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安地道：“武贵妃恨我也就罢了，但愿她不要迁怒到姐姐身上。”
熙嫔淡淡地道：“后宫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后宫的女人但凡活着一日，都离不开争斗，离不开谋算人心。有没有妹妹，我都无法逃离这场永无休止的争斗。”
明月心中一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一字字地道：“若避无可避，我愿与姐姐携手抗敌。”
两人安步当车。御花园中百花凋谢，唯有一簇簇的菊花热热闹闹地点缀在绿叶间。
忽地，前面一株参天古柏后传来极轻的啜泣声。
熙嫔喝道：“谁？谁躲在那里？”
静了片刻，一个女子从树后转出来，怯怯地望着她们。明月微微愣怔，饶是见惯宫中美女如云，亦被眼前这张绝色姿容惊住了。那名女子约莫十五六岁，肤白胜雪，却带着一抹病态的娇弱，两颊隐有泪痕，一双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如受了惊的小鹿含泪望着她们。
明月心下不忍，以为她是哪个宫里的婢女受了主子的责罚躲在这里偷哭，便温言道：“不必害怕。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熙嫔却蹙眉道：“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明月大惊，这个少女竟是公主？一袭半旧的锦缎宫装，袖口处磨破了两个龙眼般的洞，身上没有佩戴任何珠宝首饰，乌黑的发髻间只插着一根素银簪子。如此寒酸的打扮即便是一般稍稍得脸的宫婢都比都她要强。
公主落下泪，指一指手中的白玉合欢簪，打了几个手势。明月身子大震，如此绝色竟是个哑吧？上天何其残忍！
熙嫔问道：“这根白玉簪是你母妃的？”
公主含泪点点头。白玉簪子顶端雕了一朵合欢花，雕工精美，难得又是用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如此价值不菲的簪子却断成了两截。
明月亦觉可惜，于是道：“可以找工匠用薄金镂成合欢花图案镶补，虽不能复原如初，却也别具一番美……”
公主闻言殷切地望着她，又打了个手势。明月问道：“公主想让我帮你找工匠？”
公主拼命地点点头，漆黑的双眸流露着恳求与希冀。熙嫔拉了拉明月的衣袖，轻声道：“她是花蕊夫人的女儿。妹妹若帮她，传到太后耳中又是一桩风波。”
明月想起初次拜见太后时因穿了花蕊夫人的衣服而被罚跪两个时辰。公主似担心她会拒绝，泪眼汪汪地望着她。明月冲她暖暖地一笑，接过断裂的玉簪：“公主放心。簪子镶补好我便送到公主宫中。”
公主感激地拜谢，却似生怕给她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打了个手势，便辞别她们匆匆回宫。
熙嫔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轻叹道：“太后对公主一向不闻不问，底下的奴才个个都是人精，知道昔年太后与花蕊夫人结冤甚深，谁也不肯为了一个落难公主而去得罪太后，所以那些奴才便任由公主自生自灭。内务府的人也是看太后的眼色办事，既然太后不喜公主，他们便越发地作践公主。不要说苛克公主的月银，连送去的饭菜也是馊的。”
明月伤感道：“公主虽贵为金枝玉叶，过的日子还不如奴才。”
熙嫔轻轻一哂：“后宫自古成王败寇。戚夫人独占三千宠爱又如何？汉高帝一死，她也只能任人宰割，被吕稚做成“人彘”。武则天得势后，把王皇后与萧淑妃手脚剁了，将她们装在酒瓮中，做成骨醉。”又讥诮道，“我们的太后倒是比她们要仁慈多了！”
明月身子微微一颤，以前在书中看到“人彘”与“骨醉”之事，总是不敢相信人世间竟有如此残忍的事情。如今身处残酷血腥的后宫，只觉如履薄冰，前路茫茫。她不敢想象若有一日失宠，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熙嫔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手指冰凉，叹道：“妹妹，宫中不是一个讲善心的地方。只有学会狠心才能在宫中生存下去。”
明月定了定神，微笑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熙嫔无奈地摇摇头，道：“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的善心害死。”
明月轻抚着手中的白玉簪，羊脂白玉触手温暖，不知为何当看到公主那双如黑宝石般的眼睛，如受了惊的小鹿般惶恐地望着她，她就有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冲动。这让她想起儿时，每每哭喊着从噩梦中惊醒，耳畔总会想起师傅沉稳的声音：“不要怕，有师傅在！”
次日去长乐宫请安时，武贵妃正陪着太后说笑。宣妃见到她客气地笑笑，双眸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之色。另有几个嫔妃望着她的目光颇为古怪。
请过安，太后吩咐赐座。于美人笑问道：“宸妃姐姐，御花园的景色很不错吧？＂
明月蹙眉，宫中果然是没有秘密的，昨儿才见过灵仙公主，今儿已然阖宫皆知。却见太后神色喜怒莫辨，便道：“御花园的菊花开得很好，臣妾命人摘了一些孝敬太后。不知太后可喜欢？”又扬一扬脸，阿满立即捧着一只白瓷冰纹美人觚，觚中供着数朵荷菊，花团锦簇。
太后似十分欢喜，含笑道：“孤很喜欢。宸妃有心了。”身侧的景姑姑接过美人觚放在紫檀木嵌罗钿几案上。
于美人赞道：“这花儿可真是美。宸妃姐姐昨儿除了赏花还遇见什么人？”
明月本就不打算瞒着太后，便大大方方地道：“本宫在御花园里曾遇到灵仙公主。”
于美人笑道：“听说宸妃姐姐命人送了好些衣物给灵仙公主。公主千金之躯难道还少了这些不成？宸妃姐姐这样巴巴地送去，倒好似我们苛待了公主。”说罢睁着一双状似天真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明月。
宣妃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宸妃妹妹是菩萨心肠，连冷宫的秦氏也照顾得妥妥当当，倒显得我们冷心冷肺。”
明月眉心一跳，宫中多有传言废婉贵人秦氏是被太后下药才滑胎，后因失子之痛而心志失常，被先帝打入冷宫。她对废婉贵人诸多照顾，太后心中必定不痛快。飞快地瞥一眼太后，却见她神色淡淡，仿佛浑不在意于美人她们的话。
想了想，坦然道：“太后虔心礼佛，向来不过问宫中锁事。皇后要悉心教导皇长子，贵妃姐姐执掌六宫事宜，每一日要处理上百件锁事。明月忝居妃位，只想略尽绵薄之力为太后分忧。明月若做得不妥，请太后责罚。”
太后轻捻着手中的佛珠，皱眉道：“灵仙是先帝最钟爱的公主。内务府的人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轻慢灵仙。刘良甫，传孤的懿旨，仗责内务府总管二十大板，逐他出宫。”刘良甫躬身退出去传旨。
太后此言一出，各宫嫔妃均是大惊，尤其是宣妃与于美人脸色阵红阵白，白讨了个没趣。
明月暗叹，宣妃二人竟想以灵仙公主来挑拔是非，真是愚不可及。太后不是吕稚，她一向极重名声，即便心中恨毒了花蕊夫人，在人前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仁慈端庄的太后。她已是后宫中最高的主宰，手握生杀予夺之权，容下一个对她没有半分威胁的公主，却可以赢得史书上的千秋美名，这怎么算都是一笔极好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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