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笑作答。
苏婕妤拢一拢鬓边的的碎发，道：“嫔妾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去了。”
明月温言道：“夜路难行，不如让阿满送婕妤回去。”
苏婕妤淡淡地道：“不必了。”说罢，微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阿满拍拍胸口，道：“今夜幸好有婕妤娘娘，不然太后定会狠狠责罚姐姐。”
明月莞尔一笑。阿满撇撇嘴道：“姐姐，帮人也不是这样帮法。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抗，若惹怒了太后，只怕连皇上也护不住姐姐。”
明月叹了一口气，道：“仙居殿闹鬼一事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太后为此头疼了数日，若知道是她在故弄玄虚，必会怀疑她居心叵测，意图不轨，以太后个性岂会容她活命？而我出来认罪，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阿满不解道：“太后沽名钓誉，怎么舍得让千秋史书骂她凶残狠毒呢。”
明月好笑道：“太后若想要一个人死，有得是办法让那个人意外身亡。”
阿满打了个冷战，喃喃道：“太可怕了。”
明月脸色微黯，从阿满手中接过琉璃宫灯，径直走向正殿。殿内死寂，阴森，冷冽的风猛打着窗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在如此诡异的夜里格外令人心惊。
明月柔声道：“他们都走了。公主，出来吧。”
静了片刻，一个怯弱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泪眼汪汪地望着明月。
明月叹道：“公主，你会说话？”
公主点点头，忽扑通跪下，哽咽道：“若兮谢宸妃娘娘救命之恩。”
明月忙扶她起来，心下唏嘘，以公主之尊，竟宁愿受人耻笑也要装哑巴，必是有难言的苦衷。
南宫若兮怯怯地道：“若兮不是有意要骗娘娘的。”
明月微微一笑，道：“我明白。这可是公主的绢帕？”一面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绢帕，绢帕一角绣着一树粉色的合花欢。
南宫若兮颔首。明月道：“公主仔细收好。若是被别人捡到，必会怀疑是公主在装神弄鬼。”
南宫若兮接过绢帕，轻抚着帕上的合欢花，轻声道：“母亲最爱合欢花了。”
明月心中一酸，公主比她要幸运多了，至少还有些回忆，可她连母亲是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想了想，又问道：“公主为何夜夜在此处唱歌？”
南宫若兮轻拭脸上的泪水，道：“那天是母亲的忌辰，我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以前我一哭，母亲便会唱曲子哄我。那天我哭了很长时间，可母亲……永远都不会出现了。我很想很想母亲，忍不住轻轻地唱了一曲，不料被一个正巧路过的宫人听见，便说仙居殿闹鬼了。我不愿意有人来打扰母亲，便天天到这里来唱歌，把那些好事者吓走。”
明月轻握着她的手，道：“若被太后知道你一直在装哑巴，只怕会……”她心中猜测公主装哑巴必定与太后有莫大的关系。果然，公主脸色大变，双手颤抖，指尖冰凉。
明月叹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阿满却忍不住叫道：“公主，你明明会说话，为什么要装哑巴骗人？觉得好玩么？”
“朕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微蒙的烛光下，只见南宫昱推门而入，阴沉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南宫若兮。
南宫若兮脸色骇白，颤抖着跪在地上，颤声道：“皇上恕罪。若兮……若兮……”
明月心下不忍，岔开话题：“昱，你怎么出来了？”
南宫昱目注着她，脸色稍觉柔和，道：“你久久不见回去，我有些担心，便出来找你。”
明月心中一暖，含笑道：“夜深了，我们回宫吧。”
南宫昱却向阿满道：“你去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朕有话要问公主。”阿满躬身应诺退了出去。
南宫若兮籁簌发抖，低垂着螓首，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一滴滴砸落在冰凉如铁的金砖地上。
南宫昱眉心紧皱，长叹了口气，伸手扶她起来，温言道：“朕不仅是皇帝，也是你的皇兄。在皇兄面前不必害怕。”
南宫若兮微微一愣，抬眸定定地望着他，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脸上犹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南宫昱用衣袖轻拭她颊上的泪水，疼惜道：“你小时候最爱缠着朕，朕走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甩都甩不掉。长大了倒和朕生分了。”
南宫若兮嗫嚅地道：“皇……兄……”
南宫昱微微一笑，柔声道：“告诉皇兄，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要装哑巴？”
南宫若兮身子一颤，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南宫昱镇声道：“不要怕，有皇兄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南宫若兮望着眼前这张亲切熟悉的脸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是母妃……逼我发誓，答应她做一辈子的哑巴。”
南宫昱全身一震，似隐隐猜到什么，脸色发青，涩声问道：“花蕊夫人为何这么做？”
南宫若兮似忆起了极恐怖的事情，脸如纸般惨白，漆黑的瞳仁满是骇意。
南宫昱哑声道：“为什么？”
南宫若兮颤声道：“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母妃怕我说漏嘴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就逼我装一辈子哑巴。”
南宫昱脸色紧绷，沉声道：“你看见了什么？”
南宫若兮见他脸色骇人，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是和父皇的死有关么？”南宫昱脸色阴沉如铅，一字一字地问道。
南宫若兮蓦地泪流满面。
寒风呼啸着穿过空旷阴森的殿宇，幽幽的烛火映在南宫若兮娇弱的身上，使她原本苍白的脸庞凭添了几分血色。她颤抖的声音如一个个惊雷从明月，南宫昱心上隆隆滚过。
“那年父皇病危，太后说父皇需要静心养病，任何人没有她的允许不准前去探视，违者一律关入暴室。我很担心父皇的病情，便趁守卫的宫人换班之际，偷偷地溜进父皇寝殿。
父皇病得很厉害，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黄绢，让我转交给母妃，然后就一个劲地催着我快些走。
我那会年纪小，只会趴在他身上哭个不停，懵然不知父皇实际已经被太后软禁了，过了一会，听到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父皇脸色大变，如大祸临头般叫我赶快藏起来。
我害怕太后真的把我关入暴室，便钻到龙榻下面，刚藏好身形，就看见太后从殿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我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只看到他穿着紫色官袍。太后走到榻前，连同那个男人强行将一碗汤药灌入父皇嘴中。我当时吓得六神无主，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下。
父皇大声道，你这个毒妇，好狠毒的心，朕好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皇上说得没错，臣妾确实狠毒。可皇上想过没有，这一切都是您逼臣妾的。臣妾与您数十载夫妻，皇上却为了花蕊夫人个妖孽要废了臣妾。皇上这不是想要臣妾的命么？
父皇猛力地击打着龙榻，恨声道，是你施毒手杀了麟儿。他才刚刚满三月，你如何下得了手？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又如何配母仪天下？
太后冷笑道，杀他的人不是臣妾，是皇上您自己。小娃儿才三个月大，您就对着满朝文武说江山后继有人了。皇上难道忘了昱儿才是您的嫡长子，昱儿才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选。皇上迟迟不肯立昱儿为太子，不就是在等这个小娃儿长大么？那个妖孽早就想取代臣妾，若她的儿子当了皇帝，臣妾和昱儿还有活命的机会么？臣妾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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