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狭窄凌乱，光线晦暗，明月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向东的床上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如死鱼般趴着。明月吓了一跳，忙上前探她鼻息，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吩咐彩蝶去请太医。
墨莲呼吸微弱，脸色如纸般惨白，眼睛紧闭着，险然已痛晕过去。背部已无一块完整的肉，青绿色的衣服早染成暗红色，触目惊心。
阿满本很恨她，但见了她这副惨状亦觉不忍，当下和明月一起动手除去她身上的衣服，青绿色的缎裙早与血肉牢牢地黏在一起，两人小心翼翼地撕下，牵动了伤口，一声呻吟，墨莲痛得醒过来，却见明月在为她治伤，愣怔片刻，轻声道：“想不到娘娘还会来看奴婢。”几声轻咳又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嫣红的的血汨汨涔出，痛得整张脸皱成一团。
明月将药粉洒在她伤口上，蹙眉道：“不要说话。你伤得很重。”
墨莲凄然一笑：“娘娘不必费心，奴婢……怕是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明月一面手势极轻柔地用白布替她缠好伤口，一面道：“别说丧气话，太医很快就来了。”
墨莲微喘了几口气，道：“奴婢早就料到……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阿满忍不住道：“那你还为虎作伥。”
墨莲嘴角逸出一缕鲜血，道：“身为奴才本就命如草芥……任人贱踏……若不听主子的话……哪还有命活到今日。主子说……若奴婢为她办完这最后一趟差事……她就赏奴婢一个恩典……放奴婢提早出宫。”
明月寻了一件长衫盖在她裸露的背上，道：“等你伤好了，我会求皇上放你出宫。”
墨莲灰黯的双眸瞬间明亮，无限神往地望向窗外那方狭窄的天空：“奴婢还能出去吗？还能看到家乡的木棉花吗？”
明月轻轻地握着她瘦弱的手，坚定地道：“相信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来，我一定让你如愿。”
墨莲微微一笑，苍白的手指向窗外，眼中沁出两滴冰凉的泪水，似喜似悲地道：“阿牛哥，你听到了么？我……可……以……出……宫……”
阿满见她气若游丝，命悬于一线，不禁急道：“你快说到底是谁指使……”
明月截道：“阿满，不必问了。”
墨莲缓了一口气，道：“娘娘惠质兰心，必定明白……木秀于林……必摧之的道……理。”
“吱呀”一声，彩蝶领着太医推门而入。太医依着规距向明月行礼请安，方去察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墨莲，不过片刻便摇头叹道：“娘娘，她五脏六腑严重受损，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无力。”神色灰暗地提起药箱躬身告退。
墨莲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渐渐涣散，嘴唇微微翕动，似声声唤着：阿牛哥，阿牛哥……
良久，“砰砰砰”风轻叩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响声，彩蝶一惊，道：“娘娘，墨莲死了。”
明月呆呆地落下泪，半晌，缓缓道：“墨莲最大的心愿便是离开皇宫。彩蝶，想办法将她的尸首运回故乡，让她沉睡在那块魂牵梦萦的土地下。”
彩蝶眼角隐有泪痕，躬身道：“是。”
一个生命在眼前倏然消失。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明月感到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般喘不过气，转身逃离般地奔出这座沉闷的院落。这便是后宫，看似花团锦簇，却是腥风血雨。赤色的宫墙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眩目的光泽，那样地红艳艳，是用一条条可怜卑微的生命染红的吧？
阿满顿足叹气道：“真可惜，竟没问到那个主使人是谁。”
明月定了定神，淡淡道：“她不会说的。她要保护她的阿牛哥。”
凤凰台。
暗黑的夜空清冷地挂着一弯上弦月。远处点点灯火如星辰撒落在人间，闪动着万千辉芒。
明月痴痴的望着人间烟火处，那样的温暖，她愿倾尽所有去换取。
阿满道：“姐姐，墨莲的死与你无关。姐姐不必自责。”
明月轻抚着白玉石栏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杀戮会有终止的一天么？
微凉的风呼呼掠过，曳地的裙裾翻飞如蝶。
明月凝望着南方墨色的天空，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轻声道：“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阿满，太平村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呢。”
阿满见她眉目间笼着无尽的哀愁，心下微酸，凝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叹了口气：“姐姐，我也很想杂院里的人呢。”想了想，又道：“姐姐，我向小全子打听过了，今儿有人故意支开他引着废婉贵人撞上姐姐呢。她们……竟连疯子都不放过。宫里的人心肠那么坏，就算猫有九条命都不够死呢。”
明月满腹愁肠，默然不语。
阿满扬一杨眉，道：“她们再敢算计姐姐，我定要告诉皇上。”
“你要告诉朕什么？”浓墨般的夜色里，南宫昱含笑踏上汉白玉台阶。内监元喜提着一盏嵌珠玉琉璃灯，左手搭着一件蜜合色锦缎披风，躬身在前引导。
南宫昱上前握住明月的手，眉头微皱：“手怎么这么凉？这早晚风很大，很容易受寒。”一面拿过元喜手上的披风，怜惜地披在她身上，又替她系上如意丝绦。
明月心中一暖，微笑道：“今儿在永巷遇见先帝爷的废婉贵人，心智失常，衣衫褴褛，怪可怜的。阿满正琢磨着如何告诉皇上，求个恩典，让内务府的人照应一下废婉贵人，不致于短了衣食。”
南宫昱从未听过废婉贵人，疑惑道：“她不在冷宫呆着，怎么跑到永巷来？”
明月含笑嗔道：“废婉贵人身处冷宫已够凄凉，皇上竟连永巷都不肯让她逛逛么？”
南宫昱从未见过她这般娇嗔，不禁心神一荡，笑道：“她心智失常，我怕她吓到你。”又瞧一眼元喜。元喜立即躬身道：“明儿奴才就去内务府关照一下。”
明月微笑道：“臣妾替废婉贵人谢皇上恩典。”
南宫昱伸手轻轻揽她入怀，道：“今儿向太后请安，太后没为难你么？”
阿满，元喜见状躬身悄然退至白玉石台阶下。
明月笑道：“皇上的话真叫臣妾糊涂，太后慈爱仁厚，对臣妾很是关爱怜惜。皇上以为太后会为难臣妾么？”
南宫昱哑然失笑，半晌，道：“我在前朝一直心绪不宁，总担心有人会刁难你。”
明月心下感动，轻声道：“太后仁慈，皇后贤良，谁能欺负臣妾呢？”
南宫昱微笑道：“皇后是父皇亲自挑选的，的确贤良淑德。”
明月依偎在他怀中，神色温柔，晚风吹拂，几缕黑发如小儿的手轻轻地拂过她脸庞。明月静静地拿起自己的一缕青丝与南宫昱的挽成一个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南宫昱心中无限欢喜，轻轻地在她额间印上一吻。白雾似的月光淡淡地映在她细瓷中般的脸庞上，更觉楚楚动人。南宫昱紧紧地拥着她，心中柔情缱绻，脑海中翻来复去唯有一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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