杀了仙鹤，与墨莲无关，请太后责罚臣妾一人。”
太后却只是凝眸望着天际绚丽如锦的朝霞，淡淡地道：“昭仪慕氏，教而不善，罚跪两个时辰。墨莲教导无方，仗刑五十。”
仗刑五十即便是男子都无法承受，更别说是墨莲这样的弱质女流，这条命也算是进了阎王殿。两个内监上前拖走早已瘫软在地的墨莲。
众妃嫔不意太后竟轻易饶过明月，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明月欲再乞求太后宽恕墨莲，太后却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身回宫。
荣妃嗤的一声轻笑，声音尖刻：“真是邪花入宫，先是钦安殿走水，现下又搭进一条人命。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灾祸？”
皇后蹙眉，不悦地道：“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之言，深于矛戟。荣妃出语伤人，于妇德有亏。罚抄写女则十篇。”
荣妃又惊又恼，皇后待人一向宽容温厚，此时已然动了怒气，少不得忍气吞声地道：“皇后教训得是。嫔妾受罚。”
皇后神色复杂地望着明月，欲言又止，忽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慕昭仪，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行事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
明月感激道：“是。嫔妾谨记皇后教导。”
皇后想了想，道：“大新素以仁孝治天下。皇上一向极重孝道，事事以太后为先。母慈子孝堪为天下表率。”
明月明白皇后是在担心皇帝与太后恐因她而母子失和，心中不由对皇后多了一分敬重。宫中人人皆道皇后贤德，颇有长孙皇后之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遂镇声道：“皇上忙于前朝政事，嫔妾又岂敢会以后宫锁事让皇上忧心操劳？”
皇后赞许地点点头：“你果然极懂事。太后尚在气头上，只能委屈你跪在这里。”
明月澹然道：“嫔妾有罪，理应受罚，不敢求太后宽恕。但求皇后慈悲救一救墨莲。”
皇后神色一黯：“不重罚墨莲难息太后雷霆之怒。此事本宫亦无法转圜。”沉吟片刻，又道：“这身衣裙美则美矣，然颜色并不适合你，日后不要再穿了。”
明月心中一凛，道：“谢皇后指点。”
宫女内监们的簇拥着皇后等人迤逦而去。
阿满哭丧着脸：“姐姐，我们才进宫就遭人羞辱，又被太后罚跪，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明月心下黯然，静默半响，叮嘱道：“阿满，今日之事不许告诉皇上。”
阿满愤愤不平，道：“姐姐，我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什么不告诉皇上。”
明月叹道：“若皇上因为我与太后起冲突，你我以后的日子只怕更加难熬。”
阿满沮丧地垂下头。
金灿灿的阳光似金子般铺在地上，晃得人眼前一阵晕眩。一个小太监上前躬身道：“昭仪娘娘，两个时辰已到。娘娘您请回吧。”
明月脸色微微发白，双腿早已麻痹不堪，以手撑地慢慢站起，阿满亦是双腿酸软，勉强上前挽起明月，两人互相挽扶着回宫。
过了白玉桥，转入一条幽静的鹅卵石路，两侧花木缤纷绚烂。
“啪”一记响亮的掌掴声忽从右侧的揽芳亭中传来。
“谁让你摘这些合欢花？”愤怒的声音里有似夹着一丝颤抖，依稀是宣妃的声音。
“娘娘息怒。奴婢见仙居殿的合欢花开得很好，便想着娘娘一定会喜欢，所以……自作主张摘了一些回来。”
明月不欲再听下去，示意阿满离开。阿满难得有机会听妃嫔们的壁角，怎么舍得离去，反而蹑手蹑脚得隐在花树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揽芳亭。
宣妃又惊又怒，指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颤声道：“你……你……你不想活了么？太后最不喜合欢花，昔年与花蕊夫人又是死对头。你怎么敢到花蕊夫人的仙居殿摘合欢花？若被太后知晓你心念故主，你这颗脑袋还要不要？”
那宫女浑身颤抖，磕头道：“娘娘救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宣妃缓了缓神色，目光似无意地扫过阿满藏身的花树，大声道：”快把这些花扔掉，莫被人瞧见。以后学机灵点，太后极痛恨花蕊夫人，本宫的衣物绝不能出现金黄色。否则你就是第二个墨莲。明白么？”
那宫女连连磕头：“奴婢明白。”阿满勃然大怒，原来一切是有人设局陷害。正欲冲出去找墨莲问个清楚到底是受谁指使。
明月无声地拦住她，脸上神色平静，并无半点惊讶，仿佛早已猜到墨莲之事。
宣妃望一眼碧澄澄的天空，道：“本宫乏了，回宫吧。”一行人迤逦而去。
阿满紧紧地攥着拳头，愤愤道：“姐姐，我要去找墨莲。问问她到底是谁指使她这么做？”
明月秀眉微蹙：“那个人既然有本事命她设局陷害我，便有能耐让她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阿满颓然地耷拉着脑袋：“姐姐，你对她那么好，天天赏东西给她。她却……帮着别人对付你。”
明月叹道：“这个世上不是你对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的。”
阿满想了想，道：“姐姐，我们去告诉太后，是墨莲故意陷害我们的。那个仙鹤肯定也是她动了手脚，不然怎么好端端地就发起狂来。”
明月苦笑：“你以为太后不知道？”想起皇后临走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这身衣裙美则美矣，然颜色并不适合你，日后不要再穿了’。不止皇后明白，整个宫中谁不知道昔年太后与花蕊夫人水火不容。而她才入宫不久，自然并不知晓过去的恩恩怨怨，不过是有人想借太后之手除去她而已。
阿满沉吟半晌已然明白，笑道：“所以太后重罚了墨莲，不过是杀鸡给猴看，让那个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却又不解道：“太后既然清楚是有人设计陷害姐姐，为何还要罚姐姐跪两个时辰。”
明月淡淡道：“钦安殿走水，宫中纷纷传言天象示警，必有大祸。人人断定我是不祥之人必会带来灾祸。太后又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阿满气道：“真是无稽之谈。我看是她们坏事做多了，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才降天火惩罚的。”
明月莫奈何地看向她：“小心隔墙有耳。”
阿满望了望四周，道：“姐姐，这条路是去关睢宫的必经之路，宣妃是故意要告诉我们花蕊夫人的事吧？”
明月点点头：“应当如此。”
阿满得意道：“她是想向姐姐示好吧？”
明月叹道：“宫中波诡云谲，是友是敌尚言过早。”
两人回到关睢宫，明月换了一袭杨妃色宫装，唤过彩蝶，问道：“墨莲住哪里？”
彩蝶垂首道：“凡宫女都住在北三所。”
明月找了一些疗伤药，又命彩蝶带路去北三所。阿满不平道：“姐姐，墨莲这般害你，你干吗给她送疗伤药？”
明月淡淡道：“到底相识一场。不能见死不救。况且她今日之罪也是因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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