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怀抱着平金手炉,仍觉得寒意嗖嗖,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妃色狐皮鹤氅,掀帘跨入椒房殿,但觉暖风扑面,空气中夹着一股清冽而淡雅的水仙花芬香,令人说不出得舒服。
阖宫嫔妃均已到齐,几道目光幸灾乐祸地望着她。明月只作不知,依礼向皇后请安,皇后命她起来,并赐了座。
皇后呷了一口茶,问道:“宸妃,本宫听闻这段日子你时常出入御书房,可有其事?”
明月心中一凛,如实答道:“是。臣妾只是去陪皇上一道用膳。”
皇后似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只是去用膳,那倒无妨。”
武贵妃轻拔了拔腕上的红玛瑙手串,笑道:“宸妃妹妹博学多才,能为皇上出谋划策,分忧解劳,本宫真是羡慕得很。”
宣妃用鎏金錾梅花小刀轻轻剖开黄橙,叹道:“家慈自幼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怜我只念过女则,女戒这类书,就是想帮皇上也使不上力。”
明月心下恼怒,正欲开口,皇后忽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檀木案上,道:“胡闹。朝堂上的事岂是你们可以帮忙的,越说越不成体统。”
武贵妃,宣妃二人立即欠身道:“臣妾失言,皇后恕罪。”
皇后神色稍霁,蹙眉望着明月,道:“宸妃,你到底有没有帮皇上出谋划策?”
明月沉吟,斟酌着如何回答,武贵妃却接道:“听御前的人说宸妃妹妹经常帮皇上看奏折,其实妹妹想为皇上分忧本是一件好事,只不过落在天下百姓眼中,不免成了牝鸡司晨。”
明月大怒,只听皇后冷声道:“宸妃,后宫不得干政。不要仗着皇上的宠爱,便妄议朝政。身为嫔妃,最紧要的是侍候好皇上,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明月脸色微微涨红,道:“是。臣妾虽糊涂,不知轻重,却也万万不敢干预朝政。”
熙嫔长身而起,欠身道:“宸妃一向知书守礼,绝不会做出牝鸡司晨之事。皇后莫要被人蒙蔽了。”
皇后缓了缓语气,道:“宸妃,你懂得分寸便好。太后静心礼佛,本宫绝不能让后宫出大乱子。你明白么?”
明月恭声道:“臣妾明白。谢皇后教诲。”
众人坐了会片刻,便纷纷告辞离去。从椒房殿出来,明月与熙嫔携手而行,熙嫔叹道:“皇后太过贤良,耳根子又软,极容易受人利用了。”
明月微微一笑:“坐山观虎斗,隔岸观火,借刀杀人,本就是她们的拿手好戏。”
默默行了一段路,到了白玉桥处,两人分道而行。阿满皱眉道:“姐姐,连御前也有她们的人,我们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了。”
明月轻轻颔首道:“你留意一下宫中是否有她们安排下的人。”
阿满心中一凛,郑重道:“是。这点我倒疏忽了。”斜刺里忽蹿出一个人,径直跪在明月跟前,道:“宸妃娘娘万福金安。”
阿满低头望去,却是荣妃身边的侍女翠雨,不由鄙夷地哼了一声,拉着明月便走。她可没忘当初荣妃指使翠雨诬陷她偷镯子之事。
翠雨心急之下忙扑过去扯住明月裙角,哀求道:“宸妃娘娘请留步。”
阿满用力挥开她的手,怒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敢和娘娘拉拉扯扯。”
翠雨缩了缩肩,颤声道:“宸妃娘娘,我家主子想见您一面。”
阿满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了两声,道:“你家娘娘是不是被关傻了?她之前处处与宸妃作对,现在又想见宸妃,她想玩什么花样?”
翠雨流泪道:“我家主子十分后悔当初所作之事。她并无恶意,只是想见宸妃娘娘一面。”
阿满哼了一声,道:“太后下了禁足令,无诏任何人不得探视。你让宸妃去见你家娘娘,这不是想害死宸妃么?你们主仆俩还真是贼性不改呀。”
翠雨连忙道:“阿满姑娘误会了。我家主子是真心悔过的,她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人知道娘娘夜访长春宫。”又膝行到阿满跟前磕了一个头,道,“我以前有对不住阿满姑娘的地方,请阿满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婢。”
阿满闪身避开,皱眉道:“你快起来,我可受不起你又跪又拜。”
翠雨又向明月磕头道:“宸妃娘娘,我家主子说有件十分要紧的事告诉您。”
明月对她口中的要紧之事丝毫不感兴趣,淡淡地道:“你回去吧。本宫不会去见她的。”
翠雨不住磕头道:“宸妃娘娘,求您去见见我家主子吧。主子说了,若宸妃娘娘不答应,奴婢便要一直跪到您点头为止。”
阿满笑嘻嘻地道:“你爱跪就跪好了,我们管不着。”说罢,便扶着明月离去。
翠雨膝行向前,不住地磕头,道:“娘娘,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声音凄厉,额头早已磕破,嫣红的血滴滴嗒嗒地落下。
明月微觉不忍,顿住身形,见她模样狼狈,身形单薄地跪在冰天雪地中颤颤发抖,不由心中一软,道:“起来吧,我同你去一趟长春宫。”
阿满又惊又急,低声道:“姐姐,小心这是她们的诡计。”
明月莞尔一笑,道:“无妨,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玩什么诡计。”
翠雨喜得一个劲地道:“谢宸妃娘娘。”忙从地上爬起来,躬身走在前面引路。明月从阿满手中接过琉璃宫灯,道:“荣妃毕竟还在禁足之中,人多了容易暴露行踪。你先回去。我去去便回。”
阿满急道:“姐姐,那个荣妃准没安什么好心,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明月笑道:“放心,她如今自身难保,不会耍花样对付我的。”
阿满无奈,道:“姐姐,见她一面便回来,不要与她多说废话。”
明月微笑颔首,跟着翠雨向长春宫行去。长春宫看守角门的侍卫果真被支走了,明月穿过角门,径直走到正殿,一路上冷冷清清,连一个奴才也没有看到。
殿中,火盆里的黑炭烧得通红,噼啪作响,黑烟袅袅,十分呛人。明月忍不住一阵咳嗽,却见荣妃端坐在蟠龙宝座上,着铁锈红蹙金团花锦袄,系一条月白撒花罗裙,容颜憔悴,见到明月并未感到一丝意外,似十分笃定她会到来,呷了一口茶,自嘲道:“这些黑炭在你眼里不值什么,可在本宫这里却比黄金还珍贵。内务府那帮狗奴才,一见本宫失势,连份例的红箩炭也敢苛克,本宫拿出银子上下疏通后,那帮狗奴才才肯送些黑炭过来。”
明月知她说的是实情,宫中的人一向跟红顶白,荣妃被禁足,又遭皇帝厌弃,那些奴才们必是料定她永无翻身之日,便大着胆子苛克她的份例。
荣妃扬一扬脸,道:“翠雨,奉茶。”翠雨立即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着乌木雕漆填金小茶盘恭敬地奉给明月,明月含笑接过茶杯,却只是轻捻着瓷盖上的金色圆顶,并不立即品尝。
荣妃挑眉道:“怎么,你怕茶里有毒?”
明月笑了笑,举杯啜了一口。荣妃赞道:“好胆色。”
明月微笑道:“你费尽心思地让我过来,总不会只是想请我喝杯茶吧。”
荣妃轻抚着手指上的嵌宝戒指,开门见山地道:“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明月奇道:“什么交易?”
荣妃面上肌肉微微一跳,道:“我不想被困在这里,若你能助我出去,我愿帮你除去心头大患。”
明月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她可不想与虎谋皮,便道:“娘娘不过是禁足,等皇上消了气,便会放娘娘出去。娘娘又何必急在一时。”
荣妃面容扭曲,叫道:“我一刻都熬不下去了,整整五十六天,我每天对着四面墙,你知道这种日子有多难熬吗?再不放我出去,我都快疯了。”
荣妃自禁足后,所有的奴才都被遣走,只留下一个翠雨服侍她,主仆俩人终日四目相对,度日如年。
明月环顾四周,殿宇空旷阴冷,空气中似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这里没有君恩,没有阳光,不过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监狱罢了。
荣妃见她沉默不语,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自身难保,不能帮你除去心腹大患?”
明月实在没有兴趣卷入这些争斗厮杀中,便笑道:“我没什么心腹大患。”
荣妃微微一愣,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谁三番两次雇刺客杀你么?”
明月暗暗吃惊,她居然也知道刺客之事,看她神色似乎手上握有那人的把柄。不由低头默想,如今南宫昱势单力孤,必须要借助其他大臣的力量,才有可能瓦解温宗道的势力。而后宫嫔妃多半是朝臣之女,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这个时候冒然彻查刺客之事,恐怕会引起后宫与朝堂的不安宁,对南宫昱的计划只会百害而无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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