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贵妃叹道：“妹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难免疑神疑鬼。小留子已经认罪，于氏也得到报应了。妹妹再这么捕风捉影，生起事端，太后知道了，必会不痛快。本宫劝妹妹安心养伤，莫要胡思乱想，尽早将身子养好，以便侍奉皇上。”
熙嫔忍气道：“是。谢娘娘教诲。”
武贵妃满意地颔首，柔媚地道：“妹妹从马上摔下来，几乎丢了半条性命。本宫心里可是心疼得很。所以替妹妹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又扬声叫道，“来人。”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趋前，手中托着乌木填金托盘，脸色骇白，双手不住地颤抖。
武贵妃柔媚一笑，道：“妹妹，这是本宫送给你的礼物，妹妹可要拿稳了。”
熙嫔疑惑地望向乌木填金托盘，不知道大红绉绸下盖着什么稀罕物事值得武贵妃这般隆重其事。
武贵妃扬一扬脸，身侧的银铃立即掀开大红绉绸。熙嫔“啊”的一声尖叫，双手紧紧地捂着嘴，身子抑不住地颤抖，只觉胃有如翻江倒海，忍不住伏在榻沿上一阵干呕。
明月亦是脸色苍白，身子颤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惊骇地望着乌木填金托盘，两颗乌溜溜的珠子在白瓷冰纹盘内骨碌碌地转着，鲜血淋漓，仿佛是幽灵怒睁着一双泣血的眼睛凄厉地瞪着她。
只听武贵妃娇媚的声音似远似近地传来：“那个马监枉受皇恩，竟然由得底下的奴才在眼皮底下做手脚。如此无用的蠢物，还要这对眼珠子做什么？本宫命人把它们剜出来，送给妹妹解恨。妹妹可还喜欢。”
熙嫔脸色煞白，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武贵妃眸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道：“妹妹好好养伤，本宫就不多打扰了。”说罢，便带着宫女们逶逦而去。
熙嫔手指着乌木填金托盘，颤声道：“来人，快把它们扔出去。”杜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听到主子吩咐，忙强忍着恶心与恐惧，端起托盘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寝殿寂静如死，针落可闻。熙嫔怔怔地落下泪，道：“养伤？她是来催命的吧。她巴巴儿地拿一对眼珠子给我，是想告诉我，与她作对便是这般下场么？”
明月轻握着她的手，手指微微发凉，镇声道：“只要我活着一日，绝不让姐姐出事。”
熙嫔惊魂未定，哽咽道：“武贵妃的心狠手辣，妹妹也算见识了。这往后的路……”
明月澹然道：“人在做，天在看。终有一日武贵妃会得到她应有的报应。”
熙嫔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想从她手中汲取一丝力量，抬眸望着窗外，天际幻紫流金般的晚霞似带了一抹浓浓的血腥味，令人心生怖意。
过了半个月，熙嫔的伤逐渐痊愈，所幸伤口不深，用了太医院配制的如意胶后，肌肤光滑嫩白如初，竟未留下一丝疤痕。
武贵妃似乎偃旗息鼓，不再有任何举动。明月却隐隐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如此无风无浪地过了一段日子，宫中忽出现了一桩怪事。
每到夜幕降临时，仙居殿便会飘出凄婉缠绵的歌声，唱的是花蕊夫人生前最爱的曲子《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一些年老的宫人们说仙居殿里的歌声与花蕊夫人一模一样，宫人们私下流传着花蕊夫人冤魂不散，回来寻仇了。有几个胆大的太监曾到仙居殿欲一探究竟，结果竟被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有一个连殿门都未迈进去便吓晕过去了，醒来后便语无伦次，直嚷着说见鬼了。
自此宫中便盛传仙居殿闹鬼，武贵妃严禁宫中怪力乱神，抓了几个太监，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哪知闹鬼之说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愈传愈烈。有人说曾亲眼看到一个白衣长发女鬼在仙居殿附近飘荡。有人说曾看到女鬼伸着一条极长的红舌头，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分明就是一个吊死鬼。
言之凿凿，众说纷坛。宫中笼罩在一片阴森恐怖之中，宫人们惶惶不安。有些胆小的宫人偷偷地拜祭花蕊夫人，入夜后宫人们再不敢单独行走，更不敢经过仙居殿，宁可远远地绕路而行。
阿满笑嘻嘻道：“姐姐，听说花蕊夫人是穿着一袭大红衣裙悬梁自尽的，老人们都说穿红衣裳死的人会变成厉鬼。这下太后有得烦了。”
明月蹙眉：“越发胆大了，连太后也敢议论。”
阿满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
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九重宫阙一片银装素裹。不觉已到年下，除夕夜。重华殿两侧十八盏烛台上燃着上百支通臂巨烛，烛火煌煌，亮如白昼。
太后着石青色绣五爪金龙裳，梳如意高寰髻，发髻两边各插一对凤凰展翅金钗，唇角微微上扬，眸光精湛，不怒自威。
皇后率众嫔妃向太后敬酒，恭祝太后身体康健，福如东海。太后含笑饮尽杯中之酒，又将自己亲手酿造的菊花酒分赐给众人。
小宫女轻盈走上前，双手端着黑木雕漆填金小托盘，垂首道：“娘娘，请用酒。”
明月微笑取过碧玉杯，不料手一滑，“哐啷”一声，碧玉杯跌落在地，碎成四五瓣。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众人纷纷望向她，太后微蹙着眉，眸中闪过一丝不快。
明月出席跪下道：“太后恕罪。”
南宫昱含笑道：“母后，岁岁（碎碎）平安，好兆头。”
太后闻言一笑，道：“起来吧。”
明月恭声道：“谢太后。”回到席位上，却见那名宫女头埋得很低，双手微微颤抖，心下不由冷冷一笑：居然让人在杯子上抹油？以为凭这么一件小事便可以让太后厌恶我么？
太后道：“再给宸妃斟一杯菊花酒。”
那名宫女颤声道：“是。”取过另一只白玉杯，颤抖着斟满酒，躬身呈上。
明月暗叹一声，实在不愿再见到第二个“墨莲”，便伸手接过一饮而尽，轻声道：“下去吧。”
那宫女如听纶音，忙行礼退了下去。
乐宫局排了一出《霓裳羽衣曲》，舞伎们身披轻绡薄纱，恍若仙娥，广袖飞舞，飘飘兮若流雪回风，当真是：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阿满忽从殿外轻步走来，凑到明月耳畔低语了几句，明月蹙眉沉吟半晌，借口更衣闪身走出殿外，彩蝶，阿满立即跟了出去。
明月拢一拢鬓发，向彩蝶道：“我喝了酒有些烦闷，想出去走走。阿满跟着我就可以了，你去厢房等着。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御河透透气。”
彩蝶关切地道：“奴婢去取些醒酒汤给娘娘喝吧？”
明月摇摇头：“我出去透会气便没事了。”说罢便携着阿满走入浓浓的夜色中。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有如刀割般生疼。明月紧了紧身上的银色缎狐皮斗篷，低声问道：“你看清楚了？”
阿满肯定地点点头：“我按姐姐吩咐，跟踪了好几天，发现她确实有异。今儿晚上我一直守在暗处，亲眼看到她走进去。”
明月皱眉静静地思索着，加快脚步，疾步向前行去。穹苍如墨，一弯上弦月斜斜地挂在天际，洒落无限清辉。风声中隐隐飘来鬼魅般幽怨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歌声飘渺幽怨，如泣如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幽幽鬼魅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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