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看到太后脸色大变,父皇满意地笑道,这个天下……终究不是……你们的……
父皇临死前说的话,给母妃带来了灭顶之灾。太后怀疑父皇将遗诏交给了母妃,便假传遗旨逼母妃殉葬,又派人暗杀了二皇兄,制造出二皇兄急病而亡的假象。
我亲眼看着母妃吊死在自己眼前,母妃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我知道她放心不下我,怕我死于非命。我听从母妃的话,装作受了极大的惊吓,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母妃死后,太后曾派人搜遍仙居殿,却始终没有找到那道遗旨。她不知道那道遗旨一直藏在我的含章殿里。”
惨淡的月光透过残破的长窗铺洒在金砖地上,南宫昱嘴唇紧抿,身子微微发颤,眼神似空洞无物,茫然地望着远处。
明月轻握着他的手,柔声唤道:“昱。”
南宫昱回过神来,默了半晌,向南宫若兮道:“此事以后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朕会安排太医为你医治‘哑疾’,你不久便会‘痊愈’。”
南宫若兮道:“谢皇兄。”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块黄绢,双手呈上,“皇兄,这便是父皇……当年留下的遗诏。”
南宫昱身子一震,原本黯淡的脸更白了几分,伸手接过,薄薄的黄绢握在手中如山般沉重,良久,挥挥手:“跪安吧。”
南宫若兮依礼请安退了出去。
黄绢上写着六个龙飞凤舞般的字,传位于皇二子。
南宫昱手一颤,黄绢飘落于地。
“原来我这个皇位是从老二手中夺来的。”南宫昱痛苦地抱着头。
明月忽觉手背上一片冰凉,清凉的泪从南宫昱脸上滑落而下。不禁心中一痛,轻轻地抱着他,柔声道:“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勤政爱民,任用贤能,广开言路,减免赋税,是天下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南宫昱茫然地道:“是么?我是好皇帝?”
明月静静地望着他,道:“是,你不仅是一个好皇帝,也会是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
南宫昱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漆黑的双眸满是痛楚:“母后她怎会这么可怕,杀了父皇,杀了老二,连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明月轻抚着他的背,轻叹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南宫昱猛地抬起头,双眼微红,道:“为了我?难道和别的男人苟且也是为了我么?”
明月一愣。南宫昱神色有几分羞惭几分愤恨:“那年我十岁,写了一篇好文章,得到师傅的夸奖,心里很是开心,便独自跑去找母后,想让她高兴一下。我到了母后宫中,却发现整个宫里竟没有一个奴才。又听到寝殿里传来母后压抑的哭声,我以为母后受了什么委屈,立即跑过去,隔着珠帘,我看见一个男人紧紧地抱着母后,母后靠着他的肩膀哭得很伤心。那个男人他……”
南宫昱脸色涨红,胸口剧烈地起伏,深邃如海的眼眸翻滚着惊涛骇浪:“他竟然敢低下头吻母后脸上的泪水,然后又抱起母后走向床榻……母后她竟然背叛父皇!”
明月暗叹,怪不得他与太后一直不亲密,原来是有这一层缘故。
南宫昱双眸沁出几点晶莹,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捶向灰白龟裂的墙壁,“砰”的一声,无数粉尘扑籁簌地掉落,墙壁上登时绽放出一簇嫣红的梅花。
明月忙趋前拉过他的手,却见手背上鲜红的液体汨汨涔出,岌岌掏出绢帕轻轻地包扎好伤口,心下难过,柔声道:“昱,都过去了。”
南宫昱无助地道:“我是不是很不孝?明明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非但没有杀了他,还让他独揽朝政大权。父皇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望着他如孩童般无助而茫然的眼神,明月不禁感到一阵揪心的疼,温言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父皇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南宫昱自嘲道:“我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很窝囊?温宗道不仅秽乱后宫,还是我的杀父仇人,可我却不能杀他。他手握重兵,党羽遍布朝堂,我若有所行动,只怕他会立即造反,杀了我这个没用的皇帝。”
明月暗叹,他登基时不过十三岁,外有蛮族虎视眈眈,朝堂内各大臣结党营私,各成一派,若不是温宗道以铁腕手段升降了一批官员,朝堂哪能如此太太平平。
近年来温宗道羽翼丰满,独揽大权,已隐隐凌驾于他之上。他这个皇帝一定当得很辛苦!
明月紧握着他的手,镇声道:“温宗道充其量不过是一头老虎,我们只要拔了他的虎牙,他就和一只猫没什么区别。”
南宫昱喃喃道:“拔了他的虎牙?”
明月道:“皇后的父亲司徒锋是先帝十分倚重的股肱之臣,在朝中也颇有威望,而他与温宗道一向不和。若你可以善加利用,他便会成为你手中一把刺杀温宗道的利剑。”
南宫昱踌躇:“即使有司徒锋帮助,我也无十分把握能够除去温宗道,若败了……”
明月坚定地道:“皇上是真龙天子,绝不会败的。”
南宫昱沉声道:“你说得对,我不会败的。终有一日,我必将他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明月轻抚着他紧皱的眉头,道:“我相信那一日不会很远。”
南宫昱心中温暖,道:“这一战凶险万分,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明月柔声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两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身边有她,她身边亦有他。
屋内光线晦暗,鎏金掐丝珐琅佛龛上供奉着一尊黄金如来佛,宝相庄严端祥。鎏金莲花香炉中插着三支檀香,轻烟细细,袅袅升起。
太后跪在杏黄九品莲花蒲团上,双目微阖,神色虔诚恭敬,嘴唇翕动,默默地念诵着。良久,方站起身,垂手侍立的景秋姑姑忙趋前扶着她步出佛堂,径直来到东暖阁,太后坐在宝座上,轻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问道:“景秋,孤当年是不是做得太狠了?这几日一阖上眼便看到先帝死前的情景,来日到了地下,先帝也是不肯原谅孤的。”
她与先帝数十载夫妻,也曾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许诺来生,可是到了最后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为了权力,为了那个皇位,他与她成了一对仇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景秋从珐琅描金圆钵里挑了点碧绿如水的膏,涂在太后额角上,双手轻柔地按着,清凉的薄荷味道在指间幽幽散开。
“奴婢从小便跟着太后,您的为人奴婢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您自幼秉性纯良,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入宫后,明枪暗箭,九死一生,才能入主中宫。宫中波诡云谲,危机四伏,根本就不适合善良之人生存。当年太后若不当机立断,狠下决心,那死的便会是太后您,还有皇上,甚至武氏满门都会被株连。”景秋淡淡地道。
太后神色一凛,道:“你说得对。孤不是一个人,孤的身上还有武氏满门数百条性命。如果再让孤选一次,孤还是会像当年那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景秋嘴唇微抿,她亲眼看着太后从天真烂漫的少女逐步变成一个谋算人心,步步为营的深宫妇人。这其间所经历的惊心动魄谁又知道?在后宫生存,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一个不慎,不仅赔上自个儿的性命,还会连累整个家族。
杏黄绣墩兰软帘掀起,南宫昱径直走进殿,神色憔悴,双眼中布满红血丝,也不请安,只挥了挥手命所有人退下。
太后虽觉疑惑,却还是关切地问道:“昨夜未曾睡好么?”
南宫昱自进殿后,神色一直紧绷着,这时,忽笑了笑,道:“母后,您日日虔心礼佛,是怕那些冤魂来向您索命吧。”
太后震怒,道:“皇儿,这是你同母后应该说的话么?”
南宫昱讥笑道:“母后教教儿臣,儿臣应当怎么同母后说?母后当年弑君夺位,儿臣又应当如何说。”
大后惊怒交加,喝道:“皇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
南宫昱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绢,扔在太后脚下,道:“这是父皇的遗诏。母后不会不认得吧?”
太后似见到了价值连城的宝物,欢喜若狂,道:“你怎么会有这个?”她苦苦寻找了八年,始终不曾寻到先帝的遗诏,她以为先帝临死前故意诓他,便渐渐地忘了这个事情。想不到先帝果然留有一手,果真留下一道遗诏在人世间。若这道遗诏公布于众,天下人便会知道南宫昱的皇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也会给那些藩王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举兵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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